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因为小孙子城城的一次体检，肖玲和儿媳妇罗婷婷闹翻了。 事情的经过很简单，在医院体检处给一岁半的城城量身高体重时，肖玲随口问了一句：孩子的体重不会超标吧？ 罗婷婷当即就炸了：超标超标，胖点不好吗？城城哪里就超标了？你到底还是不是他亲奶奶？ 肖玲也生气地说：你们年轻人不天天上网吗？现在都提倡科学喂养，体重超标比不达标更危险。 旁边站着的亲家母也加入战争：老肖，咱城城健康着呢，你就别操那份闲心了。 一旁正操作着仪器的护士不耐烦地说：家长留下一个就行，其余的在外面先等着。来，把孩子抱到这里躺好。 肖玲气呼呼地走出检查室，不一会，罗婷婷和亲家母抱着孩子出来了。亲家母板着脸说：孩子都三十斤了，医生说以后得注意点。老肖，不是我说你，你怎么能把孩子养成这样？ 肖玲气得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是谁让一天喂孩子六顿饭的？是谁说胖点好免疫力强的？怎么转眼之间就把锅都甩自己头上了？ 看着医院熙来攘往的人流，肖玲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可接下来，儿媳妇罗婷婷的话让她彻底炸毛：真是的，你一个当奶奶的，天天就不盼着点孩子好，现在你满意了吧？ 肖玲多日来的委屈，愤懑，在罗婷婷的这句话里，彻底发酵，膨胀，她把手里拿着的放着孩子衣物和奶瓶的袋子一把扔到了医院的长椅上，甩下一句：帮你带孩子我还带出错了？以后你们的事打死我也不管了。 肖玲气冲冲赶回到家，丈夫老贾还在店里忙着没回来，她给老贾打电话诉苦，老贾没有安慰她，却说：罗婷婷不是你看上的儿媳妇吗？现在知道后悔了？ 她骂了一句，老东西，你到底是哪个队的？ 挂了电话，她给自己倒一杯水，咕嘟咕嘟喝下去，心里的那口气，才慢慢顺了下去。 是啊，当初，罗婷婷这个儿媳妇，可是她亲自千挑万选来的。 2 三年前，儿子从韩国留学回来后，进了一家银行工作。工作体面，人长得也仪表堂堂。肖玲于是四处托人给儿子介绍对象。条件好，自然要求也高，一般女孩入不了肖玲的眼，当护士的不能要，因为需要天天熬夜加班，结了婚照顾不了家庭；服务行业的人不要，太丢人上不了台面。最好是公务员或是教师，工作清闲有保障，还能顺带着教育好自己的孩子。 不久，有朋友介绍了一个叫小米的姑娘，儿子对女孩各方面都挺满意，相处了一段时间就把她带回了家。 这姑娘，肖玲一见就挺喜欢，人长得清秀，相处起来也舒服，一到家里，不但给她和老贾都带了礼物，还一点都不拿自己当外人，帮肖玲剥葱摘菜，阿姨长叔叔短地叫得很是亲热。听说肖玲是个老寒腿，又马上在网上下单了一个能自动加热的泡脚盆。 可后来肖玲听说小米不但家在农村，还有两个在老家种地的弟弟，就犹豫了。她对儿子说：你可得想好了，小米的两个弟弟可是两个填不完的坑。到时候，他俩娶媳妇盖房子，说不定都是你的事，你没看手机上说吗？现在扶弟魔可多了，到时候，咱们的这点家底说不定都白给了那俩小子。 儿子刚开始死活不想跟小米分，可架不住肖玲一哭二闹再加给他权衡利弊，再说两人相处上时间短，感情也没那么深，最后也就分了。 之后，别人又给介绍过几个姑娘，肖玲都给PASS了，这几个姑娘不是家境不行，就是工作不好，肖玲完全不感兴趣。 直到遇到罗婷婷。 罗婷婷是肖玲表妹介绍的，独女，家境不错。表妹说，罗婷婷本来谈了一个男友，结果快结婚了男方却出国了，男方本来承诺出国后把罗婷婷接过去，可罗家对出国不感兴趣，也觉得自己家姑娘等不起，于是主动提了分手。 表妹说：她虽然比咱文杰大两岁，可这条件，如果不是因为这，也轮不到咱啊。” 罗婷婷的条件的确让肖玲很是心动。她和老贾虽然都来自农村，可经过几十年的奋斗，在这城市里拥有了一个自己的汽修店，还在房价最低时买了房和商铺，不比那些城里人差。给儿子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城里姑娘，是肖玲最大的梦想。 3 罗婷婷第一次上门时，只拎了两箱牛奶。肖玲虽然不在乎这些，可还是有些小失落。姑娘虽然打扮得很时髦，但下巴短，脸上粉很厚，笑起来一副刻薄相，没小米一半好看。但肖玲还是笑脸相迎，作出了一副准婆婆该有的热情和客气。 