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我们会不会像风中的落叶,各自飘零,相忘于旷野 | 施崇伟

 老鄧子 2021-02-27


文/ 施崇伟

我和她一起从城里出发。去他家的路不常走,得用导航。我戴着耳机,这样导航的声音不会打扰到她。从后视镜看过去,她在打瞌睡,偎在她怀里的泰迪狗也在打瞌睡。

停好车,进了小区。她比我还不熟路,就跟在我身后。跟在她身后的泰迪被一根绳子拴着,不时想挣脱了往路旁的草丛窜。草儿绿油油的,有几片黄叶沾在草尖上,摇摇欲坠。

我站在路口。路口有棵树,阳光落下来,把树叶映得油亮。我打量树,是在辨认路。确认了是从这里进入楼梯口,我拐进了树荫夹道的小径。脱漆的铁门开着,我记得是三楼,她非说是四楼。最后,竟然是我对了。我年龄最大,记忆力好像不比小我四岁的三妹差。

我们去的是他家,倒像是回的自己家。没有人来迎接,连要不要换鞋还是该穿上鞋套也没人过问。屋内四个老人在打麻将,很专注。泰迪不懂事,嚷了起来。

这一嚷,惊动了厨房里的他。他是三兄妹中最会做饭的,所以父亲的生日聚会选在他家。他穿着围裙,袖套上沾着菜叶、肉屑,他对着泰迪怒吼时,我看到他脖子上青筋的跳动。“咋个狗也来了,出去,出去!”

泰迪有没有被吼声吓着我不知道。她,一副呆样,立着不知是该跨进门还是跨出门。我不便帮着其中的哪一个说话了,环顾左右而言他——和父亲母亲打了招呼后,牌局继续,泰迪自顾自地窜进屋了。他、她,以及假装找烟缸来岔开话题的我,在至少有一年没有聚在一起后,就这样见面了。

我们仨,平常各忙各。以前,我和他住得近,相隔不过一支烟的路程,却难得在一个烟盒里取烟来抽。各上各的班。下班,他爱下围棋,坐进黑白世界就到忘我之境,估计就更难想起别人了。我爱东游西逛,一到周末就驾车去个古镇或农家乐把时间耗完,小长假时更飞得老远了。后来,我搬到了市区,和她居住的高档社区隔着那条贫富悬殊线,倒不是我们见面少的原因。我要上班谋生计,她要带娃尽责任,也是各忙各。


我们仨,共有着父母。这些年的冬月二十、腊月十三,父母会在微信群里通知生日聚会的地点。

这天,父亲七十七岁。除了母亲外,我们都斟了酒,很简单的仪式感。几个已见花白的脑袋围得很拢,稀里哗啦地吃着他从一大早就开始弄的一大桌好菜。这情形,让我想起了儿时——老屋,很厚的瓦片把阳光挡住了,屋子并不亮堂,我们仨的说笑声却很响亮。他把盘子抢到面前,好不容易找到菜叶里的最后一块骨头,用筷子夹起炫耀一番后搁进她的碗。她咬了一半,把剩下的半块骨头捂进我的碗里。我夹起它,吞了吞口水,又传回到他的碗底……一块骨头在笑声里传来递去,一旁的母亲也笑着加入进来。我家门上画着三列线,一道一道的刻度,是我们逐年长高的印记;打雷的雨夜,她就往我和他的被窝里钻;夏天,我和他偷偷下河游泳,这是母亲不允许的,她就在岸上“放哨”……成长过程中点点滴滴的羞辱、挫折、快乐和幸福,在我的咀嚼里,比他今天做的他最拿手的麻辣鱼还耐人寻味。

我们在他家阳台上照了合影。照片上,他笑容里的皱纹显而易见,她穿了很鲜的红衣,是一家人中唯有的青春底色。其实,父亲的生日一过,最小的她也快五十岁了。照片的背景,右侧是阳台上挂着的一块皱巴巴的抹布,很像我才出医院不久的脸色。再右边是一团浓郁的深绿,是从楼下伸上来的树枝。我擦亮眼镜,细细看,枝杈间,好像有一只鸟。是的,是一只野鸟,眼睛圆溜溜的,在和我对望。

照了相,父母要继续打麻将,他也要出门了,棋校有一场他一对五的比赛。我和她,要回各自的家。临行前,我想问:如果不用再给父母过生日了,我们仨,还会这样相聚吗?我们会不会像风中的落叶,各自飘零,相忘于旷野?我没敢问,说不再给父母过生日,不吉利。

离开时,她和泰迪一溜烟就跑不见了,似乎要急切而去。我绕到照相时看到的那棵树下面,靠着树干,仰望。树冠巨大而圆满,一团一团撑向不同的方向。树底下,野生的小草绿油油的。

我们仨,像不同树枝上的叶冠,但同树同根,与树共老。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