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母亲出了医院，回家后，大姐来看望了。建安父亲李铁蛋擒着旱烟袋，坐在老伴床边，闷了半晌，旱烟抽了好几锅儿。最终他一改从前不管家事的脾气，把三个女儿，一个儿子都叫到另一间屋子，脸色沉闷，语气严肃地说：“我看了，你妈这病也不是十天半月能好利落的。安仔正在读书，你们妈这一住院，他也耽误了不少功课，现在你们妈出院了，他也该到学校去了。我想当着你们姐弟的面说说。老大、老二家里都忙，老三虽然还没出嫁，但老大、老二心里都应该明白，人家婆家早就催了，你妈我们是想等安仔毕了业，就办了老三的事儿。所以，照顾你们妈的事儿就不能全落在老三身上。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这样，你们三个得轮流照顾。我呢，没事儿的时候，就天天守着，你们谁有个事儿了，我好做个帮手。眼时下，就先这样定了。你们商量一下，拿个主意，看是咋个轮法儿。” 听了父亲的一番话，建安心里自是惭愧万分，心想：自己已经是二十大几的人了，没有给家里创造任何财富不说，却给家里添了不少累赘。如今虽然即将毕业，但工作的事情八字还不到一撇，抬手动脚的，照样得向家里伸手要钱。更让他惭愧不安的是，毕业之后的工作依然是个未知数，母亲的病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才能康复。一家人都在为治疗母亲的病出力，而他，这个家里唯一的儿子，唯一让父母付出最多的孩子，却只能是站起身走人，去读那所谓的大学。大学，全家人都把读大学，看成是光耀门庭的大事。唉，天知道，读了，毕业了，又能有多少前途？ 建安处在茫然、郁闷和惆怅之中暗自叹息。原本应该青春焕发的面容，一时间蒙上了一层尴尬，惭愧的云霓。他叹口气说：“唉，全家为了我能够读书都操碎了心不说，三个姐姐也没少吃苦受累。现在我都二十几岁了，母亲这样躺在床上，我却帮不上一点忙。想想，都觉得羞愧啊！” 建安强忍住泉涌的泪水。沉默。 “那也不能这么说啊，你不是在上学吗，再说了，你能够上大学，村里人谁不是另眼相看。你就是咱家的希望啊！什么也别说了，好好完成学业，就是爸妈和我们三姐妹的心愿。侍奉父母是晚辈应尽的义务，我就是再忙，也抽空过来……”大姐也许是想起她小学毕业就回家帮父母料理家务，感到遗憾，一时心里委屈，眼里溢满了泪水，说到最后,声音竟然哽咽起来。 “大姐说的对，再忙，我们也要照顾好母亲。怎么着都行，只要说个时候，我随时就到……”二姐附和着大姐的话，表了态。 “两个姐姐要是忙的话，我可以多照顾妈妈，我和亚鹏暂时也没有要结婚的意思。”招娣更是说的动情，泪水溢满眼眶。心想：让姐姐轮流来侍奉妈妈，好像自己很刻薄似的。便说：“与两个姐姐相比，我是最清闲的一个，理应多照顾妈妈。” “话不能这么说，你妈的病不知道多时才能好，要我说三个女儿一样，一人十天，谁有事儿了，你们自己再商量着办。”李铁蛋以家长的身份，一锤定音，肯定地说。 像一位老道的主事人，似有不容商量的架势。 建安在心里禁不住钦佩道：父亲平时从来不多说话，也不管家里的任何事情，如今母亲病了，父亲的才华却得到了施展。他不由得暗自感叹：爸，您辛苦了！ 屋里装满了沉默。 他们谁也没有再多说话，只是按照父亲的意见：建安尽快到学校复课。照顾母亲的事，由三个女儿每人一轮十天。按照老大、老二、老三的顺序。谁有事儿了，自己商量调整。 李铁蛋前面走，带着四个儿女，来到老伴儿病床前，把商量好的结果给老伴儿一一说了。建安母亲面带微笑，点点头，张了张嘴，似乎在说：行、行啊……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继而缓缓滑落。滑落。 李铁蛋心痛地说：“老伴儿，你别难过啊，只要活着就好，我让安仔尽快回学校去，等儿子毕业了，你就等着享福吧！” 真是知妻莫如夫啊！李铁蛋几句话就说到老伴心坎儿上了。建安母亲容颜焕发，笑逐颜开。 建安母亲虽然出院。但一场车祸使她原本病弱的身体瘫痪在床，生活不能自理，愿望不能表达。瘫痪，失声。尽管她头脑依然清醒，耳朵仍然灵聪，但身体的残疾，使她的精神更加难以忍受病痛的煎熬。然而，她却始终心存希望，希望看到自己一生心血养大的儿子有出息，看到三个女儿生活幸福，看到自己并不爱他，却为他生儿育女，相伴走过风风雨雨的老伴健康生活。