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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塔下的小院

 燕鼎文化 2021-03-12

十岁那年,我家搬进了这个小院子。

清晨,望着院子东边的云居古塔,巍峨的塔身在晨曦中光芒四射,可谓涿州的又一胜景——古刹佛光。

我家住的是一座三进的四合院,大门洞上方的墙招上书写着“中田商行”四个大字。门左右的墙招上是“洋广杂货”、“各种纸烟”。原主人应是买卖人。最有特色的是进大门左拐,迎面的一座垂花门,又称中门。旧时所说家中女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指的就是这道门。垂花门造型精美,符合旧制。因其四面有四根不落地的悬柱,柱下端雕刻成各种花卉。当年建桃园饭店时,想整体移过去。但不知因何原因,仍留原地。院中老台四周,台阶都是大青条石铺成,青砖墁地,颇有京城特色。建国后解放军的二五七医院曾在此院驻扎过。儿时在这儿玩,记得垂花门内还有一架木影壁,后来不知去向。

院中住了四五家人。我家住在正房东面的两间里。同院邻居有军人、干部、工人。虽说来自天南地北,但都像一家人似的。谁家有点儿事,都相互帮衬,其乐融融。

西厢房住着一对夫妻,四个孩子,两男两女。因其年龄和我的兄姐差不多,他们称我父母为大爷大娘。我顺势称他们Z哥、Z嫂,尽管他们比我大很多。因为我是老儿子,攀了大辈儿。Z哥原在铁路工作,病退在家赋闲。看他家墙上照片,曾参加过抗美援朝,穿着志愿军的服装,胸前佩戴着一枚奖章。可不知啥原因,没有工资。生活全靠Z嫂在政府机关工作的微薄工资维持。

当时我只有十几岁,因父亲在外地工作,姐姐从军,母亲尖足,且身体不好,早早当家。Z哥家一旦接济不上,Z嫂便先和母亲打招呼。母亲回来跟我讲后,不用人家再来,我便主动送过去,深知开口借钱的难处。

Z哥家生活不宽裕,但很讲究。长幼有序,待人有礼。用餐时,八仙桌上左手是Z哥的位置,右手是Z嫂,小姑娘只有几岁,为照顾她,和父母同坐一桌。三个孩子在地上的小炕桌入坐。即便最简单的饭菜,也是碗碟干净,摆列整齐。桌上的小菜儿,每次四碟。咸菜丝、腌白菜帮、萝卜皮、青蒜……且刀功精细。

Z嫂是大家闺秀,做一手好菜,刀功讲究,丝是丝,片是片,丁是丁,段是段。我本来好吃,每当Z嫂上灶时,我常常站在旁边,从刀工、烹调、调味等细节,都牢牢记在心里。

因为他们在生活上与常人不一样,和我了解的京城旗人的习惯有相似之处。我试探问Z哥祖上是否在旗。他笑而不答。我也不好再深问。只知道其父辈因吸食鸦片已家道中落。Z哥的幼年是在饥寒交迫中度过的。

我姐姐在边疆服役,战备需要,将出生只有四十天的外甥女送回涿州娘家抚养。我年轻,心中考虑的事少。母亲有时忙不过来,打不开锣鼓,Z嫂经常过来帮忙。她想得非常周到,从孩子的喂水、喝奶等等都替母亲想着。外甥女喂完牛奶,要轻轻拍拍后背,打完一个嗝后,才算这一环节圆满结束。她还将家中传下来的一副儿童银镯子送给外甥女儿,镯子上各有一个小棒槌。后来弄坏了,至今我还保留着。

我常到北京等外地城市出差,回来时顺便捎些小吃给孩子们。有些紧俏的商品我也会想尽办法给他们买到。七二年母亲到西昌给姐姐照看二女儿。我一人在家,到单位食堂用餐。生活上没有经验,年轻不懂得爱护身体。一天突患肠炎,腹痛、腹泻,在医务室治疗后,并无大碍。但浑身无力,伴有低热,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忽然一阵香味儿扑鼻而来。Z嫂端着一碗热汤面送到面前,唤我起来趁热吃。手擀面的细面条,漂着嫩嫩的菜叶,软软糊糊,腌过的葱花儿,滴上几滴香油。酱油、醋调味适中,两个荷包蛋卧在中间。我一看,病就减轻了一半。迫不及待吃下去,额头上微微出汗。一碗热汤面入肚,好了!

