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听雨

 红色相思雨 2021-03-04

又是一个细雨绵绵的早晨,我漫不经心地坐在窗下,望着窗外飘洒的蒙蒙细雨,享受着细雨所带来的这份安静,心随雨去。

软绵细柔、密密斜斜的细雨,似烟似雾,轻盈淡雅,一阵轻风吹过,便袅袅娜娜,亦如警幻仙子步出太虚幻境,方离柳坞,若出桃房,影度回廊,似幻似梦,态度万般柔和;廻风舞雲,文艳四方,连桥下流水,地上草木,屋檐滴水,皆是雨中风景。

绵柔的细雨,像丝织如烟的薄纱,无声无息地飘洒着,落在了窗外的皂荚树上,悉悉作响;树枝和树叶轻轻的依偎着,似乎在窃窃私语,念诵着“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昵喃声;碧绿的叶子被雨水融浸一身,生发出油光铮亮,变得更翠绿了。雨水在树叶上凝聚着,即刻变成了颗颗耀眼的珍珠,晶莹剔透;水珠儿在叶子上停留一会儿,便纷纷掉落下来。叶子失去了重心,像跳舞似的、轻轻的打了一个颤;有的水珠在还没有落地的瞬间,就被上面滴下的水珠打碎,惊溅四处。落下来的水珠和雨点分成两种不同的声音滴在地上,发出淅淅滴滴的响声,亦如韵律中的宫商角徵,吕律调阳,别有一番风味。

树里闻歌,枝中见影,雨天的世界就有如此妙景妙音,岁月不惊,江山无恙!

然而,雨又充满着灵性,还会牵线搭桥,此情脉脉,因雨生情;一湖水,一场雨,一把伞,一座桥,牵引出一段千古绝唱的人蛇姻缘。由雨带来的凄美爱情,永远是文人笔下的闲话主题。

婉约的雨,如梦如诗,如歌如泣!

记得几年前初夏一个雨天的下午,和几位多年未曾谋面的好友登吴山城隍阁游玩。眺望烟渺钱塘江,回首阿娜西湖,八百里湖山,十万户人家,尽收眼底。山色桥影,江河丽地,黎民幸福,都市向荣,钱塘原来景秀繁华。友朋乘兴而来,又乘兴而归,言笑晏晏,相约来年再聚。我独自一人,冒着细雨,下粮道山,穿劳动路,走进一条叫直紫城巷的小巷。小巷异常清幽,淡淡的、清清的雨,如千万条银丝从太空飘下,被雨水浇灌的屋檐挂着一排排水珠,屋檐高低参差,像美丽的水帘,耀眼非常。我没带伞,独自一个漫步在阒无一人的小巷,任凭小雨淋湿了我的头发、脸和衣服。我不介意,只觉得小雨与人面的接触,唯今日最为清嘉,人心平和,现世安稳。小巷不长,却很幽静,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一种祥世的幽静,幽静到心无旁骛,我左右寻思今日身处何方地?小巷的路面是石板铺就的,巷宽不过3.5米,两边是白墙黑瓦,云窗月户,典型的江南人家,钱塘居所。雨落在粗糙的石板地上,泛出油亮的光,我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踩在石板地上,生怕惊动周边的草木,领略这份离世兰仪。

直紫城巷,顾其名字,似乎与紫藤有着千丝万缕的缘故。但事实上,千丝万缕的紫藤树就是直紫城巷的灵魂;它爬在人们为它构搭的架子上,无边无际的生长开去。一朵朵、一串串美丽的紫藤花,散发着淡淡的、似有似无的清香。古老的小巷,有着古典的忧郁,忧郁得让人心动,让人陶醉。烟雨长廊的妙处,在直紫城巷真情告白。然而,哀怨渐生小巷里,苦闷总在雨声中。天下世界,真实的未必真好,粉黛之下多少有点不尽如意,安静清幽的小巷也会勾引起有情人的另一种思念。我想到了被誉为雨巷诗人的戴望舒,他为人们留下了脍炙人口的《雨巷》一诗:“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油纸伞、悠长寂寥的小巷,和着丁香花一样颜色的姑娘,还有那雨中淡淡的愁怨和彷徨的影子,在湿漉漉的弹格子路留下了楚楚的背影;雨中小巷,雨中丁香,雨中佳人,所有因雨生成的哀怨,成就了雨与小巷,人与花的姻缘,也成就了戴先生的不朽之作。

直紫城巷没有带油纸伞的姑娘和丁香花,在雨中哀怨,哀怨而又彷徨,只有怒放的紫藤花和密密的细雨,给静静的小巷带来清凉的喜气和幽静,亦如江南女子温柔静雅,亦如诗经所说的“静女其姝”。

