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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父亲的歌

 新用户31487140 2021-03-04

:"姐,今年过年回家吗?”微信视频聊天里,弟弟问我。:“今年有新冠疫情,不提倡回家过年。还是不要到处跑了,家里呆着,别给国家添乱吧!”我回答说。我们一大家子都在微信里视频聊天。父亲,哥,我,弟,妹。隔三差五地我们都会在这里聚会。毕竟现在的我们都分散在几个地方。老爸在新疆库车县,大哥,妹在新疆库尔勒,弟在新疆乌鲁木齐,我呢,在甘肃酒泉。

父亲今年八十三岁了,去年检查得了食管癌恶性肿瘤。现在仍居住在我的故乡——新疆库车县。其实,距离我的出生地西山龙口还有二、三十公里。父亲的大半生时光都在那里度过。:“现在的社会多好啊!”这是年迈的父亲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也是我百听不厌的一句话。每到傍晚一大家子相聚的时候,我都会照例问候:“老爹,今天怎么样?吃饭好的呢吧?”老爸亦会回答说:“今天吃了细面条,还喝了酸奶,肉汤。好的呢。”于是视频那头的我们就都松了口气。毕竟,对于放疗食道癌患者来说,能吃,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了。

早上,老公会开车送我上班。

我问老公:“你说,我原来的故乡,库车县水电二处,是在塔里木盆地吗?是属天山山脉吧?”学文科的老公总是不厌其烦地回答:“你老家是在塔里木盆地的边缘,属于暖温带气候,年均温度9—11度,不冷不热的,挺好!”:“那我现在呆的酒泉,是在祁连山脚下吧?”:“在阿尔金山、祁连山、马鬃山之间。你原来是“口外人”,现在是“口里人”了”。老公戏谑地说。:“我怎么总是在大山脚下呢?”我自言自语道。

我的出生地其实是在距新疆南疆库车县水电二处(现已更名库西吐尔村了)大约十几公里远的西山龙口。父亲常告诉我说:“你出生的时候,正是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天天武斗。生你的那天,你母亲在地窝子里生产。地窝子你们知道吧?就是在地上挖个坑,上面搭个顶棚,顶棚上留个玻璃天窗,最简陋的房子。就在那天,咱们家的地窝子里,武斗的三新派用长矛从天窗往里面捅,那时候,我是班长,为了保护我的同事,把他们叫到我们家里。有一个同志的肩膀都被捅伤了,鲜血淋漓啊!就在那天,你呢,就出生了。”父亲说的轻描淡写,而我听的却有点心惊肉跳!

大约在我2、3岁的时候,父亲和他的同事就在西山龙口,叫做木扎尔特河谷,修建渭干河引水枢纽和电站工程。有一天,就在上班的时间,父亲的头上绑满了绷带,叫人搀扶着回到了我家居住的地窝子。原来是父亲在施工的过程中,不慎叫炸药炸飞的流石击中脑部,医生检查说是脑震荡。还好,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没有生命危险。这件事给我幼小的心灵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父亲当年施工的对面,就是木扎尔特河谷北岸,崖壁之上,有一个著名的千佛洞——库木吐拉千佛洞。两晋时开凿,距今已有1700年历史了。库木吐拉系维吾尔语译音,意为“沙漠中的烽火台。”共有大小洞窟236个。据说是中国开凿最早、规模最大的石窟群。那时我眼中的库木吐拉千佛洞,外面一片狼藉,洪水就在千佛洞的脚下咆哮,涛声震天,振聋发聩!据说这次的竣工蓄水后,32个洞窟被冲毁,约占全部的44%,精华洞窟几乎全部破坏。在当时那个年代,人们对文物保护的意识尚且淡漠,造成了千年文物不保的乱象。后来,此地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为了保护洞窟,国家多次拨款维修。从2000年开始,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多次对其修复保护工作进行考察,并制定了维修保护计划。2021年7月,国家投资1600万元实施抢险加固工程。这是自2000年以来,对库木吐拉千佛洞实施的一次最大规模的加固维修。

两年前,再去库木吐拉千佛洞,早已是物是人非。千佛洞的外面修葺的焕然一新,绿树成荫。帅气的维吾尔族小伙,美丽的维吾尔族姑娘,会操着流利的汉语,告诉游客千佛洞的过往,前生和今世!

