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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姐，我走到今天这地步，都是她害的，她口口声声说爱我，但她把我的一生都给毁了！” 郭佳坐在沙发上，声泪俱下地向表姐许静控诉着。 郭佳嘴里的那个“她”，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的亲妈于秀云。 许静听着，都快气乐了：“佳佳，你妈对你啥样你不清楚吗？你结婚前，你妈怕你在婆家受委屈，先过户给你一套房子；你结婚时，你妈塞给你一张二十万的卡；你生孩子，你婆婆给你请了月嫂，你妈还抢着要去伺候……你还想她怎么样？” 郭佳脸红了，嘴里却还在叨叨：“谁稀罕？反正，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 许静叹了口气，真想一巴掌拍醒眼前这个执迷不悟的女人。 郭佳母女间的恩怨，许静一清二楚。 当年，二十七岁的郭佳非要嫁给大她十岁的离异男人老马，老马不但老，还有一个八岁的儿子。 准确地说，郭佳爱上的不是老马，而是老马家的钱。老马爸妈以前是开小煤矿的，挣了钱之后成功转行，在这个城市里买了六七座商铺，四五套房产。 郭佳爸知道后，坚决不同意花骨朵一般的女儿，插在老马这坨牛粪上。可不管他如何苦口婆心地劝，如何愤怒地责骂，郭佳都九头牛一般不回头。 实在没办法，郭佳爸只好向许静求助，希望她能劝劝女儿。 那时许静在一家电台主持情感栏目，阅览过无数感情纠葛，深知婚姻和人性的复杂。她劝表妹说：“如果真像你说的，老马哪哪儿都那么好，条件还这么优越，那他前妻为什么要跟他离婚？一般而言，如果女人不是实在忍不下去，是不会主动离婚的，何况他们还有个孩子。” 郭佳辩解说：“老马说是他前妻出轨。” 许静耐心地分析：“一个女人如果家庭稳定，无缘无故出轨的可能性很小，你最好先弄清楚再说。万一是老马自己有问题呢？还有，你们结婚后，你怎么跟他儿子相处？没听说过后妈难当吗？” 郭佳无所谓地说：“老马说了，等他再大一点，就送他出国留学，不会妨碍我们。” 许静被郭佳表现出来的天真无畏所惊倒，只能惨败而回。 2 让许静大跌眼镜的是， 没过几天，郭佳居然成功说服了她妈妈，也就是于秀云。 于秀云觉得：如果嫁过去能衣食无忧一辈子，何必执着于对方是否结过婚有个孩子呢？她跟着男人卖了一辈子水果，虽然从刚开始被城管撵着到处跑的流动小商贩，变成了现在在市中心进口水果店的老板，赚的钱足够一辈子衣食无忧，可还是觉得努力奋斗太辛苦。 她希望女儿能走一条捷径。 只有郭佳爸，保持着难得的清醒。他再次找到了许静，恳求说：“如果郭佳嫁给那个姓马的，不出三年，她铁定离婚。静静，趁现在还有机会，你帮我再拉她一把。” 虽然知道表妹性子倔，再加上有了她妈的助力，事情恐怕会更难办，但许静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那天许静去的时候，郭佳正在化妆，看到自己的表姐，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自顾自往脸上刷粉。 她妈提醒她说：“你姐来了。” 郭佳不耐烦地回：“没看见我正忙着？找我有事吗？我马上就要出去了。” 许静脸皮薄，被这番话刺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几个月后，郭佳未婚先孕，奉子成婚。 结婚那天，许静作为娘家人，还是抛下姐妹间的龃龉，早早赶到了小姨家。那天的郭佳，穿着中式的大红嫁衣，头上戴着凤冠，真的是美到了极致。但她对许静三番五次劝她心怀不满，见了许静连个招呼都不打，高傲地扭身去了里屋。 许静生生被气出了内伤，忍到花轿把郭佳接走，拉着老公直接回了家，连酒宴都没去参加。 之后，她把郭佳的微信删除。对自己说，随人家去吧，郭佳过得好或不好，跟她没一毛钱关系。 3 后来郭佳的一切，都是郭佳妈告诉许静的：郭佳生了一个女儿，婆家不但花了两万多让她去了月子中心，月子后还专门给她请了保姆，一个月还给她一万块钱生活费。 那时的郭佳妈，提起女儿，眉梢眼角都是喜气洋洋，一副得偿所愿的样子。 而当时的许静，一个月累死累活也才五六千块钱，剖腹产生下女儿后，为了多挣点钱，她月子里就开始为复工准备。 两相对比，连许静妈都羡慕地说：“干的好不如嫁的好，你这孩子，就是没人家郭佳命好。” 但很快，关于郭佳的生活里有了不和谐音：她婆婆控制欲极强，一天到晚对她指手划脚；老马又是个妈宝男，从不帮她说一句话。老马前妻留下的男孩是婆婆的眼珠子，小男孩在家作天作地，把郭佳的化妆品衣服扔得到处都是，还时不时地欺负一下郭佳的女儿。