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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建兵:人生

 温馨微语 2021-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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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建兵

我们这一茬人是属羊的,是一九七九年那个“羊”。这个年份让人有些尴尬,明明离八零年那么近却生生把我们放入了七零后的行列里,这心里还着实有些“委屈。”
那个时候物资还很匮乏,在农村尤其如此。用“艰苦”来形容我们那时的生活是毫不为过的。在衣、食、住、行各个方面与现在都有着天壤之别。不过,那个时候我们的童年生活却要比现在的孩子丰富和有趣的多。玉米面是当时农村家家户户的主食,想要吃顿白面基本上是要熬到过年的。除了玉米面,野菜也是那时家家户户的餐桌上少不了的东西,甚至还占着很大的比例。跟着大人到田野里去挖野菜,是我们最高兴的时候。记得父亲当时用一节八号铁丝,一头放在炉子里烧红砸扁了,在磨石上磨出了刃给我做了一把小镰刀,还用柳条给我编了一个小篮子。我拿着我的这两样宝贝跟着母亲和那些邻居的婶婶们到野地里去挖野菜,欢快的就像一只小兔子。那时候田野里可吃的野菜很多,灰灰菜、甜韭菜、扫帚草、麦姑姑,一大片一大片的,那简直就是食物的海洋。我们扑进这“海洋”里采着、挖着,篮子里、书包里一会儿就可以装的满满当当。如果幸运可以碰到一两株小桃树或者小杏树,那可真是捡到了宝贝,拿我的小镰刀小心翼翼的挖出来,双手捧回家去种在院子里,然后一日看三回,可它就不长。

野菜采回来,倒在水管下的水池里,我慢慢的洗着,母亲去生火做饭。她在锅里放入红薯块、土豆块、玉米粒、萝卜条煮着,然后开始做豆面面条。等这些东西煮的差不多了就下入擀好的豆面面条,面条快熟时再抓两大把我们采的野菜放进去,一大锅杂粮饭就做好了。那样的饭父亲可以吃三海碗,我当时虽只有五六岁也可以消灭满满的一大碗。如果这饭里再煮上两把山药蛋的话我还可以吃的更多。可是,山药蛋这东西不好弄,得上人家种山药的地里去“偷”。干这活儿大人是不行的,得我们小孩出马,可我天生胆儿小,每次去“偷”山药蛋的时候总要叫上小喜一块儿去。
小喜是我的发小,就在我家前边住。那家伙胆子很大,就不知道害怕,每次去人家山药地的时候我总是躲在他的身后。山药地里小竹竿搭的架子整整齐齐,山药的藤蔓和叶子爬满了竹竿架,绿油油的一片,就像一排一排的小矮松。山药蛋就挂在那绿油油的藤蔓和叶子上,就像一个个小铃铛。四下无人,我和小喜一前一后蹿到人家地里,双手翻飞,一会儿就能摘半书包。也有摘着摘着就被人家发现了的时候,但我们跑的快,几乎每次都可以顺利的脱身。就有一次被一个老头发现了,那老头真是穷追不舍,我们怎么都摆脱不了,生生的追到了我家里,不依不饶非要让赔他一块钱不行。我母亲说尽了好话,他才罢休,但还是要走了五毛钱。

