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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大哥，净出好人。临沂市费县出来个“拉面哥”程运付，连日来红遍网络。 视频里，拉面哥娴熟地扯着面，一脸的朴实憨厚。虽然一直和旁人搭着话，手上的动作却半点未停。 30秒，就能拉出一碗面。而一大碗份量扎实的拉面，只卖三块钱，15年来从来没涨过价。 有人问，咋不涨钱呢？他憨憨一笑：俺卖贵了，怕老百姓吃不起。为啥不用机器拉面呢？答曰：机器做出的面条不如手工拉出的面条口感好。 满屏潮水般的点赞。 拉面哥被贴上的标签，有“良心”，有“初心”，有“社会责任感”，诸如此类，林林总总。 有人感叹，“虽然生活拮据，拉面哥一心向上，一心向善，他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山东人的好客，代表了中国人的善良”。 有人称道，“拉面哥诚实守信，胸怀宽广，淡然自信，十五年坚持做一碗良心面的精神值得每个人学习”。 有人赞扬，“山东拉面哥卖的不是拉面，而是人性善良”。 成群结队的网红蜂拥赶至费县，要拍拉面哥的视频以蹭热度，搞得人家有家不能回、有摊不能出，引发众人反感：“各路妖魔鬼怪走自己的直播路，让‘拉面哥’无路可走”。 有央媒也加入礼赞的大合唱，称“他的质朴与真诚就是千千万万劳动人民的缩影”。 概言之，拉面哥“让山东人感动，让中国人感动”。 我也觉得，拉面哥是个好人，大大的好人，难寻的好人。 心中更多的却是悲悯。整天起早贪黑，风吹日晒，明明是80后，40岁不到的年纪，脸上写满沧桑。 从视频看，拉面哥手不停息，丢下这，抓起那，不见片刻闲暇。一天下来能卖五六百碗，一碗面赚三五毛钱，也就收入200多元，还得全家齐上阵。 怕顾客吃不起面，始终没涨钱，不能否认其中朴素的情感因素，但我更多读出的，是生活重压下的无奈取舍。 如果提高价格，一碗面条能多赚些钱，却势必削弱竞争优势，薄利多销是现实选择，反之可能整体上收入减少甚或赔本。赔本买卖谁都坚持不下来，所有商业行为，都蕴含这个道理。 15年过去，各种要素成本都在增加，拉面哥如何保住必要的利润空间？诀窍只有一个：压缩一切可以压缩的成本。 主要在乡村大集摆摊，顶多交一点市场管理费，省却了房租、水电和劳务开支。除了食材成本，夫妻俩起勤扒苦做的人力成本，他们大抵是忽略不计的。 奋斗15年，仍是流动摊点，拉面哥没能撑起个门面。说是生意，实则不过生计，日子勉强过得下去罢了。 拉面哥故事背后的意蕴，是可感可触的民生之艰，且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一碗三块的拉面15年不涨价，也让人窥见那一方土地上农民的收入水平和消费水平。 说实话，除了负重感，我难以生发出过多的赞美和抒情。 “为了老百姓吃得起一碗面”，拉面哥可以有此情怀，舆论不可聒噪。 个体困顿于自身生存时，要求其体察群体的忧戚，分担他人的艰难，是一种不讲道理。由个体考量生出的集体道德，才具有根基，并得以持续。 小商小贩要不要承担社会责任？当然要。不掺杂使假、不短斤少两即可。 非要把三块一碗的拉面15年不涨价，看做履行社会责任，那么，完全有理由要求那些食俸禄者，每月至少捐出一半的工资去扶贫济困。 据说拉面哥的故事上了热搜，却没见一家官媒去关注分析背后的机理，从民生的角度做出一些思考和诠释。 仿佛现实的民生艰难，是一种美好的价值，不但不值得思考和省察，似乎还应该感谢：如果没有这些艰难，拉面哥就没有展示“良心”“善心”“初心”的舞台。 曾经有乡村教师三十年如一日，省吃节用，自费买砖，将一所学校背上山，被赞扬“主人翁精神”； 曾经有乡村女邮电员工资不够坐车，独自步行往返数百公里，好多山地要靠溜索穿越，被称赞“任劳任怨”； 曾经有身单力薄的12岁小女孩，替生病的母亲扫大街，被誉为“最美环卫工”。 一些媒体总是习惯于，把苦难当成正义来宣扬，把困窘当作坚强来布道。那些被贴上道德标签的人物，不外乎特点如下：第一，所处的环境恶劣；第二，在恶劣环境中经历时间漫长；第三个人力量薄弱，却能够承担起不能承受之重。 这次对于拉面哥，亦是如此。民生艰难的影像，仅仅只是体现为所谓道德化、政治化的美学吗？而一切没有选择的行为，其道德上的价值都不宜抬得过高。 舆论的普遍称道，虽并无恶意，只是把发自内心的赞美当做一个流行语的套用，但隐藏在近乎众口一词的赞美里的，是对于民生困境的视角错位。 一个社会以怎样的视角，来看待同类所面临的艰难，或看见值得悲悯和同情之处，或仅仅关注并赞美他们的坚持和挣扎，反映着社会的文明程度。 前者只会让困境中挣扎的人，在虚幻的道德加持下继续蹒跚前行，而后者才有可能引起整个社会对于弱者生存困境的思考，引发制度安排和治理层面的帮扶和救济。 作家张贤亮曾说过，”赞美苦难是一种罪恶，我宁肯放弃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只要能够让我以前过着正常人的生活，我就很满足。谁赞美贫穷，他一定在撒谎！“ 对于民生之艰的礼赞，越深情越显得廉价和轻佻。 包括对待拉面哥，闭上眼睛，绕开真实的人生境遇，把需要改变的现实问题幻化为一个个道德符号，就成了鲁迅所称的“瞒和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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