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户外赛事摄影师手持长枪短炮，站在赛道两旁，为参赛选手拍照。很多人觉得这是一份体面并且有趣的工作，但其实许多摄影师工作辛苦，却得不到一份体面的收入。 价格昂贵、且不断更新的相机成为他们最大的支出，风吹日晒、披星戴月、雨雪严寒是他们的工作环境。  ▲图片来源：辛元 然而参赛选手们愿意花钱购买自己照片版权者，仅有十之一二。另一方面国内图片的版权保护做的也不好，每位摄影师恐怕都有自己的照片在未授权的情况下被冒用，却维权困难的经历。许多摄影师从业多年，把大部分收入都投资到器材上。除了一柜子昂贵的设备外，却很难攒下什么钱。  你愿意付费购买自己的照片吗？ 邓嘉仪是一名少有的速降山地车女车手，每次参赛，都希望能有摄影师拍到自己美美的照片。 “捷哥，有没有拍到我呀？给我几张我的照片吧。”“有啊，但是收费哦，你确定要和我交易吗？” 嘉仪口中的这位摄影师“捷哥”，是一位活跃于国内山地自行车赛事中的摄影师。许多摄影师都有被参赛选手询问，是否可以赠送几张照片的经历，大多数摄影师选择赠与几张或者婉言拒绝。但阿捷会拿出一套完整的照片收费标准，给车手参考。  ▲图片来源：棒冰 嘉仪挑了8张照片，按照阿捷的收费标准，类似照片只算一张，所以按照3张收费，每张40元，最终嘉仪向摄影师阿捷支付了120元。 像嘉仪这样愿意花钱购买自己照片的车手是少数，更多车手，还是希望摄影师可以免费送几张照片，哪怕只有一两张。 邓嘉仪说：“某种程度上来说，关于这种情况（希望摄影师免费送），摄影师给是合情，不给是合理。”  ▲图片来源：韩达 “国人没有花钱买照片的习惯，站在他们的角度就觉得我是来比赛的，比赛过程中给我拍的照片不是应该免费送我吗？还要收钱？”摄影师冯鑫（ID：Jimmy）本身也是一名山地车选手，鉴于国内许多自行车车赛并不很赚钱，常常是以义工的身份参与赛事拍摄。 自行车赛事，对车手的拍摄服务还不完整，但马拉松、越野赛在最近几年，可以实时查询、下载运动员照片的“云相册”服务已经十分完善。  ▲图片来源：广州100越野赛 爱云动、跑步维生素、越野在线场，相信喜欢参加马拉松、越野赛的玩家对这些提供云相册以及赛事照片下载的平台不会陌生，还有滑雪圈的滑呗，也是提供类似的服务。 在这些云平台上，你可以找到自己的参赛照片，大部分可以免费下载带有摄影师名称以及平台水印的低像素照片。如果你想下载无水印的高清图片，便需要付费，所需的费用不等，从3~5元到20元以上都有可能。  ▲图片来源：宁波100越野赛 这种现象增加了户外运动赛事对摄影师的需求，在过去4~5年时间里，户外赛事摄影师行业发展迅速，涌现出了许多优秀摄影师。但过快的市场发展，也令行业出现良莠不齐的现象。 关灵曾经从事于一家体育公司，2017年开始，他成为一名独立摄影师，加入跑步摄影师大潮。2018年之后，赛事公司对于为运动员提供云相册服务逐渐标准化，行业也迎来了第一次繁荣。 然而好景不长，2019年行情便发生了改变。“19年开始，由于赛事摄影行业的无序竞争，摄影师队伍变得鱼龙混杂，平台给摄影师的报酬过低，既使加上选手答谢，个别赛事也无法抵消摄影师的单次出行支出，一些优秀的摄影师开始流失！”关灵如此评价赛事摄影的19年。  ▲图片来源：拜克传媒佐蚂 许多为赛事提供云相册服务的平台，发布许多“自由拍”任务，就是平台不提供赛事拍摄报酬，摄影师收入全靠选手答谢。 即便是在环境相对好一些的2018年，一场马拉松下来，跑友们下载的照片总数也只能达到拍摄数的20%，愿意付费购买自己照片的选手更少。选手更愿意下载带有赛事、摄影师水印的低清晰度免费照片。 