我们每次摘的山药蛋小喜一个也不要,都给了我。他说他们家只吃山药,不吃这个小蛋蛋。我没有见过山药,一直以为人家种那满地的山药就是为了收山药蛋的。直到有一天我到小喜家去玩,正赶上他们家吃饭,笼盖掀开一圈雪白的馒头,中间一个盘子,盘子里是几节蒸熟的山药,我才知道原来山药是长这个样子的。小喜他爹坐在炕头,伸手拿起一节山药慢慢的剥着皮,剥完皮咬了一口,吩咐小喜妈去拿白糖。我惊的张大了嘴巴,天哪!吃山药居然还要蘸白糖?口水不争气的流了出来。小喜妈掰了一节递给我,我嘴里说不吃,手却诚实的接了过来,一口吞了进去,竟然忘了要剥皮,结果嗓子痒了好几天。
我把小喜家吃白馍、吃山药还要蘸白糖的事儿告诉了我的那些小伙伴,他们也都惊的张大了嘴巴。从此后我们都愿意到小喜家去玩儿,其实就是想逮着机会可以吃一个白面馍或者是一节山药,当然最好是可以蘸一点白糖。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我家连玉米面都不太够吃,小喜家怎么就能够吃上白面馍,而且还可以吃上蘸着白糖的山药呢?后来才知道小喜他爹其实并没有什么正经的工作,就是一个赌徒。不过,这家伙不知有什么绝招几乎逢赌必赢,结果一个赌徒居然把光景过到了可以天天吃白面馍的程度,使的好多人羡慕的要死。

那时候电视绝对算得上是一个稀缺的物件,那可不是什么人都买的起的,连小喜家这么殷实的人家都没有。我的另一个发小二蛋他大伯家有一台。二蛋的大伯是村里的干部,我们当时想大概干部挣钱很多吧!要不怎么小喜家都买不起,他家就能买的起电视呢?我们就缠着二蛋带我们到他大伯家去看。那是一台十二吋的黑白电视机,当时播的是电视剧《济公》。我们看的如痴如醉,尤其是济公的那个宝葫芦更是把我们馋的要死。有一天,二蛋悄悄的把我们叫到一边说经过他侦察村东头的李老头家种了一院子葫芦,问我们敢不敢去偷。一听说有葫芦我们的眼睛都直了,去就去怕他个球!于是,我们几个就在二蛋的带领下向李老头家跑去。快到时二蛋说:“你们先躲起来,我先去侦察一下李老头在不在家”。我们就躲在两棵大槐树后头等着二蛋的消息,一会儿二蛋回来兴奋的说:“快走,好机会,经我侦察李老头不在家。”我们高兴的几乎跳起来,飞快的向李老头家跑去。
李老头家的院墙是土筑的矮墙,我们在墙角垫两块砖头一使劲就骑在了墙头。可是,二蛋这不靠谱的家伙侦察出了问题,我们骑上墙头时李老头就站在院子里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们。妈呀!我们翻下墙头没命的跑,李老头出了院门使劲的追,还放出了他们家那条像狼那么大的大黄狗。也不知怎么的,平时跑的飞快的小喜那天就让那狗给追上了,屁股上结结实实的给咬了一口,裤衩给咬了个洞,屁股上也咬出了血,小喜哭着跑回了家。那时候哪里知道要打什么疫苗,小喜妈把他的裤衩扒了,在墙上捏了点土按在伤口上就止了血。倒是李老头见他的狗咬了小喜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摘了两个葫芦送到了小喜家。见到了葫芦哪里还顾得上屁股疼,高兴的跳了起来。然后捧着他那两个宝贝到我家来跟我炫耀。把我给馋的,跟在他屁股后面求了一下午让他给我一个,可那家伙就是不给。后来,终于松了口说给我一个也行,但要拿我的弹弓跟他换。那我哪里舍得,我的弹弓可是宝贝,那是打下来过麻雀的。但终于经不住葫芦的诱惑把弹弓给了他。那家伙接过我的弹弓揣在口袋里,一手拿一个葫芦比了半天给了我一个小的。小的也行。拿着葫芦跑回家去找父亲,让他把葫芦给我掏空,我要拿葫芦学济公装酒喝。父亲说葫芦不能掏空,要慢慢的晒,晒着晒着它自己就空了。那要晒到什么时候?父亲指着院里的大树说:“你看,现在树叶是绿的等树叶变黄的时候葫芦就空了。”然后,他在墙上钉了个钉子,把葫芦挂了起来。小喜的葫芦也被他父亲挂在了墙上,他就每天玩我的弹弓。我没有玩的就又缠着父亲给我做弹弓。

