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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春歌 那年，我15岁。 冬日，下过一场大雪，武汉的道路冻得硬邦邦。 我在被行人踩成“镜面”的路上快乐地溜冰，溜过汉口中山大道上一家大药店的门口时，发现聚集着一堆人，好奇地挤了进去。 一位穿深灰棉袄的老人坐在店门口，嘴唇和鼻子淌着血，流到胸前。我吓坏了。 围观的人说，老人走路摔了跤，摔得好狠。店员用酒精帮他涂抹后，说必须要去医院缝针。大伙说，唉，他这个样子，怎么能走到医院？ 我发现店堂里停着一辆三轮车，说“可以坐三轮”。店员正在岗，走不开。围观者以老年人居多，都说不会骑三轮。我相信是实话。 三轮的轮头和刹车不易掌控，会骑单车的未必会骑它。妈妈单位的食堂有辆买菜用的三轮，从不上锁。我和调皮的小伙伴时常在上面玩，竟然学会了骑三轮。 虽然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在雪地上骑三轮，看到老人血流得那么多，担心他有生命危险，紧张中大胆地表态：我会骑，我来送！ 15岁的我，个头挺高，大家可能以为我是个大人了，都叫好。可是药店看门的杂工师傅不放心我。他直言快语：我们也不认得你，你把车骑跑了怎么办？！ 那年代，一家药店有辆三轮车就像今天有台轿车，很宝贝。店员也犹豫了。有围观者出主意说，救人事大，不放心车，让师傅跟着。 杂工师傅生气地瞪我一眼，无奈地和受伤老人一起坐上了三轮车。大家都叮嘱我，小心，小心点骑啊。 仿佛神助，我很顺利地把车蹬到了离药店最近的武汉市第二医院。杂工师傅守着车，我扶老人去挂号。到窗口才发现自己身上没带钱。老人说：“伢，莫急，我身上有。”他哆哆嗦嗦摸出钱来，那钱立马被他手上的血染红了，把收费的人吓一大跳。 门诊医生仔细把老人开裂的鼻子、嘴唇都缝合好，还开了一些消炎药：让孙女告诉你怎么服用，药盒上写了。 老人说，她不是我孙女，是店里遇到的路人。医生夸道：“这是学雷锋呢。” 把老人扶到楼下，杂工师傅老远就生气地叫喊：搞这么久，我快冻死了！ 赶紧向他道歉。确实，天寒地冻的。我愧疚地说，我还得把老人送回家，天都黑下来了，他这样子怎么走回去。 老人的家在一条很杂乱的深巷。按照老人指示的门牌，我把门敲开了，门里钻出一个头发乱蓬蓬的男人，看到被包扎了纱布的老人，很吃惊，却也凶巴巴。老人像犯了大错的孩子，不敢吭声。 我赶紧把老人摔跤去了医院的事说给男人听，叮嘱他过几天要送老人去医院拆线。男人更怒了，对老人一阵吼。老人默默走进门，回头对我和杂工师傅说：谢谢您家们！唉，我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 门被男人砰地关上了。 我的心痛苦地抽成一团，蓦然觉得自己好像也在雪地里狠狠地摔了一跤。 杂工师傅也低低骂了声这个冷酷的男人。 哎呀，药还在我身上呢。见窗口伸出一个女孩的脑袋，一问，是老人的孙女。我赶紧把药递过去，把医生的叮嘱转告她，又补了一句：对你的爹爹（爷爷）好些，千万莫学你爸爸。女孩嗯了一声。 骑三轮回药店的路上，杂工师傅话多起来：你年轻，不晓得这社会多么复杂，如果那家男人说是你撞倒老人，讹上你，看你能不能走脱…… 我说，您家看我是不是好人？他说，是好人。好人都苕（傻瓜）。 我又说，如果他家讹上我，您家帮不帮我作个证？他大声说：怎么会不帮你作证呢？要不这么冷的天，一直跟着，把我冻得像个苕…… 我笑：您家也是个好人啊。世上还是好人多，是吧？！ 回到家，焦灼地等我的家人听了我的路遇，都夸我做得对。姥姥给我下了一碗葱油面，加了两个荷包蛋，那叫一个香喷喷……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家药店早已经改换门庭了，但每次路过，我都忍不住回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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