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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物语 | 村庄的修辞:炊烟飘散,注定飘成了整个村庄的钟摆

 村庄物语 2021-03-02

全文约2100字,阅读约需15分钟。

菜园

我家的菜园,原来在东沟边上。从家到园子,直线距离有300米左右。这么远,不仅因为那里离水近,便于浇灌,还有离庄子远一些,免得家家户户的鸡鸭“糟蹋”的考量。

后来父亲去世,母亲就给园子搬了家,搬到了家门口的晒场上。因为儿女常年不在家,那时,我家的责任田,已交给别人耕种。门口五六分地的晒场,已然显得多余。母亲辟出北边的一个拐角,松松土,分分格,在里面种上韭菜、白菜、辣椒、茄子、豆角……还有葱,就是个紧致的小园子。

园子的四周,母亲栽上茴香。几年过去,茴香已有尺把高。看去,就是一转子绿色的篱笆墙。由春而夏,一派郁郁葱葱的模样。母亲掐下茴香的嫩头,当佐料。炒嫩蚕豆,放一些;煮鱼汤,撒一些。淡淡的茴香味,透着说不出来的鲜。

起初,我反对在门前弄个园子。但母亲说,原先的园子太远,来来回回还要走田埂。她还不愿意闲着,操持个园子,心里不空。倒也是,每一次回家,临走,母亲都要在园子里掐一把这,薅一把那,给我带着。看着忙乎的老人家,我才醒悟,我当初的反对多没来由啊。

不仅是我家。村子里,很多人家的门前,有的甚至紧贴着门口,都弄有一个小菜园。这些四季常青的园子,坚守着自给自足的村庄遗风,而且开门见园,抬脚见绿,菜园子把如今的村庄,打扮得绿意盎然。

石磙

园子与宅子之间,有一小绺空地。地上,一个竖立起来的石磙挡着。母亲在园子里,或掐,或割,或摘,一把一把的新鲜蔬菜,习惯放在石磙上。有时候,一些小而言之的东西,淋湿了,也在石磙上晾晒。

石磙这个物件,如今的人乍一看,第一个反应恐怕就是诧异:莫非误打误撞,穿越到了历史教科书上说过的石器时代?

其实,作为旧式农耕方式的见证,至少在二十几年前,它的使用频率并不低。每年的午秋两季大忙,收割的庄稼先在晒场上摊开晒干,然后套牛拉石磙碾压,让庄稼秸秆与粮食粒儿脱离。根本上,石磙就是个脱粒工具。石磙碾压的过程,就是脱粒的过程。

皖北乡间的石磙,一般长二尺以上。大头的直径等于长度,小头直径略小。因为在晒场上打粮,要转圈——一圈一圈地来回碾压。这样,才能把籽粒都碾出来。一头大一头小,牲口(多是耕牛)拉起石磙转圈,才省力。两头的中间,还凿有眼,眼深一寸五,直径二寸。磙眼的作用,在于把石磙和木制的磙架连成一个整体。

记忆中,祖父戴着草帽,赶着耕牛,就在门前的晒场上轧场。一圈一圈地轧。每一圈,看似都是个圆圈。其实不是,而是在外圈向外放一些,在里圈往里收一些,形成一个椭圆。一圈压着一圈轧下来,正好收在圆形晒场中间。那时,赶牛轧场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他们能够掌握住收放的幅度,不至于轧了一绺,留了一绺,做成了一桌“夹生饭”。

机械化耕作普及以来,庄稼脱粒的事交给了联合收割机。很多旧式的生产工具,也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因笨重,家家户户的石磙都遗留在了废弃的晒场边,或躺或立。石磙无语,默默地注视着它曾经的工作空间。但它分明又在述说,述说着早已远去的农耕故事。每一回看到场边的石磙,我的耳边都会响起祖父赶牛甩鞭的啪啪声,还有磙眼与磙架上的磙萁摩擦时的“叽叽杠杠”的声响……

炊烟

回家。晌午前,母亲说,给你贴粑粑子吃。我说,贴粑粑子又得用柴烧锅。母亲说,锅是现成的,刷刷就可以;柴也有,又不费事。

母亲刷锅,和面,拍粑粑。我坐在锅门前,点柴烧锅。想着,后屋顶上的烟筒上,该有炊烟飘散了。

我对农家做饭飘出的炊烟,本没有好印象。

过去,父亲母亲吵架、红脸,一多半都是起因于那该死的炊烟。一口好的锅灶,不容易支。稍不留意,不是锅洞堵烟,就是锅门闷烟。锅灶内角,靠墙直通屋顶的烟筒,更是难弄。锅屋里跑烟,是常事。晴天还好。阴雨天湿度大,气压低,炊烟总是在锅屋里转悠来转悠去,恋恋不舍。不仅呛人,而且熏得人眼都睁不开。

这时候,母亲就埋怨父亲:“这锅没法烧了。人家烧锅咋不这样?”父亲蹲在院子当中吧嗒着旱烟袋,生闷气:“谁家的锅屋能好受?”

母亲没好气:“你就不讲你没本事呢。”父亲同样没好气地回敬:“谁又能有多大的本事?”于是,因炊烟而起的争执,演变为一场吵架。末了,还得爷爷奶奶出面打圆场:“都少讲一句。吃过饭,还得下地做活。吵,吵,日子不过了?”

那时,炊烟定时飘飘散散,注定飘成了整个村庄的钟摆。

(来自:亳州头条)

在田里做活的人,肚子咕咕叫的时候,眼巴眼望的就是炊烟了。看到村里有炊烟升起,顿时就来了精神。他知道,很快就到“饭时”了。刚刚不可开交的“肠胃之战”,瞬间得以平息。

不久,也许还不到一袋烟的工夫,村庄边上,就会传来高亢嘹亮的呼喊声:“俺大——来家吃饭了——”“俺妈——来家吃饭了——”“XX——来家吃饭了”……此起彼伏的呼唤零落下来,炊烟也在村庄的上空飘散殆尽。此时的庄稼地进入短暂的平静。

这几年,母亲一个人在家,也用上了液化气。烧水做饭,一拧开关,啪啪啪,就能点火。烧柴锅,越来越稀少了。相应地,一个村庄上空,也难得见几回炊烟。

十几分钟后,粑粑子蒸熟。我灭火,赶紧跑到屋后,看炊烟的袅袅身影。那最后一缕淡白色的烟,从烟筒出来,很快消散,散成了如今村庄的一个修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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