随着城市人口的增加,孩子们的长大。家家的住房都显得紧凑。于是今天你在院里放一件没用的杂物,明天他盖个小棚子,有时邻里之间就产生些小矛盾。Z哥他们因盖一间小房与北屋西邻有了争议。我主持公道,不赞成占用院子的公用通道,破坏了古色古香小院的风貌。没有支持他们,站到了北屋邻居的一方,使得Z哥、Z嫂对我有了成见,关系出现了裂痕,导致一段冰冻期。

我母亲从西昌回来,发现了我们细微的不和谐。虽未严厉批评我,但对我的做法是不赞成的。人在世上有很多时候,在理与情之间是不好拿捏的,很难做到理与情的统一,常常顾此失彼。但老人家还是制造很多机会,从中斡旋,努力使我们的关系回到从前。

夏日的一天,我到北京出差。回来时发现母亲的精神有些异常。询问时母亲告诉我。在我走后,突发急症,上吐下泻,一塌糊涂。当时孩子小,妻子一个人忙不过来,手忙脚乱。Z嫂知道后赶紧过来,帮忙扶持母亲,找医生看病,处理着弄脏的地面、衣物,不嫌脏,不怕累。整整忙了半天,母亲的病情有了好转。我听完表述,虽未当面道谢,心里也深存感激,想想以前的事,觉得有些内疚。

八四年Z嫂得了乳腺癌,身体消瘦。母亲经常安慰她,娘儿俩在一起无话不说。我也将蜂王浆之类的营养品给她服用,但最后还是过早地离开了人世。母亲在Z嫂走的一霎那,放声痛哭。Z哥在旁边跟我说,“她们娘儿俩最过心呐”。后事我帮助他办理的顺顺利利。我们的关系又和从前一样了。

Z哥是一个做事极其认真的人,有一手过硬的黑白铁手艺。我当时热衷于学技术。尤其对钣金下料感兴趣。Z哥也喜欢好学之人,将他钣金下料的书籍送给我,并教我如何做立面图、平面图。如何求实长线,展开下料。在他的真诚帮助下,我用纸褙子、油毡、薄马口铁皮,做出天圆地方、虾米弯儿弯头等各式各样的样板儿,穿成一串。这些基本功在我以后的工作实践中,起到了很大作用,许多放大样儿的公式、资料都没舍得丢。

Z哥也在九几年因病故去。他们这对夫妻是这个院子里住得较长的邻居,我们情同手足,既有相互关心,相互帮助,也有过隔阂、分歧、不愉快。但都能多想对方的好处。施惠勿念,受恩莫忘。这些纷纷往事,不影响我们之间的交往。即便是一奶同胞,同一屋檐下的亲兄弟,谁又能保证没有红脸儿的时候。

当今我们各奔东西,住进了钢筋水泥的楼房里。邻里之间的关系也像楼房的现浇工艺一样,成了瓷瓷实实没有生命的一块楼板,亲情的暖流没有淌进的缝隙。对门住了十几年,顶多见面一点头,人与人的关系淡漠到了极点。

我是个怀旧的人,朋友也评论过我不应常沉缅在对往事萦怀的情感里。但那些有血有肉的真人真事,又怎能忘掉呢?

我在这个小院子里生活了近三十年。小学、初中,参加工作,娶妻生子,伴着年迈的双亲颐养天年。

小院子最有代表的垂花门在邻居不慎失火中化为灰烬。我后悔早早就有像机,可没能将它照下来。现在只能在《博物馆故事》里看到了。

每当我路过小院时,总想多望两眼,也想进院子里凭吊已逝的故人,但唯恐左右不住自己的眼窝,而匆匆离去。

古塔下的小院儿,仍每日迎来绚丽的彩霞,送走猩红的夕阳。

作者简介:刘云涛 河北省散文学会会员、涿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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