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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 境

 平型关杂志 2021-03-06

逆  境
文/杨金堂

  武仁,如果现在还活着的话,大概也有八十好几近九十了。

  和许多农村老人一样,武仁也是生在解放前,成长在建国后,娶妻生子,经历过初级社,大跃进,六零年后的三年困难以及后来的文化大革命。一生中最平稳、生活有了起色还是一九七九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之后,土地分给了农民,日子才一天天的好了起来。

  因为我和武叔既是邻居又是一个生产队的,关系自然就亲近了些。平时无论是串门还是街上碰见都是称呼叔的。

 武叔一家四个儿子一个闺女,虽然那个年代家家的孩子都不少,但他们家显得尤其得多。平时吃饭一坐一炕,碰到个亲戚来往的,就算是粗茶淡饭也是出印锅蒸满满一锅,上头还得再放一架笼,生活过的也是十分艰难。

 武叔年轻的时候一直是靠给别人放羊维持生活,后来土地下户后才借了点钱拴起了一挂四套骡马车。春天给人们送粪,耕地,农闲时给工地或人家拉砂子,秋天拉庄稼,总的说也还能勉强度日。

 要说人这一辈子吃饱穿暖就算知足啦,尤其像武叔这样的人家有车有马,又新批房基地盖了一处五间瓦房。大儿二儿合住在新院里,三儿和他们俩口子合住在旧院,四儿子当了兵。虽挤挤窄窄也毕竟都有了个着落,儿子们也都成了家,平日里无论活轻重,只要闲下时脸上总会挂着满足的笑容。

“天有不测风云”,这句躲也躲不过的话应在了武叔一家,自此,让这个家庭被笼罩在阴影里,十几年难以复原。

 武叔的三儿,那年走的时候才刚刚二十七岁。就是一个普通的感冒,找隔壁的私医王医生给输了点液,不曾想刚输上还不到半个小时,忽然觉得心跳、心慌的厉害,于是赶紧拨了液体,注射了肾上腺素,但最终还是没有抢救过来,留下年轻的妻子和两个幼小的孩子,无声无息地走了。

 虽然说黄泉道上没老小,但毕竟这么年轻就走了,任是谁也很难接受。对于这件事,村里人议论纷纷,众说不一。有人甚至指责王医生输液为什么不做皮试?王医生是有口难辩,这输的是普通的消炎药,又不是青霉素一类的抗菌素,根本就用不着做皮试。对此,有人提议不管怎么说娃娃是他给输液的时候死的,怎么着也该负责任吧。武叔一辈子老皮人,虽然儿子没啦,但咱做人一辈子得讲个道理,于是反过来劝众人:“三子命短,怨不得人家王医生,小时候他的心脏就不好,咱怎能讹人家。”

 对于武叔三儿子的死,王医生一家深感愧疚。虽然从医学角度讲自己并没有什么错,但毕竟隔壁邻友的住着,娃娃出来进去叔婶的叫着,可就这么一会功夫就在自己手上没了,怎不叫人难过?念及这些,在没经过任何部门调解和判决的情况下,王医生主动拿出一万二千块钱来算是补偿吧。

 出殡的时候,看着一家人哭天喊地,两个幼小的孙女披麻戴孝,武叔整个人都近乎于崩溃了。但他知道自己是一家之主,强忍着也不能倒下。平时不善言谈的他话更是少啦,只是对来事宴上帮忙的人礼节性地打个招呼,协助办事人员按程序把儿子送走。

 老年丧子,武叔是一个内向的人,他不愿轻易向人们诉说内心的悲痛,但他自己能感受到,每一次想起就好比把已经凝血的伤口重新揭开,把那些带着血的结痂重叠起来放在心上,用心房喷出的热血浸泡着,这成了他心上永远取不掉的一块病。

 三儿去世后的第二年秋天,武叔的大儿子进忠和二儿子进国在地里收玉米,弟兄俩发生了点口角,进忠拿起一个玉米棒朝进国摔了过来,进国顺势抬起腿朝他哥哥一踢,只听得进忠“哎哟”一声蹲在了地上。进国见状以为是他哥在佯装,因为自己根本就没有用力踢,能有个啥事?但等送去医院后,经医生诊断进忠的脾被踢烂了,得做脾切除手术。

 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祸不单行”吧,一个看似平常的举动,怎就那么巧,导致了那么严重的后果?尽管进国事后十分后悔,但后悔又能怎样。其实平时俩弟兄关系处的一直都很好,这也许就是人们说的那样“打了个阴点”吧。

 论说,武叔家里的事也够多啦,一个家庭出了啥事也没办法。就算再艰难坎坷也总得过,只要以后能顺顺当当就行啦。可就在进忠切除了脾后的第三年的夏天,忽然有一天武婶觉得头疼得厉害,找医生看了,吃了药输了液却总不见好。武叔当兵的四儿子打来电话,让哥哥进忠带着妈去北京做个检查,他在北京等着。等去了北后一检查才知道是脑瘤。这才是绳子从细处断,为什么这些事都摊在他们身上?可再怎么说病总还得治,于是约了专家,在输了几天液后做了开颅手术,但术后的效果却不是很好,这是后话。

