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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福森*母亲的梦

 方子蝶 2021-02-26

母亲的梦

   蒙福森

岁月像一把无情的刻刀,改变了我们的模样。转眼间,母亲就老了,年逾九旬,老态龙钟,步履蹒跚,满头白发,一脸皱纹。老了的母亲,越来越多梦。

  

  母亲的梦境清晰而生动,有人说,梦是灵魂栖息的地方,到后来,她连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梦里还是醒着。

  

  母亲说,昨晚,我又做梦了,梦见你爸年轻时追我的情景,那时候,你爸多爱我啊。可你爸家里穷,兄弟多,你外公外婆不想让我嫁过去受苦,可你爸放不下我,一有空,就拿着他那个破笛子到我家后面那片竹林里吹,吹啊吹,一吹就是半天……说实话,你爸吹得蛮好听的,他吹得最多的《百鸟朝凤》和《梁祝》。当时啊,我就是被你爸的执着打动的……

  

  母亲在描述梦境的时候,父亲在旁边静静地听着,看着,沉默着。父亲一辈子都这样,沉默寡言,不爱言表,不善于同别人交流。他难得有空闲,到村头那棵大榕树下,听人家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地聊天,可他从不插话。他只喜欢和米酒交流,是那种一块多钱一斤的劣质米酒,劳作之余,白天喝,晚上也喝,高兴时喝,不高兴也喝,古人说,万丈红尘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父亲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母亲和父亲的性格大相径庭,母亲口才好,爱热闹,爱说话,爱与人交往,这不,说起她的梦,也是娓娓道来。

  

  这天,母亲说,我刚刚打了一个盹,梦见生你时的情景,你来到人世间,你爸可高兴了,高兴得跳起来,像孩子般又唱又跳,连声说,我有儿子啦,我有儿子啦,我们后继有人、开枝散叶啦……

  

  几天后,母亲又梦见她和父亲结婚时的情景,母亲说,你爸啊,那时,年轻英俊,满头浓黑的头发,棱角分明,对我可好了,嘘寒问暖……

  

  我看了一眼父亲,可不,现在他啊,秃顶,老得掉牙了。母亲也笑了,说,是老得掉牙了。母亲说她的梦的时候,父亲是不可能搭话的,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母亲明显地老去,仅仅一年时间,就像变了一个人,老得让我们揪心。

  

  我有一个做医生的朋友老宋。我把我母亲的事讲给老宋听,他沉吟半晌,泪花闪烁,说他父亲以前也是这样。我问怎么办。老宋说,吃药啊,还能怎么办?吃一些安神助眠的药,每天晚上临睡前,最好给她热水泡泡脚。

  

  可母亲不想跟我去看医生,我费尽唇舌,百般劝说,但她就是不去。

  

  我有些愠怒,妈,你不看医生,不吃药,可你睡眠差,老做梦,对身体不好啊。

  

  母亲嚅嗫着说,我知道。

  

  我说,可你为什么这么固执啊?

  

  我没有了这些梦,我还有什么啊?母亲黯然泪下。

  

  我看了一眼墙壁上父亲的遗像,他依旧沉默着,静静地看着我和母亲。可我,就在一刹那间,泪如雨下。

  

  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跟着我。近来,母亲越来越多梦,那些梦,大部分和父亲有关,都是一些他们以前生活的片段,零零碎碎,这些琐事,像一根长长的线,把父母亲的一辈子串起来了。

  

  那是父母一辈子相濡以沫、不离不弃的日子,纵然千般苦,白首不分离,一生之中,若遇到一人携手白头,是一件多么温暖而美好的事情。那些日子,像一杯白开水一样平平淡淡。可在母亲的记忆里,却刻骨铭心、魂牵梦萦,越远越清晰,时不时地闯进她的梦里来。

  

  我和老宋说了,他叹息不已。我不再逼母亲看病吃药了,一有空,就陪着她聊天。阳光越过落地窗,投映在客厅里,母亲安安静静,说话轻声细语,眼波里有多少旧日光阴,在缓缓地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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