对于这种现象，越野赛爱好者曲岩松（ID：场哥）认为：“与完赛奖牌一样，（赛事照片）是一种纪念品。我不在乎水印，带水印更能证明出处。”  ▲图片来源：曲岩松 选手为什么不愿意花钱购买高清的无水印照片？因为有水印的照片也还是选手的照片，并且是免费的。越野跑百公里超过千元的报名费大家都愿意付，并非因为舍不得几十块而不买照片。作为跑者，对于赛事本身办的好不好更关注，有自己的照片只是锦上添花。 “不花钱去购买非必需品，这是一种理性，值与不值，不是摄影师的付出不值，而是大家见多不怪了。”场哥代表参赛选手，给出了不花钱买照片的答案。  赛事照片需要什么 穹景体育的创始人薛乾曜先生人称大宝，穹景体育拥有包括宁海100在内多个户外赛事IP。经过多年的运营，穹景体育在越野跑圈中树立了良好的口碑，这其中也有其摄影师的功劳。 “其他赛事给摄影师什么报酬我不了解，我只能说穹景体育为摄影师提供的费用是逐年上升的。”当问起关于摄影师的报酬问题时，大宝先生如此回答。“但即便如此，这么做也无法真正体现摄影师的辛劳工作。”  ▲图片来源：宁海100越野挑战赛 宁海100每一届都会有超过20名摄影师为赛事提供拍摄，他们分为为运动员拍摄个人照片，以及拍摄比赛的一些精彩片刻和大景的，分工合作。 对于穹景体育而言，摄影师的拍摄水平是第一位的，在预算允许的范围内，大宝先生并不介意从远离赛事举办地的地区，邀请更高水平的摄影师，哪怕这意味着成本会因交通而提升。 大宝先生认为，摄影师与赛事公司的关系非常紧密，以宁海100为代表的穹景体育赛事，在国内赛事中质量颇高，这其中也与其重视摄影师团队有关。经过多年的积累，穹景体育的摄影师团队已经十分成熟，可信赖的摄影师团队成为其重要的一环。 ▲图片来源：韩达 同时还有许多赛事公司并不直接与摄影师接触，他们选择依靠更具经验的第三方公司协助他们挑选更合适的平台与摄影师。 罗晓娜在赛事行业从业多年，始终围绕着赛事的宣发工作，为赛事招募合适的摄影师是她工作的一环。如何才能在未合作过的前提下，就找到满足甲方宣发需求的摄影师，这是晓娜的一大课题。 “赛事（摄影）毕竟跟棚拍不同，摄影师'对于赛事的理解’、'抓取精彩瞬间的能力’要求比较高。有团队的摄影师，相对来说，升值服务的质量和效率都会比独立摄影师高。” ▲图片来源：两脚兽影像 作为第三方，晓娜需要对甲方的整体宣发负责，拍摄费用仅仅是成本中的一部分，但她认为这一部分是最不应该省钱的。“非要精打细算不如从别的地方下手，好的摄影师团队可以减少沟通成本，经验也重要，维护关系也重要，有一些都是隐形。” 多年来，晓娜招募来的摄影师团队总能完成拍摄任务，唯一一次不成功，是一次在公开水域进行的游泳比赛。当天的天气不佳、糟糕的水质以及摄影团队经验欠缺，共同导致了一次失败的赛事拍摄。更多的情况下，晓娜都能招募到合适的摄影师。 ▲图片来源：棒冰 外表光鲜的工作却暗藏风险 无论是赛事方、还是参赛者都期待摄影师可以拍出优质的照片、视频，为了不令大家失望，不论赛事当天的环境情况如何、天气如何，摄影师总是全力以赴，可面对的风险往往与收获不成正比。 人身与器材风险 黄斌（ID：棒冰）曾经在拍摄一场比赛中，需要搭乘摩托车并在摩托车上进行拍摄。结果由于当天道路结冰以及摩托车驾驶员的失误，发生了意外摔车。值得庆幸的是棒冰本人伤的不重，但刚买不久的旗舰级相机以及镜头都摔坏了。看着大几万块的设备摔报废，棒冰伤心的坐在赛道上，抱着相机哭了起来。 ▲图片来源：棒冰 从合同与法律的角度来讲，赛事方尽可能为摄影师的人身安全提供保障，受伤了会负责到底，但对于摄影师的相机，赛事方并不担负赔偿的义务。对于一名摄影师来讲，这无疑是一场灭顶之灾。