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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诗欣赏
2021-03-09 | 阅:  转:  |  分享 
  
杜诗欣赏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作者:https://so.gushiwen.org/authorv_6ef704803bbf.aspx杜审言独有
宦游人,偏惊物候新。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苹。忽闻歌古调,归思欲沾襟。注释①和:指用https://www
.gushiwen.org/GuShiWen_eac5a7e5d2.aspx应答。晋陵:现江苏省常州市。②宦游人:离家作官的人。
③物候:指自然界的气象和季节变化.④淑气:和暖的天气。⑤古调:指陆丞写的诗,即题目中的《早春游望》。译文只有远离故里外出做
官之人,特别敏感自然物候转化更新。海上云霞灿烂旭日即将东升,江南梅红柳绿江北却才回春。和暖的春气催促着黄莺歌唱,晴朗的阳
光下绿萍颜色转深。忽然听到你歌吟古朴的曲调,勾起归思情怀令人落泪沾襟。和李大夫嗣真奉使存抚河东作者:https://www.z
ggdwx.com/author/549.html杜审言六位乾坤动,三微历数迁。讴歌移火德,图谶chen2在金天。子月开阶统,房星
受命年。祯符龙马出,宝箓lu4凤凰传。地即交风雨,都仍卜涧瀍chan2。明堂唯御极,清庙乃尊先。不宰神功运,无为大象悬。八荒平物土
,四海接人烟。已属群生泰,犹言至道偏。玺书傍问俗,旌节近推贤。秩比司空位,官临御史员。雄词执刀笔,直谏罢楼船。国有大臣器,朝加小会
筵。将行备礼乐,送别仰神仙。城阙周京转,关河陕服连。稍观汾水曲,俄指绛台前。姑射聊长望,平阳遂宛然。舜耕馀草木,禹凿旧山川。昔出诸
侯上,无何霸业全。中军归战敌,外府绝兵权。隐隐帝乡远,瞻瞻肃命虔。西河偃风俗,东壁挂星躔chan2。井邑枌榆社,陵园松柏田。荣光晴
掩代,佳气晓侵燕。雨霈鸿私涤,风行睿旨宣。茕qiong2嫠li2访疾苦,屠钓采贞坚。人乐逢刑措,时康洽赏延。赐逾秦氏级,恩倍汉家钱
。拥传咸翘首,称觞竞比肩。拜迎弥道路,舞咏溢郊鄽chan2。杀气西衡白,穷阴北暝玄。飞霜遥渡海,残月迥临边。缅邈朝廷问,周流朔塞旋
。兴来探马策,俊发抱龙泉。学总八千卷,文倾三百篇。澄清得使者,作颂有人焉。莫以崇班阂,而云胜托捐。伟材何磊落,陋质几翩翾xuan1
。江海宁为让,巴渝转自牵。一闻歌圣道,助曲荷陶甄。六位乾坤动,三微历数迁。讴歌移火德,图谶在金天。子月开阶统,房星受命年。祯符龙马
出,宝箓凤凰传。地即交风雨,都仍卜涧瀍.明堂唯御极,清庙乃尊先。不宰神功运,无为大象悬。八荒平物土,四海接人烟。已属群生泰,犹言至
道偏。玺书傍问俗,旌节近推贤。秩比司空位,官临御史员。雄词执刀笔,直谏罢楼船。国有大臣器,朝加小会筵。将行备礼乐,送别仰神仙。城阙
周京转,关河陕服连。稍观汾水曲,俄指绛台前。姑射聊长望,平阳遂宛然。舜耕馀草木,禹凿旧山川。昔出诸侯上,无何霸业全。中军归战敌,外
府绝兵权。隐隐帝乡远,瞻瞻肃命虔。西河偃风俗,东壁挂星躔。井邑枌榆社,陵园松柏田。荣光晴掩代,佳气晓侵燕。雨霈鸿私涤,风行睿旨宣。
茕嫠访疾苦,屠钓采贞坚。人乐逢刑措,时康洽赏延。赐逾秦氏级,恩倍汉家钱。拥传咸翘首,称觞竞比肩。拜迎弥道路,舞咏溢郊鄽。杀气西衡白
,穷阴北暝玄。飞霜遥渡海,残月迥临边。缅邈朝廷问,周流朔塞旋。兴来探马策,俊发抱龙泉。学总八千卷,文倾三百篇。澄清得使者,作颂有人
焉。莫以崇班阂,而云胜托捐。伟材何磊落,陋质几翩翾.江海宁为让,巴渝转自牵。一闻歌圣道,助曲荷陶甄。秋兴八首秋兴八首·其一http
s://so.gushiwen.org/authorv_515ea88d1858.aspx杜甫?https://so.gushiw
en.org/shiwens/default.aspx?cstr=%e5%94%90%e4%bb%a3〔唐代〕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
巫峡气萧森。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译文枫树在深秋露水的侵
蚀下逐渐凋零、残伤,巫山和巫峡也笼罩在萧瑟阴森的迷雾中。巫峡里面波浪滔天,上空的乌云则像是要压到地面上来似的,天地一片阴沉。花开花
落已两载,看着盛开的花,想到两年未曾回家,就不免伤心落泪。小船还系在岸边,虽然我不能东归,飘零在外的我,心却长系故园。又在赶制冬天
御寒的衣服了,白帝城上捣制寒衣的砧声一阵紧似一阵。看来又一年过去了,我对故乡的思念也愈加凝重,愈加深沉。注释玉露:秋天的霜露,因其
白,故以玉喻之。凋伤:使草木凋落衰败。巫山巫峡:即指夔州(今奉节)一带的长江和峡谷。萧森:萧瑟阴森。兼天涌:波浪滔天。兼天:连天。
塞上:指巫山。接地阴:风云盖地。“接地”又作“匝地”。丛菊两开:https://so.gushiwen.org/authorv_5
15ea88d1858.aspx杜甫此前一年秋天在云安,此年秋天在夔州,从离开成都算起,已历两秋,故云“两开”。“开”字双关,一谓
菊花开,又言泪眼开。他日:往日,指多年来的艰难岁月。故园:此处当指长安。寒衣:指冬天御寒的衣服。催刀尺:指赶裁新衣。白帝城:古城名
,在今重庆奉节东白帝山上。东汉初年公孙述所筑,公孙述自号白帝,故名城为“白帝城”。急暮砧:黄昏时急促的捣衣声。砧:捣衣石。java
script:fanyiClose(3271)▲参考资料:https://so.gushiwen.org/jiucuo.aspx?
u=%e7%bf%bb%e8%af%913271%e3%80%8a%e8%af%91%e6%96%87%e5%8f%8a%e6%b
3%a8%e9%87%8a%e3%80%8b完善1、吴昌恒等.古今汉语实用词典.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92、萧涤非.杜甫诗
选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240-2523、张国举.唐诗精华注译评.长春:长春出版社,2010:323-326赏析第一
首是组诗的序曲,通过对巫山巫峡的秋色秋声的形象描绘,烘托出阴沉萧森、动荡不安的环境气氛,令人感到秋色秋声扑面惊心,抒发了诗人忧国之
情和孤独抑郁之感。这一首开门见山,抒情写景,波澜壮阔,感情强烈。诗意落实在“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两句上,下启第二、三首
。全诗以“秋”作为统帅,写暮年飘泊、老病交加、羁旅江湖,面对满目萧瑟的秋景而引起的国家兴衰、身世蹉跎的感慨;写长安盛世的回忆,今
昔对比所引起的哀伤;写关注国家的命运、目睹国家残破而不能有所为、只能遥忆京华的忧愁抑郁。全诗于凄清哀怨中,具沉雄博丽的意境。格律
精工,词彩华茂,沉郁顿挫,悲壮凄凉意境深宏,读来令人荡气回肠,最典型地表现了杜律的特有风格,有很高的艺术成就。首章对秋而伤羁旅,
是全诗的序曲,总写巫山巫峡的秋声秋色。用阴沉萧瑟、动荡不安的景物环境衬托诗人焦虑抑郁、伤国伤时的心情。亮出了“身在夔州,心系长安”
的主题。起笔开门见山叙写景物之中点明地点时间。“玉露”即白露,秋天,草木摇落,白露为霜。“巫山巫峡”,诗人所在。二句下字密重,用
“凋伤”、“萧森”给意境笼罩着败落景象,气氛阴沉,定下全诗感情基调。接着用对偶句展开“气萧森”的悲壮景象。“江间”承“巫峡”,“
塞上”承“巫山”,波浪在地而兼天涌,风云在天而接地阴,可见整个天地之间风云波浪,极言阴晦萧森之状。万里长江滚滚而来,波涛汹涌,天翻
地覆,是眼前的实景;“塞上风云”既写景物也寓时事。当时土蕃入侵,边关吃紧,处处是阴暗的战云,虚实兼之。此联景物描绘之中,形象地表达
了诗人和时局那种动荡不安、前途未卜的处境和作者胸中翻腾起伏的忧思与郁勃不平之气。把峡谷深秋、个人身世、国家沦丧囊括其中,波澜壮阔,
哀感深沉。颈联由继续描写景物转入直接抒情,即由秋天景物触动羁旅情思。与上二句交叉承接,“丛菊”承“塞上”句,“孤舟”承“江间”句
。“他日”即往日,去年秋天在云安,今年此日在夔州,均对丛菊,故云“两开”,“丛菊两开他日泪”,表明去年对丛菊掉泪,今年又对丛菊掉泪
;两开二字,实乃双关,既指菊开两度,又指泪流两回,见丛菊而流泪,去年如此,今年又如此,足见羁留夔州心情的凄伤。“故园心”,实即思念
长安之心。“系”字亦双关词语:孤舟停泊,舟系于岸;心念长安,系于故园。从云安到夔州苦苦挣扎了两年,孤舟不发,见丛菊再开,不禁再度流
泪,心总牵挂着故园。诗人《客社》一诗亦云:“南菊再逢人病卧”,《九日》又云:“系舟身万里”,均可参读。此处写得深沉含蓄,耐人寻味。
身在夔州,心系故园,为下七首张目。尾联在时序推移中叙写秋声。西风凛冽,傍晚时分天气更是萧瑟寒冷,意味冬日即将来临,人们在加紧赶制
寒衣,白帝城高高的城楼上,晚风中传来急促的砧声。白帝城在东,夔州府在西,诗人身在夔州,听到白帝城传来的砧杵之声。砧杵声是妇女制裁棉
衣时,槌捣衣服的声音。砧即捣衣之石。此诗末二句,关合全诗,回到景物,时序由白天推到日暮,客子羁旅之情更见艰难,故能结上生下,下面接
着写夔州孤城,一气蝉联。钱注杜诗称:“以节则杪秋,以地则高城,以时则薄暮,刀尺苦寒,急砧促别,末句标举兴会,略有五重,所谓嵯峨萧瑟
,真不可言。”javascript:shangxiClose(4651)▲参考资料:https://so.gushiwen.org
/jiucuo.aspx?u=%e8%b5%8f%e6%9e%904651%e3%80%8a%e8%b5%8f%e6%9e%90%
e3%80%8b完善1、萧涤非.杜甫诗选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240-2522、萧涤非等.唐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
辞书出版社,1983:570-575创作背景javascript:PlayShangxi(24533,''http://so.gus
hiwen.org/shiwenv.aspx?id=3fd388b378db'')《秋兴八首》是唐大历元年(公元766年)秋htt
ps://so.gushiwen.org/authorv_515ea88d1858.aspx杜甫在夔州时所作的一组七言律诗,因秋而
感发诗兴,故曰“秋兴”。诗人晚年多病,知交零落,壮志难酬,在非常寂寞抑郁的心境下创作了这组诗。本诗是其中的第一首参考资料:http
s://so.gushiwen.org/jiucuo.aspx?u=%e8%b5%8f%e6%9e%9024533%e3%80%8
a%e5%88%9b%e4%bd%9c%e8%83%8c%e6%99%af%e3%80%8b完善1、萧涤非.杜甫诗选注.北京:人民
文学出版社,1998:240-252秋兴八首·其二作者:https://so.gushiwen.org/authorv_515ea
88d1858.aspx杜甫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华。听猿实下三声泪,奉使虚随八月槎。画省香炉违伏枕,山楼粉堞隐悲笳。请看石
上藤萝月,已映洲前芦荻花。赏析第二首时序由日暮而至深夜,写夔府秋夜北望京华。首联承上首末联,由薄暮入笔。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
斗望京华。点明北望的地点“夔府”,“落日斜”点明时间。夔州地处群山之间,又值落日斜照,这深秋黄昏的景色对于一个命运坎坷、沦落天涯
的人来说,更会引起落寞思乡之情。是每当金乌西坠、玉兔东升时,就依北斗星的方向眺望日夜思念的长安。“每依北斗望京华”句,是组http
s://www.gushiwen.org/GuShiWen_5b184494f6.aspx八章的纲领和眼目,钱注云:“依斗望京,此
句为八章之骨。”长安在北,故“依北斗”,“每依”,无夕不然也。京华亦即故园所在,望而不见,焉能不悲?以下抒发个中深悲。持续八年之久
的安史之乱,至广德元年(公元763年)虽告结束,但边患并未消弭,吐蕃、回纥、党项羌等族乘虚而入,在北方和西方不断侵扰。藩镇拥兵割据
,战乱时起,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大唐王朝再也无力挽回由盛至衰的颓势。https://so.gushiwen.org/authorv
_515ea88d1858.aspx杜甫饱尝战乱之苦,历经艰辛,辗转入蜀,依好友严武居于成都。孰料严武不久去世,杜甫难以存身,于是
离开成都沿江东下,于代宗大历元年(公元766年)到达州,滞留于此。诗人长期漂泊,备尝艰辛,晚年多病,故交零落,壮志难酬,慨丛生,遂
在孤城的暮色中,他循着北斗遥望那使他魂牵梦萦的长安,长安是唐王朝的首都,是国家的象征,诗人忧国忧民,诗人虽然暮年多病、身世飘零却时
刻关切国家安危。“每依北斗望京华”,不但写出长安的方向,写出夔州与长安遥远的距离,而且更能表达一位忧国忧民的诗人对故国的深深眷恋
之情。以北斗来比喻长安,实际上是借北极星在天空中的永恒位置来表达诗人对唐王朝的坚贞之意,诗人始终情系国家,“听猿实下三声泪,奉使
虚随八月槎。”把怀念京华与身世之感紧密交织。槎指木筏。《水经注》引民谣云:“巴东三峡巫峡长,猿啼三声泪沾裳。”旧日知道在巫峡听猿
声使人哀伤落泪,现在身在夔州,亲自听到猿声而不禁泪下,故云“实下”,“实”,实实在在,真的。即“听猿三声实下泪。”https://
