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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树:洋县的大爷山,烟台的海

 Mylong1 2021-03-03

大爷山和海

大爷山、二爷山、小爷山是三兄弟,是我家乡久负盛名的三山。春夏秋冬,它们的脚步始终踩在同一个鼓点上,连身上披着的“衣服”颜色也永远是一样的!

我领略过黄山的挺拔、华山的奇伟和泰山的巍峨。黄山松四海扬名。华山石斧劈刀削,大诗人李白为西峰莲花石留诗曰:“石作莲花云作台”,宋代名隐士陈抟也在他的《西峰》一诗中写下“寄言嘉遁客,此处是仙乡”的名句。至于泰山,我读中学时在《登泰山观日出》这篇文章中就知道了它的高大上形象!而大爷山,海拔只有八百多米,哪里敢和这几座山界的“大神”一同位列仙班!即便这样,在故乡人心中,多少年来,它依然是以“大珠峰”的地位存在的。如果说黄山华山泰山是山中的君子大咖,在世界上有许多的铁粉狂粉的崇拜者!那么我老家的这座大爷山,绝对就是不凭颜值吃饭的凡夫俗子,浑身上下充满了生活的烟火味!仅凭这一点。就让这一方水土的尘世子民,即使走到天涯海角,心里永远都充满了至死不渝的热念!

小时候的冬天,夜辰总是绵绵长长的。我们吃完稀汤寡水的夜饭,就围坐火塘边听父亲谈天说地。

阿树:洋县的大爷山,烟台的海

婆和母亲永远闲不下来,一盏昏暗的煤油灯,映出婆在织布机上忙碌的身影。婆说要赶这匹布出来,染了色。给我们缝过年的新衣服哩。母亲坐在火笼边的草墩上纳鞋底。父亲老早就把从坡里拾掇回来的树疙瘩架在火堆上,火灰里常常会埋上一堆堆红苕和洋芋。我们兄妹几个,就在织布机编织新衣裳丝丝缕缕的畅想里,在木材燃烧的爆裂声和温暖的火光里,半是喜悦半是懵懂的听父亲给我们讲故事。父亲肚子似乎装满了故事。孙悟空大闹天宫、七仙女、沉香劈山救母、都是父亲滚瓜烂熟的。讲到紧要处,父亲总是要停下来,用木棍捅捅火堆里的洋芋和红苕,要我们捡出烧熟的剥了皮给婆递过去。婆哪里舍得吃进自己嘴里,最后还是我们一人一口咥了!而大爷山邋遢张爷的故事,父亲总会放在后头,作为重头戏来讲。那时的父亲神彩就会飞扬起来!在黑暗的冬夜里,屋外呼呼地刮着寒风,我们一家人躲在四处漏风的房子里。小土屋里溜出的织布机声在和户外呼呼的风声交织在一起,裹挟着椿树上落下来椿铃子跑出去好远好远。妈妈纳鞋底用拔针拉线的“哧哧”声断断续续。父亲微闭着眼睛,靠在山墙的柱子上,用他那沙哑的声音悠悠地给我们讲述大爷山的往世今生。火塘里的火势渐渐地小了,直到最后剩下了一堆温暖的火星星。妹妹爬在父亲的左腿上,弟弟蜷缩在父亲的右腿上。父亲的声音极具穿透力,穿越寒冷的冬夜,穿透时空……

“大爷山和小爷山据说在远古时代,是两条大蜈蚣,它们中间隔着从窑坪阳坪的大山谷底里汇聚在一起的流到汉江里的溢水河。有一年,不知道是那个神仙给玉皇大帝出了个馊主意,说要把大爷山和小爷山合拢在一起,让这个地方变成一片汪洋大海,到时候在山顶建个比蓬莱仙阁还要气派的好去处,让那八个自由散漫的大仙也羡慕羡慕!可是玉皇爷下旨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到要把老百姓移出去,如果半夜合山成海,那会淹死大量的人畜牲口。当时啊,有一个在山洞里修行的云游道士邋遢张爷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这个消息。他实在是不忍看到无辜的生灵半夜里被活活淹死。就从他修道的山洞里出来,爬到大爷山顶顶上,学着雄鸡报晓,把正赶着合拢的大爷山小爷山两只蜈蚣吓坏了。就连受天神谴使,从北边赶来加固海堤的二爷山也不知所措,呆呆地定在那里了,后来呀,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我们这块地方就成了现在的样子!哎……”

那时候甚至以后稍微长大了些,时常饿着肚子的我站在高高的山梁梁上,望着对面的冷峻大爷山,我的心头就会涌上许多奇怪的想法,我多么希望那个据说后来在大爷山修建九十九座道观,把自己的腿伸到灶底下当柴火烧,没有米面下锅招待工匠,竟然擤鼻涕入锅成味美牛筋面的那个邋遢张爷那天夜里没有学鸡叫,那我们这里指不定就是一片海鸥盘旋帆影点点的汪洋大海!那该多好呀!一望无际的海一定比沟壑丘陵强多了,最少有鱼鳖虾蟹吃,也能看到好多好多只上学后在画报上看到的轮船,总比红苕节节、水辣子浆水菜和老牛拉着破拉拉车有气无力的走在村子土路上的画面有吸引力!最开心的应该是春天的时候去海边踏浪,夏天的时候去海边游泳!不必赶牛上坡,和一帮小碎娃们用草皮在河坝扎一个小水潭潭,手撑在地上,脚像旱鸭子一样在水潭潭里胡乱折腾……