其实,我不喜欢雨,也许因为友朋们在城隍阁游玩的余兴未尽,故对下雨还留有点滴好感,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在我的阅读世界里,雨是天的眼泪,它总给我带来忧烦。这与我的天生的离祖命相有关。

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我思想了很多很多,很多到髫发童年,青年壮年,日出日落,年复一年;十万里河山,八百里风尘,总把雨埋在心里,到头来,斜风细雨不须归。

都说雨是属于文人的。雨,给文人带来了天言焕发,思如泉涌,文笔如飞的敏捷才思。在文人的眼中,雨,是他们感情的催化剂,更是离愁人的泪。呜衣巷里,伤心桥边,潇湘馆内,相思树下,因雨生情因雨生悲;凄风苦雨,冷雨敲窗,倚门傍窗断肠人望断天涯归路人。多愁善感,伤花落泪,相思总被风吹雨打去,真个云雨巫山枉断肠…“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独盏把酒,北望中原,思念亲人,最后落得个人比黄花瘦?

总之,在文人的笔下,雨就是如此悲凉哀怨。然而,悲凉也好,哀怨也罢,我也不去想那么多,唯独今日窗下的情景,似乎与读过某一首词有点滴相像?我努力回忆,终于想起了父亲教我的一首南宋诗人蒋捷的《虞美人·听雨》的词,难道这就是我宿命的怨结——听雨。

一次放学回家,只见父亲在看宋词、繁体字,直排本,看着看着他用铅笔不停地在书里划划横杠,这是他读书的习惯。我问他为什么要划横杠,他教导我说,在你认为好的句子要把它划下来,这样便于记忆,以后也方便查找。在他的教育下,我以后无论看什么书,也一直有这个习惯。母亲说我不爱惜书和字纸,糟蹋书本,父亲看了笑笑也不多言语。然后他用天台土话一字一句的教我念这首词,我像小和尚念经一样,跟着念。随之还解释了词中的意思,我终究年少无知,根本不解其中之意,也觉得很是乏味。等教完了之后,我再也没有去读它了,还是做我的四四十六、二八十六的作业去了。至于蒋捷名字和他的词牌曲名始终没有忘记。

时光荏苒,转眼几十年过去了,窗下听雨,触景生情,重拾记忆,我便在书柜里找出一本宋词选,也是繁体字,直排本。翻开来看着字里行间的句子,遥远的而又熟悉的《听雨》词展现在眼前。这首是我第一次也是第一首接触的宋词,那时大概十岁左右。我到现在都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不教我“轻舟已过万重山”,或者“大江东去浪淘尽”之类的有气势的词,却教一个不更世事的我读这一首哀怨忧愁的词?让我背负起沉重的精神负担,他殷切的教育,可否是牵引我走上天涯孤旅的开始?我不得而知,反正,命运就是这样按排。

我闭着眼睛,竖起耳朵,仔细搜索当初教我念词的声音。好久,好久,我慢慢地醒悟过来,父亲离我而去已有四十多年了,即有余音,也只能饶梁三天,逝者已逝,好在我还记住,——眼前只有形影孤单的我。我揉揉润湿了的眼睛,慢慢地读了下去。一个熟悉的家乡语音仿佛从天外传来:“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当再看到宋蒋捷的“虞美人”这首词时,我无力再看下去了,眼睛始终停留这段文字上。料想吾辈当年,没有听雨楼上的浪漫时光,只有挣工分填肚子馕粥不充,又何来红烛昏罗帐?唯有江南江北浪迹天涯,而今鬓已星星也。我起身靠近窗前,拉开窗门,伸手接了雨水,凝视着手窝里的水,沉思着:几百年前写的词、几十年前教我读会的人,怎么会想到今天的僧庐里,有一位“鬓已星星”的人,在应着他们的回声。是否是命运的安排?偏偏今天的雨又下个不停。

于是,我生发起潮湿的忧思和莫名的惆怅!我不知道我忧思和惆怅些什么,惆怅儿女情长?可偏偏又过了风花雪月的岁月;忧思社稷江山?那是“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我寻思了很久,终于明白了原来我的忧思惆怅我孤身漂泊的人生,当然还有将来的死,那是可怕的事。而唯一的可以栖身听雨的“僧庐”已被拆了,更不知道魂居何方?

潇湘妃子看着一团团逐队成球的柳絮随水流去,不禁说出了“飘泊亦如人命薄”的伤心话,最后只能无可奈何的唱出“任尔去,忍淹流”的哀歌。我擦干手上的雨水,坐下来,慢慢点起一支烟,拿起笔,在窗下凝神听雨,边无聊几笔,写了以上几个字,就当做无病呻吟吧!我想,呻吟一下也许好受一点。

2017年10月完稿,2018年10月修改

供稿:许佐民 天台闲人

审核:程雷生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