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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您追逐梦想的纯文学平台 有人说，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事情会慢慢淡出记忆。可在我的记忆仓库里，许多事情依然清晰如昨。比如我的岳父，虽然已经故去二十六年了，但无情的岁月并没有淡化我的记忆，只要回忆起岳父的音容笑貌以及人格品行，心中总会涌动起一种崇敬和思念之情。尤其是每每岳父的忌辰，看到老伴带着悲伤的神情，把珍藏的岳父照片摆在桌子上，虔诚地放上供品并点燃香烛时，我内心的伤痛便一阵紧似一阵，泪水也不由自主地溢出眼窝。许许多多的往事儿，便毫无阻拦地闯进我的回忆…… 岳父姓赵名金刚，初识岳父，是我与老伴订婚之后。那是六十年代中期的一天，公社点名要我参加学习毛主席著作经验交流会。我草草地吃了点饭，便兴高采烈地早早就来到了公社的会议大厅，看到大厅里空无一人，便在院子里来回溜达起来。等待总是觉得时间很长，心烦意乱的我，不时向大门口张望着。忽然，有一位头扎白毛巾，身着黑色粗布衣服，腰上缠着黑色布带的老大爷走了过来。他脸孔清瘦，目光和蔼，一看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我凑上前笑着问：“大爷，您是开会的吗？”他说：“是啊，人到齐了吗？”我说：“还没有人呢。”于是，我们便站在院子里说起话来。闲聊中，我才知道他是我未见面的岳父，他也知道了我是他未见面的女婿，顿时，彼此感到有些尴尬。由于我和老伴订婚时，是把老伴带大的姥姥一手操办的，所以，我从未见过岳父的面。一阵默然之后，还是岳父打破了沉默：“友明，你小小年纪就当上了先进，以后可更要努力学习啊！”我拘泥地表态：“大爷，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加倍努力的。”经验交流会上，岳父作为村党支部书记代表，谈了学习毛主席著作的心得体会。大字不识几个的岳父，思路清晰、语言朴实、入情入理、生动活泼，不时赢得大家的掌声。聆听着岳父的发言，一个纯朴善良、正直和蔼、刻苦学习、积极向上的高大形象，遂在我心里矗立起来。 一九七0年冬天，我报名参了军。穿上崭新的军装后，我去了一趟岳父家，老人家用那双粗壮的大手，边摸着我身上的军装，边高兴地说：“保卫祖国是每个青年人应尽的义务，好男儿就得去当兵！”离家的那天晚上，公社举办了一场欢送晚会，岳父特意让岳母和老伴专程赶到晚会现场为我送行。有些害羞的我，一直躲躲闪闪，不敢与岳母和老伴见面。晚会结束后，远远地望着岳母和老伴怅然若失的神情，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如今，只要一想起这件事，我就感到愧对于岳父的一番良苦用心。 到了部队，岳父怕我想家，经常催促着女儿给我写信，嘱咐我安心服役，不要挂记家。老伴仅读了三年书，识字不多，但为了完成父亲交给的任务，写信却是格外地认真。捧着老伴的信，我简直不能想象她是怎样在昏黄的灯光下冥思苦想，怎样在信纸上一笔一划地雕刻着文字，又怎样一遍遍地撕毁重写。那张张薄纸上，不但印着老伴的指纹、散发着老伴的气息、浸洇着老伴的泪痕，更是满载着岳父的殷切期望……想想那其中的每一个细枝末节，我仿佛依然能感受到散发着怦然心动的温馨。 在岳父和老伴的不断鼓励下，我当了班长、立了功、受了奖。六年后，第一次回家探亲时，我又去了一趟岳父家，是同岳父商量与老伴完婚的事情。临行前，村党支部书记车新杰专门找我谈话，要求我在从简办婚事上带个好头。说这既是政治形势的需要，又是村规所必须的，我满口答应下来。通情达理的岳父知道我的心意后，立即表态：“我支持你，你是一个军人，应该做出个好样子。”可是，介绍人和岳母不同意，说结婚是人生一件大事，绝对不能太过简单。岳父反复做介绍人和岳母的思想工作，坚决支持我们新事新办。接亲那天，我是骑着自行车去的岳父家，接亲的和送亲的队伍加起来不过十个人。我十分感激岳父，他不仅不鄙视我家的贫穷，让优秀的女儿嫁给了我，而且还在精神上给予我极大的支持。当我真诚地向岳父道谢时，老人家却笑着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可谢的。”