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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远这次要出圈了吧

 楠川慧子 2021-02-27

我在凌晨3点看完了吐槽大会新一期,主要是看许知远。

许知远表演的时候,桌子明显咔咔作响,我能想象他的手臂当时抖得有多厉害,这体验我十分熟悉,以前第一次独立向甲方提报,老板坐在我身边,散会后他对其他同事爆料,说冷风抖的桌子快要散架了。

对于吐槽大会来说,许知远是一个外来物种,虽然他已经做了5年十三邀,被营销号劈头盖脸骂过油腻,去过薇娅的直播间,在我这样的古早粉眼里早已出圈,但他站上吐槽大会,依然是一张生面孔。

他表演时,弹幕频繁出现的词汇是文化人,以及他是谁?

我知道许知远,是入行做杂志编辑以后。杂志社有一排书架,高高堆着几摞我从未见过的杂志。那是2009年,是杂志出版最后的黄金岁月。这本我没见过的杂志叫《生活》,许知远是出品人之一。

掂起一本来,我对所谓高端读物一下有了具象体验。《生活》杂志的开本极大,可能是中国开本最大的杂志,几乎能埋进去我两张脸。用纸极高级,装帧极精美,拿在手里,又厚又重,充满文化的分量。

我的朋友夫子迄今还在订阅《生活》 

杂志定价是50元,我入职时基本工资是800元,在城中村租一间20平米的房子是70元,一碗泡馍也只要8块钱。《生活》就是如此高级,主编说,这就是我们办杂志要努力的方向,我坐在椅子上,开始一本本往下看。

许知远的文章总是排在杂志的刊首语,如果杂志圈是一个江湖,每一本杂志是一个门派,那么刊首语就是门派里第一高手的专席。不是文笔识见公认最好,你就不好意思写刊首语。

《生活》陆陆续续看了两年,对许知远的文章越来越熟悉,现在自然全忘光了,但我熟悉那种文风:将宏大叙事融入细微的具象描写中,怀抱着对逝去理想时光的遗憾,将笔触伸入正在发生的时代当下。以及,在繁杂的长句中无限加入东西方经典作家的名言警句。

以至有时读一篇文章的开头,那么宏大又那么细致入微,杂志社的同事间就会开玩笑说,这一篇写的很许知远。

豆瓣一篇书评对许知远体的模仿,作者塞宁

《生活》是一本很好的杂志,对得起50块钱的定价。它用一种极致精美又过分考究的形式,去观察与揭开最基础最普通的生活。既包罗东西方形而上的文艺思潮,又聚焦到中国一处处乡间海岛。可以说,审美很高级。

我不知道《生活》是不是融入了许知远式的风格,因为他后来好像离开了。作为半个粉丝,我知道他毕业于北大,学得是计算机,加入的是新闻业,做过经济观察报的主笔,在许多杂志上开有专栏。然后拍拍屁股,去剑桥读书了。

为什么说许知远,却扯了这么多《生活》?因为大概在十年多以前,我和一群朋友认识世界与彼此交流的主要方式,就是阅读,阅读杂志、书籍这些出版物,阅读博客。

许知远是活跃在出版物世界的专栏作者之一,我仍记得的其他专栏作者,还有写情感的连岳,写政治观察的刘瑜,写流氓情怀的刘原,写美食的沈宏非,写的很好但现在写的更好的庄雅婷,以及写专栏文章文学才华含量最高的李海鹏。

还有不写专栏,博客却火热的韩寒。

那时候酷玩喜欢拿一本《生活》垫笔记本电脑,喝着速溶咖啡,给我说他最近又读了谁谁的文章,读了谁谁的书,有多牛逼。我也告诉他最近看了谁谁的文,牛逼到不行。

我们提及许知远的次数不多,酷玩老师更爱连岳,说他当初看《来去自由》,觉得连岳的水平自己能赶上,等过了几年看他新的文,发现一下落得好远。

青菀不怎么聊杂志文章,爱聊的是张爱玲,李碧华,贾平凹。说她从小读贾平凹有多入迷,千方百计搜罗到全部的书,有一次近距离见到本人,激动地不明所以。我说你的事情让我想到一篇小说,《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青菀说,滚。

