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许美凤第一次见周小北是在市里最好的KTV。那天是周小北生日，包了一间豪包。许美凤是跟着朋友去的，朋友说，带你见识见识有钱人的生活。 说实话，许美凤没觉得怎么样，就是一堆人唱着high歌群魔乱舞，一堆贵得要死的洋酒喝到吐。 晚一点的时候，朋友醉醺醺地问她，你怎么不唱歌啊？你唱歌不是特别好嘛。 许美凤想了想，顶上来一首，一开嗓——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哟！全场都惊了。这透亮的大嗓门，所有酒醉的都被她吼醒了。 后来周小北和许美凤说，知道吗？当时我真被你惊艳了。就觉得你好特别，气质和别人完全不一样，英姿飒爽。 许美凤却咯咯地笑了，说，可我是存心破坏气氛搅局的呀。 周小北好喜欢看她笑，又干净又爽朗，像一大捧灿烂阳光，明亮地扑过来。 周小北是圈子里的钻石四少之一，父母做干脆面起家，后来做了房地产，一举飞升。 周家就这么一个儿子，自是宠爱倍加。周小北如今25岁了，名下豪车不止一辆。大学勉强读了个二本，毕业后除了玩就是玩。之前说要搞事业，开了个短视频公司，要捧网红。结果开着开着就开成了“选妃”。人没捧成，女朋友倒是换了好几个。 谁都觉得周小北喜欢的类型就是锥子脸，大长腿，可谁也没想到，周小北忽然对许美凤着了迷。 许美凤22岁，小圆脸，留一头又飒又美的短发。大学毕业，在一家早教机构做老师，父母都是铝厂工人。真的就是个平平凡凡的姑娘。周小北开着他的豪车去追许美凤的时候，整个铝厂小区都轰动了。没办法，太拉风了。都说许美凤钓上一个金龟婿。 可事实上，许美凤一直没有答应周小北。他们看过几次电影，吃过几次饭。周小北带她逛商场，买东西，她统统都不要。 以前，周小北用过这几招之后，就可以直接开去酒店了。可许美凤偏偏不点头，连个女朋友都不肯做。 一天晚上，周小北问她，你要是故意钓我，我明着告诉你，我快要没有耐心了。你差不多行了。 许美凤说，那你以后就别来了，谢谢你这几天带我玩儿，让我长了见识。祝你早日找到真爱吧。 说完她就要开门下车了。 周小北气得要发飙了。他一把拉住许美凤说，给我个理由？为什么不答应我？ 许美凤说，我妈从小就教育我，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要。咱俩就不是一个圈子的。 周小北急了说，我又不是东西。 许美凤噗嗤一声笑出来，说，干嘛说自己不是东西。 周小北看着她的笑容一怔，许美凤就从他手里脱开了。 2 整整一个月，周小北夜夜笙歌，可心里偏偏有了许美凤的影子，越是喝酒，越清晰。 按说这个女人连点见识都没有，带她吃个龙虾，都会惊讶地问，虾子怎么会长这么大。周小北偏偏就喜欢她不装时髦的样子，简简单单的像块璞玉。 和他一起混的兄弟说他，至于嘛，凭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啊。 周小北喝酒，不想理他。 要怎么说呢?其实周小北小时候家境并不好，上了初中家里才有起色。之前他一直跟着奶奶住在农村。说实话，从父母花高价送他上私立中学开始，他就一直努力学做个有钱人，穿什么样的名牌，戴什么样的名表，聊什么样的豪车。那时候，他最怕别人说他是土包子，暴发户的儿子。连听个歌他都要找个billboard排行榜，来拉高自己的品位。 可是，在周小北的心里，他还是喜欢小时候奶奶常在家里放的歌啊。 特别是那首《敖包相会》。奶奶哄他睡觉，总是轻轻哼唱着，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哟，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 只是现在，他再也听不到了。因为离开农村没几年，奶奶就过世了,某些闪着光的记忆就此留在了再也不会回去的小山村。 直到某一天，有人在纸醉金迷的KTV包间里，唱出了那一句。周小北听见，又怎么会不动心呢。 那是个周末，周小北中午才醒，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干，懒洋洋刷手机。忽然，在群里看见许美凤的朋友说，许美凤晚上下班被抢劫，受伤进了医院。 周小北腾一下跳起来飞奔去了医院。 许美凤一脸憔悴地躺在床上，腿上绑着绷带。他紧张地走过问她，怎么了？谁干的？ 许美凤惊诧地说，你怎么来了？ 周小北气急败坏地说，我这就找朋友查去，他妈的，让我揪出来，我整不死他！ 许美凤一把拉住他说，你别走，陪我一会儿。 3 可能是刚经历过危险，许美凤对周小北忽然就有了依恋。