so.gushiwen.org/authorv_9d53bb8d6d1a.aspx金圣叹认为“实”字用得好,《选批唐诗》卷三:“此
是身历苦境,故下一‘实’字。”诗人杜甫在现实生活中可谓历尽艰难:参加科举应试不第,长安十载干求奔波,又在安史之乱中颠沛流离,生计无
着,妻离子丧于萧瑟晚秋之际,独坐孤城,望穿京华,而时局变异,世事难料,心事微茫,听到凄楚的猿声,不由泪下。诗人漂泊天涯,遥望京华,
欲归不能,愁绪难解。这句触景生情、情景交融,不仅加重了凄凉的气氛,也烘托了诗人的心情。“八月槎”化用典故,古书民间传说,天河与海
通,海边居民每年八月看到有浮槎(即水上木排)来去,于是准备许多干粮,乘槎而去,以为到时又可乘槎回来。此传说后来附会到张骞身上,说张
奉汉武帝命,寻黄河之源,因乘槎至天河,牵牛宿旁。”杜甫《有感五首》亦云:“乘槎消息断,无处觅张骞。”肃宗上元二年,严武以兵部侍郎出
任为成都尹兼御史大夫。杜甫希望能有机会随严武一同入朝,回到长安,实现其政治理想。但不幸严武突然去世,八月份乘船回长安供职的心愿化为
泡影。故云:“奉使虚随八月槎。”此处借用民间传说,表明自己回朝愿望落空,回长安如同乘槎在天,茫茫不可达也。与“孤舟一系”句相照应。
与“听猿”句因果承接紧凑。两句写出诗人羁旅漂泊归期无望的痛苦凄凉心情。“画省香炉违伏枕,山楼粉堞隐悲笳”。伏枕,伏于枕上。在这里
引申为卧病。山楼指白帝城,堞,指城上的短墙。画省,即尚书省,杜甫的检校工部员外郎是尚书省的郎官。杜甫在严武幕府的检校尚书工部员外郎
,只是个虚衔。他当时十分希望能随严武入朝而经引荐留任京师,在尚书省供职。不过这个愿望未能实现,他因此引以为憾,在《秋兴八首》这组追
怀故国往事的诗中一再流露出来,如前头“奉使虚随八月槎”一句,以浮槎上天为喻,说自己还朝的意愿徒然落空。“画省香炉“指在尚书省轮流值
班。唐代尚书省和门下省的官员有轮流值宿于省属的惯例。尚书省署以胡粉涂壁,画古代贤人烈士在其上,所以称“画省”。香炉,尚书省上朝时,
有侍女二人捧炉焚香从入。伏枕,表明诗人年老体衰。画省香炉,心中所念,为虚;伏枕山楼,眼前现状,是实。诗人慨叹没能入京供职、违离画省
香炉,只空挂了个尚书郎的职衔,辜负了那份工作,伏枕有病的不幸,不能回到皇帝身边供职,滞留在这荒僻的山城。这句写出了诗人没有机会报效
国家的遗憾愁闷之情。“山楼粉堞隐悲笳”又从遥想回到现实环境中。远处白帝城的墙外隐隐约约传来的凄咽的笳声,诗人已经很痛苦了,这悲壮的
军笳声自然更加撩起诗人无限的愁思和感慨。万籁俱寂的深夜,不时传来凄厉军笳声,山城的环境真是无限悲凉。以上由夔府想京华,又由京华回到
夔府,思绪在故国故园与夔府孤城之间往复,情极凄切缠绵。诗人曾经有鸿鹄之志,将满怀希望寄于开元盛世,他来到长安,想实现自己的理想,
在那里他参加科举应试,投诗向权贵人物乞求荐举,向玄宗献赋,上表陈情,恳求重用,为了获得实现理想的一席之位,他在“骑驴三十载,旅食京
华春。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诗人回想起以前的种种悲心,又想道现在自己滞留夔州,“虚”奉使命,孤舟难返,
纵有忧国之心,又有何力能正乾坤?“画省香炉违伏枕”久违于朝廷的诗人处于如此欲忘国事不能,欲正社稷无力之进退两难境地,所以在夔州的苍
茫秋色中,闻笳声更哀,夜不能寐。尾联写京华望而不见,回到眼前景物。月亮从照着藤罗移到照映着洲前芦荻花上,描写了夔州萧条的秋色既暗
示1时间的推移,又用藤罗、芦荻展现萧瑟的秋光,这让诗人感到无比的孤独凄凉。一位由黄昏日落到中夜深宵,卧病山城,翘首北望,徘徊流连,
夜不成眠的抒情主人、诗人形象,已塑造得栩栩如生、如在眼前了。两句以景结情,含有无限情思。由景物时序推移暗向第三首过渡。这首诗主要
是描写夔州秋天夜晚的景色。第二句每依北斗望京华是从第一首故园心而来,它承上启下,是全篇的关键之笔。下面四句都是围绕望京华三字落笔。
整首诗交织着深秋的冷落荒凉、心情的寂寞凄楚和国家的衰败残破。诗把峡谷的深秋,诗人个人身世以及国家丧乱都包括在里面。这种既掌握景物的
特点,又把自己人生经验中最深刻的感情融会进去,用最生动、最有概括力的语言表现出来,这样景物就有了生命力,情因景而显,景因情而深。语
简而意繁,心情苦闷而意境开阔(意指不局促,不狭窄)。苏东坡曾说:“赋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二首》),确实是
有见识、有经验之谈。反复运用了循环往复的抒情方式,把读者引入诗的境界中去。组诗的纲目是由夔府望长安──“每依北斗望京华”。反复运
用了循环往复的抒情方式,把读者引入诗的境界中去。循环往复是《秋兴》的基本表现方式,也是它的特色。不论从夔府写到长安,还是从追忆长安
而归结到夔府,从不同的角度,层层加深,不仅毫无重复之感,还起了加深感情,增强艺术感染力的作用,https://so.gushiwe
n.org/authorv_6e1871a6775f.aspx真可以说是“毫发无遗憾,波澜独老成”(《赠郑谏议十韵》)第二首,有从
夔府到长安,又从长安回到夔府的往复。由夔府孤城按着北斗星的方位遥望长安,这是第一次反复;听峡中猿啼,想到“画省香炉”。这是第二次往
复。联翩的回忆,又被夔府古城的悲笳所唤醒。这是第三次反复了。秋兴八首·其三作者:https://so.gushiwen.org/a
uthorv_515ea88d1858.aspx杜甫千家山郭静朝晖,日日江楼坐翠微。信宿渔人还泛泛,清秋燕子故飞飞。匡衡抗疏功名薄
,https://so.gushiwen.org/authorv_4367d1b4dd8c.aspx刘向传经心事违。同学少年多不贱
,五陵裘马自轻肥。注释(1)翠微:青的山。(2)信宿:再宿。(3)匡衡:字雅圭,汉朝人。抗疏:指臣子对于君命或廷议有所抵制,上疏极
谏。(4)刘向:字子政,汉朝经学家。(5)轻肥:即轻裘肥马。“《论语,雍也》:赤之造齐也,乘肥马,衣轻裘。”翻译白帝城里千家万户
静静地沐浴在秋日的朝晖中,我天天去江边的楼上,坐着看对面青翠的山峰。连续两夜在船上过夜的渔人,仍泛着小舟在江中漂流,虽已是清秋季节
,燕子仍然展翅飞来飞去,汉朝的匡衡向皇帝直谏,他把功名看得很淡薄,刘向传授经学,怎奈事不遂心。古人尚且如此,我更是不必说了,年少时
一起求学的同学大都已飞黄腾达了,他们在长安附近的五陵,穿轻裘,乘肥马,过着富贵的生活。颈联,看淡功名,上疏直言;事不遂心,退而讲经
。作者以匡衡、刘向自比,表达事与愿违不得为国出力的苦闷与愤慨。尾联,借多已瞎达、轻裘肥马的“同学少年”之得意反衬自己不得意的处境,
凸现悲愤与哀伤。秋兴八首·其四作者:https://so.gushiwen.org/authorv_515ea88d1858.as
px杜甫闻道长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胜悲。王侯第宅皆新主,文武衣冠异昔时。直北关山金鼓振,征西车马羽书驰。鱼龙寂寞秋江冷,故国平居有
所思。注释[1]这一首是感叹长安时局多变以及边境纷扰。广德年间,宦官吐蕃、回纥不断入侵,京师震撼,并曾一度占领长安,代宗仓促幸陕
。是时诏征天下兵,因宦官程元振专权,莫有至者。组https://www.gushiwen.org/GuShiWen_4b78c60
74c.aspx由此首开始,主题转向回忆长安。[2]闻道:听说。https://so.gushiwen.org/authorv_
515ea88d1858.aspx杜甫因离开京城日久,于朝廷政局的变化,不便直言,故云“闻道”。似弈棋:是说长安政局像下棋一样反复
变化,局势不明。[3]百年:指代一生。此二句是杜甫感叹自身所经历的时局变化,像下棋一样反复无定,令人伤悲。[4]第宅:府第、住
宅。新主:新的主人。[5]异昔时:指与旧日不同。此二句感慨今昔盛衰之种种变化,悲叹自己去京之后,朝朝又换一拨。[6]直北:正北
,指与北边回纥之间的战事。金鼓震:指有战事,金鼓为军中以明号令之物。[7]征西:指与西边吐蕃之间的战事。羽书:即羽檄,插着羽毛的
军用紧急公文。驰:形容紧急。此二句谓西北吐蕃、回纥侵扰,边患不止,战乱频繁。[8]鱼龙:泛指水族。寂寞:是指入秋之后,水族潜伏,
不在波面活动。《水经注》:“鱼龙以秋冬为夜。”相传龙以秋为夜,秋分之后,潜于深渊。[9]故国:指长安。平居:指平素之所居。末二句
是说在夔州秋日思念旧日长安平居生活。翻译第四首一安史之乱为中心,写长安近况,是八首的枢纽。首联:听说长安政局变化很大(指长安先
破于安史,后陷于土蕃,而反思国家和个人所经历的动乱与流亡,有说不尽的悲哀。“弈棋”言中央政权彼争此夺,反复不定,变化急促,比喻贴切
而形象。“百年”此处既指自己一辈子,也指唐代社会。“不胜悲”是指国运民生和自己宦海浮沉身世所生的感慨。中四句承首联,皆“闻道”之
事,具体写“似弈棋”的内容。颔联感慨世道的变迁,时局的动荡,着重内忧,国运今非昔比,老一辈文武官员都换成新主。中央的典章、文物、制
度都已废弃,在政治上自己已经是一个被遗忘的人了。颈联忽然纵笔大开,大起波澜,侧重外患。“直北”即正北,“愁看直北是长安”,夔州的正
北是长安、洛阳,亦即陇右关辅中原一带,此指长安以北。“直北”、“征西”互文,“金鼓震”、“羽书驰”言西北多事,土蕃曾陷长安,后回纥
入寇,党项、羌又犯同州,浑奴刺寇周至,故云。报军情的文件来往弛送,时局危急。尾联写在这国家残破、秋江清冷、身世凄苦、暮年潦倒的情
况下,昔日在长安的生活常常呈现在怀想之中。第七句“鱼龙寂寞秋江冷”结到“秋”字,以清冷秋江喻诗人当前身在蘷州之处境。第八句结到“思
”字,领起下面洋洋洒洒四首律诗,写故国平居,均由“思”字生出,故国思与前面的故园心一脉相承,承上启下,大合大开,气势流转,笔有千钧
之力。秋兴八首·其五作者:https://so.gushiwen.org/authorv_515ea88d1858.aspx杜甫蓬
莱宫阙对南山,承露金茎霄汉间。西望瑶池降王母,东来紫气满函关。云移雉尾开宫扇,日绕龙鳞识圣颜。一卧沧江惊岁晚,几回青琐点朝班。注释
[1]蓬莱宫阙:指大明宫。蓬莱,汉宫名。唐高宗龙朔二年(662),重修大明宫,改名蓬莱宫。南山:即终南山。[2]承露金茎:指仙
人承露盘下的铜柱。汉武帝在建章宫之西神明台上建仙人承露盘。唐代无承露盘,此乃以汉喻唐。霄汉间:高入云霄,形容承露金茎极高。[3]
瑶池:神化传说中女神西王母的住地,在昆仑山。降王母:《穆天子传》等书记载有周穆王登昆仑山会西王母的传说。《汉武内传》则说西王母曾于
某年七月七日飞降汉宫。[4]东来紫气:用老子自洛阳入函谷关事。《列仙传》记载,老子西游至函谷关,关尹喜登楼而望,见东极有紫气西迈
,知有圣人过函谷关,后来果然见老子乘青牛车经过。函关:即函谷关。此二句借用典故极写都城长安城宫殿的宏伟气象。[5]云移:指宫扇云
彩般地分开。雉尾:指雉尾扇,用雉尾编成,是帝王仪仗的一种。唐玄宗开元年间,萧嵩上疏建议,皇帝每月朔、望日受朝于宣政殿,上座前,用羽
扇障合,俯仰升降,不令众人看见,等到坐定之后,方令人撤去羽扇。后来定为朝仪。[6]日绕龙鳞:形容皇帝衮袍上所绣的龙纹光彩夺目,如
日光缭绕。圣颜:天子的容貌。这二句意谓宫扇云彩般地分开,在威严的朝见仪式中,自己曾亲见过皇帝的容颜。[7]一:一自,自从。卧沧江
:指卧病夔州。岁晚:岁末,切https://www.gushiwen.org/GuShiWen_a150f3ccc6.aspx题之
“秋”字,兼伤年华老大。[8]几回:言立朝时间之短,只不过几回而已。青琐:汉未央宫门名,门饰以青色,镂以连环花纹。后亦借指宫门。
点朝班:指上朝时,殿上依班次点名传呼百官朝见天子。此二句慨叹自己晚年远离朝廷,卧病夔州,虚有朝官(检校工部员外郎)之名,却久未参加
朝列。赏析这首写对京都长安宫阙的想望,通过回忆当年早朝的盛况与今日的沧江岁晚相对比,抒发了浓重的今昔之感。秋兴八首·其六作者:h
ttps://so.gushiwen.org/authorv_515ea88d1858.aspx杜甫瞿塘峡口曲江头,万里风烟接素秋
。花萼e4夹城通御气,芙蓉小苑入边愁。珠帘绣柱围黄鹄hu2,锦缆牙樯起白鸥。回首可怜歌舞地,秦中自古帝王州。注释[1]瞿唐峡:峡
名,三峡之一,在夔州东。曲江:在长安之南,名胜之地。[2]万里风烟:指夔州与长安相隔万里之遥。素秋:秋尚白,故称素秋。[3]花
萼:即花萼相辉楼,在长安南内兴庆宫西南隅。夹城:据《长安志》记载,唐玄宗开元二十年(732),从大明宫依城修筑复道,经通化门,达南
内兴庆宫,直至曲江芙蓉园。通御气:此复道因系方便天子游赏而修,故曰“通御气”。[4]芙蓉小苑:即芙蓉园,也称南苑,在曲江西南。入
边愁:传来边地战乱的消息。唐玄宗常住兴庆宫,常和妃子们一起游览芙蓉园。史载,安禄山叛乱的消息传到长安,唐玄宗在逃往四川之前,曾登兴
庆宫花萼楼饮酒,四顾凄怆。[5]珠帘绣柱:形容曲江行宫别院的楼亭建筑极其富丽华美。黄鹄:鸟名,即天鹅。《汉书·昭帝纪》:“始元元
年春,黄鹄下建章宫太液池中。”此句是说因曲江宫殿林立,池苑有黄鹄之类的珍禽。[6]锦缆牙樯:指曲江中装饰华美的游船。锦缆,彩丝做
的船索。牙樯,用象牙装饰的桅杆。此句说曲江上舟楫往来不息,水鸟时被惊飞。[7]歌舞地:指曲江池苑。此句是说昔日繁华的歌舞之地曲江
,如今屡遭兵灾,荒凉寂寞,令人不堪回首。[8]秦中:此处借指长安。帝王州:帝https://so.gushiwen.org/au
thorv_ae8538b4e917.aspx王建都之地。赏析本篇慨叹安史之乱以来,长安城满目疮痍。https://www.gu
shiwen.org/GuShiWen_09ed9a7a6a.aspx人在万里之外的瞿唐峡口,回想往日玄宗游幸曲江的盛况,对自古帝
王州的今昔盛衰变化,不胜感慨。秋兴八首·其七作者:https://so.gushiwen.org/authorv_515ea88d