后来,又看了一个电视剧《霍元甲》。我们就有了新的爱好,就把葫芦的事给忘了。霍元甲真厉害,把那个俄国大力士打的嗷嗷叫,我们佩服的要死。我们一群小伙伴就每天练“武功”,想着有一天一定要像霍元甲那么厉害。可练来练去总没有什么进步,我们就聚在一起“分析”原因,终于得出了结论:我们没有师父。可是,去那里去找师父呢?我就跑回家去问父亲霍元甲的武功是在哪里学的。父亲正在用高粱杆做笤帚,头也没抬就说:“少林寺。”“少林寺?少林寺远吗?”父亲说他也没有去过,不过,他说大概顺着村外的火车道一直往南走或许能到。我马上跑到小喜家把“顺着火车道可以到少林寺”的好消息告诉了他。我们俩都很兴奋,蹲在墙根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第二天一早就顺着火车道上少林寺学武去。我说把二蛋也叫上吧!小喜说不叫他,要不是二蛋他的屁股还不会让狗咬了呢!学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二蛋揍一顿,报了此仇。我们就决定不叫二蛋。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叫小喜,小喜也早就准备好了。我们趁他妈不注意在他们家笼盖里每人拿了两个白面馍塞在口袋里当作干粮。然后就向村外跑去。那时的铁路还不是封闭的,我们上了铁路一直向南,朝少林寺走去。结果,还没到中午两个白面馍就吃没了。下午的时候累的走不动了,坐在铁路旁的草丛里休息,我有些打退堂鼓想回去。小喜却很坚决,说再坚持坚持走了这么久了可能就快到了。结果歇着歇着就睡着了。正做梦在少林寺学武呢,突然屁股疼,“腾”的一下坐起来,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了,大人们找来了,父亲正踢我的屁股。我们被“抓”了回去,武没学成,我和小喜每人挨了一次混合双打。后来提起这事儿母亲就埋怨父亲说要不是你胡咧咧孩子们能做出那傻事儿?父亲就嘿嘿的笑。

后来,我们就上了学。小喜他爹还是老样子整日的赌博。我家的生活水平也随着社会的变革渐渐的好了起来,缩小了与小喜家的差距,偶尔的吃几顿白面馍不再那么困难。
可是,世事难料,祸福总在旦夕间。在我们三年级的时候小喜家出了变故。小喜家的院门本来是朝西开的,有一天,一个阴阳先生路过他们家对小喜他爹说他们家这院门开的方向不吉,再不改改恐有大凶之事发生。应该把这门堵上,把院门开在南边,但堵和开的顺序要有讲究,必须是先堵后开。小喜他爹向来相信这些,便召集了他的两个哥哥决定马上动工。可是,要开工了发现没有堵门的砖,小喜他爹就改变了顺序,决定先开后堵,这样门也开了又有了砖岂不是一举两得。他们就先扒了南墙,把扒下来的砖挪到西边堵原来的门,干到一半时,小喜他爹让他两个哥哥先干着,他到家里抽袋烟去。过了好久还不见他出来,小喜哥哥就去家里叫他,进去的时候小喜他爹在炕上躺着,嘴里吐着白沫,旁边放着一个空了的敌敌畏瓶子。往医院送的半路上就咽了气。这件事成里一桩“悬案”,有人说是没照阴阳先生说的做,惹怒了神灵;有人说一定是在外面欠了赌债怕连累家人选择了自杀。真正的原因谁也不知道,总之,小喜他爹就这样死了。
俗话说“赌徒的钱,眼前见”。小喜家虽然一直过着殷实的生活,可他这个赌鬼爹却没有留下任何积蓄,他这一死小喜家的生活顿时一落千丈。他的两个哥哥当时已经成了家,但他们念叨的比他们娘俩还要穷。小喜终于在三年级没有念完时就辍了学。