岳父向来不说大话、空话、假话，时时、处处、事事都显示出老党员、老干部宽广无私的博大胸怀。说实话，我真为能有这样的岳父而感到自豪。 岳父出生在山东省临清县下堡寺公社（现为河北省临西县）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幼年时期，母亲病逝，刚过而立之年，父亲又驾鹤西去。从此，岳父便承担了养家糊口的重任。那时，一家七口人的吃、穿、住、行，全凭岳父一个人来张罗。在那个年代里，为了这个家，岳父白天参加集体劳动，为得是多挣几毛钱的收入，晚上则悄悄地和岳母一起熬夜做点家务事；为了这个家，岳父白天没吃过一顿舒心饭，晚上没睡过一个完整觉，就是过年也没穿过一件新衣服。在艰难困苦中，岳父拼着命把五个儿女拉扯大，却熬干了自己。贫寒的家庭，贫困的生活，使岳父养成了勤劳简朴的习惯，一生从不抽烟喝酒，还时常同抽烟喝酒的人掐指算账，一盒烟、一瓶酒能换回多少柴米油盐。每每回忆起岳父勤俭持家的情景，我都会滋生出一种敬仰。 岳父是在战火纷飞年代入的党，解放后，在村里当了十几年的党支部书记。岳父做事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不管工作和生活中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无所畏惧、刚强不屈。陈毅同志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生死寻常事，奋斗与生同”。工作上，岳父是一个恪尽职守、严于律已的人，一心扑在村里的事务上，很少过问家里的大事小情。我与老伴订婚时，家里的老房子就是土坯的，十多年过去了，别人家盖起了崭新的房屋，岳父家却涛声依旧。生活中，岳父是一个慈祥和善、乐善好施的人，遇有揭不开锅的村民，慷慨解囊！送钱送粮。村里有解不开的疙瘩主动去调解，群众间有了纠纷也找他商量。岳父用自己的诚实和善良，感动着乡亲们。“文革”期间，许多村党支部书记被划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挨批挨斗，受尽折磨，岳父却免遭苦难。 岳父十分关心时事，每年回家探亲，岳父总是笑容可掬地说：“友明，给我讲一讲国内外形势和部队上的趣闻乐事吧。”我当然是有求必应，一口气能讲上几个小时。吃饭时间到了，岳母催促说：“先吃饭吧，吃完饭你们再说话，别一会儿凉了还得热。”岳父却说：“吃饭着什么急呀，我们再说一会儿，你先把饭热在锅里。”过了一会儿，岳母再催时，岳父就有点不耐烦了：“一个劲地催催催，烦不烦啊？”我赶紧站起身打圆场说：“咱们吃饭吧，我的肚子都咕咕叫了。”岳父不情愿地说：“好吧，那咱们吃饭。”就这样，但凡我在家，岳父哪儿也不去，就是不吃不喝地坐上一天，也从不嫌个累。岳母总爱笑着说：“一说就没个完，就你俩投脾气。”岳父微微一笑说：“我就喜欢和友明说话，能长见识。”当时，我的心情无比激动，眼眶里禁不住储满了泪水。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努力学习，不断进步，决不辜负老人家的期望！”在组织的培养教育和自己的积极努力下，我提了干，并一步步地走向成熟，由排职升到了营职。这喜讯，仿佛一团熊熊燃烧的旺火，潜入岳父的胸膛，岳父的心湖沸腾了。看到我成为世代躬耕的家门里第一个共和国的军官，岳父感到无比的骄傲与自豪，逢人就夸奖女婿有出息。可岳父哪里知道，他的女婿就在他走后的那年七月份，便被提拔为团职干部了。我经常在想，如果岳父在世的话，肯定会乐得闭不住嘴。这事儿尽管过去多年了，可岳父的言谈话语却始终储存在我记忆的仓库，仿佛就像是昨日说的一般。 岳父从来不给我和老伴添任何的麻烦，生活中再苦再难也没有向我吐露过一个字。结婚多年，岳父极少到我家来，说是如果去了我家，帮不上什么忙，还会添乱的。记忆中，岳父到我家来只有那么一次，还是外出办事时路过的。不巧，父母和老伴都没在家，我又不会做饭。那个年月，三乡五里的根本就没有个饭店，村里也没有小卖部。临近午时，岳父是饿着肚子走的。望着岳父离去的背影，一股凄酸的滋味塞满心窝。 记得有一年，岳父家养了两头猪，多次催两个儿子给驮几袋子酒糟来。可是，两个儿子都被家务事缠身，根本出不了门。回家探亲的我，听说了这件事，第二天天不亮便骑着自行车跑了三十五公里，来到山东省临清市一家酒厂买了两大口袋酒糟。当我把酒糟驮回家，已经是深夜了。