父亲嘴里的往事,多半会让生活在现代的城里人瞠目结舌!

记得前几天,看白岩松主持的寻找中国最美十大杰出孝子的栏目。那个给爷爷奶奶搬瓜的小伙,那个替父亲扛包的少年……确实感动了许许多多的年轻的父母、孩子。但跟我父亲的陈年往事相比,颇有小巫、大巫之嫌亦!

父亲出生在大西北的青海湟中县。那时候的父亲,尚且青春年少。也就20出头吧。三年自然灾害中,带着新婚的我的母亲,背着年仅四岁,爷爷无力哺养的我的小姑,扛了一袋子洋芋,从青海出发,辗转流利,或步行或车载,一路颠簸,历尽千辛万苦,最后扎根到了新疆库车县。(其中的酸甜苦辣,个中滋味,想起来都是泪啊!)参加到建设新疆水利水电事业的大军中。跟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长辈们,用一腔年轻的热血,改变着戈壁沙滩的面貌。谱写了一首生命的赞歌!

一望无际的黄沙隔壁,连绵不绝的石块沙丘山脉。山脉脚下油黑油黑、跟山脉一样无限延长的柏油公路,像极了蜿蜒崎岖的黑色长蛇。山脚下,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戈壁滩。每到夏季,戈壁滩上便长满了绿草:红柳、骆驼刺、甘草、白刺、芨芨草、沙柺柳……在这些耐干旱的野草下,有黑色的天牛、蝎子,还有一听到人的脚步声便跑的飞一样的蜥蜴……

水电二处在我的记忆里,却迥然不同于远处的新疆茫茫戈壁滩。伴着我慢慢长大的时光,父辈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在这片热土上辛勤耕耘。兴修水利,水库,水电站。转战大疆南北。每年都会背井离乡,去外地兴修水利水电工程。哪里需要,哪里就有父辈们义无反顾的身影。天山上的皑皑积雪就会在父辈们忘我的辛勤劳作下,汇成奔涌的河水,流向田间地头,流向树木丛林,流向花园菜地,流向自来水管网,滋养着天山南北的各族人民……

故乡,水电二处,就在父辈们不畏艰难辛勤的劳作下,如诗如画!

孩提时期的二处,有两条水渠横贯。一条东南走向,我们称之为“”大河坝”。现今早已干涸。大河坝的对面是居住着全是维吾尔族人的三小队。记忆中的维吾尔族人,总是那么勤劳善良,热情好客。走进这些维吾尔族农家,家家户户都是院落干净整齐。院落周边柳树、白杨树、桑树、沙枣树、榆树环绕,院子里家家都是葡萄藤爬满了屋前架子,一直蔓延到屋顶。葡萄架边上,则会有开的艳丽夺目的夹竹桃、大丽花。花团锦簇,赏心悦目,别有风味。超大的土炕上有着富有民族特色的大毛毯,图案神奇漂亮。充满异域风情。家家都有一个大馕坑。常能看见戴着花边帽、半跪在馕坑边上的维族小哥,右手托着烤馕布陀,在半空中熟练优雅地旋转,馕饼靠着离心力,一圈圈地变大变薄。然后淋点盐水,撒些皮芽子碎,猛一下bia到火坑壁上。不一会儿,香味四溢的烤馕出炉啦!

那时,人们的生活水平并不高。包谷面烤馕是维吾尔族人的主食。回忆起来的味道,仍是垂涎欲滴啊!站在水电二处木桥边,远远望去,三小队绿树环绕,郁郁葱葱。夕阳西下,暮色中的三小队炊烟缭绕,间或有马、小毛驴远远的嘶鸣声,仿佛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

夏天的大河坝,是我们孩提时的乐园。男孩子们会脱的光光的钻进水里,尽情嬉戏玩耍。而女孩子们多半会卷着裤腿,在岸边浅水里玩闹。

冬天,巧手的我哥,会自制非常结实漂亮的冰爬犁、冰鞋。我们二处的一大帮子野孩子爬上爬犁,穿上冰鞋,在大河坝的厚冰面上尽情玩闹,开心极了!

