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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 新干线 ZUOJIAXINGANXIAN 主编寄语 且读书，你就是活了两世；且写作，你就活了三世。 作者简介 黄粱梦，1994年8月出生于湖北省宜昌市长阳土家族，毕业于三峡大学科技学院水利水电工程专业，目前从事工程咨询服务工作。爱好文学，在微信公众号发表作品多篇。 有生之年 一 “ 年英，看我买了什么，年英快过来！”有生抱着一大清早从村里小卖部买来的一包婴儿奶粉急急地跑进了年英家里。 “有生，慢点别摔着，你这奶粉哪来的？要十几块钱呢！可不是小数。” “没事，年英，小飞已经好几天没喝上奶了，赶紧给他冲上！” “不行！你不说清楚我不会要的！” “好了好了，前几天不是从外乡来了一个收山货的王老板吗？我把平时攒下来的山货都卖给他了，老板仁义，卖了个好价钱。”有生不好意思地笑笑。看着有生若无其事地笑着，年英拉住有生的手，眼泪早已忍不住，簌簌地往下掉着。 “别哭别哭，你哭什么呢？” “该打了多少山货啊？看你这手全是伤口！” 年英摸着有生的手止不住地哭。有生的手看上去修长匀称，摸起来却那么粗糙，布满了大大小小新旧不一的打山货时被划伤的血痕。 就是这样一双手，用最娟秀可爱的字，为她写出了最动听的情话…… 有生上过初中，是村里学历最高的人，虽然他和村里的所有人一样，日复一日地干着那些似乎永远也干不完的农活，但是在年英的心里，他就像是一个书生，温润宁静，才华横溢，写得一手好字，攥得一手好文章，年英最喜欢他这一点。 “没事没事，老伤口了！”有生慌忙地缩回手，似乎很不好意思，面对年英的亲密举动有些慌乱。“快给小飞冲奶粉吧！”有生抽开被年英握住的手，利索地给小飞冲上了一杯热腾腾的牛奶。 二 小飞是年英哥哥的儿子，才一个多月大。小飞刚满月的时候，那个有些疯傻的哑巴娘就不知了去向，可怜的小飞没有奶吃，家里穷又买不起奶粉，于是只能用土豆糊糊和玉米糊糊喂给他吃保着命。 爹娘一把年纪，哥哥好吃懒做在家也不寻活干，晚上喝酒打牌，白天一睡一整天。说来偏心，爹娘如今就一门心思指望着年英能早早地嫁个好人家，好帮忙养活年幼的小飞，却丝毫没有催促年英哥哥出门寻活的意思，对年英哥一日三餐好生伺候，有时甚至把饭做好送到床边。 小飞的吃喝是有生一直在帮衬。小飞现在喝上了有生买来的奶粉，又可以撑一段日子了。 有生必须攒钱给小飞买奶粉，因为小飞有了奶粉喝，年英妈妈就不会逼年英嫁给吴华了。吴华是村长的儿子，在村里算是好过的人家。年英生得俊俏，吴华早就垂涎年英美貌，年英要是嫁给他的话，全家的生活就会跟着改善，小飞吃奶粉更是不成问题了。 而有生父亲死得早，家中只有一个老母亲，常年生病需要照顾，早年为了供有生上学，家里值钱的东西早就拿去换钱了。无奈有生却没能考上高中，据说当时成绩出来的时候，和他同届的一个平时比他差很多的同学以高分考上了，而有生的分数却少得可怜继而落榜。村里人都说当时收到落榜通知的时候，有生还大哭了一场，从那时本就安静的有生便变得更沉默少言。 后来听说是老师收了那个同学的好处，将有生与他的卷子换了，所以有生没考上，但是这是一个有钱才有发言权，有钱才能决定命运的年代，没公道可讲，所以落榜便是落榜了。从此，有生回到家中，靠打山货养活母亲。 三 如今，为了给小飞买奶粉，能卖的东西都卖了，上个月刚卖了家里的大铁锅。为了年英，他只能打更多的山货，卖更多的钱，改变人生的机会他错过了一次，如今，他再无法忍受错过年英了。 在村子里，只有年英欣赏他的才华，只有和年英在一起，他才会觉得自己不是一个粗鄙的农夫，或者不会觉得自己将永远生活在这不见天日的深山里，干着祖祖辈辈都干的体力活。再不济，至少不会忘记自己曾经的追求和多么接近的希望。 有生不想娶其他女人。他能想到她们会在背后说那些村里大部分人都会说的话：“读过初中又怎样，还不如多打点山货。”“家里的玉米该收了。””今年的玉米收成可以啊！”