好在那场比赛的老板十分负责又慷慨，为棒冰赔偿了一台升级款的新相机作为赔偿。 棒冰可谓因祸得福，但其他摄影师可能没有这么幸运。2020年下半年，摄影师金晋在拍摄环四姑娘山超级越野跑的过程中，为拾回掉落在危险位置的无人机，发生意外不幸丧生。出事赛段在八角棚附近，八角棚海拔4400米左右，当日最低温在零度以下。这一区域遍布流沙，流沙下有一个陡坎。 ▲图片来源：拜克传媒佐蚂 国内知名无人机品牌大疆，为解决无人机难免炸机的问题，推出“随心换”服务。炸机后交一些置换费用就可以换新机，但前提是要捡回无人机的“尸体”。 金晋无人机发生故障掉落在危险区域。也许是，挽救无人机内的宝贵影像素材，也许是，为了捡回炸机的无人机尸体减少损失，金晋选择冒着风险去捡拾无人机。 如果摄影师的器材能有更好的保险，影像素材可以通过更新的云技术实时保存，也许就可以避免这样的不幸。 户外赛事拍摄器材风险难以避免，但也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高。越野在现场的创始人高乐高表示，除了无人机炸机事故外，地面摄影、摄像器材的磕碰虽然在所难免，但总算都在可控的范围之内，设备更新并不算快。 ▲图片来源：两脚兽影像 风雨无阻、披星戴月 车祸与人身意外毕竟是小概率事件，伴随在摄影师身边更多时候是寒雨、艳阳、或者漫长而孤独的30个小时拍摄时长。 2019年8月，王旭腾作为独立摄影人，参与了举办在赤峰市敖汉100越野赛的拍摄。常年居住在上海附近的他，对内蒙古的夏天缺乏了解，衣服带少了。由于整个摄影团队都来自江浙地区，同行的几人只有一件羽绒服。 ▲图片来源：拜克传媒佐蚂 8月的内蒙古，夜里依然能有零下的寒冷气温，而白天则又恢复到接近30度，白天酷热，入夜寒冷。100公里的赛程关门时间在30小时左右，所以王旭腾与同行的摄影师，夜里只能睡在赛道旁临时搭建的蒙古包里。一夜寒冷难眠，还要轮班爬起来去拍摄夜里鏖战的运动员。 ▲图片来源：两脚兽影像 除了自然环境带来的辛苦，越野赛漫长的拍摄时长，也是一种困难。 闫时杰也是一位资深户外运动摄影师。去年他与王旭腾一起成立了自己的摄影工作室，并进入马拉松、越野跑拍摄领域。第一次拍摄100公里越野赛让闫时杰吃足了苦头。 ▲图片来源：两脚兽影像 2020年莫干山100新增100公里组，赛事时长也增加到30小时。作为摄影师闫世杰仅在连续拍摄了22个小时后，凌晨四点小睡数小时，便赶紧爬起来继续拍摄。 “产生了希望自己是个参赛者这样的念头，最起码他们比完赛就可以休息了”抬头看看关门时间，还有8个小时左右，连续拍摄了22个小时任谁也会疲劳。 商业风险 与这些可以直接看得见、摸得到的风险相比，体育摄影行业的商业风险则更容易被忽视。拜克传媒的佐蚂可谓深有体会，就在数月前，拜克传媒一篇关于某赛事公司拖欠其尾款数年的文章，在圈中广为流传，这也为行业中的其他摄影师敲响了警钟。 “越野赛还是很新兴的，商业化发展没有很成熟。赛事有限，客单价也不高，所以基本还是属于一个熟人圈子的状态。相互之间的合作是基于信任而不是合同，虽然大部分情况下都是OK的。由于赛事方往往也比较穷，偶尔拖一下尾款，但催款后绝大部分都会结账。只有极少数奇葩会一直拖欠不给。”佐蚂将此类现象总结为，国内越野赛的商业化程度远不够。 ▲图片来源：拜克传媒佐蚂 除了为赛事提供拍摄，户外运动品牌每年也需要摄影师为品牌拍摄视频宣传片、产品展示图，这些拍摄也是户外摄影师收入的重要来源。对于许多摄影师，这部分收入可以达到总收入的一半。 但许多户外品牌需要产品拍摄时，还是更信任传统的商业摄影师。 