郭佳敢说他一句，他就满地打滚。 郭佳也想过搬走，但老马没什么正经本事，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家里还每个月给他两万块零花钱，他不可能为了郭佳母女放弃这样的生活。 再后来，矛盾升级，婆婆和郭佳如同仇敌，郭佳和老马也开始分居。连家里的保姆，都狗眼看人低，时不时欺负一下郭佳。 郭佳的生活费，也被降到了五千。郭佳花钱大手大脚惯了，觉得不够。可不管她再闹，婆家都不肯再多掏一分钱，一副随便你的样子。 郭佳妈说起这些，不由抹起了眼泪：“当初要是听你的就好了，好好的闺女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许静也唏嘘不已。这么多年，她努力打拼，当上了公司中层，薪水也翻了几番。人站得高，心胸也开阔，早已放下了当年心中的那点芥蒂，把郭佳的微信也加了回来。因着女儿和郭佳女儿年龄相仿，她和郭佳还常常探讨育儿的方法。 郭佳妈的意思是，郭佳这日子过着没劲透了，还不如趁早离婚，及时止损，女儿还年轻，还可以重新开始。 可郭佳过了这几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已经不想再上班，离了婚，她还舍不得孩子。她只好一边痛苦着，一边继续着无味的婚姻。每当在婆婆那里受了气，她就给她妈打电话诉苦，于秀云于是跟她一起痛苦。 许静心疼郭佳妈。在许静看来，郭佳妈对郭佳是发自内心的爱，她疼惜女儿在婆家的遭遇，郭佳生完孩子胖了不少，她敦促她减肥；周末保姆回家，郭佳嫌带孩子累，她就让女儿把孩子带回娘家，帮着带；郭佳一个月五千不够花，她还时不时给她补贴一两千。 再后来，她甚至许诺：要是郭佳真和老马过不下去，离了婚的话，她除了给她带孩子，一个月再给她五千块钱。 许静被郭佳妈的言论如惊倒，她说：“小姨，眼下不是你给她钱的事，是得让她自己站起来的问题。你能养她一辈子吗？” 许静觉得，如果天下有最无私的母亲，那么，郭佳妈必定就是其中一个。她不理解，郭佳对自己的妈为什么这么重的怨气？她是脑子进水了吗！ 4 没待许静把心里的困惑解开，大年初三的晚上，她突然接到郭佳妈的电话：“快点去医院，郭佳割腕自杀了。” 许静吓得一个机灵，穿上外套就打车去了医院。 病床上，郭佳脸色苍白地躺着，她的伤并不重，并不是每个割腕的人都能准确找到动脉，何况她也并不是真的一心求死。 郭佳妈双眼通红地坐在病床边，正劝慰着女儿。许静后来才知道，当天晚上，老马的儿子和郭佳的女儿打闹时，一不小心把郭佳女儿推倒在地，头上磕了个大包。郭佳看得心疼，说了男孩几句。结果婆婆不乐意了，哭天抹泪地说郭佳欺负他没妈的孙子，说郭佳是个害人精。 郭佳辩解了几句，婆婆竟然寻死觅活，要去跳龙湖，还要去找绳子去上吊。 眼看自己妈伤心成那样，老马一个耳光打过去，郭佳的后槽牙马上就松了。她也是烈，拿着菜刀就要砍老马，最后被公公和老马合伙夺下来，气愤不过的郭佳，当天晚上便割了腕。 许静拉着郭佳的手说：“你傻呀，吵不过就跑呗，干吗要搭上自己的命。” 郭佳妈也在旁边抹眼泪。 郭佳沉默了一会对自己妈说：“妈，我没事了，我想喝老李记的瓦罐粥，你去帮我买一份，我想跟我姐说说话。” 郭佳妈忙不迭地说：“行行，我这就去买。” 看着母亲匆忙而去的背影，郭佳自嘲地扯开嘴角笑了笑：“姐，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妈最爱我了？可为什么在我心里，却感受不到一丝她的爱呢？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爱钱吗？我小时候，想要个什么我妈都不舍得给我买，有一次我看中一条公主裙，特别想要，可我妈却说：要那东西干啥？有穿的都不错了。其实那时候我家条件很不错了，可她总拿她小时候没吃没穿来说事，对我特别吝啬。可我们是一个时代吗？ “毕业后，我谈过两个男朋友，我妈都嫌他们穷，没有房子，没有稳定工作，坚决不答应。后来我和同学一起去了大理，我在那儿找了份工作，没有了她的唠叨，我觉得好自在啊。我甚至决定就定居在那儿了，可只过了一年多，我妈就非得让我回来。说是她和我爸老了，还得靠我养活。我只好回到她身边。 “然后还没等我安定下来，她就开始催婚，她天天变着法骂我，骂我是个老女人，长得丑，没人要。有一次，在天桥上，她非逼着我当年一定要找个人结婚，否则她就从天桥上跳下来。姐，你不知道，那一刻，我吓得腿都是哆嗦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嫁给老马吗？我就是想在她面前扬眉吐气，就是想让她知道，没有她，也有人愿意大把大把给我花钱。我结婚后，她又总是在我面前说老马的坏话，导致我跟老马的关系越来越僵。