 就在进忠和四弟在北京给母亲治病期间,家里的情况也是乱成了一摊。自从三儿子走了后,武叔的身体显见的一天不比一天。恰逢这个季节正是人们农闲修工的时候,所以每天都有人来催着拉砂子。这一天,正好有一家要砂子,武叔的二儿子进国看着父亲还病着,便说:“爹,我去拉吧。”因为进国平时也常赶车拉东西,所以武叔也没啥不放心的。

 进国后生大,长的也壮实,一车砂子没用多大功夫便装好了。在回来的路上,他是盘着腿坐在前车盘上的,没一会时间就犯起了迷糊,这倒不是刚才装砂子累的,是因为头一天黑夜整整耍了一黑夜钱熬的。就在进国半睡不睡的当口,忽然感到一阵颠簸把他从前车盘上摔了下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马车瞬间倾斜着翻倒了下来,一车砂子又是铁粪拍不偏不倚压在他胸口上,胸骨几乎全部断裂,人还能活得了?

 当时的情况是在他赶车回来的路上,外侧车轮卡在了一个锯了树的树桩子上。这树桩有一尺来高,按说卡住很难一下碾过去,除非车把式吆喝着叫起套来硬往过冲。如果是这样,头一次过不去就算把进国摔下来也不至于被砸住,可事情就那么巧。

 面对着家庭里接二连三的变故,武叔简直撑不下去了。老伴还在北京住院,大儿四儿又都在医院,自己又还病着。眼下出了这种事全凭闺女跑进跑出,可闺女毕竟已是出嫁的人,对村里的情况又不怎熟悉。外村的亲戚们来了也只能是问候安慰一下,实质上也帮不了个啥忙。面对这种情况,武叔只能托人把村里办事的人叫到家里,求人家多上点心,多辛苦点。此时此刻谁还能说个啥,大家一起商量着看怎能把这场事办好,当说到用不用通知进忠他们时,武叔哽咽着说:“都别通知啦,他妈还在医院,要是知道了恐怕也活不成了。再说他们回来又能怎?反正人已经走啦。”就这样白发人送黑发人,武叔的二儿子才刚三十二岁丢下老婆孩子也走了。

 常说幸福的家庭几乎都一样,而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多少年、多少人都不曾听说过,这些不幸的事会屡屡发生在同一个家庭?村里人们自然说啥的都有,但说的最多的便是家里发生这么多事,早该请个灵神看看。怎没看呢?前几年就去看过了,可又能顶个啥事?

     武婶出院后随四儿子去了内蒙,进忠一个人回了家。可等他一进院看到那些门框上贴过的丧事对联痕迹时,差点瘫在地上,急忙问爱人:“这又是怎么啦?”

“二小没啦。”

进忠的爱人抽泣着把事情的经过大概叙说了一番。此时的进忠大脑里真的是一片空白,怎么也不相信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吃过晚饭后,进忠悄悄走出院子,进忠的爱人发觉后问儿子,“你爸呢?”

“不知道,刚才还在呢。”

“快去找找,看去哪啦。”

 就在此时,隐约传来房子后的野地里进忠的哭声,一阵比一阵大,一阵比一阵清晰。

“二哎,你怎么那么不小心,轻轻松松说走就走了?你走了老婆孩子谁管呀?咱爹娘谁管呀?四子不在,咱爹咱娘又都有病,你让我这个当哥的顾招呼哪一头?一个红道道的人家怎就说散就散了啊……”

 这哭声撕心裂肺,爱人儿子听见了,左邻右舍也都听的真真的。进忠的爱人儿子跟着流泪,邻居们也都跟着流泪。

 “妈,我去把爸爸叫回来吧?”

 “别,让你爸哭吧,兴许哭一会他心里会好受点。”

 这个家就这样散啦,武叔从此后再没精力去经营他的四套车了。等安顿好家里的事后,把那几头骡子也不管价钱全都卖了。

 进忠俩口子都是孝顺孩子,看着现在家里就剩爹一个人啦,他又不怎么会做饭,于是把父亲接到他们家一起过,起码每天能吃个热乎饭。可就这样的日子也没维持多久,第二年春节刚过没几天,武叔便觉得老毛病胃疼越来越严重了,等去医院一检查:胃癌晚期。一个人连续经受这么多打击,平时不出言,所有的事都窝在心里,哪能不得病?武叔是个要强人,为了不让儿子媳妇担心,每天一吃过晚饭就说想出去转转,其实那是他胃疼的厉害。滚身的汗出了一茬又一茬,疼的厉害时双手十指抠进土墙里抠出道道深痕。没几天便闭上眼找他的两个儿子去了。

 武婶的病是越来越严重了,原本脑瘤的后遗症就日渐加重,再加上去了四儿家洗澡时滑倒腿也骨折了。直至去世也没离开过轮椅。对家里的事好像也不怎么关注,有时亲戚们试探着问:“咱二小去哪啦?”她只记住一句话:“那个灰猴,耍钱欠下别人的帐,出去躲饥荒去啦。”

 一个家庭就这样散了,进忠感概地说到:“仅仅十来年的时间,爹娘没啦,两个兄弟没啦,两个兄弟媳妇也都带着孩子另嫁人了,老四又不在家,以前偌大的一个家到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还不是个全乎人,谁能争过命运呢?真希望以后能平平安安的,再经不起一点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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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编辑:杨荣     图文编辑:侯常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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