我们这个地方在当时刚兴起一个行业“炼土焦”,大片大片的土地被征用变成了土焦厂。滚滚的浓烟,黑的、白的、黄的把天空完全的遮蔽了,连太阳都快看不见了,有人开玩笑说飞机都不敢从我们这儿的上空飞,怕迷了路。土焦生产出来后是大块的,就像磨盘上的滚子那么大,但客户都是要小块的,一般都是要拳头那么大的,有的甚至要求的更小。因此,随着土焦行业的兴起我们这里又衍生出一个新的行业“砸焦炭”,就是把大块的焦炭砸成客户要求的大小,根据大小的不同,每吨给两到三块钱的工钱。
小喜辍了学,母子俩没有活路,母亲就带着小喜去给人家砸焦炭。那绝对是一个辛苦活儿,焦炭硬的就像石头,锤子砸在上面“当”的一声震的人双手生疼。夏天磨盘大的太阳挂在头顶,简直可以把人烤焦,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白白的汗渍在衣服上画出了地图;冬天寒风刺骨,手上的口子一条挨着一条,往外渗着血珠,钻心的疼。母子俩起早贪黑的干每天可以挣个十块八块钱勉强的生活。没有焦炭可砸时小喜就跟着泥瓦匠去当小工,但是他太小,别人是每天五块钱,他只能挣两块五毛钱。
时间是公平的,在学校的我们和早已辍学的小喜都渐渐的长大了。所不同的是我们都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小喜却早早的挑起了生活的重担。以后的几年,小喜几乎干遍了所有又苦又累的活计,砸焦炭、做小工、到砖厂给人家出砖窑。在我们初中毕业的那一年,小喜母子在村里搞了一个“大动静”,拿出这些年省吃俭用攒出来的六千多块钱买了一辆三轮车。这让村里的好多人羡慕不已,要知道在那个时候虽然生活条件好了一些,但不是谁家都可以买的起一辆三轮车的。小喜开着车给砖厂送砖,根据距离的远近每块可以赚一到二分钱,每车拉五百块,每天可以拉五六趟。这在当时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小喜干劲很大,每天起早贪黑的干,从不觉得累,母子俩的生活渐渐有了起色。

可是,世界上总有一些无耻的人干着无耻的事。那天,小喜早早的起来准备去干活儿,当他来到院子里时原本停在院里的三轮车不见了。小喜立在当院好久才反应过来他的三轮车被偷了,疯了似的“追”了出去,找了整整一上午还是蔫蔫的回来了。他的母亲当时就哭晕了过去。他家的一些亲戚和我们这群伙伴们听到消息都赶了来帮着他找。我们在附近的村庄、公路上、各主要路口都派了人,守了两天两夜,可哪里有他那辆三轮车的影子呀!那几天小喜就像着了魔,饭也不吃水也不喝,骑个自行车东来西去的找着,可始终没有找到。随着时间的推移希望变得越来越渺茫,小喜终于放弃了。娘俩躺在炕上几天都没有起来,母亲呜呜的哭,小喜也悄悄的落着泪。可是,生活总要继续,躺了几天后小喜起来又去做了小工,他起来后他的母亲也跟着起来在家里给他洗衣做饭。时间渐渐的平复了他们的悲伤,生活慢慢的归于正常。
我们这茬人初中毕业了,这在当时基本上就算是读书读到了头。除了我和另外的两个伙伴考上了高中外,其它的伙伴们都辍了学。他们也将和小喜一样去干各种活计,在生活的磨砺中渐渐的成长,享受着生活给予的幸福也承受着生活给予的苦难。至于是幸福多一些还是苦难多一些,有时真的不是人力所能够左右的,不得不屈从于命运的安排。可是,命运却又是最不公平的,它给予有些人的幸福多到让他不知道珍惜,给予有些人的苦难多的让他无暇喘息。比如,命运给予小喜的苦难就远远没有结束。

