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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听-巴蜀之地 | 杨霞:一坛老酒

 香落尘外 2021-02-27
 

【巴蜀之地】

专栏总编:刘元兵

专栏主编:夏祥林  梦梅若兮  杨霞

图:堆糖

文:杨霞

主播:自在花开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坛最浓的老酒,这坛酒又浓又香,怎么喝都不醉。

小时候,到了冬季,父亲会早早给一家人做好取暖准备。

西北的冬天还是很冷的,从十月中旬开始,到最冷的零下十几度气温里,没有取暖设施是无法过冬的。屋外滴水成冰的隆冬时节,在没有空调,沒有暖气,没有小太阳,甚至连烘笼也没有的屋子里,家中的“火墙”就派上了用场。

东北人用火炕,西北人用火墙取暖。火墙就是把一面墙掏空,再用土块把两边彻起来,中间是空的,上面有烟囱,一头对准外屋的火炉尾部,外头屋子里的火炉燃起的熊熊炭火做饭烧水取暖后,产生的热量把中空的土坯墙烤热后,即便炉火灭了或者火被封起来不再燃烧,里面的屋子也可依靠源源不断散热的火墙取暖。

但是这面火墙攒了一冬的煤灰,如果不掏出来,来年冬天不但炉子“不利”(炉子不好烧,不抽火,也说炉火不旺),屋子也是不暖和的。所以家家到冬季来临前,家里的男人都要掏灰,自己不会,也要去请别人做。换句话说,家里暖不暖和,就看家中的男主人手巧不巧。掏火墙不仅考验人的泥瓦匠水平,还考验人的空气力学知识及动手能力,如果炉子和火墙收拾得又利好烧还光滑,这个家的冬天-定很暖和,家里大人孩子也会很幸福,无论外面有多冷,回到家,立刻就暖和了。再说火墙还可以烘烤衣物,也因此,对于那年那月的人来说,“掏火墙”无疑是一个家庭过冬前最重要的一件事。

这些活难不倒我心灵手巧的父亲。冬季来临前,他和母亲会提前计划好,用一个休息天的整块时间,穿上工作服,戴着母亲缝的袖套,先从门口和好一堆泥巴,取下生铁炉盘,再把土坯炉子推倒,然后重新一坯一泥地砌好炉子,在炉膛内抹上一层耐火土,把炉膛和连接火墙的风道清理干净,安好炉子下面抽风口的铁皮挡板,把火炉收拾好后,再从里屋火墙的一面预留处打开一块土坯,再慢慢卸几块,然后伸手用工具掏出里面的煤灰,把火墙清理干净后,再把土墙复原。此时,屋外的母亲点燃早就准备好的柴禾,如果炉火很块被抽走,还发出轰轰声,母亲一句“利”,似乎给父亲一声令下,父亲再用泥巴把没封严的火墙缝隙糊上,抹平。如果母亲说“不利”,不用母亲再说什么,只要听到母亲努力的呛咳声,父亲也会重新打开火墙,或者检查炉膛烟道,直到听到母亲说“利”,父亲才会再封好火墙的最后一块土坯,用泥巴把火墙抹得光滑平整。

至此,再循着冒烟的地方,用泥巴把缝隙抹起来,火墙和炉子都呈平整光滑的状态后,就算大功告成了。

这时候的父亲看起来是那么的滑稽。头部脸上及身上是蹭上的黑灰,灰尘被流下来的汗水冲成一道道沟壑。我们兄妹想笑也不敢笑,在母亲的指挥下端来打好的热水,把干净毛巾递给父亲,或者搬去地上多余的土坯,扫干净地上落下的泥巴。

而“大功臣”父亲早已累坏了,用母亲打好的热水洗干净自己,脱下工作服,坐下休息喝水,点燃用报纸卷起的莫合烟,拿起他爱看的武侠小说,也心满心足地看着我们跑前忙后做清理战场的扫尾工作。

童年的我们,日子虽然清贫,但在父母的呵护中被周全着长大。直到被岁月染上风霜的今天,想起那一幕来,依然有一种欣喜和自豪,因为我们有聪明能干的父亲和勤劳的母亲。

对于父亲的巧手,时隔半个世纪,我依然能记得父亲是如何做一盏煤油灯的。

那时候还没有普及电能,能源也缺,简易的房子也还没电线、电器等设施。为解决照明问题,父亲找来一个墨水瓶子,把火钩在火炉里烧红,用火钩把瓶盖烫个小孔,再插上一截中空的铜管,里面穿上母亲纳鞋底的棉线做捻子,瓶子里装上煤油后,点燃露在管子上面的线,然后一盏散发着豆粒般大光晕的煤油灯就做好了。在这盏灯下,父亲在他喜欢的武侠小说里启迪我们,母亲给我们讲小画书,讲故事,教我们给远在外地工作的父亲写信;母亲就着这盏灯给全家人缝衣补裤纳出全家人四季穿的鞋子,也打理好全家人的生活。

