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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over的前半生

 为什么73 2021-03-09
原创 糠糠壳儿 糠糠壳儿 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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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初中的时候,周星星正在给万梓良、李修贤这种大佬当配角,都是活不过半场的角色,还不如配角组之虎曹达华。

所以我们不知道星爷,更不可能知道达叔。

那时候我们班上有个男生,是全班公认的“异人”。所谓异人,就是异于常人,最明显的特征,就是从来不说话。

对,从初中到高中,我跟他朝夕相处五六年,亲眼看到他开口说话的次数,不超过三五回。

这哥们不是聋哑人,智力方面也没问题,各科成绩都还过得去,可就是不说话。即便上课时被老师抽到回答问题,他站起来只会嗯嗯啊啊,从不肯奉献一个完整的句子。久而久之,老师也不麻烦他了。

他课间休息时不跟我们混,总是默默杵在偏僻角落看风景,享受那种孤独的冷。

后来他开始转变,凑近人堆听我们吹牛逼。大伙笑,他也笑,哪怕大伙下一秒就开始偷偷笑他,他也跟着笑。

不过就是没人搭理他。一个从来不说话的怪人,我们为什么要理他呢?

久而久之,他怪动作越来越多。

某次课间休息的时候,我跟他说了个什么事儿,总之不是内容就是方式让他很舒服,他便伸出手来,要跟我握手。

握就握,我也没多想。不料握完后他不放手,愣是把我右手捧起来,凑近脸前认真端详。这不是看手相,因为事业财运桃花,有哪条线是长在手背上的?

我心里刚冒出某种不祥的念头,他就以迅雷不及之势嘟起了嘴,低头直取我的手背。这孙子,竟然要吻我的手!

幸好我已有防备,在他肮脏的嘴唇即将得逞之际抽出了右爪,揣进裤兜死死护住:“你娃想爪子?!”

他的反应我记不太清了,大约就是一脸无趣,做没理会处。

在全班男生里,我可能属于脾气最好的那几个之列,用现在的话说叫暖男。可暖男并不想当基佬。所以从此我见了他就闪,留够防御空间。

可他没消停。

进入高中后,我和他还在一个班,不幸坐在了他后面。他的邻桌呢,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

又是一次课间休息,他和那个女生都坐在座位上,而我恰好也坐在座位上,离他俩只有一米左右。

突然间他又发作了。我眼看着他伸出那只上帝之手,轻轻搭在了女生的大腿上,拍了两拍,又重重地按了一下。

这尼玛,传说中的性骚扰啊。

女生大怒,腾身而起,抡起拳头就重重地砸在他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听上去十分令人蛋疼。

受害人火速撤离现场,估计找老师去了。他坐在位子上没动弹,弓着背,耷拉着脑袋,讪讪地装出一副没受内伤的样子。

那时候星爷的电影已经走进了我们的生活。零距离目睹了这么劲爆的一幕,我仿佛看到了《逃学威龙》里那几个猥琐的男生,连把妹都能把出一幕被女方施暴的惨剧。

可把我给笑抽了。那感觉,就像黄小龟看到周星星被化学老师抽到做实验一样,天底下没有比这更欢乐的了。

我们的青春岁月,就有这么欢乐。因为生活里总有那么多衰人,时时会用他们糗出天际的本色表演,奉献经久不衰的笑料。

他们活在人群里最low的层级,用最low的想法和行动,一次次让看客们笑到岔气,嗨到高潮,可他们自己却从来不笑。

其实我是一个演员,这种事你们为什么要笑?其实我练过九阴真经,这种事你们为什么要笑?

我只不过是按照自己心底那个世界的正常逻辑在运行,试问你们为什么要笑?

鲁迅说,喜剧就是把无价值的东西撕碎给人看。从前我一直以为这话的意思是:

把low人们毫无价值的人生,用夸张的方式一帧帧放大给我们看;我们只要笑爽了,就不会像他们那样low,就会获得智力和道德上的双重优越感。

这大概就是喜剧的价值吧?

多年以后,我发现自己理解错了。鲁迅的意思,并不是那样。

高中毕业后,我们班上那个异人就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每逢同学聚会的时候,我们总爱聊他当年那些神经病似的糗事,聊完大伙就是一顿狂笑,笑完便恨不能集体穿越,回去继续享受他的表演。

又过了几年,同学聚会时有人提出了新的观点:

他很像是轻度自闭症啊,一种基因导致的先天疾病,生下来就是患者,终生不可治愈……

这下没人笑了。我想,可能是我们见的事都多了吧——自闭症有什么好笑的?不说话只是正常的病理反应,你要是有病,不也不爱说话么?

