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艳丽
岚儿迈着轻快的脚步，手提保温桶，行走在苍茫的夜色中。轻软的平底鞋在地面上摩擦着，发出有节奏的“噌……噌……噌”声。
老公临时调成夜班，陪伴儿子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岚儿的肩上。
儿子今年上高三了，为了给他创造一个安静的休息环境，今年开学，岚儿和老公在校门口给儿子租了个房子。学校的伙食还行，饭菜种类也都不少。白天不用去给他做饭，只在晚上过去陪读。
陪伴孩子的工作一直是由岚儿老公负责的，一来，男孩由爸爸照顾起来方便些；二来，男人在晚上来去行动较女人自如些。所以岚儿一直是负责孩子的有关后勤伙食方面的事项。她经常查网，每晚变着花样给宝贝儿准备好营养夜宵，然后由老公带去。
今晚，岚儿从辅导班回来，急忙给儿子做了鸡蛋饼。鸡蛋面液，在电饼铛里烙好，再均匀地抹上酱，卷上火腿与蔬菜，营养美味，这是儿子的最爱。想起儿子，她就满心欢喜。
岚儿当初也是满怀抱负，做了二十年的民办教师，奉献教育二十年，但直至减员都没能转了正。二十年风月，执着于一行，如今人到中年，不会别的，只会教学。所以，她离开学校后，就在家附近租了个房子，办了个辅导班，也算是还干自己的钟爱的老本行，维持生计。
夜色阑珊。本可以打个车，十分钟就能到租住处，只是岚儿不想花那车费，更况且，坐在车里，根本体会不到徒步行走在夜色中，那一览无余的畅快与淋漓，那种完全彻底地融入夜的安静与自在。
其实，今晚儿子本不让岚儿去，说他一个人可以的。高中两年多来，儿子已经具备了一定的自立能力。但是，岚儿就是不想宝贝儿子在结束一天的紧张学习，回到屋里觉得冷冰冰的。高考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儿子冲锋在前，不分白天黑夜地拼搏“厮杀”，而且，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当父母的难道不该全力做好后方工作，创造良好的学习、生活环境吗？
夜色深深，无风，静谧。冬夜，人们早早就回了家，路上行人车辆稀少，连平时最热闹的黄河路桥头的水果摊也不见了影踪。路灯拖着长长的影子，孤独地静立着；河边，闪烁的霓虹显然无法忍受人们对它的冷落，眯着惺忪的睡眼，漫不经心地打着盹儿。
岚儿从中条街一路往下，至黄河路处拐弯， 然后一路直下。路很长，但是她却没有觉得；虽是冬，她也没有感觉到有多冷。她只是觉得，每走过一个路口，就离儿子又近了一步。岚儿走着，心情轻松自在，不禁随意地哼起了歌。为安全考虑，她选择走大路，朦胧的灯光，铺设一地的幽静，平坦的柏油马路，在眼前无限地延伸。
“好美的夜色！”岚儿在心里感叹道。
二
徒步四十分钟，终于到了租住地。岚儿开了门，先打开电暖器，让屋子暖和起来，接着烧水，热奶，还有，砸核桃。儿子学习紧张，核桃是补脑的上品。每天坚持给孩子吃三个核桃，不多不少，这是岚儿专门在网上查了的。
10时30分，一切准备就绪，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孩子随即推门进来，见到岚儿，惊喜地拥抱了她：“妈，不是说不让您来了嘛！走着来的？累坏了吧？”岚儿的心里顿时暖暖地溢满了幸福，尽管路途有点远，她的脚底板走得有点火烧的疼。
儿子说老远瞧见屋里的灯光就知道妈妈来了。灯光是寒夜里最温柔的守候与等待，爱，是在深夜里亮起一盏温暖的灯，等待你爱的人回家。
岚儿突然有点幸福的伤感，她想永远地就这样在无数的深夜里为儿子亮起这盏灯，等待着儿子回家。可是明年高考后，孩子不知将要栖身哪座陌生的城市，她的脚步，不知能不能跟上。
儿子洗完手坐在桌前。岚儿打开保温桶，清香溢出，饼子还热乎着呢。
儿子闭眼深嗅一口气，故作陶醉状说：“好香啊！老妈，我爱死你了！你说，我咋就这么经不起这美食的诱惑呢？”说着在岚儿脸上给了一个深情的飞吻。
“去去去，没个正形！”岚儿幸福地嬉笑着说。
岚儿看着儿子狼吞虎咽的吃相，脸上笑开了花。洗漱完毕，岚儿催促孩子赶紧休息，在有限的时间里，帮助孩子安排好作息，尽可能地保障足够的睡眠，这是陪读的高三家长最重要的任务。可是这时儿子却说，刚刚晚自习课上，还有一道数学题没有解出来呢，岚儿说，那得快点儿，儿子调皮地说，那是必须的。
孩子坐在桌前拧亮了台灯，时而画图分析，时而凝目沉思，岚儿静静地陪伴在旁边。时钟滴答的声音衬托出深夜的静谧，约莫十分钟，儿子紧锁的眉头终于轻轻舒开，岚儿也轻嘘出一口气。时针已经指向了11时，岚儿在手机上定好了闹钟，然后和宝贝儿各自躺下。关灯后，儿子说给她讲个故事。岚儿忙说“好。”自小一直都是她给儿子说故事听，今儿个她很高兴能听到儿子给她讲故事，无论是何内容她都开心。