1858.aspx杜甫昆明池水汉时功,武帝旌旗在眼中。织女机丝虚夜月,石鲸鳞甲动秋风。波漂菰米沉云黑,露冷莲房坠粉红。关塞极天惟鸟
道,江湖满地一渔翁。注释[1]昆明池:遗址在今西安市西南斗门镇一带,汉武帝所建。《汉书·武帝纪》载元狩三年(前120)在长安仿昆
明滇池而凿昆明池,以习水战。[2]武帝:汉武帝,亦代指唐玄宗。唐玄宗为攻打南诏,曾在昆明池演习水兵。旌旗:指楼船上的军旗。《汉书
·食货志(下)》:“乃大修昆明池,列馆环之,治楼船,高十余丈,旗帜加其上,甚壮。”[3]织女:指汉代昆明池西岸的织女石像,俗称石
婆。《三辅黄图》卷四引《关辅古语》曰:“昆明池中有二石人,立牵牛、织女于池之东西,以象天河。”在今斗门镇东南的北常家庄附近有一小庙
,俗称石婆庙。中有石雕像一尊,高约190厘米,即汉代的昆明池的织女像。机丝:织机及机上之丝。虚夜月:空对着一天明月。[4]石鲸:
指昆明池中的石刻鲸鱼。《三辅黄图》卷四引《三辅故事》曰:“池中有豫章台及石鲸,刻石为鲸鱼,长三丈,每至雷雨。常鸣吼。鬣尾皆动。”汉
代石鲸今尚在,现藏陕西历史博物馆。[5]菰(gū):即茭白,一种草本植物,生浅水中,叶似芦苇,根茎可食。秋天结实,皮黑褐色,状如
米,故称菰米,又名雕胡米。此句是说菰米漂浮在昆明池面,菰影倒映在水中,望过去黑压压一片,像乌云一样浓密。[6]莲房:即莲蓬。坠粉
红:指秋季莲蓬成熟,花瓣片片坠落。中二联刻画昆明池晚秋荒凉萧瑟之景。[7]关塞:此指夔州山川。极天:指极高。唯鸟道:形容道路高峻
险要,只有飞鸟可通。此句指从夔州北望长安,所见惟有崇山峻岭,恨身无双翼,不能飞越。[8]江湖满地:指漂泊江湖,苦无归宿。渔翁:h
ttps://so.gushiwen.org/authorv_515ea88d1858.aspx杜甫自比。赏析本篇写长安城昆明池
盛衰变化,自伤漂泊江湖。秋兴八首·其八作者:https://so.gushiwen.org/authorv_515ea88d185
8.aspx杜甫昆吾御宿自逶迤,紫阁峰阴入渼陂。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佳人拾翠春相问,仙侣同舟晚更移。彩笔昔曾干气象,白
头吟望苦低垂。注释[1]昆吾:汉武帝上林苑地名,在今陕西蓝田县西。《汉书·https://so.gushiwen.org/aut
horv_36c70b880fb6.aspx扬雄传》:“武帝广开上林,东南至宜春、鼎湖、昆吾。”御宿:即御宿川,又称樊川,在今陕西
西安市长安区杜曲至韦曲一带。《三辅黄图》卷四:“御宿苑,在长安城南御宿川中。汉武帝为离宫别院,禁御人不得入。往来游观,止宿其中,故
曰御宿。”逶迤:道路曲折的样子。[2]紫阁峰:终南山峰名,在今陕西户县东南。阴:山之北、水之南,称阴。渼(měi)陂(bēi):
水名,在今陕西户县西,唐时风景名胜之地。陂,池塘湖泊。紫阁峰在渼陂之南,陂中可以看到紫阁峰秀美的倒影。[3]香稻啄馀鹦鹉粒:即使
是剩下的香稻粒,也是鹦鹉吃剩下的。本句为倒装语序。[4]碧梧:即使碧梧枝老,也是凤凰所栖。同上句一样,是倒装语序。此二句写渼陂物
产之美,其中满是珍禽异树。[5]拾翠:拾取翠鸟的羽毛。相问:赠送礼物,以示情意。《https://www.gushiwen.or
g/GuShiWen_912534580f.aspx经·郑风·女曰鸡鸣》:“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6]仙侣:指春游之伴侣,
“仙”字形容其美好。晚更移:指天色已晚,尚要移船他处,以尽游赏之兴。[7]彩笔:五彩之笔,喻指华美艳丽的文笔。《南史·https
://so.gushiwen.org/authorv_732425aeb516.aspx江淹传》:“又尝宿于冶亭,梦一丈夫自称ht
tps://so.gushiwen.org/authorv_565a4f9e5486.aspx郭璞,谓淹曰:‘吾有笔在卿处多年,可
以见还。’淹乃探怀中,得五色笔一,以授之。尔后为诗绝无美句,时人谓之才尽。”干气象:喻指自己曾于天宝十载上《三大礼》赋,得唐玄宗赞
赏。[8]白头:指年老。望:望京华。赏析比篇回想昔日在长安畅游渼陂之情境,慨叹青春献赋之豪情不再。叶嘉莹《祖国行》原诗2015
年11月16日23:32?阅读3529卅年离家几万里,思乡情在无时已,一朝天外赋归来,眼流涕泪心狂喜。?银翼穿云认归京,遥看灯
火动乡情,?长街多少经游地,此日重回白发生。?家人乍见啼还笑,相对苍颜忆年少,?登车牵拥邀还家,指点都城夸新貌。?天安门外广场开,
诸馆新建高崔嵬。?道旁遍植绿荫树,无复当日飞黄埃。西单西去吾家在,门巷依稀犹未改。空悲岁月逝骎骎,半世飘莲向江海。入门坐我旧时床,
骨肉重聚灯烛光。莫疑此景还如梦,今夕真知返故乡。?夜深细把前尘忆,回首当年泪沾臆,?犹记慈亲弃养时,是岁我年方十七,长弟十五幼九龄
,老父成都断消息,鹡鸰失恃紧相依,八载艰难陷强敌,所赖伯父伯母慈,抚我三人各成立。一经远嫁赋离分,故园从此隔音尘;?天翻地覆歌慷慨
,重睹家人感倍亲。两弟夫妻四教师,侄男侄女多英姿,喜见吾家佳子弟,辉光仿佛生庭墀。?大侄劳动称模范,二侄先进增生产;?阿权侄女曾下
乡,各具豪情笑生脸。?小雪最幼甫七龄,入学今为红小兵。?双垂辫发灯前立,一领红巾入眼明。?所悲老父天涯没,未得还乡享此儿孙乐,?更
悲伯父伯母未见我归来,逝者难回空泪落。?床头犹是旧西窗,记得儿时明月光,?客子光阴弹指过,飘零身世九廻肠。?家人问我别来事,话到艰
辛自酸鼻。?忆昔婚后甫经年,夫婿突遭囹圄系。?台海当年兴狱烈,覆盆多少冤难雪,?可怜独泣向深宵,怀中幼女才三月。?苦心独力强支撑,
阅尽炎凉世上情,?三载夫还虽命在,刑余幽愤总难平。?我依教学谋升斗,终日焦唇复瘏口,?强笑谁知忍泪悲,纵搏虚名亦何有。?岁月惊心十
五秋,难言心事苦羁留,?偶因异国书来聘,便尔移家海外浮。?自欣视野从今展,祖国书刊恣意览,?欣见中华果自强,辟地开天功不浅。?试寄
家书有报章,难禁游子喜如狂,?萦心卅载还乡梦,此际终能夙愿偿。?归来故里多亲友,探望殷勤情意厚,?美味争调饫远人,更伴恣游共携手。
?陶然亭畔泛轻舟,昆明湖上柳条柔,?公园北海故宫景色俱无恙,?更有美术馆中工农作品足风流。?郊区厂屋如栉比,处处新猷风景异,?蔽野
葱茏黍稷多,公社良田美无际。?长城高处接浮云,定陵墓殿郁郁轮囷,?千年帝制兴忘史,从此人民做主人。?几日游观浑忘倦,乘车更至昔阳县
,?争说红旗天下传,耳闻何似如今见。?车站初逢宋立英,布衣草笠笑相迎,?风霜满面心如火,劳动人民具典型。?昔日荒村穷大寨,七沟八梁
惟石块,?经时不雨雨成灾,饥馑流亡年复代。?一从解放喜翻身,永贵英雄出胜陈,?老少同心夺胜利,始知成败本由人。?三冬苦战狼窝掌,凿
石锄冰拓田广,?百折难回志竞成,虎头山畔歌声响。?于今瘠土变良畴,岁岁增粮大有秋。?运送频闻缆车疾,渡漕新建到山头。?山间更复植蔬
果,桃李初熟红颗颗,?幼儿园内笑声多,个个颜如花绽朵。?革命须将路线分,不因今富忘前贫,?只今教育沟中地,留与青年忆苦辛。?我行所
恨程期急,片羽观光足珍惜,?万千访客岂徒来,定有精神蒙洗涤。?重返京城暑难消,凉风起处觉秋高,?家人小聚终须别,游子空悲去路遥。?
长弟多病最伤离,临行不忍送登机,?叮咛惟把归期问,相慰归期定有期。?握别亲朋屡执手,已去都门更回首。?凭窗下望好山河,时见梯田在陵
阜。?飞行一霎抵延安,旧居初仰凤凰山,?土窑筹策艰难日,相见成功不等闲。?南泥湾内群峦碧,战士当年辟荆棘,?拓成陕北好江南,弥望秧
田不知极。?白首英雄刘宝斋,锄荒往事话蒿莱。?遍山榛莽无人迹,畦径全凭手自开。?丛林为幕地为床,一把?头一杆枪。?自向山旁凿窑洞,
自割藤草自编筐。?日日劳动仍学习,桦皮为纸炭为笔,?寒冬将至苦无衣,更剪羊毛学纺织。?所欣秋获已登场,土豆南瓜野菜香,?生产当年能
自给,再耕来岁有余粮,?更生自力精神伟,三五九旅声明美,?从来忧患可兴邦,不忘学习继前轨。?平畴展绿到关中,城市西安有古风,?周秦
前汉隋唐地,未改河山气象雄。?遗址来瞻半坡馆,两水之间临灞浐,?石陶留器六千年,缅想先民文化远。?骊山故事说明皇,昔日温泉属帝王,
?咫尺荣枯悲杜老,终看颦鼓动渔阳,?宫殿华清今更丽,辟建都为疗养地,?忆从事变起风云,山间犹有危亭记。?仓促行程不可留,复经上海下
杭州,?凌晨一瞥春申市,黄埔江边忆旧游。?跑马前厅改医院,行乞街头不复见。?列强租界早收回,工厂如林皆自建,?市民处处做晨操,可见
更新觉悟高,?改进奢靡当日习,百年国耻一时消。?沪杭线上车行速,风景江南看不足,?采莲人在画图中,菜花黄嫩桑麻绿。?从来西子擅佳名
,初睹湖山意已倾,?两岸山鬟如染黛,一奁烟水弄阳晴。?快意波心乘小艇,更坐山亭瀹芳茗,?灵鹫飞来仰翠峰,花港观鱼爱红影。?匆匆一日
小登临,动我寻山幽兴深,?行程一夕忙排定,便去杭州赴桂林。?桂林群山拔地起,怪石奇岩世莫比,?游神方在碧虚间,盘旋忽入骊宫底。?滴
乳千年幻百观,瑶台琼树舞龙鸾,?此中浑忘人间事,出洞方惊日影残。?挂席明朝向阳朔,百里舟行真足乐,?漓江一水曳柔蓝,两岸青山削碧玉
。?捕鱼滩上设鱼梁,种竹江干翠影长,?艺果山间垂柿柚,此乡生计好风光。?尽日游观难尽兴,无耐斜阳已西暝,?题诗珍重约重来,祝取斯盟
终必证。?归途小住五羊城,破晓来参烈士陵,?更访农民讲习所,燎原难忘火星星。?流花越秀花为绮,海珠桥下珠江水,?可惜游子难久留,辜
负名城岭南美。?去国仍随九万风,客身依旧似飘蓬,?所欣长夜艰辛后,终睹东方旭影红。?祖国新生廿五年,比似儿童甫及肩,?已看头角峥嵘
出,更祝前程稳着鞭。?腐儒自误而今愧,渐觉新来观点异,?兹游更始见闻开,从此痴愚发龙聩。?早经忧患久飘零,糊口天涯百愧生,?雕虫文
字真何用,聊赋长歌纪此行。叶嘉莹此诗为一九七四第一次返国探亲旅游时之所作。当时曾由旅行社安排赴各地参观,见闻所及,皆令人兴奋不已
。及今思之,其所介绍,虽不免因当时政治背景而有不尽真实之处,但就本人而言,则诗中所写皆为当日自己之真情实感。近有友人拟将此诗重新发
表,时代既已改变,因特此简短之说明如上。生平概述王国维(1877年12月3日-1927年6月2日),字伯隅、静安,号观堂、永观,谥
忠悫。汉族,浙江海宁盐官镇人;清末秀才;我国近代享有国际盛誉的著名学者、学术巨子、国学大师;徐志摩、穆旦、金庸等人与其俱为同乡。甲
骨四堂之一。作为中国近代著名学者,王国维从事文史哲学数十载,是近代中国最早运用西方哲学、美学、文学观点和方法剖析评论中国古典文学的
开风气者,又是中国史学史上将历史学与考古学相结合的开创者,确立了较系统的近代标准和方法。这位集史学家、文学家、美学家、考古学家、词
学家、金石学家和翻译理论家于一身的学者,生平著述62种,批校的古籍逾200种。(收入其《遗书》的有42种,以《观堂集林》最为著名。
)被誉为“中国近三百年来学术的结束人,最近八十年来学术的开创者”。梁启超赞其“不独为中国所有而为全世界之所有之学人”,而郭沫若先
生则评价他“留给我们的是他知识的产物,那好像一座崔嵬的楼阁,在几千年的旧学城垒上,灿然放出了一段异样的光辉”。王国维娶莫氏,生潜明
、高明、贞明。1927年,北伐军挥师北上,听闻北伐军枪毙湖南叶德辉和湖北王葆心(王被杀是谣传),6月2日同朋友借了五块钱,雇人力车
至北京颐和园,于园中昆明湖鱼藻轩自沉。从其遗体衣袋中寻出一封遗书,封面上书写着:“送西院十八号王贞明先生收”,遗书内容如下:五十之
年,只欠一死。经此事变,义无再辱。我死后当草草棺殓,即行藁葬于清华茔地。汝等不能南归,亦可暂移城内居住。汝兄亦不必奔丧,因道路不通
,渠又不曾出门故也。书籍可托陈吴二先生处理。家人自有人料理,必不至于不能南归。我虽无财产分文遗汝等,然苟谨慎勤俭,亦必不至饿死也。
——五月初二日父字人间词如梦令点滴空阶疏雨,迢递严城更鼓。睡浅梦初成,又被东风吹去。无据,无据,斜汉垂垂欲曙。浣溪沙路转峰回出画堂
,一山枫叶被残阳。看来浑未似秋光。隔座听歌人似玉,六街归骑月如霜。客中行乐只寻常。临江仙过眼韶华何处也?萧萧又是秋声。极天衰草暮云
平,斜阳漏处,一塔枕孤城。独立荒寒谁语?蓦回头宫阙峥嵘。红墙隔雾未分明,依依残照,独拥最高层。浣溪沙草偃云低渐合围,雕弓声急马
如飞。笑呼从骑载禽归。万事不如身手好,一生须惜少年时。那能白首下书帷!浣溪沙霜露千秋木叶丹,远山如在有无间。经秋何事亦孱颜?且向田
家拚泥饮,聊从卜肆憩征鞍。只应游戏在尘寰。好事近夜起倚危楼,楼角玉绳低亚。唯有月明霜冷,浸万家鸳瓦。人间何苦又悲秋,正是伤春罢。却
向春风亭畔,数梧桐叶下。好事近愁展翠罗衾,半是余温半泪。不辨坠欢新恨,是人间滋味。几年相守郁金堂,草草浑闲事。独向西风林下,望红尘
一骑。采桑子高城鼓动兰釭炧,睡也还醒。醉也还醒,忽听孤鸿三两声。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连江点点萍。西河垂柳里,
兰舟当日曾系。千帆过尽,只伊人不随书至。怪渠道着我侬心,一般思妇游子。昨宵梦,分明记,几回飞渡烟水。西风水断,伴灯花,摇摇欲坠。宵
深待到凤凰山,声声啼鴂催起。锦书宛在怀袖底,人迢迢,紫塞千里。算是不曾相忆!倘有情,早合归来,休寄一纸无聊相思字!摸鱼儿问断肠,江
南江北,年时如许春色。碧阑干外无边柳,舞落迟迟红日。长堤直。又道是、连朝寒雨送行客。烟笼数驿。剩今日天涯,衰条折尽,月落晓风急。金
城路,多少人间行役?当年风度曾识。北征司马今头白,唯有攀条沾臆。都狼藉。君不见、舞衣寸寸填沟洫。细腰谁惜?算只有多情,昏鸦点点,攒
向断枝立。蝶恋花谁道人间秋已尽?衰柳毵毵,尚弄鹅黄影。落日疏林光炯炯,不辞立尽西楼暝。万点栖鸦浑未定,潋滟金波,又幂青松顶。何处江
南无此景,只愁没个闲人领。鹧鸪天列炬归来酒未醒,六街人静马蹄轻。月中薄雾慢慢白,桥外渔灯点点青。从醉里,忆平生,可怜心事太峥嵘
。更看此夜西楼梦,摘得星辰满袖行。点绛唇万顷蓬壶,梦中昨夜扁舟去。萦回岛屿,中有舟行路。波上楼台,波底层层俯。何人住?断崖如锯,