这个前提如果成立,那么他企图吻我这个同性的手,以及公然去拍异性大腿这种举动,也就很好解释了:

在他封闭的圈子里,就没有跟陌生人表达亲近的机会,自然就谈不上什么经验;

他的朋友可能只有父母。在父母和他之间,吻手、拍腿,都是正常的情感交流方式呀。比方说,你很好,我想跟你做朋友……

对对对,他一定是想跟我们做朋友。

不然的话,他为什么要抛弃多年习惯了的孤独的冷,努力凑近我们、听我们吹牛、跟着我们的节奏傻笑呢?

你知道一个哪怕只是轻度的自闭症孩子,独自走向一群陌生人时,需要多大的勇气吗?

很遗憾,快三十年了,我们现在才感知到了他的难。

如今同学聚会时,我们一般只聊孩子。因为每个人都有了孩子,其中有不少都到了我们当初那个年纪。

这时候再聊到他,我就会想起他刚来班上插班那天的情景——

他妈妈带他来的,母子俩静静地站在教室门口候场。他长得很白净,穿着一件同样白净的衬衫,连衣领处的那颗扣子都系得严严实实,很像是班上新来的周星星。

等班主任说完“让我们欢迎新同学”后,他便低头走进来,站在全班同学面前艰难地抬起头,眼睛始终盯着前方的地面,一秒钟也没敢正视我们。

他妈妈是个气质优雅的女人,微笑着站在门外,看着儿子全程沉默,完成了他进入一所重点中学的首秀。

不知道她是否知道儿子日后的处境。但我现在觉得,那一天她心里一定藏着各种希望,就跟我的父母一样,也跟我现在一样。

原来我们都一样,都要在别人的世界里,小心翼翼地守护自己内心那个世界的周全与成长。

只要外面那个世界尽量地温暖一点,我们就很知足了。

鲁迅对喜剧的定义,原本就是这个意思:

只有把你认为无价值的东西彻底撕碎,你才会看到隐藏在每一块碎片里有价值的光。

这样一来,你就会去思考很多问题,比方说——

它明明是有价值的呀,为什么当初我会觉得它没价值呢?到底是我出了问题,还是它出了问题?要怎样才能让它有价值呢?

专业一点讲,这就叫喜剧的解构与重构。从解构到重构,中间的过程是很烧脑的,需要时间来沉淀。

世上绝大多数的所谓喜剧,都搞不懂什么才是生活中“无价值的东西”。可它们又必须要去解呀,于是只好拿无聊来充数,不行就专攻下三路,兜底得很。

星爷和达叔,也拍过这种无聊的东西。不过他们在合作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很清楚目标在哪里——

那些在世俗的恶意中艰难向上的弱者们,例如尹天仇,例如魔鬼筋肉人,例如黄金右脚,例如苏乞儿父子、包龙星叔侄、星仔和哑女CP;

还有我们班上的异人同学,以及我们这些前脚笑过他、后脚被人笑的真正弱者。

星爷和达叔用彼此才华乘以2的turbo,把人们心中那些固化了的东西,比方说阶层关系、父子关系、男女关系、师徒关系、朋友关系,解成了一地的无厘头;

然后你们自己去收拾吧。耐心一点,可能要用半辈子哦。

半辈子说话就过去了。达叔说走就走,留下白发飘飘老态毕露的星爷,一个人为我们批改作业。

他们布置的作业好难,我们从少年做到中年才做完。如果上天给个机会让我们再来一次,我们会不会早一点看懂他们那些人间喜剧,从而少留一点人生遗憾呢?

他们说,不会的。

因为月光宝盒只能让你回去再来一次,却永远不会给你想要的结果。于是你一次次徒劳的穿越便毫无意义,最后只能换来达叔几声销魂的尖叫:

哇,升仙啦!哇,又升仙啦!咦,为什么要说又呢?

难怪,总觉得哪哪儿不对劲。

原来在这一次又一次的重复里,前半生悄悄地over了。我们终究得不到想要的TA,又走丢了想要的我,物我两忘,人事两空,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唯一的办法,就只有戴上前重后轻、左宽右窄的金刚圈,专心走上后半生取真经的路了。

无论心里有多眷恋、多愧疚,都不要再回头。要相信你所爱的一切,只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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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糠糠壳儿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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