现在，我过得不好了，她又天天埋怨我，骂我没眼光，没本事，抓不住男人。在她面前，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我无论怎么做，都是错。我在网上看有网友说，父母皆祸害。我觉得我妈就是一个祸害。她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却害了我一生。” 郭佳面无表情地说着，这一刻，许静心里涌起了涛天的巨浪，她从来也没有想到，郭佳妈居然这样对待过她。她握着郭佳的手，不知道该怎么劝，想了半天，只能艰难地说：“你妈这样的方法确实不太妥当，但是，血浓于水，她只不过是用错了方法，内心里，是真的爱你啊。” 但许静很快发现，在郭佳妈那里，同一个事件，居然有不同版本。 关于让郭佳从大理回来，郭佳妈的理由是：女儿一个人在外面漂着，举目无亲，总是不放心。在跟前守着，有个什么事也好照应。而郭佳谈的那两个男友，郭佳妈说：一个家庭负担太重，家是农村的，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以后光婆家就贴补不完。另外一个，心眼小，不懂得体贴人，工作是销售，也不稳定。 这些理由，许静觉得，站在母亲的角度、站在一个已经看透了婚姻本质的女人的角度，也不是没有道理。可在表妹那里，却成了母亲嫌贫爱富毁她一生幸福的佐证。 许静不知道，如果郭佳妈听到女儿对自己的控诉，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一时分不清自己该站在哪个立场，也分不清谁对谁错。她心疼眼前的郭佳，可也想告诉郭佳，每个成年人，都应该为自己的选择承担相应的后果。 5 其实，许静也被母亲催过婚。那时，她已二十九岁，却依然没有对象，母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村老太太，搭着村里人的顺风车来省城找她，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那时候，其实也有一个男人追她，本城的土著，家里有房有车，可她就是不来电。她知道这事跟母亲说不通，便找来同事扮演自己的男友，把母亲哄得破啼为笑，老太太住了半个月，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她到三十一岁才遇到现在的老公，虽然那时的老公一穷二白，但她看中他的踏实肯干，结婚的时候，两人只是花了九块钱领了个证，就算完了。可她内心的幸福感，并不比那些举办豪华婚礼的人强。 直到把老公领回家，母亲吃了一惊，背地里拉着她问：“怎么不是上次我见的那个？” 她抿嘴笑道：“我们分了，我又找了一个，你看你女婿咋样？” 许静一直觉得，生活是自己的，不能为了别人的眼光来委屈自己，要遵从自己的内心，即使对待自己的亲人，也应该有自己的坚持与智慧。 郭佳呢？跟老马走到今天，难道没有她自己一点点责任吗？ 郭佳不想上班，性子直，处理不好和婆婆的关系，和老马处处对着干，只想着要他的钱，却无法为对方提供任何情绪价值？即使是当年郭佳妈催婚在先，难道她自己就没有虚荣的成份在里面？她把自己所有的不幸归结于母亲和自己的原生家庭，却没有想到，自己已经是一个成年人，应该有自己独立判断的能力。 可这些，许静却不知道怎么跟郭佳说，她只是说：“你妈有你妈的难处，你现在也有了孩子，慢慢就会理解她了。” 她的安慰苍白无力，她知道郭佳也不一定能听进去。 郭佳的伤并不严重，老马去医院看望她，说了些好话，郭佳挂念着孩子，便跟着老马回家去了。 看着郭佳和老马远去的背影，郭佳妈红了眼：“这个孩子，什么时候能让人放心啊。” 许静挽着她的胳膊说：“小姨，郭佳是个成年人了，她有自己的生活，你管不了她一辈子，你先过好自己的生活吧。” 彼时，《你好，李焕英》正在热映，网上一片叫好声。 许静也跟风去看了，电影确实不错，笑点密集，泪点也恰到好处。可是，她却依然觉得，那只是理想中的母女关系。李焕英式的母爱清澈深邃，不求回报，不掺杂质。可现实生活中的母女亲情，却远远更加复杂。 就像郭佳妈与郭佳，一个觉得自己爱得倾尽全力，无私无畏，掏心掏肺；另一个，却觉得自己如身在荒漠，精神贫脊，焦渴欲死，感受不到一点母爱的甘露。 她给的，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们就像身处两个平行时空的人，努力向对方伸出手去，却永远也无法抵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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