在我上高中的第一年快要结束的时候,也就是小喜的三轮车丢了快一年的时候,有人给他介绍一个活儿,在镇上一家宾馆烧锅炉,每月给三百块钱管吃住。这活儿比当小工要强的多,挣钱多少倒在其次,主要是终于不用每天一身水一身泥的进进出出了。当时的年纪正是自尊心和虚荣心最强的时候,穿着那一身泥水的衣服在路上见到个女孩子他都羞的不敢抬头。烧锅炉虽然也是个粗活,但在穿戴上要比当小工整洁和体面的多。后来,在那儿呆的熟了,有一次回村时居然是骑着人家老板的摩托车回来的。把我们馋的眼睛都直了,摩托车呀!这在当时绝对是个稀缺玩意儿,我们偌大的一个村子绝对不会超过三辆。我们缠着小喜非要他载着我们转两圈。我们轮着坐在他的身后就在二蛋家门前的路上骑过来骑过去,听着风声在耳机呼呼的响,别提多痛快了。
玩了一阵小喜要上班了,就骑着摩托车向镇上赶去。就在出了村子上公路的时候出了事。出村子时不知道怎么就没有刹住车,摩托车飞快的冲上了公路,撞在了一辆拉焦炭的大货车上。小喜甩在了货车上又重重的摔在地上。货车速度都没有减就跑了。小喜摔在地上当时就没有了知觉,在医院躺了三天总算醒了过来。医生对他母亲说身体上的伤都是小事,严重的是脑子里有块淤血需要做开颅手术把它清除,否则后果是无法预料的,但这手术需要很多钱。小喜的母亲就去求他的两个哥哥。他的嫂子们都说他们的光景都快过的揭不开锅了,实在拿不出钱来。他的哥哥们蹲在墙角把头埋在裤裆里就是不说话。小喜母亲没有办法含着泪把小喜接回了家。小喜在炕上整整躺了两个月,后来虽然能起床了,但终因淤血没有清除留下了后遗症,左腿不听使唤走路变得一瘸一拐,更严重的是智力也出了问题,成了一个“半脑壳”。

小喜成了这个样子,母子俩的生活顿时陷入了困境。他们原本有一亩地,后来被土焦厂给占了,每年给七百块钱的赔偿,这七百块钱就成了母子俩全部的生活来源。后来,村里出面强迫他的两个哥哥对他们母子负点责任,他的哥哥们这才同意每人每月给他们三十块钱。靠着这点钱母子俩省吃俭用勉强可以生活,实在青黄不接时他的母亲就去村里的菜集上捡拾人家丢弃的菜叶子。我那时在学校每半个月回一次家,每次回去都可以看见他的母子蹲在院子里收拾捡拾回来的菜叶子,小喜一瘸一拐的帮着忙。我每次去小喜都显得很高兴,倒杯开水递给我,然后,坐在我对面傻傻的笑。
高三的后半年由于快高考了学习紧张,我半年没有回家。高考过后我去他家,小喜还是老样子没有什么起色,可是他的母亲却瘦的脱了人形。心力交瘁和营养不良把这个可怜的女人都快熬干了。我一直以为“皮包骨头”只是形容人瘦的形容词。可是,那次回去见到小喜的母亲时才切实的明白这个词所表述的意思。她的两条胳膊只有擀面杖那么粗了,细细的骨头外面包着一层黑黝黝的皮,游丝般的血管爬在骨头上,透过皮肤看的清清楚楚。眼睛陷了回去,颧骨凸了出来,花白的头发像枯草一样胡乱的盘在头上。体重绝不会超过六十斤,身上穿一件灰色的褂褂宽大的就像麻袋。兀自进进出出的操持着家务。人不是机器,就算是机器也有润滑和保养的时候。可是,这个可怜的女人拿什么“润滑和保养呢?”

