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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津往事(9) | ​义津,曾经有位苦命的女孩

 文乡枞阳 2021-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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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津,曾经有位苦命的女孩

作者:许芳林
六十多年前,义津有位小女孩,头发蓬松,面黄肌瘦,呆滞而又无助的眼神,似乎在向人们诉说着她的痛苦和不幸!
这位小女孩,就是我唯一的亲妹妹,名叫:许福莲。
母亲在日时,她是掌上明珠,是天使,是可爱的小公主。
尽管那时家里很不富裕,过着清贫而简朴的生活。但母亲却不惜血本,花大钱买来胭脂花粉,每天都要给她精心打扮一番。

妹妹本来就长得好看,长长瓜子脸,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鲜活而灵动,乌黑发亮的头发,像一层瀑布,衬托着那水红色的小脸,格外美丽动人,活泼可爱。
妹妹只要一起床,母亲第一件事就是忙着给她梳头洗脸,涂脂抹粉,扎小辫子。那脸涂的像小猴子屁股,好玩极了。那小辫子编起来常常要花个把小时,因为头发浓密,小辫子一编就是七、八根甚至十几根,每根都编得尽心尽力,都编得情意绵绵。
当这一切完成后,母亲边得瑟边抱着妹妹,来到父亲的黄烟摊前,面向街心,对着满街的行人,大声得意地说:我家的“小碗面子”(意为碗里最好的东西)来了喂,美不美也!大家快看看呐!快评评㖿!
那种发自內心的喜悦和对女儿的无限深情,似乎全都寄托在这得瑟和吆喝之中。

只可惜在一九五三年的春天,母亲因肺结核不治,撇下幼小的妹妹、无助的我和孤单的父亲,撒手西去,黄鹤一去不复返。
这一年,妹妹才一岁多,我十一个年头。
从此,义津街就有了一位苦命的女孩,人说黄莲苦,而她却比黄莲苦十分。
失去母亲呵护的妹妹,从此像路边的小草,无人问津。父亲忙于生计,加上母亲的去世,早已焦头烂额。我懵懂无知,自顾不暇。唯有和母亲关系不错的芳球大娘(许氏本房的一位大娘),隔三岔五地给妹妹洗洗脸,梳梳头。所以,原来的妹妹不见了,现在的妹妹却是蓬头垢面,目光呆滞,面黄肌瘦,整个人像霜打后的茄子,失去了往日的活泼和灵秀。还不止于此,她的苦难仍一步一步地滑向深渊之中。


大约是一九五四年的春天,继母进了家门,从此,可怜的妹妹雪上加霜。
继母矮小强壮,脚虽很小但戳在地上,却是蹭蹭蹭地铿锵有力,当年大约三十五六岁的样子。
继母的性格强悍,在家里很强势,连父亲也退让三分。
她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夺权。什么财政大权、外交大权,统统收归己有。所谓财政大权,首先是钱,然后就是物(柴米油盐酱醋茶……等等);所谓外交大权,就是和谁交往、不和谁交往。这两权都是她说了算。
从此,妹妹与饥饿结下不解之缘,想吃顿饱饭比登天还难!
饿肚子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家常便饭,长年累月。饭不够,菜来凑。以菜充饥,残汤剩饭,是妹妹的专利。
夏天的隔夜稀饭,馊味冲天,难以入口,可怜的妹妹,只能强忍泪水,痛苦下咽。不吃这个又能吃什么呢?
每天中午的所谓“菜饭”,是妹妹的“特供品”。当然,我也一样,只不过我因在校读书,这样的待遇就不再继续了。所谓菜饭,实际上全是菜,而没有饭。夏天是南瓜、豆角,冬天是萝卜、白菜。煮饭时往锅里一推,一边是白花花的大米饭,一边就是所谓的菜饭了。在漫长的时间里,妹妹从未吃过一碗白花花的大米饭,吞下去的全是所谓菜饭。
吃到最后,胃里清水直冒,脸都吃成青菜色了,腿脚浮肿,软弱无力。
有时邻居实在看不下去了,偷偷地把变质的稀饭和所谓的菜饭倒掉,重新装一碗稀饭或干饭给妹妹充饥。这本来是好事,但在继母眼里却变成坏事。这事如果让她知道了,必圆瞪杏眼,暴跳如雷,一顿臭骂劈头盖脸而来:你们他妈的吃饱了撑的,还管起我家的闲事来,有本事把自家的事管好就行了,少瞎逞能,老娘我也不是好惹的。
如此这般,今后谁还愿意向妹妹伸出援助之手呢?