岳父看着疲惫不堪的我，又是搬椅子，又是倒开水，还心疼地说：“看把你累的，真不该让你去！”我笑了笑：“累不着的，年轻人睡一晚上就没事了。”岳父高兴地说：“女婿真就比儿子强啊！”我至诚地说：“常言道，一个女婿半个儿，这女婿也是儿啊！”说话间，岳母端过来一碗荷包鸡蛋面，我三下五除二吃了进去。岳父让我住下，我怕父母和老伴挂念，坚持要赶回去。岳父看我执意要走，就说：“那就抓紧走吧，要不越来越晚。”岳父一直把我送到村口的小桥边，当我骑着自行车走出一段路回望时，岳父依然雕像般地站立在月光下。其实，岳父岳母真的把我当作儿子看待，我也对岳父岳母一直尽着儿子的责任。 一九八九年深秋，我突然收到妹夫的来信，说岳父患上了严重的癫痫病。心急如焚的我，立即写信劝岳父尽快来山西临汾住一段，一来可以散散心，二来可以看看病。岳父说啥也不来，说是怕给我添麻烦。我就发动岳父身边最亲近的人，轮番做工作，最终岳父答应前来。于是，妹夫便把身患疾病的岳父送到我这里。战友们得知消息，纷纷拿着营养品来探望。看到那么多的营养品，岳父悄悄地把我拉到一旁，忧心地说：“友明，可不能收人家的东西啊，这样会犯错误的。”我笑着说：“请您放心，不会的，别人家的老人来了，我也是要去看望的，这是正常的人情礼往。”岳父方才放心地说：“那就好，那就好！”我怕他犯病，只要有空闲，上厕所、洗澡、溜马路，我都随时陪同着，晚上休息，我更是同岳父睡在一张床上。半夜三更，只要岳父犯病，我便立即拉着去看医生。我还几次把医生请到家里住宿，随时随地观察岳父的病情。岳父知道自己得的是慢性病不好治，但不动声色，默默地忍受着一切，每每问有什么不舒服时，他总是说都好。适逢休息日，我便和老伴、女儿陪着岳父游览附近的名胜古迹，逛临汾城区的大街小巷，观看农村的庄稼长势，想方设法调节他的心情。岳父看到我白天和晚上，不是忙于工作，就是四处求医，休息日还要陪着他，心疼了，仅仅住了一个多月就住不下去了，多次对女儿说：“不能再住下去了，这样会拖累友明的，赶紧把我送回家吧。”我知道了，多次做岳父的工作，他非常执拗地坚持要回家。实在是没有办法，我只好让内侄把岳父送了回去。回家后的三个多月里，岳父见到亲朋好友就一个劲地夸女婿好，一时间，我孝敬岳父的事儿被十里八乡传为美谈。 谁知，三个月之后，岳父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什么也不说了，整天呆呆的。一九九0年正月初三深夜，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彤云密布的天空中簌簌落落地飘将下来。岳父惦记着就要下崽儿的绵羊，不顾寒冷，穿上棉衣棉裤，独自到西屋去为绵羊烤火。没料到，岳父的癫痫病瞬间发作了，柴火引燃了岳父的棉裤。当岳母发现岳父去时已久寻找到西屋时，可怜七十四岁的岳父已被活活地烧死了。岳父随着那场纷飞的大雪溘然长逝，连一句遗言也没有给儿女们留下，却给儿女们留下了无边的记忆和无尽的思念！ 当“岳父去世，见电速回”的电报送到我手里时，真犹如五雷轰顶，不禁涕泪双流，老伴更是哭得死去活来。我当即请假要回家奔丧，可首长说已确定我为接兵团政委，两日后将奔赴四川执行接兵任务，不能请假。军令如山，岂能违抗？我只好买好车票，含泪将老伴和年幼的女儿送上归家的列车。由于雪大路滑，老伴和女儿乘火车、倒汽车、坐三轮，费尽千辛万苦，才回到家中。此时，岳父已经被装殓在黑色的棺材之中…… 一直以来，我总觉着对不起岳父，他老人家在世时，把我当作亲生儿子一样关心爱护，可在他临行前，我却没能见上最后一面，送上最后一程，这不能不成为我终生的遗憾。但我知道，博大无私的岳父如果泉下有知的话，是一定不会怪罪我的。 二0 一0 年初，我写出了怀念岳父的散文，《冀南文学报》以《记忆中的岳父》为题，在头版头条位置全文发表。当年，还被《当代华文文学》编辑部、《当代散文作家文库》编委会评为“2010年度最佳散文奖”。同时，收入由《华文作家》杂志社选编、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的《2010中国散文经典》一书。 岳父啊，怀念您也好，追述您也罢，女婿只有一个心愿：愿您在那边幸福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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