她热络地给女孩找拖鞋，还把削好的水果往姑娘手里塞。罗婷婷却毫不客气地说：阿姨，这些水果我都不爱吃，我只喜欢吃榴莲。 肖玲一边赶紧使唤老贾出去买榴莲，一边钻到厨房一顿焦炒烹炸。她从厨房门口往外望了好几回，也没见罗婷婷有进来帮忙的意思。直到所有的菜端上了桌，姑娘才把屁股从沙发上抬起来。 罗婷婷不爱说话，肖玲问她三句，她才回答一句，肖玲的热脸贴到人家的冷屁股上，冰得哇凉哇凉的。那天儿子送罗婷婷走后，丈夫老贾对她说：我看这姑娘不行，懒，没有眼力见，还不好相处。将来跟咱儿子结婚，有咱俩好受的。 肖玲虽然内心里也不太喜欢罗婷婷，她还是更喜欢像小米那种随和爱笑的姑娘。但想了想，她还是嘴硬地说：人家姑娘这叫矜持。再说了，以后结了婚，他们过他们的，咱们过咱们的，还能打起来不成？ 她又劝丈夫：你想想，以后她爸妈的财产，还不都是咱儿子的，听说他们在东区还有个别墅。罗婷婷的妈在医院工作，咱们有个病啥的，找她多方便啊。 老贾见她执迷不悟，只好摇着头说：你呀，鬼迷心窍，将来有你后悔的。 儿子对罗婷婷倒挺满意，姑娘家境好，说出来也有面子，再加上两人高中都在同一个学校，共同语言慢慢就多了起来，恋爱进展顺利。 肖玲做梦都能笑出声来，直到装修房子时，肖玲和亲家闹了顿不愉快。 给儿子的婚房，是肖玲早就买好的，在东区，一百多平米，一楼临街。这样，即使孩子们以后不想住了，不管是出租还是改成临街商铺都可以。 本来以本城的惯例，男方家出钱买房，女方家就要出装修的钱，可肖玲暗示了好几次，罗婷婷却完全装听不懂。眼看婚期将近，无奈，她只好拿给儿子三十万。一是为了显示她大方，二来，也是为了在亲家面前显摆一下。 儿子平时工作忙，所以都是罗婷婷一家在装修。 4 那天，肖玲心血来潮要去看看装修情况，正碰上罗婷婷和妈妈一起去商场订家具。肖玲觉得那套紫檀的床好看，罗婷婷妈妈却相中了一套意大利灰色真皮的，罗婷婷妈妈笑着说：老肖，咱这可是城里，不是你们农村，你相中的这套，早过时了。肖玲脸上热辣辣的，她强撑着说：实木的睡着舒服，这真皮的太软，对腰不好。 罗婷婷当然没听她的，转头订了那套真皮的。 从家具市场回来，她气哼哼地对老贾说：你看罗婷婷妈那样子，处处挤兑咱们是农村人，她城里人怎么了？房子是咱买的，装修好歹也出点钱吧，一毛不拔还挑三捡四。 老贾说：谁让你非让儿子找个城里姑娘？那个小米多好，是你非嫌弃人家。 肖玲烦燥地摆手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罗婷婷挑的各种东西都是进口的品牌的，三十万，被她花得连个渣都不剩，儿子一直说钱不够，她只好又加了十万。 那个时候，肖玲其实已经隐隐有些后悔，罗婷婷从小娇生惯养，胃口大，生活奢侈，可能不是他们这种人家能消受得起的。虽然她出钱买房并装修，可她看出来，亲家母看不上她，根本没拿她当回事。她想劝儿子慎重，可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当初是自己竭力撺掇，此时说后悔，相当于自己打自己的脸。 好在他们不在一起住。 婚后头两年，一家人倒也相安无事，罗婷婷也就在过年过节时跟儿子回来应个景，每次罗婷婷来，肖玲就要和老贾把屋里从里到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因为儿子说，罗婷婷对粉尘过敏。 但自从去年小孙子城城出生后，她和罗婷婷的矛盾便如火山一样，无遮无挡地彻底喷发出来。她从没有想到罗婷婷的规矩会那么多，进屋要先洗手消毒，抱孩子要洗手消毒。她给孩子买的小衣服，没见城城穿过一次。有一次她问起来，罗婷婷不耐烦地说：你那衣服是什么杂牌子？小孩子穿的，一定得是品牌，要是穿出了问题，你负责？ 一句话噎得肖玲脸通红。 半年后，罗婷婷上班，谁来照顾城城成了一个大问题。肖玲本来想着，亲家和媳妇家住的不远，可以帮着带带，谁知，亲家母却慢悠悠地来了句：孩子又不姓我们的姓，干吗我们带？ 罗婷婷他们住在东区，肖玲和老贾住在北环，两家隔着半个城市的距离。肖玲想着自己住到儿媳妇家，白天她带，晚上就给儿子媳妇带，可罗婷婷却死活不同意，说不习惯家里有外人。 于是肖玲就每天六点起床，从西郊坐公交再转地铁赶到儿子家，晚上罗婷婷下班后，她再坐一个半小时的车回到北环的家。 