周小北想，她到底是女人，经历了危险才知道需要依赖。周小北握住她的手，冰凉冰凉的，带着微微的抖。 他一瞬就心疼了，伸手揽住了许美凤。 这一次许美凤没有拒绝，软软地靠在周小北的怀里，轻声吁了口气，像艘飘摇的小舟，终于停进了港湾。 许美凤说，我不是不喜欢你，而穷人家的孩子不敢奢望。像你这样的公子哥，不会明白现实有多残酷。 许美凤和周小北说起往事，她其实是有个哥哥的，眼看着都要结婚了，结果心脏出了毛病，手术出来，直接进了ICU。可是哥哥筹备结婚，再加上手术已经把家里掏空了。每天近1万的费用，住了半个多月，家里真的抗不下去了，能借的都借了。 许美凤说，我哥要是能再住得长一点是有希望的，他还那么年轻。我们一家跪在医生面前求他，可是医生也没办法啊。没钱就要眼睁睁看着他送命。从ICU出来的第三天，我哥就走了。 周小北一拍桌子，说，妈的，哪个医生，我找他去！ 许美凤拉住他说，干嘛一天到晚打打杀杀，我和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这个人，真的不敢奢望好事。你对我来说，太不真实了。你今天做我男朋友，但是我心里清楚，你的爱是有保质期的。 周小北抱着她说，没有。我保证，我的爱就算有期限，也是一万年。 周小北一本正经地说，我是认真的。 连周小北自己都没想到，他真的认了真，死心塌地地认真，这小半生，内心里第一次有了想娶一个女人的冲动。 许美凤一出院，他便带她见了父母。 家里不同意是一定的。凭周家的身家，就算不找个对未来有帮助的人，也不至于找个平民女孩。而许美凤呢，第一次见面，不谈感情，只谈条件。她说，叔叔阿姨，我也只知道你们的顾虑。但我以前就和小北说过，我性格就是这样，不是我的东西，我不会拿。所以我是这么想的，第一，我和小北先不结婚，恋爱三年，感情经得住考验，再谈下一步。第二，就算结婚，先签婚前协议，你们家一分钱我也不要。 周父周母都愣住了，没想到这姑娘看起来弱弱的，想的这么周全，看起来好像是真的不图他们的家产。 4 周小北和许美凤的恋爱关系就这么定了，那天晚上，周小北惊讶地对许美凤说，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几句话就把我爸妈摆平了。 许美凤笑了，说，有什么难的，有钱人就是怕分家产。我不要，他还有什么好反对的。 周小北吻了她一下说，你真好，三年后，我一定娶你过门。 许美凤望着他，突然轻声说，小北，我真没想过原来你挺单纯的。 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许美凤没说话，只是热烈地回吻了他。 恋爱之后，周小北不爱逛夜店了。还盘算着认真搞个公司，他觉得男人啊，大概真是先成了家才懂得去立业。 许美凤也常常去周家帮着他。偶尔，她还会露上一手，做两个拿手菜。 周父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说有老家的味道。连周母都的这个准儿媳越看越顺眼，私下里，问许美凤想不想早点结婚。可许美凤却表示不想，说下了保证就要做到。 那时，她觉得许美凤真是个实在守信的好姑娘，可慢慢地，她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味儿了。虽然孝顺公婆是媳妇的美德，可许美凤明显对周父更好一点。做的菜都是周父爱吃的，切水果都是先给周父。有一次周父说这几天腰酸背痛，许美凤马上说，学了一种按摩手法，特别好用。然后就让周父趴在沙发上，自己动手按起来。 你说有什么不对吧，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可是说对吧，还没过门的儿媳在公公身上按来按去，又像个什么样子。 周小北呢，还乐颠乐颠地在一边问，舒服不？美凤的手法厉害不？ 周母看得气不打一处来，可又偏偏没处发。 直到那天下午，周母有事回娘家。原本是要在那边住一晚上的，可看儿子在群里发许美凤去了家里，还给干活的小阿姨放了假。 她心里咯噔一下。女人都有敏锐的直觉，周母左思右想放心不下，连夜赶回了家。 5 周母一进家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儿。餐厅里一片狼藉，还没收拾。 家里一共就三个人，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大兴致。 一层房间没人，她刚走楼梯，就听见开门声，许美凤慌慌张张地从他们的卧室里走出来。 周母顿时火了，大喊了一声，谁在里面？你们在干嘛？ 她急急冲进卧室，里面黑着灯。