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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磁湖夜话]陈世茂的随笔《​​牛年说牛》

 黄石新东西 2021-03-11

牛年说牛  

我出生在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子里,没有与我年龄相近的小伙伴,谁是我儿时的好朋友呢?就是我家那头黑水牛。至今我还清楚记得,它那庞大的身躯,四条像树一样的腿,一身又黑又粗的牛毛,宽厚的牛背,弯弯的牛角,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和一条不停摆动着的细长尾巴……它吃草的模样更有趣,伸出像镰刀一样的舌头,割一把草,囫囵吞下,马上割第二把。现在回忆起来,我对牛是又爱又佩服。  
大概是在我四五岁的时候。有一天,我正拿着一把砍柴刀玩,父亲叫我把牛牵去喝水。我一惊,虽然天天和牛在一起,但是让我一个人牵一条那么大的牛还是第一次啊。我壮着胆子,从树上解开系牛的绳子,俨然像个大人,迈着大步,把牛牵到了水塘边。可那牛就那么呆呆地站着,我冲着它喊:“喝水,喝水!”它竟充耳不闻。我把手中的绳子往下拉,它仍是不肯低头。我就蹲下来,把绳子贴近水面拉,它还是不低下头。你不喝?我非要你喝不可!我就用柴刀去按靠近牛嘴的绳子,要牛低下头来喝水。可是那柴刀的背面是弧形的,我用劲一压,绳子从刀背上滑过,我便一头栽到水塘里!我吓得要命,在水里乱爬,心里想着这回死定了!幸好,塘边水不深,不知怎么的,我竟然爬起来了!结果是牛未喝到水,我倒差一点把我这辈子的水都喝完了。我头一次接触牛,就出师不利,我真有点讨厌这头黑牛了。父亲说了一句:“牛像人一样,他不愿意,怎们能强迫呢?”当时不在意,也不懂这话的道理。  
待我长大一点后,虽然上学了,但放学一回家就是放牛,就成了专业牛倌,和牛的接触多了,慢慢对牛有了好感。最开始放牛时,我是老老实实地牵着牛慢慢地走。当我看到别人骑着牛儿很神气地从我身边走过时,真是欠死人了!我只知道曾坐在父亲的肩膀上,双手抱着他的头,父亲也用手抓着我的双脚,当然不怕,而且得意。父亲就是我的牛啊。可现在真骑牛就不同了,牛那么高大,他们是怎么骑上去的?就算骑上去了,牛一跑动不就会把人摔下来吗?我害怕。  
父亲知道我的心思,教我骑牛。叫我不要怕。把我抱上牛背,叫我把牛毛抓紧,牛一走动,我就扑在牛背上,双手抓住牛背两边的牛毛,稳稳的,摔不下来了。我照父亲说的作,慢慢地就不怕了。当然不能老要父亲抱啊,后来我又照着父亲教我的方法去作,把牛牵到一块高地旁边,让牛站在低处,我上到高地的地头,这样,我站的位置就与牛背一般高了。当我往牛背上爬时,这时的牛既不吃草,也不走动,稳稳地站着,好像是有意等我骑上去似的,哎,这牛还真有点好。我练习了几次,就学会了,真爽!从那以后,我也能够自个儿骑着牛来来往往了。我骑在牛背上,伸开两腿,挺着胸膛,抖动着牵牛的绳子,指挥着牛往前走,俨然像个骑兵,好威风,好过瘾!更爽的是,我又从其他大人那儿学会了新的上牛背的方法。把我的身体靠在牛的庞大身躯身的右(或左)边,把我的右脚往右边的牛角尖上一踏,牛就立即把头往右上角一扬,我一爬,就轻松地坐在牛背上了!真没想到,平时不声不响的牛,会这么聪明,这么主动,这么友好,不仅让我骑它,还帮我骑,真不简单啦!从此,牛背就是我的板凳,坐与不坐,怎么坐,真是随心所欲;牛背还是我随意移动的床,我想睡觉,就往牛背上一趴。牛啊,你真是我的朋友啊!后来我读到宋代诗人雷震的《村晚》:“草满池塘水满陂,山衔落日浸寒漪。牧童归去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真是越读越有味啊。是呀,我就是在牛背上“横”,可惜的是我当时没有短笛啊!  
牛的主要任务是耕田,但也会帮我做事。有一天,我骑着牛儿在我们村后水稻田的田塍上吃草,发现有这块尖角形的水稻田基本上干枯了,只在靠近尖角离田塍不远的田里,有一个低洼的水壋里有点水,堆积着许多小鱼虾,在不停地蹦跶着,这可是一顿美餐啊!怎么办呢?我牵着牛回到家里,拿了一个瘪箩,一把铁瓢,又牵着牛回到原地,准备捞鱼虾。可我最担心的是捞鱼虾时,牛要是吃了水稻禾苗么办?我尝试着放下牵牛的绳子,乖乖,我的牛啊,竟对那些嫩绿的水稻苗视而不见,规规矩矩地吃着田塍上的青草!于是我从容地找来几个又硬又大的泥巴沱,铺成一条我可以穿着布鞋走过的路,很顺利地来到了水壋边,把水壋里的鱼虾连水带泥全部捞到了瘪箩里。当我从水田里顺利地回到田埂上时,高兴得跳起来了,“你真好!你真好!”这既是感谢牛的积极配合,又是在这个只有我们俩的世界里,让牛来分享我的欢乐。可当我准备回家时又着急了,装了小鱼虾的瘪箩不仅很重,更有很多烂泥巴直往外流,怎么拿呀?有了!我把瘪箩系在牛角上,牛低着头,一动也不动,让我系。系好了,我牵动牛绳,黑牛昂着头,牛角举着瘪箩,就像得胜的战士,迈着豪迈的步伐,举着战利品凯旋而归!到家后,当我解开牛角上的绳子,卸下瘪箩后,情不自禁地将身子扑在牛背上,脸贴着牛背,手摸着牛背,简直想把它抱起来。此后,我经常让牛帮我搬点东西。每次干完活,我都与它亲热好半天。心里喊着:牛啊,你那里是牛?分明是一个虽不爱说话,但很懂理,乐于助人的人!但老实的乖牛也是有个性的。  