那个人，她从来没叫过他的名字，一开始是叫“哎”，后来改叫“老伴儿”，偶尔也会嗔怒地叫他“死鬼”；那个人，做事唯唯诺诺，从不大声言语，却像老黄牛一样干活儿，从黄土地里刨出一家人的吃喝；那个人，是实踏踏的实心眼，小孩的时候村里人都叫他“小蔫儿”，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小蔫儿”就换成了“老蔫儿”。虽然“铁蛋”二字是他的大名，是爹娘为了孩子长得像铁一样结实坚硬而取的大名，却很少有人像他当年的爹娘那样亲切的呼喊：“铁蛋子……”他虽然老实巴交，偶尔也会对自己如花似玉的媳妇说：“你这支鲜花儿插在俺这牛粪上了，俺就得护好了，绝不能让你受委屈，……”那个人，说话总是有几分腼腆。如今，他却挺起男人的脊梁，给四个儿女讲述这个家，以及母亲所受的磨难，把老伴的病体安排得妥妥帖帖。那个人，从来不问家里还剩几斤米，几两油，几元钱。如今，老伴儿病了，瘫了，他第一次挺起腰板，挑起父辈的担子，端起长辈的尊严，把生活安排得那么符合她的心意。她瘫痪在病榻上之后，重新认识了和她一起走过风雨的老伴儿。她在心里暗暗感谢上苍：幸亏上天保佑我活着，看到了他的另一面。转念又想：自己这样瘫在床上，让儿女们伺候，倒不如死了干净。这样想着，泪水禁不住涌流。 建安准备回学校了。他收拾完了行李，来与母亲告别。见母亲泪水涟涟，在那儿伤心。一股莫名的酸涩顿然涌上心头。他说：“妈——，您……您怎么了？”母亲摇摇头，泪水却依然如泉涌流。她伸出左手，拉住儿子的手，流泪。流泪。流泪是情不自禁，也是她唯一的表达方式。 “妈，您不舍得我去学校？” 母亲只是摇头。 “妈，您别难过，我很快就毕业了。毕业以后，我回来在咱县里工作，会常常回来看您的。您好好的，在家等我回来……”亮晶晶的泪水在建安眼眶里打转。 母亲忽然止住了泪水，轻轻拍拍儿子的手臂，点点头，脸上漾起笑纹，撮起嘴巴，复又张开，……那表情，好像在说：去吧。妈等你。 建安握住母亲瘦弱如干柴的手掌，久久，久久地握着，他真的不忍心就这样，放下母亲的手，让慈祥的母亲在病中思念远行的儿子。母子两人握着手，过了好一会儿，母亲使劲抽出自己的手掌，推了建安一把。建安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他哽咽着说：“妈，我……我很快就回来了，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努力学习。您要好好治病……” 建安告别了母亲和家人。李铁蛋一声不响地送儿子到门外，闷声闷气地说：“安仔，你也长大了，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等你毕了业，咱家就有指望了，你在外面不但要照顾好自己，还要学会做事、做人……” 建安默默地点点头，他心里明白，父亲所说“做事、做人”的内涵，就是“为人处世”的总称。他深有感触地说：“爸，您放心，我记下了。妈这一病，辛苦您了，您也要注意身体啊！” 自从建安记事儿起，还没有这样给老爸说过话。当他向凝神望着自己的父亲说出这样牵挂，亲热，关怀备至的话语时，眼睛禁不住湿润了。 父亲慢慢举起右手，向他挥挥手，建安眼里涌满了泪水，他走出了一段路，忽然记起什么似的，车转身，回头看父亲。父亲正慢慢悠悠地朝家里走，那身影似乎负了千斤重担。他失声喊道：“爸——，保重身体啊！” 李铁蛋的身子颤抖了一下，泪水涌满了眼眶。儿子的话他听的真切，但他并没有回转身，再看儿子，他是怕自己忍不住的泪水被儿子看得更清楚。 建安望着父亲的背影隐没在那个古老的，他出生并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大门里。他下决心似的转身，迈开大步出了村子。而此时，他忽然意识到必须去拜访一个人。 作者简介百荷踪影，本名王淑敏，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新密市诗词学会、作家协会副主席、水墨清华艺术研究会研究员、水墨清华美术馆馆长。创作观：用智慧写造句，用真情讲故事；践行“生活是眼睛的海，文字是心灵波”的原则。创作动力：俗世里有万丈尘埃，怎能让人无动于衷？！图片除署名外，其它均来源于网络 转载请注明出处“温馨微语” 转发是对作者最大的鼓励 我与10W+之间只差您的一个转发 觉得不错，请点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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