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产科医生：一边做天使，一边做死神

timtxu 2021-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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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山东人，在一个三线小城市的基层医院，做妇产科医生。

小时候我老是感冒发烧，每次看医生姐姐干净利落地配药，都觉得特别帅。就想着等我长大了，也要做一个这么酷的姐姐。家里人也很支持我，毕竟那时候在大多数人眼里，做医生光鲜亮丽的，受人尊敬，来钱也多。

但是在我成为医学生的第一堂课上，老师说，“不要以为大夫是好干的事，你们是一脚在医院，一脚在法院”。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有医生会被患者告上法庭，再也没资格从医。甚至做了很多好事的医生，会因为医患事件，就要遭受生命威胁。

我接触到的医闹，真的有人只是想讹钱。我还听说有的医闹家属看到一些报道，得知原来闹一闹能拿到钱，那干嘛不要呢？尽管听完我心里有些犹疑和害怕，但还是觉得人的心，应该不会这么坏吧。

宣誓医学生誓言的时候，我们都坚信自己会是个好医生。但在我毕业后的九年里，很多同事都一个一个离开了。很多人最初的满腔热忱，就是这样消耗殆尽的。

除了要承受“一脚在医院，一脚在法院”，妇产科医生还要面对“一边做天使，一边做死神”。

每天都有太多人要来做流产了。很多年前我接手的第一个做引产的病患，意外怀孕后没敢告诉任何人，直到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40周的时候，她没有办法再瞒下去了，才和爸爸妈妈来的医院。

这个已经快要10个月大的孩子，马上就能出生来到这个世界，但是并没有人想要他，没有人期待他的降临。

等待他的是一剂有毒的药物，两层黄色垃圾袋。当他来到这个世界，会被当作医疗废物装进垃圾桶，送去火葬场。

把包他的两层袋子系好的时候，我一眼都不敢看。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站在地狱里。

当我还在缓解自己情绪的时候，那个做流产的女生问我，是男孩还是女孩？听完我一下子急了，开始冲着她大喊，“关你什么事啊，你都不要他了！难道是男孩你就可惜，女孩你就不可惜了？”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病患发火，后来见多了也就习惯了。

有人发现自己怀的是女孩后，就会立刻打掉。他们是偷偷用一些特殊渠道，去鉴定自己孩子的性别。但这种鉴定不是100%准的，所以经常会有人打错。

前阵子一个患者发现自己打掉了一个男孩的时候，开始大哭，哭得整个医院都能听到。但我们就冷冷地站在一边，没有人去安慰她，这种人真的不值得。

我每次相亲的时候，都会提前跟相亲对象讲，我工作的其中一部分是做流产。有些人的爸妈会觉得这份工作不吉利，甚至违反道德，也就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继续和我相处下去了。当然他们也没说错什么，如果说孩子的父母是“凶手”，我们就可以算是“帮凶”吧。我们有的时候也会调侃这是“脏活”。

我的很多同事都会抄佛经，送到寺庙里，为了让自己能好受些。

你看过《太阳的后裔》吗？我常会觉得自己是真实版姜暮烟。我是没她那么好看啦，只是我在跟男朋友约会看电影的时候，也经常会被一个电话叫走。

当然做这一行前，我就已经有准备了，我的时间都不是自己的。

我记得我们主任父亲去世的时候，他急着坐高铁赶回家，但只待了两天就又回医院了。他回来的时候跟我们说，父亲已经去世了，不管是早一天回医院，还是晚一天回医院，父亲都已经去世了。但是如果他晚一天回医院，病房里可能会有新的人离开，他不可以不管。

有一个我非常尊重的前辈，他不光手术做得好，还会一直在抽屉里准备一摞现金，替没钱的患者付钱。在我们眼中，他是个很有仁心的医生，但他经常被妻子和儿子嫌弃。之前有一次，他做手术做到很晚才下班，但到了家，却被妻子锁在门外。他妻子说，“你不如就直接住在医院里吧，别回来了”。还说要跟他离婚，后悔嫁给了他。其实连做几台手术是非常疲惫的，但他没有办法，只好灰溜溜地回医院值班室睡觉。

你说她妻子做的不对吗？也没有吧。毕竟他妻子需要的是一个丈夫。很多事情是很难分出谁对谁错的。

有的时候会感觉医院像是一个照妖镜，能把每个人不堪的一面照得彻彻底底。你知道吗，产房外一半的男性就像是一个木桩子，全程都无动于衷。只有不到五分之一的人，真的在关心自己的老婆。

温柔的人啊，倒也有，只是太少了。

前几天给一个奶奶上药，奶奶很坚强，每次都忍着不喊疼，但她老伴每次在我们给她换药的时候，都会背过身子偷偷擦眼泪。老大爷每天跑前跑后，陪奶奶唠嗑，在她床边絮絮叨叨地讲话。奶奶睡着了，大爷也会一直在旁边坐着，盯着输液瓶，尽管已经有暖水袋了，大爷还是会用手给奶奶捂手，生怕她着凉。大爷在旁边一坐就是一下午，阳光打在他身上。时间啊，好像一下子就变得特别慢，特别长。

这些人就像乌云背后的金线，让我们愿意继续相信世界还是美的。

哎呀，我上面的话就是发发牢骚，其实我还是很喜欢这个职业的。

拯救生命的成就感和快乐，真的什么都替代不了。每次把小宝宝抱在怀里，看着他们特别透亮的眼睛，在滴溜溜地转，那一刻就觉得，之前受到所有的委屈都有了意义。我经常很庆幸自己选择了妇产科，让我能有机会见证生命的诞生和结束，虽然对于”人是怎么有意识的“这件事，我依然看不明白，但我想帮更多的孩子看看这个世界，见见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