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草经

​《十草经》    （组诗）

                               尹怀国

           含羞草

像我和你初见

一握手就低头瑟瑟发抖

主张顺从风声

表达哑语手势

              灯心草

她的心比谁命明亮

妈妈说：做灯心，她能照亮黑夜

点桐油灯，也能照透地府

阴阳两界收在眼底

我想长成一根灯心草

随时随地就可以望见脸上长满笑容的爸爸

                灯笼花草

灯笼花草最通人性

在夜深人静里悄悄献出飘遥的灯笼

让夜猫子托出来为夜行人破解夜色的迷茫

让勤快的春风挂在千家万户的门方上

挂在大好山河的头顶，眉梢

灯笼花草的恩情在我血液里流淌

小时候皮肤瘙痒找上了我

一身划上血痕地图

心如猫抓

妈妈做了一件大好事

灯笼花草煎熬汤汁

搬开牙齿灌下

瘙痒如刀切断

至今我皮肤上欠了灯笼花草一份无痒痛的人情

             克妈叶草

车前草的乳名克妈叶

从我们村老山蛮子嘴角溜出来的

田边地角，潮湿沟脚是它的根据地

它比我的性情温和

它比我在人间有用

它甘寒的胃口真大

它可以吞吃热盛，咳嗽，眼线障碍，支气管路中绊脚石……

车轱辘菜载着村里的张荷氏做了半辈子草药仙娘

她以克妈叶抓山草草为伍在村里横冲直闯———小小单方治大病

我这山卡卡的赤脚医生在人气上，败在了驴朵菜脚下

输了人生路上一个金饭碗

我的头发立起来，不想服输

只有一声叹息落在了无赖旳山路上

                艾草

我五岁来到四月里

伸长劲子望着端午到来

沟边一生正气的陈艾已长成气候

沟底的配偶菖蒲在风中舞弄长剑

我心里磨亮的镰刀在与同村的姓儿们抢割艾草，菖蒲里的

棒棒糖

在偏僻集市上

一双双小手在细细撮合艾草，菖蒲成家，成捆

在各家门上倒挂金钩

哗哗哗滚出娃儿们一个个棒棒糖钱

一个个棒棒糖在眼里晃得流口水

今天

我看见艾草

又尝到了童年里的甜头

               狗尾草

我最讨厌狗尾草

它霸占了我童年的快乐

它蛮横的身子要把红苕沟，苕箱挤爆

我七岁的任务：翻苕藤，扯狗尾草

玩心大于任务

晚上屁股在篾块上开了花

我从大手的缝隙间溜落

撕开夜色，钻进苞谷杆堆里

在苞谷杆堆里三天三夜与任务抗衡

奶奶的细语校正前面的路

又是一场雨过天晴

狗尾草的烙印一直在我影子里晃荡

我的路越走越阳光

           牛板筋草

狗有七条命

牛板筋草有十二条命

全村上下锄头，镰刀出动

也没斩草除根过

草甘膦专家也摇头

庄稼好像害怕，不断让步，没有退路

干脆矮下身来，甘拜下风

像我在苦难的十面埋中

在挣扎里，绝处逢生

            过路黄

60年妮姑村人都勒紧裤腰带

全村人身子都轻飘飘的

黄魔怪踩着虚弱的夜翻墙越壁

一夜就把全村人装饰得黄脸，黄眼睛，黄皮肤

就连一岁的幺叔脸上都贴着黄金

全村人都成了金子

下乡老中医傻了眼

他不敢直接把切脉弦上弹奏出的黄疸肝炎漏给村人

只用那无赖的眼光碰闯村口的石头

无赖的光花落进村人的眼腔

妮姑村人接受了这个天降的横祸

他们都捏着瘪些些的荷包，眼绿绿的

村口的牛贩子不甘倒下

他不信邪：牛几百斤的病就能短住

人几十斤的病就卡住了我吗？

他追赶着河沟边的阴湿之地

搜寻铺地莲（过路黄）的下落

幸好还没化苗

在吃奶力气的功夫里抠出三背篼

配伍菜地里的牛耳朵大黄

文火煎熬三大缸

妮姑村人围住牛贩子的缸子像拽着救命稻草

牛贩子揣摩体质施量