带孩子可不是个轻松活，罗婷婷的要求又高，哪些东西能吃，什么时候吃，都要按她说的来。肖玲常常累得腰酸背疼，她坐在晃晃悠悠的公交车上，常常会把自己睡过去。 即使这样，儿媳妇对她也没个好脸色，她从不叫她妈，有什么问题也从来不直接跟她沟通，而是通过儿子传话。后来孩子渐渐大了，肖玲觉得自己一个人带实在吃不消，就又请了个保姆，当然，保姆费也是她出的。 儿媳妇对她不待见，保姆自然能看出眉眼高低，她的话她从来不带听的。有一次，肖玲因为保姆给孩子做的菜太稠，说了几次保姆都不听，她发怒道：你知不知道你的工资是谁出的，惹恼了我现在就给你开了。保姆这才消停下来。 多少次，肖玲想甩手不干，可看在儿子和孙子的面上，她还是忍了下去。 5 可现在，肖玲实在忍不下去了。肚子咕噜咕噜响起来，肖玲这才发现，已是中午了，自己早上起来只顾忙着带孩子去体检，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 她正准备给自己下碗面，手机铃声响了，是儿子打来的。 儿子开口就说：妈，我知道罗婷婷不懂事，惹您生气了。可是，让谁看也没有让你看我们放心啊。看在我的面子上，看在你大孙子的面子上，你赶紧过来吧，下午罗婷婷还得上班呢。 肖玲一肚子的怨言，在儿子的软语恳求里，化为乌有。她关了煤气灶，拿上手提袋，去赶公交车。 到达儿子家时，已是一点半了，想着这个点罗婷婷可能还在补觉，肖玲轻手轻脚地开了门。孩子和保姆在里面的卧室里，肖玲想过去看看孩子，经过客厅时，却传来儿媳妇的声音：妈，你看她那样子，吃饭吧嗒嘴，一顿饭吃的比牛还多，天天穿得花里胡哨的，土得要命。再让她在城市里住几十年，她也脱不了胎换不了骨，天生农村人的贱命。 接着传来亲家母的声音：婷婷，你再忍忍。再过个几十年，她家的一切不都是你的了？老俩口才五十多岁，能干着呢，再给你们买套房不成问题。 肖玲眼一黑差点晕过去，她扶着客厅的墙，缓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来，她慢慢地拿过门口鞋柜上自己的手提袋，开门走了出去。 冬天的风刮在脸上，迟钝的疼痛从心底蔓延开来。 她一心想要一个门当户对的儿媳妇，甚至不惜放弃了小米那么好的女孩子。就在前几天，她遇到了当初给她介绍小米的朋友，朋友还可惜地说：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小米多好的姑娘啊，你不要。不过也无所谓，人家现在也结婚了，还生了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她问，那小米的两个弟弟结婚了吗？她家给他们拿不少钱吧？ 朋友嗤地一笑说：你想哪儿去了？人家那两个兄弟承包了果园，一年收入也得个几十万，哪里用得着小米的钱？ 那一刻，从未有过的后悔涌上她的心头。她千算计万算计，算计的都是别人的钱和资产，算计的是别人的体面和身份，却从来没有想过，女孩本身的品性。 可即使如此 ，她又从这桩婚姻里得到了什么实惠呢？罗婷婷某职能部门的爸爸，他们可能一辈子也用不上这种关系。她妈虽然在医院，可前段时间她静脉曲张做手术，想让罗婷婷跟她妈说说帮忙找个医生挂个号，罗婷婷却来一句，我妈天天那么忙，哪顾得上这种小事啊。还不是得她和老贾五点多都起床去挂专家号？做完手术她躺在医院一个星期，罗婷婷妈连个照面都没打。更别说罗婷婷家的大别墅，她连门朝哪儿都不知道。 而罗婷婷，她掏心掏肺地待她，换来的又是什么呢？是嫌弃，是不耐烦，是巴不得她去死的厌恶。 她想，人真是贱啊，总想掂起脚尖，去仰望比自己更高的阶层，看不起不如自己的。孰不知，在比你强的那方来看，你也是被瞧不起的那一方。他们一边利用着你，享受着你给他们带来的好处，另一边，却捏着鼻子嫌弃着你。 儿子又开始不屈不挠地打来电话，她知道，肯定又是让她赶紧去看孩子。可这次她不想再妥协，不想再逆来顺受了。她把手机关了，顺脚把马路上的一个石子踢向远方：去他妈的，老子不伺候了，爱咋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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