这么小的年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面对这样的生活,这棵小苗如何成长?没有人去关心。父亲如果一说话,一场无休无止的大战,必然暴发。
难怪有人说: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
大约六七岁的时候,无论严寒酷暑,春夏秋冬,妹妹就像个小“野”孩子。一只手拎着一只破篮子,另一只小手拿着小铁铲子,为继母的猪老爷找野菜。所以,义津周围的田畈,湖滩,房前宅后,都留下了妹妹弱小的身影。
每天两篮子猪菜,雷打不动,上午一篮,下午一篮,少一点都不行。轻者饿饭,重者一顿好打。
那么弱小的她,拎着沉重的菜篮子,像蚂蚁扛大树,谁看见都流下同情而又伤心的泪水!
夏天经常在水里拉“根秧子”(水里生长的一种植物,类似于菱角菜),有一次在“新塘”差点被淹死,幸亏塘边有人,才被救了上来,否则小命休矣!
她的衣服经常都是水淋淋的,还有人苦中作乐,说妹妹就像老鸭屁股。可又有谁知道,这不是老鸭屁股,而是一朵稚嫩的小花,她急需母亲的抚摸和温暖的怀抱。

那时,我家有好几块菜地。最近的一处,就在后门口的“小凼”旁”,另一处在“新塘”附近,还有一处在义津小学操场附近,当年是乱坟岗,枪毙人的地方。最远一处是三里之外的“大明庄”,此处不种菜,专门插山芋。
有一次久旱无雨,妹妹和继母在新塘那块菜地浇菜,抬一桶粪水过抗旱沟时,因妹妹年小体弱,一步没迈过去,导致人仰马翻,粪水也泼了一身。正常情况,应该是先关心人摔伤了没有?而继母的铁石心肠,却是发泄。她暴跳如雷,抡起扁担,朝妹妹头颅猛劈下去,可怜的妹妹,血冲如柱,立即昏死过去。
那是一根木头扁担,扁担两头都有键子,以防担子滑落的。就是这键子,无情地插进了妹妹的头颅,差点要了妹妹的小命。不知是老娘保佑,还是妹妹命不该绝,最终逃过一劫。
那时我在浮山读书,父亲被调到义津供销社驻枞阳小组。还是义津大众食堂的“老窝子”因有事到枞阳,才把这件事告诉父亲。父亲匆匆赶回,除了叹息,只能买几条黑鱼,给妹妹养养伤口。
世界上竟有如此凶残的晚娘!要是放到现在,不判她三年两个月,那才怪呢!

作者的妹妹和妹夫

在凄风苦雨中,妹妹这棵小草,仍以顽强的毅力,逆势成长,转眼间也变成大姑娘了。
人虽长大了,但在继母面前,仍显得那么弱小,那么不堪一击。
在妹妹谈婚论嫁问题上,继母又打起自己的小算盘。
她想招婿进门,把妹妹留在身边,为自己养老送终。妹妹早已不堪忍受这深重的苦难,早就想远走高飞,好不容易盼到云开日出,所以死活不同意这样的安排。
父亲,妹妹,又一次面对疾风骤雨。
在这一场事关命运的决斗中,妹妹出奇的坚强,继母出奇的毒辣,而父亲只能充当和事佬的角色。我,远在百里之外的安庆。
一天刚吃过午饭,继母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扑向妹妹,拽起一大把头发,猛力一扯,可怜的妹妹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大把头发硬是被活生生地扯了下来。
这样的伤害,让妹妹负痛一生,直到现在,她头顶上那块荒地,仍寸草不生,每到作天变、刮风下雨,头都一阵一阵炸烈般地痛疼。
后来,妹妹终于慧眼识君,逃离了苦海,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作者夫妇和继母

这位晩娘的恶毒,罄竹难书。我们曾咬牙切齿,决心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但后来她年老了,特别是父亲去世以后,看到她寂寞一人孤单无助,我和妹妹谁也没有商量,都不约而同地动了恻隐之心。决定视她为亲母,好好尽孝,养老送终。
虽然我们曾经遭遇了深重苦难,但在日常生活中的磕磕绊绊,其中之是非曲直,也不能仅凭我一面之词。在看待继母负面的同时,也应该看到她积极的一面。
她身体强壮,勤劳发奋,持家过日子是把好手。在那艰苦年代,要不是她开荒种菜,插山芋,帮我们渡过饥荒,我和妹妹的下场可能更惨。
还有重要一点,那就是:她既然和父亲同床共枕,那就是父亲的人了。尊重她,也就是尊重父亲。
所以在她老年孤独无依的时候,我和妹妹并没有冤冤相报,而是极尽做儿女的职责,她也在和我们的友好相处中,感受到有儿女的温暖。
我曾经决定,把她接到安庆,与我们一起生活,共享天伦之乐,但她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死活不肯。可能是故土难离,也可能是难舍义津那几间老屋,最终没有成行。

作者和妹妹近照

平时,我和妹妹给钱给物,让她生活无忧。妹妹还给她买衣,买鞋,编织毛衣、毛帽……,反正生活需要的,都可以满足。
逢年过节,雷打不动,妹妹从贵池,我从安庆,齐聚义津,那种和谐与温馨,让周围邻居羡慕不已。
每年春节,我抛开妻子儿女,腊月二十九,必须赶到义津,正月初二才返回安庆。把最宝贵的时间,都留给了继母。
在她最后的日子里,我和夫人及妹妹的爱人,始终不离左右,陪她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
继母的丧事办得隆重而热烈,在义津传为佳话。
她,享年八十二岁。
祝愿天堂里的继母,不再寂寞。
更祝愿好人有好报,让妹妹及全家,健康!快乐!幸福!
(谨以此文,告诉天下父母,也告诉小辈们:唯有亲情,才是最宝贵的,值得珍惜。)

来源:文乡枞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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