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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军平常很注意搜集写作的素材,对拴娃家的情形还是很了解的。四寡妇的男人早先是专门赶着驴儿驮炭的。从双碌碡到窑沟煤矿,路上打个来回得要五六天,山上的险道又多。有次尽顾急忙着赶路了,一不小心,连人带驴栽到崖下摔死了。四寡妇闻知噩耗,立刻就犯了羊癫疯的老病,这还是其次,要害的是就在那昏迷中,竟然把不足月份的拴娃子给生下来了。加上后天的营养不足,刚过十三岁的娃娃,已看着明显地背驼了。孤儿寡母的,村里人谁见了都觉得惜惶孽障。王军平常只要一碰见拴娃子,就会联想起小说《红岩》里头的那个外号叫小萝卜头的小囚徒。 拴娃子来油坊吃油饭来得太早了些,正经还不到吃正顿饭的时辰哩。 古巴烟问拴娃:“肚子饿了吧?” 拴娃肯定地一点头:“嗯。” 古巴烟意犹未尽地望了一眼王军…… 王军如获大赦:“你赶紧给娃娃做去吧。” 古巴烟就领着拴娃到隔壁间伙窑里去生火做饭了。那面的动静王军这面听得清清楚楚。 古巴烟往灶下塞了一把柴火问:“面哩?” 拴娃子小心地将那只小布袋儿双手递给古巴烟。 古巴烟把面往瓷盆里一倒说:“面咋这黑的!你妈没叫你拿些白面来?” 拴娃子一吸鼻子:“就没白面。” 古巴烟叹息了一声,眼里的光极柔极怜了:“给五娘说,你今儿想吃个啥哩?” “油饼子。”拴娃子毫不犹豫地说出了早就想好了的食物。舔了下嘴唇又叮说,“薄薄儿的油饼子。” 古巴烟一声轻叹:“噫,好我的孽障娃哩,这面炸出来可不喧腾啊……” 古巴烟想了想,蹲下身子,揭开案板底下的一只面瓮,从里面抓了一把白面掺进了面盆里。 拴娃子看在眼里,低低地喃喃了声:“五娘……” 拴娃子蹲在伙窑门口,一边晒太阳一边焦急地等着。那样子看上去还有几分紧张。正好看见二秃子从油坊里转出来,就紧张地对古巴烟说:“五娘,队长过来了……” 古巴烟说:“他过来他的,你定定蹲着。” 二秃子看见伙窑门口的拴娃子就说:“拴娃子!你个小驴日的!可吃油饭来了?噫!把你个毬大个娃娃家能吃多少?!谁家不是大人来吃?噫,孽障的!” 拴娃子咽口唾沫。 二秃子走出几步回头招呼古巴烟说:“狗娃屋里的,做做做,赶紧给娃做!”二秃子说,“你不看拴娃子的脸饿得黄撇撇的,眼睛黑瞪瞪的?” “做着哩,做着哩。”古巴烟说。 不大工夫,锅里炸出了第一个油饼子。还不等古巴烟搛到案板上的海碗里,拴娃子已眼疾手快地抢接过去,烫得两只手来回倒替着,咝咝哈哈就要往嘴里塞。 古巴烟紧忙说:“你就不能等稍凉些儿再吃?再饿再饿,也不差这一忽儿么!” 拴娃子大咽了一口唾沫。等古巴烟一转身,便又攫了那油饼子狠吃起来,烫得嘴皮子吱吱响,眼泪都快烫出来了。 正吃着,何大头也正好从油窑里出来闲散了,踱到伙窑门口,见拴娃子正狼吞虎咽着,便顾惜地叹了一口气,对古巴烟说: “你要看住些哩,千万甭把娃撑住了,五脏还不全哩,才是个人芽子么,猛吃猛喝可不行!拴娃子!你要听四爸的话,甭像个饿死转世,吃个差不多就成了,你也甭怕剩下,你剩下多少就给你那可怜妈带回去,这事我就做主了!” 一听这话,拴娃吃油饼子的动作有了一明显的停顿…… 何大头说:“谁要是问,你就说是我说的。” 何大头概叹一声,去茅厕里撒了泡尿回来,又蹲在门槛上问拴娃子: “吃了几个了?” 四五个炸好的油饼子放在一只大海碗里。拴娃子傻呆呆地不吭声,也不动手,只是呆呆地馋望着…… 何大头问拴娃:“咋可不吃了?可怜娃,吃么,放开些肚子吃么,” “我……吃饱了……”拴娃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何大头说:“你哄鬼哩,还没咋着吃哩可就饱了?吃吃吃。” 拴娃摸了摸瘪瘪的肚子喃喃:“真的吃饱了……” 话是这么说,两只绿光幽幽的眼睛还死定定地馋望着大海碗里那四五个油香喷鼻的油饼子…… 古巴烟嗨叹了一声,说何大头:“还不是你将才那句话么!” 正说着,听不远处又响起了二秃子的咳嗽声吐痰声。 拴娃下意识的反应便是将那海碗里的四五个剩下的油饼子以极快的速度攫了,慌张地塞进随身的那只小布袋里,往怀里一揣。说声“我回呀。”便耗子似的窜了。 正走过来的二秃子看见从伙窑里飞窜而去的拴娃,便朝拴娃子喊:“拴娃你个小驴日的!你跑啥哩跑!啊?” 喊声未落,拴娃已窜得没影子了。 二秃子到伙窑门口就问:“叫拴娃把油饭可带回去了?” 古巴烟看了看蹲在门槛上闷头抽烟的何大头…… 何大头“嘣”地放出一屁! 二秃子眉梢一跳…… 古巴烟笑说:“他大爸,你这是放炮哩还是吹号哩?” 何大头说:“裤裆破了。” 古巴烟说:“今晚夕到我窑里来,脱下裤子我给你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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