有一天,牛正低头吃草,我用左脚踩它左边的牛角,它不理我;我又踩,它还是不理,我便再用劲一踩。这样,它就吃不成草了,牛脾气真发啦!像格斗似的,牛头向左边猛地一甩,尖尖的牛角戳在我的小肚子的左下角上了!虽然是戳在柔软肚皮上,又隔着几层衣服,我还是感到疼,脱开衣服一看,呀,还真破了点皮哩。那尖尖的牛角如果刺在身上的其他部位,说不定有生命危险啦。我这才知道,平时老实温驯的牛真要发起来牛脾气可就了不得啦。牛为什么会这样?原来是上午干活累了,肚子也饿了。我不尊重它,它也会对你不客气。  
还有一次,我骑着牛儿走在一条两边都是水稻田的路上,牛儿不紧不慢地吃着路边的青草,半天才向前移动一步。突然,牛撒开四蹄狂奔起来。我的身下发生了八级地震!我双手一把抓住了牛毛,身子伏在牛背上,随时都有掉下的危险!我先是“哎呀,哎呀!”直叫唤,后来就哭了起来。如果被摔下来,或被牛踩上一脚,那就不得了啦。直到牛儿慢慢停止了狂奔,我才弄清事情的原委:由于我的牛占了公共要道,来了个急着赶路的人,就用个什么东西望牛腿上狠击了一下,受惊的牛就猛跑起来。牛的身体庞大,又听我指挥,如果指挥不当,让牛危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呀!  
我与牛接触越多,对牛越了解,也就越佩服牛,真如父亲所说,牛就是人!我爱牛,但是我发现我的父亲比我更爱牛。这天,我把牛牵回家时,父亲就像以前一样,上前检查:牛吃饱了吗?牛身上干净不?他摸摸牛背,拍拍牛肚子,发现牛毛上沾着的小泥块,慢慢地地揉碎,轻轻地拍掉,生怕把牛拍疼了似的。接着叹了一口气说:“要让牛吃饱啊,一家人就靠他吃饭,知道不?”父亲说着,用粗糙大手,指了指前面的水田说:“你看,咱家这块田,就是它上午犁的。”我看了看那水稻田,是啊,牛真辛苦,但是扭矩下午可以休息,父亲还有更多的农活要干啦,更辛苦啊!听着父亲的话,我更决心把牛喂好啊!  
牛的背脊两边有两个洼壋,如果两个洼壋凸起来了,就是牛吃饱了;否则就是没吃饱。牛最爱吃的是肥嫩的青草。于是我放牛时总是把牛牵到有好草的地方放。牛若是遇到茂盛的嫩草,就低着头不停地吃,不一会牛肚子就圆了。所以平时我就处处留心,除了冬季的雨雪天父亲不要我管牛外,平时看到什么地方有好嫩草,放牛时我就把牛牵到什么地方去。有一次,我正愁找不到好草,爸爸告诉我,水稻田的田塍内侧的草蛮好。但是这草与水稻苗紧紧相依,如果让牛吃这些草,也可能顺带吃几口水稻苗么办?于是我又照爸爸教给我的办法去做。我牵着牛,站到水稻田里,把紧靠田塍的那一排水稻植株,往水稻田里边的方向轻轻踩一下,水稻的植株就微微倒向水稻田里边,田塍侧边的那一条青草带就露出来了。我那牛,就像个馋嘴的小孩似的,低着头,一口一口又一口,不停地吃,吃了几坵田的田塍上的嫩草,牛背上的两个凹壋就凸起来了,牛肚子圆了。我就从水稻田里起来,骑上了牛背,让它驼着我到处兜风了。说实在的,从此我只要看到牛肚子圆了,我就觉得很舒服;否则,就像我自己的肚子饿了一样。所以我家的牛就养得膘肥肉壮。当然我把牛喂饱了最高兴的是父亲啊!每次我放牛归来时,父亲总要上前看看摸摸,看见牛吃饱了,也摸摸我的头,甚至说:“今天牛尾的很饱,今晚上奖你一个鸡蛋。”  
往事的回忆,是从岁月的岩层中挤压出的泉水。它很清纯,痛饮一杯,可以滋润干涸的心田;它也很清凉,如果用来冲个头,可以让人清醒。回忆牛的种种,我就想起我的父亲也是一头孺子牛。没有牛就不能耕田,就没有饭吃。但是要吃饭,还有比耕田更多的事情要做,人比牛辛苦得多。父亲就是我家的孺子牛,就是他们的辛勤培养我长大。  
牛年说牛,喜欢牛,怀念牛,更要牢记无数像我父亲一样的孺子牛,永远感恩,热爱,忠于我们的孺子牛,也做一个人民的孺子牛。  
                                   2021.3.7。

陈世茂,耄耋之年。长期执教高中政治课,中学高级教师。前些年在朋友的鼓励下才学写文学作品。发表过小说、散文、诗歌(格律诗和自由诗)。系黄石作家协会、西塞山诗社、散文学会会员。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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