在当时,一个作者的魅力,全部来自其文字,以及从文字里透露出的性情、观念、才气,和思维的穿透力。只有写得好,才能立得住。

许多写字的人各有立场,出身不同,观点相异,想要在一件事上说服别人,不是靠姿态,而是靠手里敲出的文字,写的人用心写,读的人也用心读,读完以后,我认为有理,就在论坛和朋友间为你辩护,认为不讲道理,那我就等等看,会有别的作者写文批驳。

实在是一种很古早也很田园风的社交方式。

一篇专栏千把字,一篇博客通常两三千字,柴静的博客文章写的长一些,动辄四五千字,喜欢读的人不嫌弃长,读到过瘾时,就会期待作者下一篇能写的一样好。几乎没人留言说“字多不看”,也没人求课代表总结,因为本就是看字来的。

我当时养成了一个习惯,网上看到一篇好文章,就整理出来,拿杂志社的打印机打成文稿,攒的多了,订成一本。酷玩抱着脏衣服来我家用洗衣机,随手翻开来,边看边喊一句,牛逼。

也有老派的人不喜欢专栏与博客,认为是碎片式阅读,要想思维能支棱起来,还得老老实实看书,至少也是看《读书》杂志这样的深度刊物。等到微博一统天下,圈死了140个字的方块式输出,大家这才真正领略碎片化阅读的残忍,只能由衷感慨一句,妈呀,真的拆屋子啦。

而许知远最后一次以一个专栏作者的身份,大规模引起骚动,是他对着韩寒开火,写了一篇《庸众的胜利》。

如果10年多之前是最后的阅读时代,韩寒就是最瞩目的文字明星。他的博客浏览量一度全球第一,年长者追捧,同龄人骄傲,少年人崇拜。

许知远站了出来,他觉得韩寒作为一个现象,不对。

这是一次精英文化代表,对流行文化偶像进行的一场单方面对决。一个在北大-剑桥读书,喜欢宏大叙事,对现实总投以理想主义感伤的精英作者,认为一个高中辍学,喜欢写作与赛车,用犀利文风嘲讽现实,进而备受传媒追捧的偶像作者,他贡献的价值并不足以匹配他巨大的成功。(改完还是很绕的一个长句,我尽力了)

许知远说,“韩寒的胜利不是他个人的胜利,而是这个正在兴起的庸众时代的胜利。”

他的核心观点很犀利,也很得罪人,得罪绝大部分人:

“他是这个时代明星文化与成功文化的产物,也符合这个时代所推崇的业余精神——赛车、写作、表演,你都要会一点;他还下意识响应了日趋悤烈的反智倾向,他的文章总是如此浅显直白,没有任何阅读障碍,也不会提到任何你不知道的知识;还有他嘲讽式的挑衅姿态,显得如此机智,他还熟知挑战的分寸;他也从来不暴露自己内心的焦灼与困惑,很酷……

于是谈论韩寒,变成了一次全方位的心理按摩。你沐浴了青春、酷、成功、机智、还觉得自己参与了一场反抗,同时又是如此安全,你不需要付出任何智力上、道德上的代价,也没有任何精神上的仿徨,他是这个社会最美妙的消费品。”

这篇文章在当时引起轩然大波,一派讨伐许知远,说这是文化精英向下俯视的傲慢,另一派支持他,说本来就应该是文化大师来坐韩寒这个位子。

这大概是专栏作者的许知远,最后一次引爆舆论。

现在看来,这更像一次变道后的意外撞车。精英文化与流行文化本来就是两条赛道,大家隔邻相望,各开各的车。但传媒圈一步步被新的社交媒体沦陷了,到最后,文化精英与大众偶像被迫挤在一块,只好频频内卷。

