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花兮草兮

盆栽是花，现在只能说是草了。

开始夫人是栽了一株红掌。买回的红掌花红叶肥，是极可人的。我们慎重其事，先是从公园的山上刨了一些落叶下的泥土回来，把花盆里先前的土全部换下，而后把红掌请进花盆，选择家室最好的位置摆放，只差没有作一个就位仪式了。花盆是早年的。十多年前搬进来，多层换为电梯房，层次的提高需得自我庆祝，我们第一次进花店买了一盆兰草。兰草当然是漂亮的，但深层原因是看上了花盆。大的白磁花盆，大也不是大而无当，刚刚好，兰色的花边装饰，而后缀着两朵硕大的牡丹。没有花的盆也是美的，有丛兰草居中就更美不胜收。抱回来放在客厅，花因家室的全新愈显娇艳，室因花的艳美增添了家的生机，多几分趣味。我们非常高兴家里新增的成员。那年冬天，低温袭击南方，成为灾难。冬天过去，兰草没有抵挡住灾难而死去了。从此花走盆空，我们也没有兴趣再去请回其他花草，就让它空空的落在餐厅一角，这次把红掌请回让她居在其中，有闲物重用，宛若良才出山的意思，只是买花栽花兴趣勃勃做一切让我们的心情扫除了些情绪中旧存的灰暗感伤。

不知是红掌因了新的地方水土不服，还是我们的侍理不当，不过一月时间，红掌的花便无声的谢了。对于花卉我们是没有学习培养，平日里也只是爱花赏花玩花而已，它们的生命需要怎样的呵护，以及它们与世界如何相处，距离的调整，供需厚薄掌握，一点知识也没有，就像我们特别爱着小孩，但要侍候他们，会是让他们不舒服的，因为不会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们舒服快乐，以及自然爱与我们相处。于是我们这些年花是时有请进家门，与她们共同生活，但总不得法，不是早早地把花谢了，就是无情由的完结生命。空有一片爱美的心，也伤害了生命。现在我们又一次无故也完全不知何等情况就把一株好好的红掌作贱了，那些厚实绿肥的叶寂寂地呆在盆里，其花不存，何有其美？

夫人见如此，将谢了的花剪去，把花盆和花朵不存的红掌移到阳台上去。她大概思忖是阳光不足的原因，是不是有此因素呢？移去阳台的红掌，夫人看着就有失花之后的寂寥，从院子里采了几颗兰草回来，栽在红掌四周，聊以作为陪伴。自然此举花盆里有了些热闹，虽无红艳，但满满一盆绿色也是好的。

她们在阳台上安静生活，对于先前失去的，或者过去的生活以完全忘忆的状态活下来，红掌仍是叶壮绿肥，兰草好好地活下来，花盆渐渐地有些绿意盈盈。

我们只是用眼生活，用舌头生活，用耳朵生活，用手足生活，用感官生活，将另一些触须龟缩起来，渐渐萎缩，如盲者样唯用拐杖一点一点触摸寻找前面的路，余者一概不知不明，似乎也没有想着要知道明白。这是生命的虐杀。不久之后花盆里生出了另一个生命，给我们突然，惊诧，一株非常弱小的苗出现在盆中。怎么长出来的，从哪里来，为什么要在此时出现？它竟是没有给我们一点点心理的准备。而后几天时间里，伸展，拉长身子，变化成一条藤沿着红掌的叶茎攀缘。

现在，花盆不仅热闹，而是有些繁复闹杂。至今我们不能弄清这条新出现的藤是什么物种，最初是一棵，现在不能清楚有多少根了，数根齐发，行成了队伍，完全不顾它们依附的红掌，轰轰烈烈沿着数根红掌的叶柄向上进发，红掌竟然将头压低，俯首供它们攀爬。陪伴红掌的兰花站在一边，静观事态，无可奈何，听任发展。

显然是侵略式的霸占。不知名的藤是先天不足还是本来就是这种姿态的生命，弱弱地生长，小小的藤一根线样，长出些小小叶子缀在上面，却是像模像样的霸凌存在。

我跟夫人说，是不是除掉。夫人似乎很高兴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任由发展，任由它们纠缠红掌。我是另外的心情，随着它们的发展心里发育一种情绪：悲悯。

我不愿意叫盆中之物为花了，叫草好了。因为凌乱和抚杂，因为红掌被他物纠缠得无法伸展身子，因为花盆的秩序出乎我的意图和理想，因为这里存在侵略和欺凌。

因花盆而来的情绪表露给夫人，夫人望我惊诧，随口反问：你不觉得这盆中热闹有趣吗？

热闹，有趣，是不是对应纷繁芜杂，无序多变？

我想大概是可好好思考这等关系，何必纠结固化在情绪里攀缘的“小小的藤”。

2020年10月25日写于益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