阿树:洋县的大爷山,烟台的海

腊八粥一喝,年说到就到了。田地里没有多少活,可庄稼汉是没闲暇时间的。要给没种麦而积湿的田块里掏排水沟,还要把闲下来的坡地统统犁一遍,开春好种大茬苞谷。这样,队里的庄稼把式大都会被队长安排着去犁冻得烂熟了的闲地。太冷了,大部分时间天都阴着,有时候会有厚重的雾,白茫茫会把远山和近树罩得严严实实。把式们就会牵了队里的牛,手缩进袖子里,焉头缩脑在肩头上架一柄铁梨走近浓雾里去。精神头好的就会拉着死狼式的腔调吼几句秦腔,惊土坎下突然会跑出一只兔子或者野鸡来。那时候缺吃少穿,能被队上分派到这样的活路,实在是天大的好事。犁地的把式大都会喊上自家的娃娃,挎着一只竹篮,跟在犁沟拾收获时的“漏网之鱼”,如果运气好,几转地犁下来,拾下的红苕、萝卜和洋芋一家人可以搭配着吃好几顿。冷得实在受不了了,大人看着娃娃们可怜,就会把牛轭子卸下来,让喘着白气的牛歇在犁沟,有眼色的娃娃就会去抱了稻草过来,给牛放在嘴边。几个大人张罗着在附近找来些茅草干柴,拢上一堆大火,把前胸后背和碎娃们的爪子烤得热乎乎的。雾缭绕的大爷山在雾气渐渐退去之后,依旧威严而冷漠地矗立在那里,关注着这块土地上的沟沟垴垴、坡坡坎坎和脸上胡子拉碴的庄稼汉……

故乡,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就是一个小山丘连着一个小山丘的海,是野草的海灌木的海,是苦海!

每年冬天,连马桑木和茅草、狼刺也要被枪杆一样高的碎娃们用镰刀剃得光秃秃的!像谁拉开了一长卷苍凉厚重的山地油画!

溢水河长年不息地哗哗流淌,太阳从东边的天空升起来,照耀着山坡下开阔地里的工厂、学校、村落和土地。要不了多久,村子里的女人们就会一群一伙地爬上大爷山,她们会带上他们的宝贝儿女,在大年初一初二初三这几天里,上山烧香许愿。跪在香火缭绕的神仙洞前,她们嘴里念念有词,大多都是祈祷家人和睦平安,学业有成!

我跟母亲不止一次爬上过大爷山。在陡峭的山路上,这些从各个地方爬上来的香客,会把大爷山陡峭的毛路踏得和川流不息、熙熙攘攘这些词扯上关系。多年以后我才想到,那个场景,只能用一个词来准确描述,那就是:繁华。附近村子里有不少的小生意人会在山脚下摆摊设点,但大多数摊摊上卖得仍然只有火纸香蜡。人们除了上香敬神时神情肃然,在这没有了昔日群殿辉煌的山顶,视野极其开阔。极目远眺,每个人都会在心里憧憬着来日,就连往日里生活的一些阴霾和不快,也一下子不见了。神山呢,真的是神山!我的一个汉中同事,他老婆生了女儿之后,一家人都盼着再怀一胎,可是五年过去了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他老婆谁也没讲,就在每年的二月十五赶来大爷山烧香,连续三年,第四年他老婆竟然怀上了……虽然我是一个唯物论者,我也不怎么相信他讲的这通“神话”,但不论谁说起大爷山的好,我还是十分高兴听的!

九十年代初,我在山东烟台上班。单位在黄海岸边的夹河入海口。每天晚上我都能听到海涛声。月亮特圆特亮的晚上,我会一个人走两华里的路,来到海边。看月夜下白色的海浪滚滚而来,带着吞噬一切的气概。可是几个小时以后,一旦退潮了,海水又静静地躺在天空下,像个深睡的婴儿,就是风儿也只能吹起波浪……

阿树:洋县的大爷山,烟台的海

那个时候的周日,我的心常常会飞回故乡,会莫名其妙地想起大爷山!想起父亲讲过的关于“大爷山和海”的传说。只要有空闲,我这个山里娃就会选择和大海呆在一起。我会提一只小铁桶去海滩上捡蛤蜊,拿一柄小铁锨在退潮后的沙滩上找冒水泡的小气孔翻一种叫“海肠子”的东西!早上太阳刚刚升起,出海的渔民们会将船一字儿排在夹河岸边。我有时会爬到他们的船上看稀罕。大多的时候,这些豪爽的山东汉子,会送一些海鱼海虾给我。他们的脸庞被海风吹成了古铜色。然而他们大都开心地大声地说着话,女人们头上大都包着个花头巾,脸上洋溢着笑容……那种辛苦而快乐的生活态度,震撼了我,他们是大海的儿女,他们灵魂深处固有的博大情怀,似乎早就化解了生活中所有的酸甜苦辣……

海确实是很神奇的,后来我常想,或许是我的先人们心胸里有一大片蔚蓝的海,所以就借了大爷山和小爷山以及邋遢张爷,演绎了那样一个美丽的神话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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