这一年的九月份在我上大学快走的时候小喜的母亲病倒了,躺在炕上水米不进。小喜一瘸一拐的叫来了村医。村医对小喜说他的母亲不是得了什么病,而是“油尽灯枯”了,然后,叹了一口气走了。小喜并不明白什么叫“油尽灯枯”,只是坐在炕头静静的看着母亲。虚弱的母亲拉着小喜的手用微弱的声音对他说了很多话。这些话有些他能听懂,有些他听不懂。说累了母亲就默默的哭,小喜就坐在边上给母亲擦眼泪。母亲终于再也没有起来,弥留之际伸出她那枯枝般的手紧紧的抓着小喜到咽气都没有松开,闭眼的一刹那流出了她此生最后的两颗浑浊的泪。
小喜成了孤儿。村里再次出面召集了他的两个哥哥,问他们看谁可以把小喜养起来。两人低着头谁也不肯说话。实在没有办法村里的干部只好说谁要养就把占了地的七百块钱给了谁。老二这才抬起头答应下来,不过,他提出先前老大应出的那三十块钱也得给了他。小喜总算是有了个吃饭的地方。
我去外地上了大学,渐渐的失去了小喜的消息。只在打电话时从父母口中得知小喜的两个哥哥相继盖了新房都搬走了,院子里就剩下了小喜一个人。真的是世事无常,昔日热闹的院子如今已是如此的寂寂;昔日父母手心里的宝境遇竟会如此的凄凉。再后来得到的消息有些让人心酸,小喜的二哥借口工作太忙已不让小喜吃饭了,却拿着小喜那七百块钱的地钱不肯退还。老大去找老二质问他为什么不让小喜吃饭了?如果,不让吃饭了就不能独吞那七百块钱,得分他一半。钱怎么分的我不知道,只知道自此小喜就变成了一个实际意义上的“乞丐”。村里谁家有婚丧嫁娶的事情,小喜就跑去吃几顿饭;谁家盖房添瓦的小喜就去帮人家搬砖和泥赚着吃两顿饭。饥饥饱饱的生活着。

快过年的时候我回了家。去看小喜,正好碰见他从大路上拐回来,手里提着一个暖壶,左脚不知怎么了肿的厉害穿不进去鞋,趿拉着,半只脚露在外面。穿一件黑色的毛衣,外面穿一件土黄色的褂子,褂子有点小,毛衣露出来好大一块。见到我又是傻傻的笑。我问他干啥去了,他说是去二蛋家灌壶开水。我接过他的暖壶却是空的,我问他那怎么暖壶还是空的,他说二蛋不让灌把他赶了出来。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二蛋不让你灌壶开水?从穿开裆裤玩到大的伙伴会不让你灌壶开水?我说你在这儿等着。然后,提着暖壶向二蛋家走去。我到了二蛋家院子里时正听见二蛋在家里面发着牢骚“天天来灌、天天来灌,老子的煤是捡的吗?”
我呆住了,怔怔的站在那里。当时我真想把手里的暖壶从他家窗户上甩进去把那狗日的砸个头破血流,可我终于没有那么做。我突然觉得我这个儿时的伙伴一下子变的那么陌生,煤真的很贵吗?贵到连小喜的一壶开水都负担不起的程度?还是早已忘却了儿时的情谊把落魄的发小看作了你的耻辱?我终于没有到他家里去转身走了出来。小喜还在那里等着,我不敢看他询问的眼睛,只说他家的炉子刚好灭了,先回去吧,一会儿到我家去灌。然后,陪着他朝他家走去。

打开院门我惊呆了,仿佛认不出来这是哪里了,满院的枯草在寒风中摇曳,一群麻雀在这枯草丛中寻觅着食物,见有人来“嗡”的一声飞的无影无踪。房门两边不知哪年贴的对联早已晒成了一张白纸,在风中哗哗的响。打开房门一股霉味扑鼻而来,地上堆着一堆不知能不能穿的破破烂烂的衣服。靠西边的墙放着一张床,床缺了一条腿,用几块砖头垫着。窗户下面是一个炉台,炉子里没有一丝火星,炉台的一边放着一堆锅碗瓢盆。窗台上放着一盏用墨水瓶做成的油灯,油灯旁边放着一盒火柴。房子的最后头有一口缸,缸上面一左一右摆着他父母的照片,照片前面是一个小香炉。床上的被褥没有叠,伸手捏一下褥子,潮的能攥出水来。被子里的棉花一块一块的拧在了一起,透过被子都可以看见窗户。这就是小喜家的全部家当除此之外再无它物。我的心堵的厉害,泪水在眼里转了几转终于没有流出来。
“你怎么不生火?”
“没有煤。”
“冷吗?”
“白天不要紧,晚上我到别人家坐一会儿,回来就钻被窝里了。”我看一眼床上那透明的被子,那就是小喜说的被窝吗?回过头来正看见窗台上的那盏油灯,我随手拉了一下墙上的开关,灯没有亮。“也没有电是吗?”
“没交电费,掐了好几个月了。”
“每天晚上就点洋油灯?”
“不是洋油,是柴油,也不怎么点,快没油了。这瓶柴油是我向人家讨的,用了好几个月了。”
“那你天天吃啥?”