不见停桡处。点绛唇高峡流云,人随飞鸟穿云去。数峰着雨,相对青无语。岭上金光,岭下苍烟冱。人间曙,疏林平楚,历历来时路。踏莎行绝顶无
云,昨宵春雨,我来此地闻天语。疏钟暝直乱峰回,孤僧晓渡寒溪去。是处青山,前生俦侣,招邀尽人间庭户。朝朝含笑复含颦,人间相媚争如许。
清平乐樱桃花底,相见颓云髻。的的银釭无限意,消得和衣浓睡。当时草草西窗,都成别后思量。遮莫天涯异日,转思今夜凄凉。鹧鸪天阁道风飘五
丈旗,层楼突兀与云齐。空余明月连钱列,不照红葩倒井披。频摸索,且攀跻,千门万户是耶非?人间总是堪疑处,唯有兹疑不可疑。浣溪沙月底栖
鸦当叶看,推窗跕跕坠枝间。霜高风定独凭栏。为制新词髭尽断,偶听悲剧泪无端。可怜衣带为谁宽。青玉案姑苏台上乌啼曙,剩霸业,今如许。醉
后不堪仍吊古。月中杨柳,水边楼阁,犹自教歌舞。野花开遍真娘墓,绝代红颜委朝露。算是人生赢得处。千秋诗料,一抔黄土,十里寒螿语。满庭
芳水抱孤城,云开远戍,垂柳点点栖鸦。晚潮初落,残日漾平沙。白鸟悠悠自去,汀洲外,无限蒹葭。西风起,飞花如雪,冉冉去帆斜。天涯,还忆
旧,香尘随马,明月窥车。渐秋风镜里,暗换年华。纵使长条无恙,重来处,攀折堪嗟。人何许?朱楼一角,寂寞倚残霞。蝶恋花阅尽天涯离别苦,
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暮。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玉楼春
今年花事垂垂过,明岁花开应更嚲!看花终古少年多,只恐少年非属我。劝君莫厌金罍大,醉倒且拚花底卧。君看今日树头花,不是去年枝上朵。阮
郎归女贞花白草迷离,江南梅雨时。阴阴帘幙万家垂,穿帘双燕飞。朱阁外,碧窗西,行人一舸归。清溪转处柳阴低,当窗人画眉。浣溪沙天末彤云
黯四垂,失行孤雁逆风飞。江南寥落尔安归?陌上挟丸公子笑,座中调醢丽人嬉。今宵欢宴胜平时。浣溪沙山寺微茫背夕曛,鸟飞不到半山昏。上方
孤磬定行云。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青玉案江南秋色垂垂暮,算幽事,浑无数。日日沧浪亭畔路:西风林下,夕阳
水际,独自寻诗去。可怜愁与闲俱赴,待把尘劳截愁住。灯影幢幢天欲曙。闲中心事,忙中情味,并入西楼雨。浣溪沙昨夜新看北固山,今朝又上广
陵船。金焦在眼苦难攀。猛雨自随汀雁落,湿云常与暮鸦寒。人天相对作愁颜。鹊桥仙沉沉戍鼓,萧萧厩马,起视霜华满地。猛然记得别伊时,正今
夕邮亭天气。北征车辙,南征归梦,知是调停无计。人间事事不堪凭,但除却无凭两字。鹊桥仙绣衾初展,银釭旋剔,不尽灯前欢语。人间几岁似
今宵,便胜却貂蝉无数。霎时送远,经年怨别,镜里朱颜难驻。封侯觅得也寻常,何况是封侯无据?减字木兰花皋兰被径,月底栏杆闲独凭。修竹娟
娟,风里时闻响佩环。蓦然深省,起踏中庭千个影。依旧人间,一梦钧天只惘然。浣溪沙夜永衾寒梦不成,当轩减尽半天星。带霜宫阙日初升。客
里欢娱和睡减,年来哀乐与词增。更缘何物遗孤灯?浣溪沙画舫离筵乐未停,潇潇暮雨阖闾城。那堪还向曲中听。只恨当时形影密,不关今日别离轻
。梦回酒醒忆平生。浣溪沙才过苕溪又霅溪,短松疏竹媚朝晖。去年此际远人归。烧后更无千里草,雾中不隔万家鸡。风光浑异去年时。贺新郎月落
飞乌鹊。更声声,暗催残岁,城头寒柝。曾记年时游冶处,偏反一栏红药。和士女、盈盈欢谑。眼底春光何处也?只极天野烧明山郭。侧身望,天地
窄。遣愁何计频商略?恨今宵,书成空拥,愁城难落。陋室风多青灯炧,中有千秋魂魄。似诉尽、人间纷浊。七尺微躯百年里,那能消,今古闲哀乐
!与蝴蝶,蘧然觉。人月圆天公应自嫌寥落,随意着幽花。月中霜里,数枝临水,水底横斜。萧然四顾,疏林远渚,寂寞天涯。一声鹤唳,殷勤唤起
,大地清华。卜算子罗袜悄无尘,金屋浑难贮。月底溪边一晌看,便恐凌波去。独自惜幽芳,不敢矜迟暮。却笑孤山万树梅,狼藉花如许。八声甘州
直青山缺处倚东南,万堞浸明湖。看片帆指处,参差宫阙,风展旌旟。向晚橹声渐数,萧瑟杂菰蒲。一骑严城去,灯火千衢。不道繁华如许,又万家
爆竹,隔院笙竽。叹沉沉人海,不与慰羁孤。剩终朝襟裾相对,纵委蛇,人已厌狂疏。呼灯且觅朱家去,痛饮屠苏。浣溪沙曾识卢家玳瑁梁,觅巢新
燕屡回翔。不堪重问郁金堂。今雨相看非旧雨,故乡罕乐况他乡。人间何地着疏狂。踏莎行绰约衣裳,凄迷香麝,华灯素面光交射。天公倍放月婵娟
,人间解与春游冶。乌鹊无声,鱼龙不夜,九衢忙杀闲车马。归来落月挂西窗,邻鸡四起兰釭炧。蝶恋花急景流年真一箭,残雪声中,省识东风面。
风里垂杨千万线,昨宵染就鹅黄浅。又是廉纤春雨暗,倚遍危楼,高处人难见。已恨平芜随雁远,暝烟更界平芜断。蝶恋花窣地重帘围画省,帘外红
墙,高与青天并。开尽隔墙桃与杏,人间望眼何由骋?举首忽惊明月冷,月里依稀,认得山河影。问取嫦娥浑未肯,相携素手阆风顶。蝶恋花昨夜梦
中多少恨,细马香车,两两行相近。对面似怜人瘦损,众中不惜搴帷问。陌上轻雷听渐隐,梦里难从,觉后哪堪讯?蜡泪窗前堆一寸,人间只有相思
分。蝶恋花独向沧浪亭外路,六曲栏干,曲曲垂杨树。展尽鹅黄千万缕,月中并作蒙蒙雾。一片流云无觅处,云里疏星,不共云流去。闭置小窗真自
误,人间夜色还如许。浣溪沙舟逐清溪弯复弯,垂杨开处见青山。毵毵绿发覆烟鬟。夹岸莺花迟日里,归船箫鼓夕阳间。一生难得是春闲。临江仙闻
说金微郎戍处,昨宵梦向金微。不知今又过辽西。千屯沙上暗,万骑月中嘶。郎似梅花侬似叶,朅来手抚空枝。可怜开谢不同时。漫言花落早,只是
叶生迟。南歌子又是乌西匿,初看雁北翔。好与报檀郎:春来宵渐短,莫思量!荷叶杯手把金尊酒满,相劝。情极不能羞。乍调筝处又回眸。留摹留
,留摹留。又矮纸数行草草,书到。总道苦相思。朱颜今日未应非。归摹归,归摹归。又无赖灯花又结,照别。休作一生拚?明朝此际客舟寒。欢摹
欢,欢摹欢。又谁道闲愁如海,零碎。雨过一池沤。时时飞絮上帘钩。愁摹愁,愁摹愁。又昨夜绣衾孤拥,幽梦。一霎钿车尘。道旁依约见天人。真
摹真,真摹真。又隐隐轻雷何处,将曙。隔牖见疏星。一庭芳树乱啼莺。醒摹醒,醒摹醒。蝶恋花窈窕燕姬年十五,惯曳长裾,不作纤纤步。众里嫣
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一树亭亭花乍吐,除却天然,欲赠浑无语。当面吴娘夸善舞,可怜总被腰肢误。玉楼春西园花落深堪扫,过眼韶华真草
草。开时寂寂尚无人,今日偏嗔摇落早。昨朝却走西山道,花事山中浑未了。数峰和雨对斜阳,十里杜鹃红似烧。蝶恋花辛苦钱塘江上水,日日西流
,日日东趋海。终古越山澒洞里,可能销得英雄气?说与江潮应不至,潮落潮生,几换人间世!千载荒台麋鹿死,灵胥抱愤终何是。蝶恋花谁道江南
春事了?废苑朱藤,开尽无人到。高柳数行临古道,一藤红遍千枝杪。冉冉赤云将绿绕,回首林间,无限斜阳好。若是春归归合早,余春只搅人怀抱
。水龙吟开时不与人看,如何一霎蒙蒙坠!日长无绪,回廊小立,迷离情思。细雨池塘,斜阳院落,重门深闭。正参差欲住,轻衫掠处,又特地、因
风起。花事阑珊到汝,更休寻、满枝琼缀。算来只合,人间哀乐,者般零碎。一样飘零,宁为尘土,勿随流水。怕盈盈、一片春江,都贮得、离人泪
。点绛唇暗里追凉,扁舟径掠垂杨过。湿萤光大,一一风前堕。坐觉西南,紫电排云破。严城锁,高歌无和,万舫沉沉卧。蝶恋花莫斗婵娟弓样月!
只坐蛾眉,消得千谣诼。臂上宫砂那不灭?古来积毁能销骨。手把齐纨相决绝,懒祝秋风,再使人间热。镜里朱颜犹未歇,不辞自媚朝和夕。浣溪沙
七月西风动地吹,黄埃和叶满城飞。征人一日换缁衣。金马岂真堪避世?海鸥应是未忘机。故人今有问归期。浣溪沙城郭秋生一夜凉,独骑瘦马傍宫
墙。参差霜阙带朝阳。旋解冻痕生绿雾,倒涵高树作金光。人间夜色尚苍苍。扫花游疏林挂日,正雾淡烟收,苍然平楚。绕林细路,听沉沉落叶,玉
骢踏去。背日丹枫,到眼秋光如许。正延伫,便一片飞来,说与迟暮。欢事难再溯,是载酒携柑,旧曾游处。清歌未住,又黄鹂趁拍,飞花入俎。今
日重来,除是斜晖如故。隐高树,有寒鸦相呼俦侣。祝英台近月初残,门小掩,看上大堤去。仆御喧阗,行子黯无语。为谁收拾离颜,一腔红泪,待
留向孤衾偷注。马蹄驻,但觉怨慕悲凉,条风过平楚。树上啼鹃,又诉岁华暮。思量只有人间,年年征路,纵有恨都无啼处。浣溪沙乍向西邻斗草过
,药栏红日尚婆娑。一春只遣睡消磨。发为沉酣从委枕,脸缘微笑暂生涡。这回好梦莫惊他。虞美人犀比六博消长昼,五白惊呼骤。不须辛苦问亏成
,一霎尊前了了见浮生。笙歌散后人微倦,归路风吹面。西窗落月荡花枝,又是人间酒醒梦回时。减字木兰花乱山四倚,人马崎岖行井底。路逐峰旋
,斜日杏花明一山。销沉就里,终古兴亡离别意。依旧年年,迤逦骡纲度上关。蝶恋花连岭去天知几尺,岭上秦关,关上元时阙。谁信京华尘里客,
独来绝塞看明月。如此高寒真欲绝,眼底千山,一半溶溶白。小立西风吹素帻,人间几度生华发。蝶恋花帘幕深深香雾重,四照朱颜,银烛光浮动。
一霎新欢千万种,人间今夜浑如梦。小语灯前和目送,蜜意芳心,不放罗帷空。看取博山闲嫋凤,蒙蒙一气双烟共。蝶恋花手剔银灯惊炷短,拥髻无
言,脉脉生清怨。此恨今宵争得浅?思量旧日深恩遍。月影移帘风过院,待到归来,传尽中宫箭。故拥绣衾遮素面,赚他醉里频频唤。浣溪沙似水清
纱不隔香,金波初转小回廊。离离丛菊已深黄。尽撤华灯招素月,更缘人面发花光。人间何处有严霜?蝶恋花落日千山啼杜宇,送得归人,不遣居人
住。自是精魂先魄去,凄凉病榻无多语。往事悠悠容细数,见说他生,又恐他生误。纵使兹盟终不负,那时能记今生否?菩萨蛮高楼直挽银河住,当
时曾笑牵牛处。今夕渡河津,牵牛应笑人。桐梢垂露脚,梢上惊乌掠。灯焰不成青,绿窗纱半明。应天长紫骝却照春波绿,波上荡舟人似玉。似相知
,羞相逐,一晌低头犹送目。鬓云欹,眉黛蹙,应恨这番匆促。恼一时心曲,手中双桨速。菩萨蛮红楼遥隔廉纤雨,沉沉暝色笼高树。树影到侬窗,
君家灯火光。风枝和影弄,似妾西窗梦。梦醒即天涯,打窗闻落花。菩萨蛮玉盘寸断葱芽嫩,弯刀细割羊肩进。不敢厌腥臊,缘君亲手调。红炉頳素
面,醉把貂裘缓。归路有余狂,天街宵踏霜。鹧鸪天楼外秋千索尚悬,霜高素月慢流天。倾残玉椀难成醉,滴尽铜壶不解眠。人寂寂,夜厌厌,北窗
情味似枯禅。不缘此夜金闺梦,那信人间尚少年!浣溪沙花影闲窗压几重,连环新解玉玲珑。日长无事等匆匆。静听斑骓深巷里,坐看飞鸟镜屏中。
乍梳云髻那时松?浣溪沙爱棹扁舟傍岸行,红装素萏斗轻盈。脸边舷外晚霞明。为惜花香停短棹,戏窥鬓影拨流萍。玉钗斜立小蜻蜓。蝶恋花忆挂孤
帆东海畔,咫尺神山,海上年年见。几度天风吹棹转,望中楼阁阴晴变。金阙荒凉瑶草短,到得蓬莱,又值蓬莱浅。只恐飞尘沧海满,人间精卫知何
限。喜迁莺秋雨霁,晚烟拖,宫阙与云摹。片云流月入明河,鳷鹊散金波。宜春院,披香殿,雾里梧桐一片。华灯簇处动笙歌,复道属车过。蝶恋花
翠幕清寒无着处,好梦初回,枕上惺松语。残夜小楼天欲曙,四山积雪明如许。莫遣良辰闲过去,起瀹龙图,对雪烹肥羜。此景人间殊不负,檐前冻
雀还知否?虞美人金鞭朱弹嬉春日,门户初相识。未能羞涩但娇痴,却立风前散发衬凝脂。近来瞥见都无语,但觉双眉聚。不知何日始工愁,记取那
回花下一低头。齐天乐天涯已自悲秋极,何须更闻虫语。乍响瑶阶,旋穿绣闼,更入画屏深处。喁喁似诉。有几许哀丝,佐伊机杼。一夜东堂,暗抽
离恨万千绪。空庭相和秋雨。又南城罢柝,西院停杵。试问王孙,苍茫岁晚,那有闲愁无数?宵深漫与!怕梦稳春酣,万家儿女。不识孤吟,劳人床
下苦。点绛唇波逐流云,棹歌嫋嫋淩波去。数声和橹,远入蒹葭浦。落日中流,几点闲鸥鹭。低飞处,菰蒲无数,瑟瑟风前语。蝶恋花春到临春花正
妩,迟日阑干,蜂蝶飞无数。谁道一春抛却去,马蹄日日章台路。几度寻春春不遇,不见春来,那识春归处?斜日晚风杨柳渚,马头何处无飞絮。菩
萨蛮西风水上摇征梦,舟轻不碍孤帆重。江阔树冥冥,荒鸡叫雾醒。舟穿妆阁底,楼上佳人起。蓦入欲通辞,数声柔橹枝。蝶恋花落落盘根真得地,
涧畔双松,相背呈奇态。势欲拚飞终复坠,苍龙下饮东溪水。西上平冈千迭翠,万树亭亭,争做拏云势。总为自家生意遂,人间爱道为渠媚。醉落魄
柳烟淡薄,月中闲杀秋千索。踏青挑菜都过却,陡忆今朝,又失湔裙约。落红一阵飘帘幕,隔帘错怨东风恶。披衣小立阑干角,摇荡花枝,哑哑南飞
鹊。虞美人杜鹃千里啼春晚,故国春心断。海门空阔月皑皑,依旧素车白马夜潮来。山川城郭都非故,恩怨须臾误。人间孤愤最难平,消得几回潮落
又潮生。鹧鸪天绛蜡红梅兢作花,客中惊又度年华。离离长柄垂天斗,隐隐轻雷隔巷车。斟绿醑,和尖叉,新词飞寄舍人家。可将平日丝纶手,系取
今宵赴壑蛇。百字令楚灵均俊,数柴桑、第一伤心人物。招屈亭前千古水,流向浔阳百折。夷叔西陵,山阳下国,此恨那堪说。寂寥千载,有人同此
伊郁。堪叹招隐图成,赤明龙汉,小劫须臾阅。试与披图寻甲子,尚记义熙年月。归鸟心期,孤云身世,容易成华发。乔松无恙,素心还问霜杰。霜
花腴海漘倦客,是赤明延康,旧日衣冠。坡老黎邨,冬郎闽峤,中年陶写应难。醉乡尽宽,更紫萸黄菊尊前。剩沧江梦绕觚棱,斗边槎外恨高寒。回
首凤城花事,便玉河烟柳,总带栖蝉。写艳霜边,疏芳篱下,消磨十样蛮笺。载将画船,荡素波凉月娟娟。倩郦泉与驻秋容,重来扶醉看。清平乐蕙
兰同畹,着意风光转。劫后芳华仍晼晚,得似凤城初见。旧人惟有何戡,玉宸宫调曾谙。肠断杜陵诗句,落花时节江南。少年游垂杨门外,疏灯影里
,上马帽檐斜。紫陌霜浓,青松月冷,炬火散林鸦。酒醒起看西窗上,翠竹影交加。跌宕歌词,纵横书卷,不与遣年华。阮郎归美人消息隔重关,川
途弯复弯。沉沉空翠压征鞍,马前山复山。浓泼黛,缓拖鬟,当年看复看。只余眉样在人间,相逢艰复艰。浣溪沙六郡良家最少年,戎装骏马照山川
。闲抛金弹落飞鸢。何处高楼无可醉?谁家红袖不相怜?人间那信有华颠。点绛唇厚地高天,侧身颇觉平生左。小斋如舸,自诩回旋可。聊复浮生,
得此须臾我。乾坤大,霜林独坐,红叶纷纷堕。蝶恋花满地霜华浓似雪,人语西风,瘦马嘶残月。一曲阳关浑未彻,车声渐共歌声咽。换尽天涯芳草
色,陌上深深,依旧年时辙。自是浮生无可说,人间第一耽离别。蝶恋花斗觉宵来情绪恶,新月生时,黯黯伤离索。此夜清光浑似昨,不辞自下深深