边城体育的八喜从事相关工作多年，边城体育作为一家户外用品代理商，每年有大量产品需要拍摄照片、视频用于宣发。相关费用也很高，甚至曾经邀请过国内知名摄影师陈曼进行拍摄。但边城对于产品摄影的态度则更信任传统商业摄影师。 “商拍更专业，而且商业摄影师审美更好，团队组建也比较省事。”八喜如此解释，为何作为户外用品公司，却依旧选择传统商业摄影师。 ▲图片来源：两脚兽影像 无序竞争令优秀摄影师黯然退场 邓辛元从事自行车赛事的拍摄工作已经有十几年了，从事户外赛事拍摄工作前，曾经是一名教师，所以圈子里大家都喜欢称辛元为老师。 辛元十几年来一直活跃在国内顶级职业赛场上，但近年来行业形式的变化以及去年疫情的影响（去年国内仅举办过一场职业自行车赛），2020年辛元没有几场比赛可拍。 ▲图片来源：辛元 “由于疫情原因，职业赛都停摆了，其他的比赛对于摄影师的要求并不一样，以前出来参赛最起码的自我要求是片子要拍好，现在为了跟甲方搞好关系，还要给他们发发朋友圈以及其他的事情，相反照片拍的到底好不好，没人在意了。”辛元道出如今户外赛场现象时，带有一丝悲观。“时代变了，环境也变了。” ▲图片来源：辛元 与辛元对户外体育摄影未来的悲观预计相比，佐蚂则相对乐观，佐蚂认为目前户外赛事的一些乱象，其根本原因是行业商业化不足造成的。随着行业的逐渐成熟，这些问题会逐渐解决。 无独有偶，除了辛元，棒冰也逐渐从赛事拍摄中抽身出来。“大部分情况风险和回报不能成正比，毕竟器材都是个人的，拍体育器材投入和精力的投入都很大。”棒冰这个观点辛元也提到了：“从前是依靠热情，对好照片的追求，但是随着赛事方对于照片也没有了要求，甚至是'有照片就行’这样的态度，对户外赛事拍摄的热情也就淡了。” ▲图片来源：棒冰 辛元所提到的这种现象，出现于国内众多赛事中，许多赛事公司、第三方服务平台盲目追求摄影师与拍摄照片的数量，却忽视了质量。“500块人民币一场，要求拍摄7000张照片以上，甚至平台给出所谓'自由拍’，没有报酬，只有选手打赏。” 愿意接受无薪“自由拍”的，多是一些赛事举办地当地的普通摄影爱好者，平时没有拍摄此类题材的机会，所以许多平台抓住爱好者们的心理，将拍摄机会提供给这些爱好者。而另一方面又能拉低他们的摄影师成本，可谓一举多得，但如此对于行业的负面影响却很大。 ▲图片来源：辛元 许多爱好者并不以此为职业，无论是经验、拍摄水平以及职业精神都远不及专业摄影师。但价格低廉、数目庞大，足够吸引第三方平台与不重视照片、视频质量的赛事方，典型的“劣币驱逐良币”。 棒冰因为风险和回报不能成正比，逐渐减少户外赛事在他的摄影工作中的占比。辛元因为国内职业赛的减少，而其他比赛对照片质量的低要求而蛰伏。 ▲图片来源：玄天 因热爱而来，请不要因热爱而离开 户外运动摄影师的工作，辛苦、危险又迷人，一张张照片记录爱好者们的笑容与赛事的精彩，一段段视频让未能来参赛的人们身临其境。 但摄影师的背后却暗藏着不为人知的辛苦与风险，哪个摄影师没因为工作环境原因摔过器材？哪个摄影师没有被赛事方或第三方克扣过劳务费？哪位摄影师没有在拍摄过程中出现过人身危险？ ▲图片来源：玄天 作为户外运动摄影师，寒风、冰雨、大太阳都不怕，只要拍摄出好照片，那些辛苦都是值得的。 寒了摄影师心的，是人们对摄影师辛勤拍摄照片版权的不重视，是甲方对照片质量的无追求，是辛苦付出之后，原本便十分微薄的薪酬还有可能被克扣的风险。 户外摄影师因对这项运动的热爱而来，请不要让他们因为热情被浇灭而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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