…… 如果是那样，他就完了，这辈子彻彻底底地完了。 又是一个适合打山货的晴朗天，天空蓝得没有一丝云，树叶绿得没有一个虫眼，空气干净的让人想念灰层，日子也就这样过着，该背起镰刀和水壶，朝最深的树林里找寻去，无所谓希望，就是老模样。 “有生，收山货的老板来了，还不赶紧去卖山货！” “知道了，大婶儿。” “得赶紧去，卖了钱就可以给小飞买奶粉了！” 有生放下手里刚拿起准备烧火做饭的柴火，扛起两麻袋山货放上背篓背起朝村里集会的地方走去。收山货的老板每过几个月就会不定时地来村里收山货，收满就走。卖山货是山里人挣钱的主要门路，人人都打山货，所以每次收山货的老板来，大家都会赶紧去，生怕去晚了卖不出去。 “不错啊小伙子，你这麝香很少见哪，成色也好。” 老板拿起有生送来的麝香，放在鼻子边深深闻了闻味道，那麝香像个被棕色的硬毛覆盖着的圆球，个头足足有鸡蛋大小。 这麝香就是雄麝的肚脐和生殖器之间的腺囊，是上好的药材，山里獐子少，而且麝活动灵敏不容易猎到，所以麝香很走俏，打到一只雄麝能卖不少钱。 “老板，家里需要用钱，这麝香这么好，我找进很深的林子守了几夜才打到的麝，就给我价格高点收了吧。” 听到有生的话，老板顿时笑意全无。“老价钱，爱卖不卖，大家不都是辛辛苦苦找来的吗？要卖就卖，不卖就走人，别耽搁我做生意，后面还有这么多人等着呢！” “对啊，对啊，有生，别耽搁大家时间，我卖完还要回去喂猪呢！” 王大妈背着两袋黄姜在后面说道。 “老板，拜托就给我稍微高点价吧，我去过镇上，那里价格比你这高很多，你不亏。” “你这小子，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定价格了？嫌价低了是吧，赶紧滚，今天我还就不收你的了！” “别啊，老板，算了，就按老价格吧。” “别，你的山货我收不起，以后你也别来，你拿去镇上卖，你的钱我不敢赚！怕对不起良心！”老板一把推开有生背来的山货，招呼后面的人往前走，手指上戴的银戒指，暗暗闪着光。 有生竟觉得莫名的晃眼，眼睛不自觉眯了一下。 有生顿时觉得无地自容，感觉自己做了极其见不得人的事，背着山货走着那条大家很少会走的小路溜回家了。 “有生，回来了，怎么今天去晚了没卖出去吗？” 母亲问道。 “嗯。”有生无奈地回答。 这一晚，他一夜未眠。 家里的大铁锅都卖了，有生实在找不出值钱的东西去换钱了。如果小飞再喝不上他买的奶粉，他和年英就真的没希望了。 晴朗的夜，躺在床上，透过屋顶那唯一的亮瓦都能看见，天上的星星还是那么若无其事地亮着，闪着，彷佛在向全世界昭示着它的天真无邪。 都说好人有好报，好人是因为成全了坏人，所以才被称为好人吗？那我宁愿不做好人！ 这一次，有生决定不再懦弱，他决定给自己争一个未来！ 天上的月亮一眨眼的功夫就钻进了灰色的云层里，云层像阵阵黑烟袅袅升向更高的天空，似乎是月亮上冒出的烟，在天空中蔓延。 四 “你这个穷小子怎么来了？” “我有东西要给年英。”有生表情默然地回答。 “你这个不孝女啊，要不是你，你侄儿也不会挨这么久的饿，这个穷小子能供我的宝贝孙子吃奶粉吗？你和他混在一起，让吴村长一家怎么想？你不早早嫁给阿华，我宝贝孙子就没奶粉吃，他可是咱们家的香火啊！我养你这么大，从没嫌弃你是个丫头，可你倒好，你哥有困难你也不帮，小飞可是你的亲侄儿啊！” 年英妈见到有生一进门就一个劲骂年英，那腔调竟有几丝哭丧的感觉。年英妈是村里有名的哭丧人，村里只要老了人，她都会去伏在棺材上边哭边唱哭上一顿，哭得出名了，有些家里老了人的后辈，甚至会因为实在哭不出来，专程请她去哭，带动悲伤气氛。 “年英，这个给你，我有事先走了。”有生没理会年英妈的话，将手里的东西给了年英就走了。 年英打开那个暗红色的小手绢，看到了里面装着的银戒指，暗暗闪着光，上面似乎还印着有生的指印，带着暗红的颜色。 见是一枚银戒指，还没等年英细细端详，年英娘就一把抢了过去，两眼放光将戒指拿在手上放到嘴边吹了吹，又放到耳边听。 “这小子哪里来的这好东西？没看出来啊，孤儿寡母的，偷偷攒下不少钱哪！” “女儿啊，反正现在吴华也在等你迟早会娶你进门，你不如先钓吊着有生这小子，说不定他还有别的好东西没拿出来呢！” “别说了，妈！” 