幕。何物尊前哀与乐?已坠前欢,无据他年约。几度烛花开又落,人间须信思量错。蝶恋花百尺朱楼临大道,楼外轻雷,不问昏和晓。独倚阑干人窈
窕,闲中数尽行人小。一霎车尘生树杪,陌上楼头,都向尘中老。薄晚西风吹雨到,明朝又是伤流潦。蝶恋花黯淡灯花开又落,此夜云踪,知向谁边
着?频弄玉钗思旧约,知君未忍浑抛却。妾意苦专君苦博,君似朝阳,妾似倾阳藿。但与百花相斗作,君恩妾命原非薄。浣溪沙掩卷平生有百端,饱
更忧患转冥顽。偶听啼鴂怨春残。坐觉无何消白日,更缘随例弄丹铅。闲愁无分况清欢!清平乐垂杨深院,院落双飞燕。翠幕银灯春不浅,记得那时
初见。眼波靥晕微流,尊前却按凉州。拚取一生肠断,消他几度回眸。浣溪沙漫作年时别泪看,西窗蜡炬尚汍澜。不堪重梦十年间。斗柄又垂天直北
,官书坐会岁将阑。更无人解忆长安。谒金门孤檠侧,诉尽十年踪迹。残夜银釭无气力,绿窗寒恻恻。落叶瑶阶狼藉,高树露华凝碧。露点声疏人语
密,旧欢无处觅。苏幕遮倦凭阑,低拥髻。丰颊修眉,犹是年时意。昨夜西窗残梦里。一霎幽欢,不似人间世。恨来迟,防醒易。梦里惊疑,何况醒
时际?凉月满窗人不寐。香印成灰,总作回肠字。浣溪沙本是新词定有无?斜行小草字模糊。灯前肠断为谁书?隐几窥君新制作,背灯数妾旧欢娱。
区区情事总难符。蝶恋花嫋嫋鞭丝冲落絮,归去临春,试问春何许?小阁重帘天易暮,隔帘阵阵飞红雨。刻意伤春谁与诉?闷拥罗衾,动作经旬度。
已恨年华留不住,争知恨里年华去。蝶恋花窗外绿阴添几许?剩有朱樱,尚系残红住。老尽莺雏无一语,飞来衔得樱桃去。坐看画梁双燕乳,燕语呢
喃,似惜人迟暮。自是思量渠不与,人间总被思量误。点绛唇屏却相思,近来知道都无益。不成抛掷,梦里终相觅。醒后楼台,与梦俱明灭。西窗白
,纷纷凉月,一院丁香雪。清平乐斜行淡墨,袖得伊书迹。满纸相思容易说,只爱年年离别。罗衾独拥黄昏,春来几点啼痕。厚薄不关妾命,浅深只
问君恩。浣溪沙已落芙蓉并叶凋,半枯萧艾过墙高。日斜孤馆易魂销。坐觉清秋归荡荡,眼看白日去昭昭。人间争度渐长宵!蝶恋花月到东南秋正半
,双阙中间,浩荡流银汉。谁起水精帘下看?风前隐隐闻箫管。凉露湿衣风拂面,坐爱清光,分照恩和怨。苑柳宫槐浑一片,长门西去昭阳殿。菩萨
蛮回廊小立秋将半,婆娑树影当阶乱。高树是东家,月华笼露华。碧阑干十二,都作回肠字。独有倚阑人,断肠君不闻。人间词话一词以境界
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二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颇难
分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故也。三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
千去。[1]”“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2]”有我之境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3]”“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
4]”无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古人为词,写有我之境者为多
,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四无我之境,人惟于静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动之静时得之。故一优美,一
宏壮也。五自然中之物,互相限制。然其写之于文学及美术中也,必遗其关系,限制之处。故虽写实家,亦理想家也。又虽如何虚构之
境,其材料必求之于自然,而其构造,亦必从自然之法则。故虽理想家,亦写实家也。六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
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七“红杏枝头春意闹”,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云破月来花弄
影”,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八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何遽不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
萧萧”。“宝帘闲挂小银钩”何遽不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也。九严沧浪《诗话》谓:“盛唐诸人,唯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
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余谓:北宋以前之词,亦复如是。然沧浪
所谓兴趣,阮亭所谓神韵,犹不过道其面目,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为探其本也。十太白纯以气象胜。“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后世唯范文正之渔家傲,夏英公之喜迁莺,差足继武,然气象已不逮矣。十一张皋文谓:“飞卿之词
,深美闳约。”余谓:此四字唯冯正中足以当之。刘融齐谓:“飞卿精妙绝人。”差近之耳。十二“画屏金鹧鸪”,飞卿语也,其词品
似之。“弦上黄莺语”,端己语也,其词品亦似之。正中词品,若欲于其词句中求之,则“和泪试严妆”,殆近之欤?十三南唐中主词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闲。”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乃古今独赏其“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故知解人正不易得
。十四温飞卿之词,句秀也。韦端己之词,骨秀也。李重光之词,神秀也。十五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
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周介存置诸温韦之下,可为颠倒黑白矣。“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金荃》《浣花》
,能有此气象耶?十六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是后主为人君所短处,亦即为词人所长处。
十七客观之诗人,不可不多阅世。阅世愈深,则材料愈丰富,愈变化,《水浒传》、《红楼梦》之作者是也。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
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本文由诗词轩微信公众号整理十八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
以血书者也。宋道君皇帝【燕山亭】词亦略似之。然道君不过自道生世之戚,后主则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其大小固不同矣。十九
冯正中词虽不失五代风格,而堂庑特大,开北宋一代风气。与中后二主词皆在《花间》范围之外,宜《花间集》中不登其只字也[1]。
二十正中词除【鹊踏枝】【菩萨蛮】十数阕最暄赫外,如【醉花间】之“高树鹊衔巢,斜月明寒草”,余谓韦苏州之“流萤渡高阁”、孟襄
阳之“疏雨滴梧桐”不能过也。二一欧九【浣溪沙】词:“绿杨楼外出秋千。[1]”晁补之谓:只一“出”字,便后人所不能道。余
谓:此本于正中【上行杯】词“柳外秋千出画墙[2]”,但欧语尤工耳。二二梅圣俞【苏幕遮】词:“落尽梨花春又了。满地残阳,
翠色和烟老。”刘融斋谓:少游一生似专学此种。余谓:冯正中【玉楼春】词:“芳菲次第长相续,自是情多无处足。尊前百计得春归,莫为伤春眉
黛促。”永叔一生似专学此种。二三人知和靖【点绛唇】、圣俞【苏幕遮】、永叔【少年游】三阕为咏春草绝调。不知先有正中“细雨
湿流光”五字,皆能摄春草之魂者也。二四《诗·蒹葭》一篇,最得风人深致。晏同叔之“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意颇近之。但一洒落,一悲壮耳。二五“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诗人之忧生也。“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似
之。“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诗人之忧世也。“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似之。二六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
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
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释诸词,恐为晏欧诸公所不许也。二七
永叔“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于豪放之中有沈著之致,所以尤高。二八冯
梦华《宋六十一家词选序例》谓:“淮海小山,古之伤心人也。其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余谓此唯淮海足以当之。小山矜贵有余,但方可驾
子野方回,未足抗衡淮海也。二九少游词境最为凄婉。至“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则变而凄厉矣。东坡赏其后二语,犹
为皮相。三十“风雨如晦,鸡犬不已”、“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树树皆秋色,山山
唯落晖”、“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气象皆相似。三一昭明太子称:陶渊明诗“跌宕昭彰,独超众类。抑扬爽朗,莫之兴
京。”王无功称:薛收赋“韵趣高奇,词义晦远。嵯峨萧瑟,真不可言。”词中惜少此二种气象,前者唯东坡,后者唯白石,略得一二耳。三
三美成深远之致不及欧秦。唯言情体物,穷极工巧,故不失为第一流之作者。但恨创调之才多,创意之才少耳。三四词忌用替代
字。美成【解语花】之“桂华流瓦”,境界极妙。惜以“桂华”二字代“月”耳。梦窗以下,则用代字更多。其所以然者,非意不足,则语不妙也。
盖意足则不暇代,语妙则不必代。此少游之“小楼连苑”、“绣毂雕鞍”,所以为东坡所讥也。三五沈伯时《乐府指迷》云:“说桃不
可直说破桃,须用‘红雨’‘刘郎’等字。咏柳不可直说破柳,须用‘章台’、‘灞岸’等字。”若惟恐人不用代字者。果以是为工,则古今类书具
在,又安用词为耶?宜其为《提要》所讥也。三六美成【苏幕遮】词:“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此真能得荷之神
理者。觉白石【念奴娇】【惜红衣】二词,犹有隔雾看花之恨。三七东坡【水龙吟】咏杨花,和均而似元唱。章质夫词,原唱而似和均
。才之不可强也如是!三八咏物之词,自以东坡【水龙吟】最工,邦卿【双双燕】次之。白石【暗香】、【疏影】,格调虽高,然无一
语道著,视古人“江边一树垂垂发”等句何如耶?三九白石写景之作,如“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数峰清苦,商略黄
昏雨”、“高树晚蝉,说西风消息”虽格韵高绝,然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梅溪、梦窗诸家写景之病,皆在一“隔”字。北宋风流,渡江遂绝。抑
真有运会存乎其间耶?四十问“隔”与“不隔”之别,曰:陶谢之诗不隔,延年则稍隔已。东坡之诗不隔,山谷则稍隔矣。“池塘生春
草”、“空梁落燕泥”等二句,妙处唯在不隔,词亦如是。即以一人一词论,如欧阳公【少年游】咏春草上半阕云:“阑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
。二月三月,千里万里,行色苦愁人。”语语都在目前,便是不隔。至云:“谢家池上,江淹浦畔”则隔矣。白石【翠楼吟】:“此地。宜有词仙,
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玉梯凝望久,叹芳草、萋萋千里。”便是不隔。至“酒祓清愁,花消英气”则隔矣。然南宋词虽不隔处,比之前人,自有浅
深厚薄之别。四一“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
”写情如此,方为不隔。“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写景如此,方为不隔。四二古今词人格调之高,无如白石。惜不于意境上用力,故觉无言外之位,弦外之响。终不能与于第一流之作者