儿子讲的故事题目是一耀的《你如此华丽》。故事讲的是：一位家境贫寒的母亲，和一个双目失明的女儿安妮相依为命地过日子，女儿先天失明，不知道美丽的含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长什么样，问妈妈她漂亮吗。母亲说安妮非常美丽，像极了一位漂亮的公主。后来妈妈在一次去给安妮取定制的生日蛋糕的途中，遭遇车祸，悲惨离去，她在离世前委托肇事者把自己的眼球移植给了女儿。女儿眼睛好了之后，看到镜中的自己非常的美丽，而其实别人看到镜子外的她是一个外貌非常丑陋的女孩，龅牙，黝黑粗糙的皮肤，之所以她把自己看成美丽的样子，那是因为她是在用母亲的眼睛在看着自己。母亲一直都在给她一份生活的信心，无论孩子是怎样的模样，在父母的眼中，都是世界上最最美丽的。
儿子的故事讲完了，岚儿沉默了半天。儿子问：“妈妈，你哭了吗？怎么不吱声？”
岚儿按了按心窝，让自己的心平复一下，说：“没有，儿子的故事讲的真好，宝贝儿长大了，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岚儿躺在床上，心久久难以平静。她没想到向来粗枝大叶的儿子，内心竟如此的细腻。儿子只是不善表露自己的爱，也许因为他已是一个男子汉了，为了证明自己的坚强，悄悄掩藏了内心的柔软。就如当初他上高一时，第一次离家，岚儿把他送到学校，找好了宿舍，铺好了被褥，安顿好一切，临走时，抑制不住地流泪，而宝贝儿却微笑着反过来安慰岚儿。其实，儿子也会想家，只是他不允许自己内心的软弱。还有目前，他的压力已经很大，可是每次回家，岚儿与他交流时，想分担他的焦虑，可他总是说自己挺好。岚儿知道，儿子一直都是个倔强懂事的孩子，这懂事与倔强常常会让岚儿心疼不已。
唉，这天下做父母的就是如此的纠结与矛盾，孩子不懂事，闹心；太懂事了，又心疼。
三
夜深了，孩子鼾声轻微而温馨。
岚儿走了那么远的路，也确实是累了，迷迷糊糊一觉睡到五点钟。看看手机，还没到儿子起床的时间，她轻轻地摸索着坐起来，披衣下床，打开了电暖器，想让儿子在一会儿起床时暖和一些。
然后，岚儿又慢慢躺下，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儿子一晚上都睡得很沉，也许是一直沉浸在一个幸福的梦里吧。
岚儿躺在床上，已无睡意，她在默默等待闹钟的响起。窗外一片漆黑，冬夜还未从沉睡中醒来，周围一片寂静。
五点二十，闹钟响了，儿子微微动了动身子，随后又迷迷糊糊睡着了，他的确是太累了。岚儿看着心疼，不忍心叫醒酣睡中的儿子，约莫过了五分钟，她起来下地，走到儿子床前，抚摸着儿子俊逸的脸，叫道：“宝贝儿，赶快起来。”
儿子问：“几点了？”
“快五点半了。”岚儿说。
儿子迅速坐起，穿衣下床，迅速洗漱。岚儿感慨，那个之前在她眼中做事总是磨磨唧唧的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动作利落了呢？
“妈，还早着呢，你再睡会儿吧！”儿子穿好外套，走到门口帮岚儿关了灯，然后带上门，快步走出去。只听到外屋的门“哐当”一声，随后是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窗外依旧安静，漆黑一片，岚儿静静地躺着。屋里的电暖器微微闪着光。从窗帘的缝隙可以依稀望见天空中闪烁的星斗。人到中年，觉也明显少了，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这时，隔壁屋子的门响了，传过来走动的声音，洗漱的声音，五分钟后，那孩子走出去，听到了外屋的关门声。紧接着，另一个屋子开门的声音。
这是一座新建的单元式结构的房子，一个客厅，三个卧室，分别租给了三个高三的孩子。隔壁是一个绛县的女孩，学文科的，母亲从老家过来，专门陪伴孩子。最那头的房间最近才租出去，也是一个男孩子。
岚儿一直听老公讲，每天早上儿子都是这三个孩子中起床最早的一个，今日眼见，确实如此。儿子自小就上进心强，学习上很努力，从不让爸妈操心。她很欣慰，很自豪。
岚儿又想到了自己的人生，执着地以一个民办教师的身份执教二十年，最后却是一场空，她觉得自己活得挺失败的。她很快又想到儿子，儿子应该有他自己的人生，岚儿不想把自己的失意与期望让孩子背负。她希望儿子活得快乐，轻松，充分享受生活的精彩。
“哐当”一声门响，最后那个孩子也走出去了。这时，岚儿听到外面隐隐传来的公鸡打鸣的声音。学校紧挨着附近的一个村落，这鸡鸣声应该是从那个村里传过来的。那久违的声音曾是那样的熟悉与亲切，唤醒了岚儿遥远的童年的记忆。鸡叫头遍之前，人们尚在睡梦之中，孩子们却已经坐在教室里开始了一天的学习。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岚儿想到了这句名言。她想，孩子们确实太不容易了。一会儿，听到鸡叫二遍了，就再也躺不住了，便起身下地，开始在案板前忙活起来。
鸡叫三遍时，岚儿终于忙完了。她抬起衣袖轻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珠，然后抬头望着窗外微微清晰的晨光，心里会心地笑了。
在岚儿面前的案板上，是一份冒着热气的丰盛的营养早餐。
（责任编辑：张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