周父满脸赤红地从床上爬起来，口齿不清地说，怎么了？干什么？ 周母脑袋嗡一下，险些晕过去，她一把揪住许美凤说，你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我说你怎么不嫁我儿子，你等着勾引他老子！ 说着她就扬手打下来。 那晚周小北也喝多了，在卧室瘫着，听见争吵，迷迷糊糊地走出来，看见这个场面顿时清醒了。他一把抱住周母，妈，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干嘛呢？ 周母眼泪都下来了，指着周父骂他老不要脸。 周父也气了，我干什么了你这么骂，这么多年夫妻你这是疯了。 周小北好不容易把两位劝平静了，一转头才发现，许美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其实说开之后，那晚真的没发生什么。就是父子两个人聊得尽兴，喝多了，许美凤扶着两个人回了屋。 却不想许美凤离开后，拉黑了有关周家一切联系方法。周小北找去她上班的学校，她已经辞职了。找去家里，她父母说她去找朋友散心，没说去哪玩儿。 就在周小北正一筹莫展的时候，接到了许美凤的电话，约他在咖啡店见面。 周小北急匆匆赶去咖啡店的时候，许美凤已经坐在那里了。 周小北不等坐下便开始解释，还生气呢小凤？我都和爸妈说开了，是我妈误会了。 许美凤打断他，说，你先听我说行吗？ 看着许美凤从未有过的严肃，周小北有些愣怔，茫然点了点头。 许美凤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从我哥说起吧。那时候我家想卖房子救他，可我爸妈的房子是铝厂的，没有产权。只有我哥的婚房是商品房。 那为什么不卖呢？周小北怔怔地问。 因为……他买在了美景花园。 周小北一愣，我们家开发的楼盘？ 许美凤点点头。 6 许美凤哥哥的房子买了五年后，始终办不下产权证。因为周小北的父亲把整个楼盘都抵押给了银行，贷了巨额资金，所以那房子许美凤家才一直卖不了。 许美凤看着周小北，你知道你爸妈都干了些什么事吗？他们就是新闻里说的老赖，明明有钱却转移财产，就是不还。你知道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家挣一套房子有多难吗？那是两代人的血汗啊！你知道我们拿不到房本又有多惨吗？我哥最后的时刻，我们只能看着他死，他本来有希望活的啊。 周小北声音都有点抖了，他说，那你找我…… 许美凤点头说，对，我找你是有预谋的。本来我想找到你爸，但他深居简出，我根本没办法，最后只能找你。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KTV唱那首《敖包相会》？因为互联网有记忆啊。我在你QQ空间里，读到了你缅怀奶奶的作文，那首歌就是给你唱的！ 周小北浑身一哆嗦，那你那天去我爸房间干嘛？ 许美凤冷哼一声，我知道，你爸肯定永远不会还钱，他想赖到死。但我猜测，你爸能瞒天过海办下这么多手续，少不了有些见不得人的环节……那天晚上，你爸喝醉了，我用他指纹解了锁，查了他的手机，还开了他手提包里的笔记本电脑，什么证据都有了。 周小北一瞬慌了，哪些证据？ 许美凤默默片刻，对不起，小北，我已经实名举报了！ 周小北僵住了。 许美凤说，我做这么多，不怕被报复，也不单是为我们自己一家。你爸亏欠的不只是我们一家人，他害的人太多了，必须受到惩罚！只是有一点我想错了。我没想到，你其实是个表面纨绔内心简单的人，我利用了你，对不起。所以我来跟你坦白，你想怎么做，我都接受。 周小北不知不觉抬起的手，终是颓力地摔下来，手腕上的金表磕到桌了，发出清脆的响声。 许美凤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表，我记得你说过，这块表值几十万吧，对你来说，这就是个装饰，对我来说，那是我哥的一条命啊。 许美凤站起身来，你也许觉得你是无辜的，因为你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你家里的钱是怎么得来的，但是周小北，作为他们的儿子，你也没有那么无辜，因为你已经是成年人。 许美凤说得最后一句话是，如果你恨我，我接受。如果你想报复我，我也接受。 身后，周小北没有再说出一个字，只是泪落如雨。却不知道离开他的许美凤，眼泪也正簌簌而落，为自己失去的哥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也为了，周小北！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