也。四三南宋词人,白石有格而无情,剑南有气而乏韵。其堪与北宋人颉颃者,唯一幼安耳。近人祖南宋而祧北宋,以南宋之词可学,
北宋不可学也。学南宋者,不祖白石,则祖梦窗,以白石、梦窗可学,幼安不可学也。学幼安者率祖其粗犷、滑稽,以其粗犷、滑稽处可学,佳处不
可学也。幼安之佳处,在有性情,有境界。即以气象论,亦有“横素波、干青云”之概,宁后世龌龊小生所可拟耶?四四东坡之词旷,
稼轩之词豪。无二人之胸襟而学其词,犹东施之效捧心也。四五读东坡、稼轩词,须观其雅量高致,有伯夷、柳下惠之风。白石虽似蝉
脱尘埃,然终不免局促辕下。四六苏辛,词中之狂。白石犹不失为狷。若梦窗、梅溪、玉固、草窗、西麓辈,面目不同,同归于乡愿而
已。四七稼轩“中秋饮酒达旦,用天问体作木兰花慢以送月”,曰:“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景东
头。”词人想象,直悟月轮绕地之理,与科学家密合,可谓神悟。四八周介存谓:“梅溪词中,喜用‘偷’字,足以定出其品格。”刘
融斋谓:“周旨荡而史意贪”此二语令人解颐。四九介存谓:梦窗词之佳者,如“水光云影,摇荡绿波,抚玩无极,追寻已远。”余览
《梦窗甲乙丙丁稿》中,实无足当此者。有之,其“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叶生愁怨”二语乎?五十梦窗之词,吾得取其词中一语以
评之,曰:“映梦窗零乱碧。”玉田之词,余得取其词中之一语以评之,曰:“玉老田荒。五一“明月照积雪”、“大江流日夜”、“
中天悬明月”、“长河落日圆”,此种境界,可谓千古壮观。求之于词,唯纳兰容若塞上之作,如【长相思】之“夜深千帐灯”,【如梦令】之“万
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差近之。五二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
北宋以来,一人而已。五三陆放翁《花间集》,谓“唐季五代,诗愈卑,而倚声者辄简古可爱。能此不能彼,未易以理推也。”《提要
》驳之,谓:“犹能举七十斤者,举百斤则蹶,举五十斤则运掉自如。”其言甚辨。然谓词必易于诗,余未敢信。善乎陈卧子之言曰:“宋人不知诗
而强作诗,故终宋之世无诗。然其欢愉愁怨之致,动于中而不能抑者,类发于诗余,故其所造独工。”五代词之所以独胜,亦以此也。五四
四言敝而有楚辞,楚辞敝而有五言,五言敝而有七言,古诗敝而有律绝,律绝敝而有词。盖文体通行既久,染指遂多,自成习套。豪杰之士,亦
难于其中自出新意,故遁而作他体,以自解脱。一切文体所以始盛终衰者,皆由于此。故谓文学后不如前,余未敢信。但就一体论,则此说固无以易
也。五五诗之《三百篇》、《十九首》,词之五代北宋,皆无题也。非无题也,诗词中之意,不能以题尽之也。自《花庵》、《草堂》
每调立题,并古人无题之词亦为之作题。如观一幅佳山水,而即曰此某山某河,可乎?诗有题而诗亡,词有题而词亡,然中材之士,鲜能知此而自振
拔者也。五六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辞脱口而出,无矫揉妆束之态。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
诗词皆然。持此以衡古今之作者,可无大误也。五七人能于诗词中不为美刺投赠之篇,不使隶事之句,不用粉饰之字,则于此道已过半
矣。五八以【长恨歌】之壮采,而所隶之事,只“小玉双成”四字,才有余也。梅村歌行,则非隶事不办。白吴优劣,即于此见。不独
作诗为然,填词家亦不可不知也。五九近体诗体制,以五七言绝句为最尊,律诗次之,排律最下。盖此体于寄兴言情,两无所当,殆有
均之骈体文耳。词中小令如绝句,长调似律诗,若长调之百字令、沁园春等,则近于排律矣。六十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
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美成能入而不出。白石以降,于此二事皆未梦
见。六一诗人必有轻视外物之意,故能以奴仆命风月。又必有重视外物之意,故能与花鸟共忧乐。六二“昔为倡家女,今
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无为守穷,轗轲长苦辛。”可为淫鄙之尤。然无视为淫词、鄙词者,以其真
也。五代北宋之大词人亦然。非无淫词,读之但觉其亲切动人。非无鄙词,但觉其精力弥满。可知淫词与鄙词之病,非淫与鄙之病,而游词之病也。
“岂不尔思,室是远而。”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恶其游也。翻译___可为淫鄙之尤。然无视为淫词、鄙词者,以其真也。五代
北宋之大词人亦然。非无淫词,读之但觉其亲切动人。非无鄙词,但觉其精力弥满。可知淫词与鄙词之病,非淫与鄙之病,而游词之病也。“岂不尔
思,室是远而。”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恶其游也。六三“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平沙。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
肠人在天涯。”此元人马东篱【天净沙】小令也。寥寥数语,深得唐人绝句妙境。有元一代词家,皆不能办此也。六四白仁甫《秋夜梧
桐雨》剧,沈雄悲壮,为元曲冠冕。然所作《天籁词》,粗浅之甚,不足为稼轩奴隶。岂创者易工,而因者难巧欤?抑人各有能与不能也?读者观欧
秦之诗远不如词,足透此中消息。来源:诗词轩刘熙载《艺概?诗概》http://www.pinlue.com/home/89/青春易
逝?2019-12-31javascript:;收藏javascript:;赞javascript:;分享刘熙载(1813-188
1),清代文学家。字伯简,号融斋,晚号寤崖子,江苏泰州市兴化人。道光进士,官至左春坊左中允、广东学政。后主讲上海龙门书院多年。他是
我国十九世纪时期的一位文艺理论家和语言学家。被称为"东方黑格尔"。艺概·卷二·诗概清/刘熙载《诗纬·含神雾》曰:“诗者,天地之心。
”文中子曰:“诗者,民之性情也。”此可见诗为天人之合。“诗言志”,孟子“文、辞、志”之说所本也。“思无邪”,子夏《诗序》“发乎情,
止乎礼义”之说所本也。《关雎》取“挚而有别”,《鹿鸣》取“食则相呼”。凡诗能得此旨,皆应乎《风》《雅》者也。《诗序》:“风,风也,
风以动之。”可知风之义至微至远矣。观《二南》咏歌文王之化,辞意之微远何如!变风始《柏舟》。《柏舟》与《离骚》同旨,读之当兼得其人之
志与遇焉。《大雅》之变,具忧世之怀;《小雅》之变,多忧生之意。《颂》固以“美盛德之形容”,然必原其所以至之之由,以寓劝勉后人之意,
则义亦通于《雅》矣。《雅》《颂》相通。如《颂·闵予小子》《访落》《敬之》《小毖》近《雅》,《雅·生民》《笃公刘》近《颂》。“穆如
清风”,“肃雍和鸣”,《雅》《颂》之懿,两言可蔽。《诗序·正义》云:“比与兴虽同是附托外物,比显而兴隐,当先显后隐,故比居先也。《
毛传》特言兴也,为其理隐故也。”案:《文心雕龙·比兴篇》云:“毛公述《传》,独标兴体,岂不以风异而赋同,比显而兴隐哉?”《正义
》盖本于此。“取象曰比,取义曰兴”,语出皎然《诗式》。即刘彦和所谓“比显兴隐”之意。《诗》,自乐是一种,“衡门之下”是也;自励是一
种,“坎坎代檀兮”是也;自伤是一种,“出自北门”是也;自誉自嘲是一种,“简兮简兮”是也;自警是一种,“抑抑威仪”是也。“心之忧矣
,其谁知之”,此诗人之忧过人也;“独寐寤言,永矢弗告”,此诗人之乐过人也。忧世乐天,固当如是。“皎皎白驹,在彼空谷”,出乎外也;
“我任我辇,我车我牛”入乎中也;“雍雍鸣雁,旭日始旦”宜其始也;“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持其终也。真西山《文章正宗纲目》云:“《三
百五篇》之诗,其正言义理者盖无几,而讽咏之间,悠然得其性情之正,即所谓义理也。”余谓诗或寓义于情而义愈至,或寓情于景而情愈深,此
亦《三百五篇》之遗意也。诗喻物情之微者近《风》,明人治之大者近《雅》,通天地鬼神之奥者近《颂》。《离骚》,淮南王比之《国风》《小雅
》。朱子《楚辞集注》谓其“语祀神之盛几乎《颂》”。李太白《古风》云:“正声何微茫,哀怨起骚人。”盖有《诗》亡《春秋》作之意,非抑
《骚》也。刘勰《辩骚》,谓《楚辞》“体慢于三代,风雅于战国”。顾论其体不如论其志,志苟可质诸三代,虽谓易地则皆然可耳。汉武帝《秋
风辞》,《风》也;《瓠子歌》,《雅》也。《瓠子歌》忧民之思,足继《云汉》,文中子何?但以《秋风》为悔志之萌耶?武帝《秋风辞》《瓠子
歌》《柏梁与群臣赋诗》,后世得其一体,皆足成一大宗,而帝之为大宗不待言矣?。或问:《安世房中歌》与孝武《郊祀》诸歌孰为奇正?曰:《
房中》,正之正也;《郊祀》,奇而正也。汉《郊祀》诸乐府,以乐而象礼者也。所以典硕肃穆,视他乐府别为一格。秦碑有韵之文质而劲,汉乐府
典而厚,如商、周二《颂》,气体攸别。质而文,直而婉,《雅》之善也。汉诗《风》与《颂》多而《雅》少,《雅》之义,非韦傅《讽谏》,其?
孰存之?李陵赠苏武五言,但叙别愁,无一语及于事实,而言外无穷,使人黯然不可为怀。至“径万里兮度沙幕”一歌,意味颇浅,而《汉书·苏
武传》载之,以为陵作,其果然乎?《古诗十九首》与苏、李同一悲慨,然《古诗》兼有豪放旷达之意,与苏、李之一于委曲含蓄,有阳舒阴?惨之
不同。知人论世者,自能得诸言外,固不必如钟嵘《诗品》谓《古诗》“出于《国风》”,李陵“出于《楚辞》”也。《十九首》凿空乱道,读之
自觉四顾踌躇,百端交集。诗至此,始可谓其中有物也已。曹公诗气雄力坚,足以笼罩一切,建安诸子,未有其匹也。子建则隐有“仁义之人,其言
蔼如”之意。钟嵘品诗,不以“古直悲凉”加于“人伦周、孔”之上,岂无见乎!曹子建《赠丁仪王粲》有云:“欢怨非贞则,中和诚可经。”此
意足推风雅正宗。至骨气情采,则钟仲伟论之备矣。公幹气胜,仲宣情胜,皆有陈思之一体。后世诗率不越此两宗。陆士衡诗粗枝大叶,有失出,
无失入,平实处不妨屡见。正其无人之见存,所以独到处亦跻卓绝,岂如沾沾戋戋者,才出一言,便欲人道好耶?刘彦和谓“士衡矜重”,而近世
论陆诗者,或以累句訾之。然有累句无轻句,便是大家品位。士衡乐府,金石之音,风云之气,能令读者惊心动魄。虽子建诸乐府,且不得专美于前
,他何论焉!阮嗣宗《咏怀》,其旨固为渊远,其属辞之妙,去来无端,不可踪迹。后来如射洪《感遇》、太白《古风?》,犹瞻望弗及矣。叔夜之
诗峻烈,嗣宗之诗旷逸。夷、齐不降不辱,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趣尚乃自古别矣。野者,诗之美也。故表圣《诗品》中有“疏野”一品。若钟仲伟
谓左太冲“野于陆机”,野乃不美之辞。然太冲是豪放,非野也,观《咏史》可见。张景阳诗开鲍明远。明远遒警绝人,然练不伤气,必推景阳独
步。《苦雨》诸诗,尤为高作,故钟嵘《诗?品》独称之。《文心雕龙·明诗》云:“景阳振其丽”,“丽”何足以尽景阳哉!刘公幹、左太冲诗壮
而不悲,王仲宣、潘安仁悲而不壮。兼悲壮者,其惟刘越石乎?孔北海《杂诗》:“吕望老匹夫,管仲小囚臣”,刘越石《重赠庐谌诗》:“惟彼太
公望,昔在渭滨叟”,又称“小白相射钩”,于汉于晋,兴复之志同也。北海言“人生有何常,但患年岁暮”,越石言“时哉不我与,去乎若云
浮”,其欲及时之志亦同也。钟嵘谓越石诗出于王粲,以格言耳。刘越石诗,定乱扶衰之志;郭景纯诗,除残去秽之情。第以“清刚”、“俊上”目
之,殆犹未觇厥蕴。嵇叔夜、郭景纯皆亮节之士,虽《秋胡行》贵玄默之致,《游仙诗》假栖遁之言,而激烈悲愤自在言外,?乃知识曲宜听其真也
。曹子建、王仲宣之诗出于《骚》,阮步兵出于《庄》,陶渊明则大要出于《论语》。陶诗有“贤哉回也”、“吾与点也”之意,直可嗣洙、泗遗音
。其贵尚节义如咏荆卿、美田子泰等作,则亦孔子贤夷、齐之志也。陶诗“吾亦爱吾庐”,我亦具物之情也;“良苗亦怀新”,物亦具我之情也。
《归去来辞》亦云:“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陶诗云:“愿言蹑清风,高举寻吾契。”又云:“即事如已高,何必升华嵩。”可见其玩
心高明,未尝不脚踏实地,不是倜然无所归宿也。钟嵘《诗品》谓“阮籍《咏怀》之作,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余谓渊明《读山海经》
言在八荒之表,而情甚亲切,尤诗之深致也。诗可数年不作,不可一作不真。陶渊明自庚子距丙辰十七年间作诗九首,其诗之真,更须问耶?彼无
岁无?诗,乃至无日无诗者,意欲何明?谢才颜学,谢奇颜法,陶则兼而有之,大而化之,故其品为尤上。陶、谢用理语各有胜境。钟嵘《诗品》称
“孙绰、许询、桓、庾诸公诗,皆平典似《道德论》”,此由乏理趣耳,夫岂尚理之过哉?谢客诗刻画微眇,其造语似子处,不用力而功益奇,在
诗家为独辟之境。康乐诗较颜为放手,较陶为刻意?。炼句用字,在生熟深浅之间。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谓“灵运兴会标举,延年体裁明密”
,所以示学两家者,当相济有功,不必如惠休上人好分优劣。颜延年诗体近方幅,然不失为正轨,以其字字称量而出,无一苟下也。文中子称之曰
“其文约以则,有君子之心”,盖有以观其深矣。延年诗长于廊庙之体,然如《五君咏》,抑何善言林下风也。所蕴之富,亦可见矣。左太冲《咏
史》似论?体,颜延年《五君咏》似传体。韦傅《讽谏诗》,经家之言;阮嗣宗《咏怀》,子家之言;颜延年《五君咏》,史家之言;张景阳《杂诗