直到彻底被互联网主导的虚拟社交时代覆盖。不管是精英传媒还是大众杂志,在短视频风起云涌的新世界,全都变成字多不看的古迹。

居然有一点“尔曹身与名俱灭”的好笑。

2016年,许知远的《十三邀》开播,他站在了镜头前,不再用繁复而诗意的行文,而是用声音、形体和影像,去表达观点。

韩寒几乎放弃了写作,转向用电影的影像与声效,去表达,去创作。而旧时代的专栏作家们,许多人转入自媒体写作,也有人接近停笔,有人退回学院。

《生活》杂志还在出版,定价涨到了100元。我的朋友里,只有夫子仍在坚持订阅。

在一个仿佛更娱乐至死的环境里,许知远像一个荒野来的野蛮人,一头扎入更广阔的人群视野中,他表达着一以贯之的观念,并未改变,但一时激起腥风逆浪。

他问马东,奇葩说的论题不都是一百年前就讨论清楚的事情吗?马东说,你关注的是5%的人群,我关注的是剩下那些人。

他与李诞的对话,将李诞衬托的差一点成了人间清醒的诗人,而自己沦为油腻。

但他的那些问题,那些态度,那些观念,从报刊时代就一以贯之了,写《生活》刊首语时如此,写《那些忧伤的年轻人》时如此,写《庸众的胜利》时也如此。

但社交平台与传播模式完全改变了,不敢想象,如果许知远现在对一个大众流行偶像写一篇《庸众的胜利》,还能不能全身而退。

他的《十三邀》,说要带着偏见看世界,他以一个老派文化精英的头脑,不断尝试着去接触新技术时代的种种产物,中间产生的种种笨拙,仿佛一出古代人穿越现代的喜剧。

但这个融入过程是有效的,翠翠看《十三邀》第一季,问我许知远是谁。看第二季,就感受到他有别于其他综艺访谈的独特气质,看到第五季,翠翠对我说:我的偶像是许知远。

最后,他登上了吐槽大会的舞台。

在《庸众的胜利》开头,许知远举了一个例子:“大约三十年前,当法国学生们被问道,谁是他们最仰慕的公众人物时,他们选择的不是老年萨特,而是米歇尔·科卢奇——一位电视喜剧演员,以嘲讽和出言不逊著称。”

他说:“嘲讽成了时代的情绪,人们在乎的是姿态,而不是内容。”

他又说:“名声和有影响力越来越与个人的质量、才能与成就无关。”

而在当下,没有比吐槽大会更能用嘲讽来凸显个人姿态的节目了。在座的嘉宾里,有一些人的槽点,也很符合许知远的观点:“名声和有影响力越来越与个人的质量、才能与成就无关。”

一个吐槽嘉宾甚至引用了他的《庸众的胜利》,借用他批评韩寒文章没有任何阅读障碍这句话,吐了一个不算成功的槽。

许知远倒数第二位走上了舞台,用一段脱口秀,嘲讽了在座的所有嘉宾。他的姿态紧张到很明显,桌子被抖得咔咔生响,但表演很成功。

这段脱口秀里,许知远提到了柏拉图,提到了鲁迅,玩了一下“我家门前有两个树”这个梗。弹幕随即打出了大量夸奖:文化人的梗真有深度。

奇葩说的储殷博士表示费解:“引用了一下高中课文,就被网上狂呼读书人真有内涵、真有文化的楷模,这才是这个时代真值得吐槽的地方呀…”

而这,是不是很像许知远在五年前,疑问奇葩说的那一幕?只能说,世界是个圆。

许知远老师这一次大概真的要出圈了。作为杂志时代的古早粉,我要恭喜他。世事就是如此,旧的传统无论多么诗意,终将被新的规则覆盖。往事可以怀想,理念可以存疑,但生活永远向前。

而于我、青菀、酷玩这样,从那个旧阅读时代走过来的人来说,许知远还代表了一种老派的生活方式,一种用心写出长长的文字,就有许多陌生人用心去读的过去。这,同样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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