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当记者,租住在西安市西门外南小巷一户人家的阁楼上。 所谓的阁楼,就是在楼顶上加盖了两间板房。 阁楼里的冬天,冷得像冰窖。 两间阁楼,一间住了做记者的我,一间住了两个卖刀的哑巴。 20年过去了,这两间阁楼现在还在。 2001年,那时候的我身背5万元的欠债,5万元是给父亲看病的。 而我当记者,一月收入只有2000元。 所有的钱几乎都还债了,我每天吃着最简单的饭食,住着最便宜的出租房。 我只有一床从街边小店买到的薄薄的被子,舍不得买第二床被子。 西北的冬天,滴水成冰。 我夜晚总是被冻醒,我把所有的衣服都盖在身上,还冷得瑟瑟发抖。 我又把房间里的桌子压在身上御寒。 房间逼仄,只有一张窄窄的木板床和一张千疮百孔的桌子。 我在这张桌子上写下了很多好稿件。 包括全国第一篇揭露山西黑砖窑的稿件,和全国第一篇揭露莆田系黑医院的稿件。 我在这张桌子上还写下了几十万字的小说。 那时候出版小说很难很难,出版业市场还没有放开,出版社出版的都是四平八稳的书籍。 我写小说,没有一分钱收入,甚至连一丝出版的希望都看不到。 然而,我还是写着,不停地写着,我始终相信,有一天我会成为大作家。 那张书桌只能写作,不能御寒。 我夜半被冻醒,就来到阁楼外。 阁楼里和阁楼外一样地寒冷,我站在房门口,不断地做俯卧撑,不断地打拳。 房间太小,根本没有旋踵的空间。 我依靠运动,让血液加速循环,来驱除寒冷。 就这样,我度过了2001年那个漫长的冬夜。 有一天中午,阳光照在墙壁上,我坐在房门口看书。 我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畅游在书籍描述的那个非常美妙的景象中。 那些美好,那些快乐,那些梦想,似乎触手可及,让我如痴如醉。 楼下传来了一对夫妻的对骂声,那个男人总是嫖娼喝酒,整天醉醺醺地红着眼睛;还有一个站街女扯破喉咙的叫骂声,她放在窗台上的肥皂被谁偷走了;还有房东恶声恶气地催交房租的声音,把房客的物品一件件丢在楼下…… 我觉得我尽管身处如此芜杂肮脏的环境中,而我却远远地超然于他们之上。 我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但我和他们的世界格格不入。 我拿起一根粉笔,在房门口的墙壁上写了一句话:意志战胜一切。 我相信只要我拥有坚定的意志,这辈子一定会成功。 后来,我来到广州做记者。 广州收入比西安收入高。 我租住在广州市海珠区客村的一间出租房里,一月房租100元。 广州的冬天不寒冷,但广州的夏天极为酷热。 我买不起空调,也舍不得买风扇。 我把水泥地面浇湿,然后睡在湿漉漉的地板上,以此降温。 我在旧货市场买了两个塑料桶,给两个塑料桶里倒半桶水。 我看书的时候,把双脚伸进半桶水的塑料桶里,这样也能降温。 2009年夏天,我在广州客村那间100元一月的出租房里,读完了《狼图腾》、《藏地密码》、《黑道风云二十年》…… 报社文化部的编辑卢小狼说,这几本书的作者都赚了大钱。 我惊奇地问:写书也能赚钱? 卢小狼说:现在出版业走向市场,只要你的书写得好,就能赚大钱。 当时我想:这种书,我也会写。 于是,我在当时网络上最火的天涯论坛写作《暗访十年 无数次死里逃生》。 我没有想到,这部小说,刚刚写了三天,就火得一塌糊涂。 然后,书籍出版了;然后,销售了上百万册;然后,拍成电影,在美国获奖…… 2001年,我租住在每月70元房租的城中村里,经常因为拖欠房租而被房东骂。 2009年,我开始写作读者喜欢阅读的畅销书,命运为之发生了改变。 2021年,我在美国加州一座风景秀丽的山中小城写这篇文章。 20年来,我从中国西北到中国南方,又从中国南方到大洋彼岸的美国。 我深深感觉到,人生的命运,靠的是机缘巧合。 而机缘巧合的背后,是坚持不懈的努力,和顽强坚韧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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