?》,辞家之言。“孤蓬自振,惊沙坐飞”,此鲍明远赋句也。若移以评明远之诗,颇复相似。明远长句,慷慨任气,磊落使才,在当时不可无一,
不能有二。杜少陵《简薛华醉歌》云:“近来海内为长句,汝与山东李白好。何、刘、沈、谢力未工,才兼鲍照愁绝倒。”此虽意重推薛,然亦见
鲍之长句,何、刘、沈、谢,均莫及也。陈孔璋《饮马长城窟》机轴开鲍明远。惟陈纯乎质,而鲍济以妍,所以涉其流者,忘其发源所自。谢玄晖
诗以情韵胜,虽才力不及明远,而语皆自然流出,同时亦未有其比。江文通诗,有凄凉日暮、不可如何之意。此诗之多情而人之不济也。虽长于杂拟
,于古人苍壮之作亦能肖?吻,究非其本色耳。庾子山《燕歌行》开唐初七古,《乌夜啼》开唐七律,其他体为唐五绝、五律、五排所本者,尤不可
胜举?。隋杨处道诗甚为雄深雅健。齐、梁文辞之弊,贵清绮不重气质,得此可以矫之。唐初四子,源出子山。观少陵《戏为六绝句》专论四子,而
第一首起句便云“庾信文章老更成”,有意无意之间,骊珠已得。唐初四子,沿陈、隋之旧,故虽才力迥绝,不免致人异议。陈射洪、张曲江独能
超出一格,为李、杜开先?。人文所肇,岂天运使然耶?曲江之《感遇》出于《骚》,射洪之《感遇》出于《庄》。缠绵超旷,各有独至。太白诗以
《庄》《骚》为大源,而于嗣宗之渊放,景纯之俊上,明远之驱迈,玄晖之奇秀,亦各有所取,?无遗美焉。《宣和书谱》称贺知章草隶佳处,“机
会与造化争衡,非人工可到”。余谓太白诗佳处亦如之。太白诗举止极其高贵,不下商山采芝人语。海上三山,方以为近,忽又是远。太白诗言在
口头,想出天外,殆亦如是。李诗凿空而道,归趣难穷,由?风多于雅,兴多于赋也。“有时白云起,天际自舒卷”,“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
,即此四语,想见太白诗境。太白与少陵同一志在经世,而太白诗中多出世语者,有为言之也。屈子《远游》曰:“悲时俗之迫阨兮,愿轻
举而远游。”使疑太白诚欲出世,亦将疑屈子诚欲轻举耶?太白云“日为苍生忧”,即少陵“穷年忧黎元”之志也;“天地至广大,何惜遂物情”,
即少陵“盘飧老夫食,分减及溪鱼”之志也。太白诗虽若升天乘云,无所不之,然自不离本位。故放言实是法言,非李赤之徒所能托也。幕天席地
,友月交风,原是平常过活,非广己造大也。太白诗当以此意读之。“以友天下之善士为未足,又尚论古之人”。神仙犹古之人耳。故知太白诗好言
神仙,只是将神仙当贤友,初非鄙薄当世也。太白诗言侠、言仙、言女、言酒,特借用乐府形体耳。读者或认作真身,岂非皮相?学太白诗,当学
其体气高妙,不当袭其陈意。若言仙、言酒、言侠、言女,亦要学之,此僧皎然所谓“钝贼”者也。学太白者,常曰“天然去雕饰”足矣。余曰:
此得手处,非下手处也。必取太白句意以为祈向,盍云“猎微穷至精”乎?杜诗高、大、深,俱不可及。吐弃到人所不能吐弃为高,涵茹到人所不
能涵茹为大,曲折到人所不能曲折?为深。“不敢要佳句,愁来赋别离”二句,是杜诗全旨。凡其云“念阙劳肝肺”、“弟妹悲歌里”、“穷年忧黎
元”,无非离愁而已矣。颂其诗,贵知其人。先儒谓杜子美情多,得志必能济物,可为看诗之法。太白早好纵横,晚学黄、老,故诗意每托之以自
娱;少陵一生却只在儒家界内。杜诗云“畏人嫌我真”。又云“直取性情真”。一自咏,一赠人,皆于论诗无与,然其诗之所尚可知。杜诗只“有”
、“无”二字足以评之:有者,但见性情气骨也;无者,不见语言文字也。杜陵云“篇终接混茫”。夫篇终而接混茫,则全诗亦可知矣。且有混茫之
人,而后有混茫之诗,故《庄子》云:“古之人在混茫之中。”“意欲沈著,格欲高古”,持此以等百家之诗,于杜陵乃无遗憾。少陵云:“诗清
立意新。”又云:“赋诗分气象。”作者本取意与气象相兼,而学者往往奉一以为宗派焉。杜陵五、七古叙事,节次、波澜、离合、断续,从《史
记》得来,而苍莽雄直之气亦逼近之。毕仲游但谓?“杜甫似司马迁”而不系一辞,正欲使人自得耳。“细筋入骨如秋鹰”,“字外出力中藏棱”,
《史记》、杜诗其有焉。近体气格高古尤难,此少陵五排、五、七律所以品居最上。少陵以前律诗,枝枝节节为之,气断意促,前后或不相管摄,
实由于古体未深耳。少陵深于古体,运古于?律,所以开阖变化,施无不宜。杜诗有不可解及看不出好处之句。“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少陵
尝自言之。作者本不求知,读者非身当其境,亦何容强臆耶!昌黎炼质,少陵炼神。昌黎无疏落处,而少陵有之。然天下之至密,莫少陵若也。少
陵于鲍、庾、阴、何,乐推不厌。昌黎云:“齐、梁及陈、隋,众作等蝉噪”,韩之论高而疏,不若杜之大而实也。论李、杜诗者,谓太白志存复
古,少陵独开生面;少陵思精,太白韵高。然真赏之士,尤当有以观其合焉?。王右丞诗,一种近孟襄阳,一种近李东川。清高名隽,各有宜也。王
摩诘诗,好处在无世俗之病。世俗之病,如恃才骋学,做身分,好攀引,皆是。刘文房诗以研炼字句见长,而清赡闲雅,蹈乎大方,其篇章亦尽有法
度,所以能断截晚唐家数。高适诗,两《唐书》本传并称其“以气质自高”。今即以七古论之,体或近似唐初,而魄力雄毅,自不可及。高常侍、
岑嘉州两家诗,皆可亚匹杜陵。至岑超高实,则趣尚各有近焉。元道州著书有《恶圆》《恶曲》等篇,其诗亦一肚皮不合时宜。然刚者必仁,此公足
以当之。孔门如用诗?,则于元道州必有取焉,可由“思狂狷”知之。“独挺于流俗之中,强攘于已溺之后”,元次山以此序沈千运诗,亦以自寓也
。次山诗,令人想见立意较然,不欺其志。其疾官邪,轻爵禄,意皆起于恻怛为民,不独《舂陵行》及《贼?退示官吏作》,足使杜陵感喟也。元、
韦两家皆学陶,然苏州犹多一“慕陶直可庶”之意,吾尤爱次山以不必似为真似也。韦苏州忧民之意如元道州,试观《高陵书情》云:“兵凶久相践
,徭赋岂得闲?促戚下可哀,宽政身致患。日夕思自退,出门望故山。”此可与《舂陵行》《贼退示官吏作》并读,但气别婉劲耳。钱仲文、郎君
胄大率衍王、孟之绪,但王、孟之浑成,却非钱郎所及。王、孟及大历十子诗皆尚清雅,惟格止于此而不能变,故犹未足笼罩一切。诗文一源。昌黎
诗有正有奇。正者即所谓“约六经之旨而成文”,奇者即所谓“时有感激怨怼奇怪之辞”。昌黎《赠张籍》云:“此日足可惜,此酒不足尝。”儒
者之言,所由与任达者异。太白诗多有羡于神仙者,或以喻超世之志,或以喻死而不亡,俱不可知。若昌黎云:“安能从汝巢神山?”此固鄙夷不
屑之意,然亦何必非寓言耶?昌黎诗陈言务去,故有倚天拔地之意。《山石》一作,辞奇意幽,可为《楚辞·招隐士》对,如柳州《天对》例也。
昌黎七古出于《招隐士》,当于意思刻画、音节遒劲处求之。使第谓出于《柏梁》,犹未之尽。“若使乘酣骋雄怪”,此昌黎《酬卢云夫望秋作》之
句也。统观昌黎诗,颇以雄怪自喜。昌黎诗往往以丑为美,然此但宜施之古体,若用之近体则不受矣。是以言各有当也。昌黎自言其行己不敢有愧于
道,余谓其取友亦然。观其《寄卢仝》云:“先生事业不可量,惟用法律自绳己。”《荐孟郊》云:“行身践规矩,甘辱耻媚。”以卢、孟之诗
名,而韩所盛推乃在人品,真千古论诗之极则也哉!昌黎《送孟东野序》,称其诗以附于古之作者;《荐士诗》以“横空盘硬语,妥帖力排奡”目
之。又《醉赠张秘书》云:“东野动惊俗,天葩吐奇芬。”韩之推孟也至矣!后人尊韩抑孟,恐非韩意。昌黎、东野两家诗,虽雄富清苦不同,而
同一好难争险。惟中有质实深固者存,故较李长吉为老成家数。孟东野诗好处:黄山谷得之,无一软熟句;梅圣俞得之,无一热俗句。陶、谢并称,
韦、柳并称。苏州出于渊明,柳州出于康乐,殆各得其性之所近。韦云:“微雨夜来过,不知春草生”,是道人语。柳云:“回风一萧瑟,林影久参
差”,是骚人语。刘梦得诗稍近径露,大抵骨胜于白而韵逊于柳。要其名隽独得之句,柳亦不能掩也。尊老杜者病香山,谓其“拙于纪事,寸步不移
,犹恐失之”,不及杜之“注坡蓦涧”,似也。至《唐书·白居易传赞》引杜牧语,谓其诗“纤艳不逞,非庄士雅人所为。流传人间,交口教授,
入人肌骨不可去”。此文人相轻之言,未免失实。白香山《与元微之书》曰:“仆志在兼济,行在独善,奉而始终之则为道,言而发明之则为诗。
谓之讽谕诗,兼济之志也;谓之闲适诗,独善之义也。”余谓诗莫贵于知道,观香山之言,可见其或出或处,道无不在。代匹夫匹妇语最难。盖
饥寒劳困之苦,虽告人人且不知,知之必物我无间者也。杜少陵、元次山、白香山?不但如身入闾阎,目击其事,直与疾病之在身者无异。颂其诗顾
可不知其人乎?常语易,奇语难,此诗之初关也;奇语易,常语难,此诗之重关也。香山用常得奇,此境良非易到。白香山乐府,与张文昌、王仲初
同为自出新意。其不同者,在此平旷而彼峭窄耳。杜樊川诗雄姿英发,李樊南诗深情绵邈。其后李成宗派而杜不成,殆以杜之较无窠臼与?诗有借色
而无真色,虽藻缋,实死灰耳。李义山却是绚中有素,敖器之谓其“绮密环研,要非适用”,岂尽然哉?至或因其《韩碑》一篇,遂疑气骨与退之
无二,则又非其质矣。宋王元之诗自谓乐天后进,杨大年、刘子仪学义山为西昆体,格虽不高,五代以来,未能有其安雅。东坡谓欧阳公“论大道似
韩愈,诗赋似李白”。然试以欧诗观之,虽曰似李,其刻意形容处,实于韩为逼近耳。欧阳永叔出于昌黎,梅圣俞出于东野。欧之推梅不遗余力,与
昌黎推东野略同。圣俞诗深微难识。即观欧阳公云:“知圣俞者莫如修,常问圣俞生平所最好句,圣俞所自负者,皆修所不好;圣俞所卑下者,皆
修所极赏。”是其苦心孤诣,且不欲徇非常人之意,况肯徇常人意乎?梅、苏并称,梅诗幽淡极矣,然幽中有隽,淡中有旨;子美雄快,令人见便击
节。然雄快不足以尽苏,犹?幽淡不足以尽梅也。王荆公诗学杜得其瘦硬,然杜具热肠,公惟冷面,殆亦如其文之学韩,同而未尝不异也。东坡诗打
通后壁说话,其精微超旷,真足以开拓心胸,推倒豪杰。东坡诗推倒扶起,无施不可,得诀只在能透过一层,及善用翻案耳。东坡诗善于空诸所有,
又善于无中生有,机括实自禅悟中来。以辩才三昧而为韵言,固宜其舌底澜翻如是?。滔滔汩汩说去,一转便见主意,《南华》《华严》最长于此。
东坡古诗惯用其法。陶诗醇厚,东坡和之以清劲。如宫商之奏,各自为宫,其美正复不相掩也。东坡《题与可画竹》云:“无穷出清新。”余谓此句
可为坡诗评语,岂偶借与可以自寓耶?杜于李亦以“清新”相目。诗家“清新”二字均非易得,元遗山于坡诗,何乃以“新”讥之!东坡、放翁两
家诗,皆有豪有旷。但放翁是有意要做诗人,东坡虽为诗,而仍有夷然不屑之意,所以尤高?。退之诗豪多于旷,东坡诗旷多于豪。豪旷非中和之则
,然贤者亦多出入于其中,以其与龊龊之肠胃,固远?绝也。遇他人以为极艰极苦之境,而能外形骸以理自胜,此韩、苏两家诗意所同。东坡诗,意
颓放而语遒警。颓?放过于太白,遒警亚于昌黎。太白长于风,少陵长于骨,昌黎长于质,东坡长于趣。诗以出于《骚》者为正,以出于《庄》者为
变。少陵纯乎《骚》,太白在《庄》《骚》间,东坡则出于《?庄》者十之八九。山谷诗未能若东坡之行所无事,然能于诗家因袭语漱涤务尽,以归
独得,乃如“潦水尽而寒潭清”矣。山谷诗取过火一路,妙能出之以深隽,所以露中有含,透中有皱,令人一见可喜,久读愈有致也。无一意一事不
可入诗者,唐则子美,宋则苏、黄。要其胸中具有炉锤,不是金银铜铁强令混合也。唐诗以情韵气格胜,宋苏、黄皆以意胜。惟彼胸襟与手法俱高,
故不以精能伤浑雅焉。陈言务去,杜诗与?韩文同。黄山谷、陈后山诸公学杜在此。杜诗雄健而兼虚浑,宋西江名家学杜几于瘦硬通神,然于水深林
茂之气象则远矣。西昆体贵富实贵清,襞积非所尚也;西江体贵清实贵富,寒寂非所尚也。西昆体所以未入杜陵之室者,由文灭其质也。质文不可偏
胜。西江之矫西昆,浸而愈甚,宜乎复诒口实与?!西江名家,好处在锻炼而归于自然。放翁本学西江者,其云“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平昔
锻炼之功,可于言外想见。放翁诗明白如话,然浅中有深,平中有奇,故足令人咀味。观其《斋中弄笔诗》云:“诗虽苦思未名家”,虽自谦,
实自命也。诗能于易处见工,便觉亲切有味。白香山、陆放翁擅场在此。朱子《感兴诗》二十篇,高峻寥旷,不在陈射洪下。盖惟有理趣而无理障,
是以至为难得。婴孩始言,唯“俞”而已,渐乃由一字以至多字。字少者含蓄,字多者发扬也。是则五言、七言,消息自有别矣。五言如《三百篇
》,七言如《骚》。《骚》虽出于《三百篇》而境界一新,盖醇实环奇,分数较有多寡也?。五言质,七言文;五言亲,七言尊。几见田家诗而多作
七言者乎?几见骨肉间而多作七言者乎?五言与七言因乎情境,如《孺子歌》“沧浪之水清兮”,平淡天真,于五言宜;《宁戚歌》“沧浪之水白
石粲”,豪荡感激,于七言宜。五言尚安恬,七言尚挥霍。安恬者,前莫如陶靖节,后莫如韦左司;挥霍者,前莫如鲍明远,后莫如李太?白。五言
要如山立时行,七言要如鼓轩舞。五言无闲字易,有余味难;七言有余味易,无闲字难。七言于五言,或较易,亦或较难;或较便,亦或较累。盖善
为者如多两人任事,不善为者如多两人坐食也?。或谓七言如挽强用长。余谓更当挽强如弱,用长如短,方见能事。潘邠老谓七言诗第五字要响,如
“返照入江翻石壁,归云拥树失山村”,“翻”字、“失”字;五言诗第三字要响,如“圆荷浮小叶,细麦落轻花”,“浮”字、“落”字。余谓
此例何可尽拘?但论句中自然之节奏,则七言可以上四字作一顿,五言可以上二字作一顿耳。五言上二字下三字,足当四言两句。如“终日不成章
”之于“终日七襄,不成报章”是也。七言上四字下三字,足当五言两句。如“明月皎皎照我床”之于“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是也。是则五
言乃四言之约,七言乃五言之约矣。太白尝有“寄兴深微,五言不如四言,七言又其靡也”之说,此特意在尊古耳。岂可不达其意而误增闲字以
为五、七哉!诗有合两句成七言者,如“君子有酒旨且多”、“夜如何其夜未央”是也;有合两句成五言者,如“祈父亶不聪”是也。后世七言每
四字作一顿,五言每两字作一顿,而五言亦或第三字属上,上、下间皆可以“兮”字界之。七言讲音节者,出于汉《郊祀》诸乐府;罗事实者,出