“冬天村里过事情的人多,谁家有事我就去吃几顿饭,人家都让吃里,还能收拾一些吃的带回来。你看这下面还有上回拿回来的馍。”说着他掀开了炉台上的笼盖。笼盖下边放着几个馍,早已干的开了口子。他接着说:“有时候没有过事情的我就去咱村的学校,替人家倒炉灰,人家也让吃顿饭,有时候没有炉灰就不让吃。”我指着笼盖里的馍问:“你就这么凉着吃?”他凄惨的笑笑说:“只要有口开水就能行。”我不能再在这个家里呆下去了,心里难受的厉害,有点想哭。小喜指着他的床说:“你坐那儿。”我有些哽咽“不坐了,我回呀!一会儿你来灌开水。”
腊月二十九我拿了点过年的吃食去给小喜送,碰见他的二哥从院里出来,手里提着半袋面粉。他把面粉绑在摩托车上骑着走了。我进去问小喜怎么回事,小喜说过年村里给了他一袋面粉,他二哥来说怕他吃不了放坏了就要去了半袋。我恨的牙根痒痒,在心里一连骂了三句“畜牲”。你个“畜牲”,你就缺这半袋面粉吗?你就是再缺又怎么忍心来拿小喜的救命粮?
“他拿你的面,说没说让你去他家过年?”
“没有。他给我端来了一碗饺子馅”,说着他伸手指给我看。在窗台上的确放着一碗饺子馅,用塑料袋蒙着。
“你会包饺子?”
“会。我妈活着的时候,每回包饺子都是我在边上擀皮儿,早就看会了。”
“那你怎么煮?”
“一会儿我就去地里拾点玉米杆,烧两把火就煮熟了。”

除夕,一年的最后一天,人们个个喜气洋洋。贪玩的孩子们早已放起了鞭炮,爆炸声此起彼伏,剁馅儿的声音也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人们烹肉的香气。喜庆的对联和吉祥的“福”字装点了家家户户的庭院,喜庆的庭院又装点了整个村庄。人们说着笑着唱着跳着迎接着新年的到来。
村庄外面田野寂寂满目荒凉,寒风吹过枯叶翻飞更增加了一份凄凉。小喜一瘸一拐的捡拾着晒干了的秸秆,为了在除夕夜煮他那一顿饺子。天黑了,家家户户的饺子大概已经下了锅。我拿一个大碗盛了一碗饺子拿袋子蒙着去给小喜送。到他家时小喜自己做的饺子已经下了锅。炉台边放着一捆捡拾回来的秸秆,炉子里的秸秆熊熊的烧着,饺子在锅里上下翻滚着,那就是小喜的“年”。片刻后,小喜拿了两个碗,给每个碗里都捞了几个饺子,端到放着他父母照片的那口缸上,跪在地上给他们磕了三个头。然后,趴在炉台上吃他自己包的这顿除夕夜的饺子。油灯点燃了,豆大的火苗在氤氲的蒸汽中跳跃着,炉子里的火还没有熄映照着他那不着悲喜的脸。
外面的鞭炮声密集了起来,人们用这爆竹声声迎接着新年、迎接着明天也迎接着希望。我悄悄的离开了这个家。寒风忽起,吹沙入眼,泪水流了下来。

作者简介

席建兵,山西省洪洞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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