每年秋末冬初,父母亲打好家中的火墙,把统一分配的煤炭装进煤池子,把过冬的白菜萝卜和土豆储存进菜窖,做好天冷前的准备工作后,母亲就计划做一盆醪糟。醪糟即南方人的米酒,母亲提前洗干净要用到的锅盆勺筷子等工具,把淘好的米下锅,煮至米不发硬,即沥去米汤,把一粒粒的米放在蒸笼上大火蒸熟,再把米移至洗净晾干的盆子里,待米自然冷却至还有余温,再撒上酒麯子,用筷子拌匀,压实,中间按个窝,再洒上留出来的酒麯当引子,盖上盖,包上塑料布,再包捂一层棉被,像包娃娃样,把棉被包放到里屋的火墙旁,然后母亲定时按一个方向转动棉被包,也会把鼻子凑前闻闻。

从母亲开始做米酒前,我就好奇地跟在母亲身后转,听母亲说“做酒一定不能沾油,否则会坏”,我不仅熟记还熟知了母亲做米酒的每个步骤,最迫不及待的是想尝到香甜的米酒,见母亲贴近棉被包闻,我也闻,却总也闻不到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母亲再次闻时,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说“有了”,我也去闻,却什么也没有闻到。母亲说“你闻,淡淡的酒味”,我近前仔细辨闻,还真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酒香飘入鼻中,我迫不及待想让母亲打开,“才开始,要两个对时(48小时)才行”。

我就那么崇拜地看着母亲,每天清晨一睁眼就会去看那个棉包,直到母亲说“好了,再发就过了”时,打开棉被包,一盆中间有水,清香无比的米酒就做好了。待母亲取原浆米酒在锅里烧水煮开,打上蛋花,我们喝着稀释后依然香甜无比的涝糟汤时,从外面回来带着寒气的身体顿时暖和起来,心里更是无比的幸福和满足。

岁月在父母营造的烟火气中走过,我们也慢慢长大。等我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后,我也给儿子做过米酒,把那份藏在食物中的味道传递给了儿子,让食物中的味道成为了打开思念的一把锁。

记得一次带儿子回娘家小住,儿子吃了外公端给他的草莓后,小小的人儿一会不见了,等闲话的我们仨找到小人时,一岁多的儿子刚寻味找到外婆放在碗柜下面的米酒盆子,打开吃了几口原浆酒。酒的威力让小朋友看起来不太对劲,父母亲看到外孙脸和脖颈都是红的,再亲亲他的小脸时才发现他刚才“偷”吃酒了。

“小宝是醉了。”父亲把外孙抱进怀里,唤他的乳名说:“小宝,你是不是吃米酒了?”母亲说:“天也,我放到碗柜最下面的,他都找到了,长大了可别长成个酒鬼就麻烦了。”

在一家人的嬉笑里,儿子嘟着小嘴使劲儿说,在我这个翻译的帮助下,大家才知道,不到一岁半的小人是寻着米酒的香味找到放酒处的,还不客气地吃了一些。

如今,当年的“盗食者”业已快进入而立之年,也还没有成为酒鬼,不讨厌酒也是真的,最爱喝我做的米酒还是真的。只是世事难料,不在他身边的我,也有几年时间没给儿子做米酒了。不久前儿子电话里说,他按记得的样子做了米酒,但不知为何不成功,米是酸的……

听到这句话,我的不争气的眼泪潸然而下,我知道儿子想我了,如同当年远嫁后,我想念父母时,也会做一顿在娘家吃过的饭菜以解思念,也会在那顿心心念念的食物里还原一份儿时的味道,还会用邮寄的东西承载一份思念,如同前几天收到儿子寄给我的红枣一样,香甜无比。

其实,思念是什么?

思念是不一定叫乡愁的东西,它也可以是在电话,微信,QQ的这端和那头;也可以是一餐心里想念的食物,它更是在那些牵肠的挂念里;它还是小时候父母给老家的亲人寄去的礼物,是奶奶和外公外婆寄给我们的花生、腊肉和糍粑;是我给儿子寄去的礼物;是儿子回寄给我的心意;是那些礼物和心意把思念带向远方;是你若安好,我便晴天!

思念是一坛浓得怎么也化不开的老酒,是一壶怎么也喝不醉的老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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