于《柏梁诗》。七言为五言之慢声,而长短句互用者,则以长句为慢声,以短句为急节,此固不当与句句七言者并论也。五言第二字与第四字、第三
字与第五字,七言第二字与第四字、第四字与第六字、第五字与第七字,平仄?相同则音拗,异则音谐。讲古诗声调者,类多避谐而取拗。然其间盖
有天籁,不当止以能拗为古。善古诗必属雅材。俗意、俗字、俗调,苟犯其一,皆古之弃也。凡诗不可以助长,五古尤甚。故诗不善于五古,他体虽
工弗尚也。《书谱》云:“思虑通审,志气和平,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为五古者,宜亦有取于斯言。七古可命为古、近二体。近体曰骈、曰
谐、曰丽、曰绵,古体曰单、曰拗、曰瘦、曰劲。一尚风容,一尚?筋骨。此齐梁、汉魏之分,即初、盛唐之所以别也。论诗者谓唐初七古气格虽卑
,犹有乐府之意;亦思乐府非此体所能尽乎?豪杰之士,焉得不更思进取!唐初七古,节次多而情韵婉,咏叹取之;盛唐七古,节次少而魄力雄,铺
陈尚之。伏应转接,夹叙夹议,开阖尽变,古诗之法。近体亦俱有之,惟古诗波澜较为壮阔耳。律与绝句,行间字里须有暧暧之致。古体较可发挥尽
意,然亦须有不尽者存。律诗取律吕之义,为其和也?;取律令之义,为其严也。律诗要处处打得通,又要处处跳得起。草蛇灰线,生龙活虎,两般
能事,当以一手兼之。律诗主意拿得定?,则开阖变化,惟我所为。少陵得力在此。律诗主句或在起,或在结,或在中,而以在中为较难。盖限于对
偶,非高手为之,必至物而不化矣。律诗声谐语俪,故往往易工而难化。能求之章法,不惟于字句争长,则体虽近而气脉入古矣。起有分合缓急,收
有虚实顺逆,对有反正平串,接有远近曲直。欲穷律法之变,必先于是求之。律诗既患?旁生枝节,又患如琴瑟之专一。融贯变化,兼之斯善。律诗
篇法有上半篇开,下半篇合;有上半篇合,下半篇开。所谓半篇者,非但上四句与下四句之谓,即二?句与六句,六句与二句,亦各为半篇也。律诗
一联中,有以上下句论开合者;一句中,有以上下半句论开合者。惟在相篇法而知所避就焉。律诗手写此联,眼注彼联,自觉减少不得,增多不得。
若可增可减,则于“律”字名义失之远矣。律诗之妙,全在无字处。每上句与下句转关接缝,皆机窍所在也。律有似乎无起无收者。要知无起者后必
?补起,无收者前必预收。律诗中二联必分宽紧远近,人皆知之。惟不省其来龙去脉,则宽紧远近为妄施矣。律体中对句用开合、流水、倒挽三法,
不如用遮表法为最多。或前遮后表,或前表后遮。表谓如此,遮谓?不如彼,二字本出禅家。昔人诗中有用“是”、“非”、“有”、“无”等字作
对者,“是”、“有”即表,“非”、“无”即遮。惟有其法而无其名,故为拈出。律诗不难于凝重,亦不难于流动,难在又凝重又流动耳。律体
可喻以僧家之律:狂禅破律,所宜深戒;小禅缚律,亦无取焉。绝句取径贵深曲,盖意不可尽,以不尽尽之。正面不写写反面,本面不写写对面、旁
面,须如睹影知竿乃?妙。绝句于六义多取风、兴,故视他体尤以委曲、含蓄、自然为尚。以鸟鸣春,以虫鸣秋,此造物之借端托寓也。绝句之小中
见大似之。绝句意法,无论先宽后紧,先紧后宽,总须首尾相衔,开阖尽变。至其妙用,惟在借端托寓而已。诗以律、绝为近体,此就声音言之也。
其实古体与律、绝,俱有古、近体之分,此当于气质辨之。古体劲而质,近体婉而妍,诗之常也。论其变,则古婉近劲,古妍近质,亦多有之。论古
近体诗,参用陆机《文赋》,曰:绝“博约而温润”,律“顿挫而清壮”,五古“平彻而闲雅”,七古“炜煜而谲诳”。乐之所起,雷出地,风过
箫,发于天籁,无容心焉。而乐府之所尚可知。文、辞、志合而为诗,而乐则重声。《风》《雅》《颂》之入乐者姑不具论,即汉乐府《饮马长城窟
》之?“青青河畔草”与《古诗十九首》之“青青河畔草”,其音节可微辨矣。《九歌》,乐府之先声也。《湘君》《湘夫人》是南音,《河伯》是
北音,即设色选声处可以辨之。《楚辞·大招》云:“四上竞气,极声变只。”此即古乐节之“升歌、笙入、间歌、合乐”也。屈子《九歌》全是
此法,乐府家转韵、转意、转调,无不以之。乐府声律居最要,而意境即次之。尤须意境与声律相称,乃为当行。乐府之出于《颂》者,最重形容。
《楚辞·九歌》状所祀之神,几于恍惚有物矣。后此如《汉书》所载《郊祀》诸歌,其中亦若有蚃之气蒸蒸欲出。乐府有陈善纳诲之意者,《雅》
之属也,如《君子行》便是。《汉书·艺文志》云:“自孝武立乐府而采歌谣,于是有代、赵之讴,秦、楚之风,皆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由是
观之,后世乐府近《风》之体多于《雅》《颂》,其由来亦已久矣。乐府是代字诀,故须先得古人本意,然使不能自寓怀抱,又未免为无病而呻吟。
乐府易不得,难不得。深于此事者,能使豪杰起舞,愚夫愚妇解颐,其神妙不可思议。乐府调有疾徐,韵有疏数。大抵徐疏在前,疾数在后者,常也
;若变者,又当心知其意焉。古题乐府要超?,新题乐府要稳。如太白可谓超,香山可谓稳。杂言歌行,音节似乎无定,而实有不可易者存。盖歌行
皆乐府支流,乐不离乎本宫,本宫之中,又有自然?先后也。赋不歌而诵,乐府歌而不诵,诗兼歌、诵而以时出之。诗,一种是歌,“君子作歌”是
也;一种是诵,“吉甫作诵”是也。《楚辞》有《九歌》与《惜诵》,其音节可辨而知。《九歌》,歌也;《九章》,诵也。诗如少陵近《九章》,
太白近《九歌》。诵显而歌微。故长篇诵,短?篇歌;叙事诵,抒情歌。诗以意法胜者宜诵,以声情胜者宜歌。古人之诗,疑若千支万派,然曾有出
于歌、诵外者乎?文有文律。陆机《文赋》所谓“普辞条与文律”是也。杜诗云:“晚节渐于诗律细。”使将诗律“律”字解作五律、七律之“律
”,则文律又何解乎?大抵只是以法为律耳。诗之局势非前张后歙,则前歙后张。古体、律、绝,无以异也。诗以离合为跌宕,故莫善于用远合近离
。近离者,以离开上句之意为接也。离后复转,而与未离之前相合?,即远合也。篇意前后摩荡,则精神自出。如《豳风·东山》诗,种种景物,种种情思,其摩荡祗在“徂”、“归”二字耳。问短篇所尚,曰:“咫尺应须论万里。”问长篇所尚,曰:“万斛之舟行若风。”二句皆杜诗,而杜之长、短篇即如之。杜诗又云:“大城铁不如,小城万丈余。”其意亦可相通相足。长篇宜横铺,不然则力单;短篇宜纡折,不然则味薄。大起大落,大开大合,用之长篇,此如黄河之百里一曲,千里一曲一直也。然即短至绝句,亦未尝无尺水?兴波之法。长篇以叙事,短篇以写意,七言以浩歌,五言以穆诵。此皆题实司之,非人所能与。伏应、提顿、转接、藏见、倒顺、绾插、浅深、离合诸法,篇中、段中、联中、句中均有取焉。然非浑然无迹,未善也。少陵《寄高达夫》诗云:“佳句法如何?”可见句之宜有法矣。然欲定句法,其消息未有不从章法、篇法来者。“河水清且涟”,“间关车之牵”,皆是五言,且皆是上二字下三字句法,而意有顺倒之不同。诗无论五、七言及句法倒顺,总须将上半句与下半句比权量力,使足相当。不然,头空足弱,无一可者。炼篇、炼章、炼句、炼字,总之所贵乎炼者,是往活处炼,非往死处炼也。夫活,亦在乎认取诗眼而已。诗眼有全集之眼,有一篇之眼,有数句之眼,有一句之眼;有以数句为眼者,有以一句为眼者,有以一、?二字为眼者。冷句中有热字,热句中有冷字;情句中有景字,景句中有情字。诗要细筋入骨,必由善用此字得之。诗有双关字,有偏举字。如陶诗“望云惭高鸟,临水愧游鱼”,“云”、“鸟”、“水”、“鱼”是偏举,“高”、“游”是双关。遍举,举物也;双关,关已也。问韵之相通与不相通以何为凭?曰:凭古。古通者,吾亦通之。《毛诗》,《楚辞》,汉、魏六朝诗,杜?、韩诸大家诗,以及他古书中有韵之文,皆其准验也。辨得平声韵之相通与不相通,斯上声、去声之通不通因之而定。东、冬、江通,则董、肿、讲通矣,送、?宋、绛亦通矣。推之:支、微、齐、佳、灰通,则纸、尾、荠、蟹、贿通,寘、未、霁、泰、卦、队通。鱼、?虞通,则语、麌通,御、遇通。真、文、元、寒、删、先通,则轸、吻、阮、旱、纮、铣通,震、问、愿、翰?、谏、霰通。萧、肴、豪通,则筿、巧、皓通,啸、效、号通。歌、麻通,则哿、马通,个、飐通。庚、青、蒸通,则梗、迥通,敬、径通。侵、覃、盐、咸通,则寝、感、俭、豏通,沁、勘、艳、陷通。阳无通,则养?亦无通,漾亦无通。尤无通,则有亦无通,宥亦无通。入声韵之通不通,亦于平声定之。东、冬、江通,则屋、沃、觉通。真、文、元、寒、删、先通,则质、?物、月、曷、黠、屑通。庚、青、蒸通,则陌、锡、职通。侵、覃、盐、咸通,则缉、合、叶、洽通。阳无通?,则药亦无通。论诗者或谓炼格不如炼意,或谓炼意不如炼格。惟姜白石《诗说》为得之,曰:“意出于格,先得格也;格出于意,先得意也。”文所不能言之意,诗或能言之。大抵文善醒,诗善醉,醉中语亦有醒时道不到者,盖其天机之发,不可思?议也。故余论文旨曰:“惟此圣人,瞻言百里。”论诗旨曰:“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诗之所贵于言志者,须是以直、温、宽、栗为本。不然,则其为志也荒矣。如《乐记》所谓“乔志”、“溺志”是也。“诗之言持”,莫先于内持其志,而外持风化从之。古人因志而有诗,后人先去作诗,却推究到诗不可以徒作,因将志入里来,已是倒做了,况无与于志者乎??《文心雕龙》云:“嵇志清峻,阮旨遥深。”钟嵘《诗品》云:“郭景纯用俊上之才,刘越石仗清刚之气。”余谓“志”、“旨”、“才”、“气”,人占一字,此特就其所尤重者言之,其实此四字,诗家不可缺一也。“思无邪”,“思”字中境界无尽,惟所归则一耳。严沧浪《诗话》谓“信手拈来,头头是道”,似有得于此意。雅人有深致,风人、骚人亦各有深致。后人能有其致,则《风》《雅》《骚》不必在古矣。“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雅人深致,正在借景言情。若舍景不言,不过曰“春往冬来”耳,有何意味?然“黍稷方华,雨雪载涂”,与此又似同而异,须索解人。夏侯湛作《周诗》成,示潘安仁。安仁曰:“此非徒温雅,乃别见孝弟之性。”余谓孝弟之性,乃其所以温雅也;二而言之,安仁于是为不知诗矣。谢灵运诗:“事为名教用,道以神理超。”下句意须离不得上句,不然,是名教外别有所谓神理矣。不发乎情,即非礼义,故诗要有乐有哀;发乎情,未必即礼义,故诗要哀乐中节。天之福人也,莫过于予以性情之正;人之自福也,莫过于正其性情。从事于诗而有得,则乐而不荒,忧而?不困,何福如之?景有大小,情有久暂。诗中言景,既患大小相混,又患大小相隔。言情亦如之。兴与比有阔狭之分。盖比?有正而无反,兴兼反正故也。昔人谓激昂之言出于兴,此“兴”字与他处言兴不同。激昂大抵只是情过于事,如太白诗“欲上青天览日月”是也。山之精神写不出,以烟霞写之;春之精神写不出,以草树写之。故诗无气象,则精神亦无所寓矣。诗格,一为品格之格,如人之有智愚贤不肖也;一为格式之格,如人之有贫富贵贱也。诗品出于人品。人品悃款朴忠者最上,超然高举、诛茅力耕者次之,送往劳来、从俗富贵者无讥焉。言诗格者必及气。或疑太炼伤气,非也。伤气者,盖炼辞不炼气耳。气有清浊厚薄,格有高低雅俗。诗家?泛言气格,未是。林艾轩谓“苏、黄之别,犹丈夫女子之应接:丈夫见宾客信步出将去,如女子则非涂泽不可”。余谓此论未免诬黄而易苏。然推以论一切之诗,非独女态当无,虽丈夫之贵贱贤愚,亦大有辨矣。诗以悦人为心与以夸人为心,品格何在?而犹譊々于品格,其何异溺人必笑耶?或问:诗偏于叙则掩意,偏于议则病格,此说亦辨意格者所不遗否?曰:遗则不是,执则浅矣。“其诗孔硕,其风肆好”,后世为诗者,于“硕”、“好”二字须善认。使非真硕,必且迂;非真好,必且靡也。诗不清则芜,不穆则露。“穆如清风”,宜吉甫合而言之。凡诗迷离者要不间,切实者要不尽,广大者要不廓,精微者要不僻。诗要避俗,更要避熟。剥去数层方下?笔,庶不堕“熟”字界里。诗要超乎“空”、“欲”二界。空则入禅,欲则入俗。超之之道无他,曰“发乎情,止乎礼义”而已。或问:诗何为富贵气象?曰:大抵富如昔人所谓“函盖乾坤”,贵如所谓“截断众流”便是。诗质要如铜墙铁壁,气要如天风海涛。诗不可有我而无古,更不可有古而无我。典雅、精神,兼之斯善。钟嵘谓阮步兵诗“可以陶写性灵”,此为以性灵论诗者所本。杜诗亦云:“陶冶性灵存底物,新诗改罢自长吟。”元微之作《杜工部墓志》,深薄宋、齐间吟写性灵、流连光景之文。其实性灵、光景,自风雅肇兴便不能离,在辨其归趣之正不正耳。诗涉修饰,便可憎鄙,而修饰多起于貌为有学而不养本体。晋东海王越与阮瞻书曰:“学之所入浅,体之所安深。”善夫!诗一往作遗世自乐语,以为仙意,不知却是仙障。仙意须如阴长生古诗“游戏仙都,顾愍群愚”二语,庶为得之。抑《度人经》所谓“悲歌朗太空”也。诗一戒滞累尘腐,一戒轻浮放浪。凡出辞气,当远鄙倍,诗可知矣。诗中固须得微妙语,然语语微妙,便不微妙。须是一路坦易中,忽然触著,乃足令人神远。花鸟缠绵,云?雷奋发,弦泉幽咽,雪月空明:诗不出此四境。《诗》“喓々草虫”,闻而知也;“趯阜虫”见而知也;“有车邻邻”知而闻也;“有马白颠”知而见也。诗有外于知与闻见者耶?“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上四字共知也,下五字独得也。凡佳章中必有独得之句,佳句中必有独得之字,惟在首、在腰、在足,则不必同。“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六一赏之。“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东坡赏之。此等处古人自会心有在,后人或强解之,或故疑之,皆过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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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wsf7638首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