真是撂倒了这家伙

三日另有起色

七日黄色全身而退

过路黄一下子爬高了辈分

爬上香案和祖仙同辈

爬上香案逢年过节接受祖仙同等的香火

         鹅儿肠草

鹅儿肠草又名鹅儿肠菜

嫩森森的，如同鹅儿肠子细软

看样子就想吞口水

过去是我家上等下饭莱

它常盘居在肥沃的菜地里

与菜抢肥效

它有分寸

它不象其它草那样一手遮天

把菜都踩在脚下

时代的潮流真是费解

曾年

我们无钱粮吃鹅儿肠草

填补饥饿的空白

斜面吹来冷风

嘲笑的冷弹一股一股射进心腔

今朝

有钱人理直气壮吃鹅儿肠草

嘲笑变高戏法的新台词

玩高档的，天然的，野味

他们又把旺财，贵气，挂在高树上亮相

给我们山村人下了一体面的台阶

又支出了一道生钱的新招

同村小菜贩王美城

耍小聪明，抓住鹅儿肠菜的源头

学着文化人刨出野草菜谱

天天围着田边地埂钻

钻野草菜谱的根源

钻出一条山里的清泉，翠绿的清泉

一直向他腰包流钱，向外流名

流高了他的身价

以前他站在平地和我们说话

现在走上二楼和我们对话

         十草经

草是我们农民的朋友，兄弟

草是我们农民的冤家，对头

草是我们农民的恩人

我们一天也撇不开草

假如一天见不着草

就会想到土地出毛病了

天有大麻烦了

我们农民爱草也恨草

草的脚无处不在

我们脚绊着的是草

脚踩着的是草身

锄头铲着的是草根

手拉着的是草尖

鼻子吸着的是草味

草茂盛处藏着山里的秘密

既安益，也危险

倘若大地没有草

春也抬不高它的价值

清醒也是半崖上的风箱壳

大地就是一个被抢光财宝旳富人

            乡村晒场  （照相录音诗）

一沟金黄谷子正在勾头

小河边一块田里，电动打谷机：嗡啊，嗡啊，嗡啊的转着

六七个村妇不等式的：唰哧，唰哧，唰哧，唰哧的割谷子，有音乐节奏

八个男人不等式的弯腰搂谷把

窜着花步开着玩笑往打谷机上塞谷吊吊

你进，我出，我进，你出，你进，我出……

一个妇人割几把谷子，又抬高头

望望对面的晒场

刚望三次

她就跳起喊：火…哦，火…哦，火…哦，火…哦，二娃子，三文

邀麻雀儿

火…哦，火…哦，火…哦，火…哦……二娃子，三文邀麻雀儿…

二娃子，三文邀麻雀儿

火…哦，火…哦……

晒场上几堆麻雀儿无顾虑地刨吃

晒场旁旳一间小屋里两个小娃儿半

靠在门背后眼睛落进手机里了

“火…哦，火…哦，火…哦……”

那妇人搬下一根树条子边跑边吼

一会儿小屋里打得呜呜呜的响

两个小娃儿，“哇哇，哇哇，哇哇哇哭着

跑下河沟……

太阳越来越辣

田里的男人，女人泡在汗水里

一阵大风从北边吹过来

黑色的砣砣云，立即堆在山顶

田里的男男女女甩开手上的

象风赶往晒场

一股山洪演着一场大雨跑过来了

男人，女人象抢水饭一样

箩篼，凿箕，大盆，小盆舞花了眼睛

两个小娃儿吊着眼泪拿着小盆，也在手忙脚乱

幸好只有少数被大雨抢走

雨过天晴

西方又挂上一轮夕阳

                尹怀国，笔名田园，四川攀枝花人，四川诗歌学会员，中国好诗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签约诗人，世界诗歌会第四届理事会理事。作品见于《鸭绿江文学》、《中国诗》、《诗歌月刊》、《诗歌报》、《南疆诗刊》、《攀枝花文学》、《湖北诗歌》等刊物，入编《中国小诗大观》、《中国作家文选》、《中国当代诗人选》、《中国民间短诗》等选本。获第三届中国昆仑文学大赛金奖、第六届中国新诗百年诗人奖银奖、第三届中国昆仑诗文奖铜奖等奖项。著有诗集《太阳从西边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