二处在外人的眼中,亦如这般世外桃源。这个世外桃源,正是我的父辈们花费了毕生的精力,辛辛苦苦,任劳任怨,倾力打造而成!

我们这些“”新二代”,(姑且算父辈们是新疆第一代吧)就是在这种环境中茁壮成长!

在外兴修水利水电的同时,父辈们会利用闲暇时光悄悄地改善着自己的生存环境。每年春天栽种的大片大片的白杨树,一棵棵横竖间距一致,高大笔直,威严从容,比肩而立。宛如一排排戍守边防的勇士,共同抵御胆敢来犯的新疆大风沙。成排成林的白杨树边埂上,是一行行矮小多刺的沙枣树。沙枣树的枝干弯曲粗糙,叶子正面绿色,背面是灰绿色。每逢5、6月,沙枣树上便开满了金黄色的小花朵,一嘟噜一嘟噜的,挂满了树的枝头。香气沁人心脾,香飘十里。每逢这时,勤劳的母亲都会在家里插上一束沙枣花。顿时,简陋的小屋蓬荜生辉!再过两三个月,沙枣树上便挂满了红黄色的小指甲盖大小的沙枣。孩童时的艰难岁月里,母亲会领着我们兄妹几个,打上满满一袋子沙枣。在冬日没有多少菜品的时候,会洗净甜面的沙枣,和上发酵好的包谷面,蒸上一锅热气腾腾的沙枣面发糕,在食物匮乏的岁月里,便是我们的美味佳肴了。

我家居住的第三套房子,就是父母亲亲手一砖一瓦盖起来的。那时,父辈们在这片热土上自己挖渠,发电,修水库,盖房子,建学校。我们的成长所需,完完全全都是父母亲们用自己长满老茧的双手,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地创办起来的。

第三套房子父亲花了一年半的时间盖成了。很漂亮的套间。客厅、卧室、伙房一应俱全。父亲还用报纸糊上了白白的平平整整的顶棚。墙面也用白石灰粉刷的雪白。冬天有父亲自己打的火墙,当时是我们取暖的先进设备。房子的前面,是一个大大的院子。勤劳的父母亲把院子规划的漂亮而实用。左边的角落里,是父亲叫上同事们帮忙打的压水井。井水清凉清澈。在大河坝的水干涸的时候,父亲会压井水浇灌院子里种的各种各样的果蔬。

距正门四、五米处,是父母亲用砖砌成的矮矮的花墙 。花墙上面,常年摆放着一排花盆,有冬青、仙人掌、玻璃翠、五月梅、对兰、大叶海棠、太阳花等各色花卉,花草常年生长茂盛,花朵芳香艳丽。紧挨花墙,是父母亲栽种的马奶子葡萄树。每年冬天,年少的大哥会帮着父母亲把葡萄树盘起来,再埋上厚厚的一层土,为树保暖过冬。来年三、四月份,再轻轻的挖出来,搭上高高的架子。沿着架子,葡萄藤蔓会一直爬上房顶。葡萄架下面,形成一个天然的绿色凉棚。夏季里这儿就是我们最爱的地方啦。秋冬时节,葡萄成熟了,那就是我平生最爱的美味了。那串串葡萄,格外地甜美啊!走过万水千山,唯有父母亲亲手种的葡萄最是甘甜!

葡萄树的后面,是父母亲精心规划的小菜园子了。一小方方茄子,一小方方西红柿,一小方方黄瓜,一小方方豆角,还有一大方方小白菜。菜地垄子上,有一棵不太大的无花果树。不高就结满了黄黄的无花果。还有一棵樱桃树。院子的最右角,是一棵硕大的桑树。桑树下是鸡舍。白胖甜美的桑椹熟了,我的幼小的侄子儿子都特爱往里面跑。自己架上梯子,一手端着盆,麻溜的爬上爬下,采摘熟透了的桑梓,一片欢声笑语!而熟透落下的桑梓,又是鸡群的美味了。

鸡舍的隔壁,是父母亲养的几只日本兔。白胖而个头很大。血红的眼睛,雪白的兔毛。无声而快捷的身影,总有点神秘的色彩。不知不觉中,你便会发现,圈子里又多了几只同样可爱的兔宝宝了。

伴随我们一路成长的,还有父辈们亲手修建的水电二处子校。每到上课时间,成群结队的二处子女们络绎不绝地走在那条羊肠小道上。没有老师,就在职工队伍里考试选拔,择优录取。没有学校,自己打土坯,烧砖块,盖房修建。自力更生,自给自足,在这里得到了完美的诠释。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我的父母亲们青丝变白发。而二处,那个我魂牵梦绕的地方,也悄然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其中,最令我心碎的事情,就是我勤劳善良,终日操劳的母亲,在她六十三岁那年,便匆匆地永远地离开了我们。静静地躺在了水电二处西边的山脚下。每念及此,都会泪如雨下,肝肠寸断!一生勤劳,一生清贫,一生任劳任怨,一生含辛茹苦,一生无悔付出。如同春蚕,丝尽身亡!如同蜡烛,燃烧尽了自己,却照亮了我们前行的道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就是对母亲一生活脱脱的写照啊!

就在母亲安眠的不远处,同样地,也长眠着年纪轻轻地就为了救出落水儿童而献出了自己年仅二十三岁生命的英雄——尹先进。多么年轻的鲜活的生命啊!却永远地定格在了他二十三岁的那一年!儿时,每逢清明节,我们全校师生都会戴着红领巾,排起长长得队伍,就在水电二处的西山坡下,为英雄扫墓!也常常为英雄的事迹感慨唏嘘!

大前年,也是这几天,我们一家人相约去给老父过八十大寿。老公开着车,我则机不离手,用手机上的高德地图导航从酒泉出发,早上六点半开车上高速,晚上十点抵达吐鲁番。吃饭休息。第二天又是早上六点半开车,一路高速,下午六点半左右,才抵达库车县的老父家。

老父现今居住在库车县新天地小区里。新修建的楼房宽敞明亮整洁。也如当地的维吾尔族人一般,养了许多的花卉。现代而舒适。现今居住的楼房,已非当年的地窝子、土坯房、砖房所能比拟。库车县的棚户区改造,把二处留下来的人们基本上都搬迁到了这里。过上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城市生活。经过了多年的变迁,老父享受上了改革开放的红利,过上了幸福的晚年生活。

在老爹家的六天时间里,我们就开车去了水电二处四次。不约而同,那是我们一大家子第一时间想到的地方。一次专程给母亲扫墓,扫完墓,一定会去老房子看看。后面的几次,专程看看我们曾经的家园。

家还是那个家。只是少了往日里熙熙攘攘的人群。现在几乎见不到什么人了。只留下昔日破败不堪的土坯房。昔日的树木,枝条疯长,几乎遮蔽了原来的羊肠小道。杂草四处丛生,没有修剪的痕迹。

我家老屋的铁门锈迹斑斑。费力撬开门锁。熟悉的老院子映入眼帘。压井、葡萄藤、菜地、鸡舍、桑树……承载了我们青春岁月的一切,就这样展

开在了我们的眼前。锈迹斑斑的老井,枯枝败叶的葡萄树,荒芜凄凉的菜地,歪歪斜斜的鸡舍……

老屋,这就是我魂牵梦绕的老屋,永远都深深地烙在我们的记忆里。从来不曾想起,永远不会忘记。还有老父留给我们的勤劳、善良、诚实、忠诚…诸如此类的一些精神财富。一如我们的黑头发,黄皮肤;一如我们的炎黄子孙血脉相承,代代相传,永世不变的民族性格!

父亲老了,又病了。看到父亲,总会让我百感交集;想到父亲,亦会令我泪流满面!

难忘的大西北!难忘的大新疆!难忘的水电二处!难忘的我的父老乡亲!


2021,1,3于酒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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