年英说着扭头回了屋，看到那枚闪闪的银戒指，想想有生，抿嘴笑了。 年英想起了小时候送有生去上学时的情景。有生家穷，父亲早逝母亲又不康健，上学时家里没米吃，每每上学的日子仅背着一箩筐红薯去，瘦小的身躯扛着重重的红薯，独自爬山涉水，碰上下雨发水，路走不过，还要在溪里林边石头缝里过夜。而自己下学得早，小学没上完就早早回家干农活了，于是常常把家里本就不多的大米偷偷给有生塞到箩筐里带到学校去，每次有生上学都将他送到老远一段路才回家。那时，自己便暗暗下定决心，想要照顾有生，给他最好的疼惜，弥补他吃过的所有的苦。 如今，似乎是快要盼到那一天了，摸着有生给的银戒指，年英感觉自己仿佛摸着了自己的幸福。“哪怕是娘不同意，我也要嫁给他！”年英暗暗下定了决心。 今年是一个丰收年，年英家地里种的玉米个头都很大，颗粒也饱满，和爹娘每天忙着收玉米，日子过得平淡而充实，年英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等待出嫁的少女，看得见的未来充满着未知和欣喜。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一晃地里的玉米已经收完了，家里的道场上晒满了金黄的玉米棒子，家家户户门口都是一片金黄的颜色，地里也陆续立起了玉米杆扎成的桔梗堆，这几日也显得不那么忙碌了。 “自上次拿戒指过来以后就一直没见着有生了，家里的活儿还没忙完吗？” 玉米收完了以后，难得清闲，年英拿出给小飞织了一半的毛线小帽，时不时戳上两针，等着有生来找她。 “大眼睛，长睫毛，黑头发，白皮肤……”带着笑意，年英边织着小帽边哼着安静的小曲儿。 五 “赶紧去看看吧，有生杀人啦！” “就是那个来咱们村收山货的王老板！被有生用赶仗的土铳打死啦！” …… 村里人把打猎叫赶仗，因山里没什么挣钱的门路，打些野物可以卖点钱，所以赶仗很盛行，村子里基本人手一把土铳，天气好的时候经常有三五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组成一队，带上家里养的壮实的土狗，背着土铳进林子里打猎。 这日，年英正在家拾柴火做饭，依稀听到村里一阵吵闹，出门一听似乎有唤有生的声音。就在这时，屋旁的李大爷气喘吁吁跑过来，见到年英忙说：“年英，还不快去看看，听说有生杀人啦，好几个警察都来村里啦！就在村委会，召村里人去问话呢，还不赶紧去！” 年英惊得手里的柴火都丢到了地上。“有生怎么会杀人呢？是不是我听错了？”年英尽力控制着自己，两只颤抖的手互相紧紧握着，想要控制住不自觉的抖动，但是握得越紧，抖得越厉害，耳听着村里人呼喊的声音越来越大，出门奔走的人越来越多，个个嘴里说的似乎都是有生杀人的事，她脑袋一懵，似乎确实是真的了。 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在菜地摘菜的年英娘听到呼喊的声音，扔下手里的白菜，几个碎步就跑到年英的跟前，一把将年英拉进了里屋。“你这丫头愣在那干什么！听到没有，有生那小子杀人了，赶紧收拾一下我们去村委会，记住别瞎说话，有什么事听娘说！” 年英眼里已经泛出了泪花，不知如何是好。 年英娘连忙把奶粉藏了起来，拉住年英就朝村委会赶去。 等到了村委会，大家早已围作一圈，四个穿着便衣长得十分熊壮的警察把瘦小的有生押在最中间。有生被绳子死死捆住，一根粗麻绳套住脖子，交叉绕到胸前又绕到背后，被牢牢系住双手，头被警察死死按住朝下低着。 年英只看了有生一眼，也记不住警察问了哪些人，说了哪些话。此时的她，只想躲在人群的最后面，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警察终于允许大家回家，让人群散了。 年英娘赶紧拉着年英的手想要回家，拽着年英的手刚准备跑回家去，就听到警察突然说道：“等一下！” 年英全身上下的毛孔都绷住了，她有一种直觉，警察叫的就是她！ 果然！警察押着有生走近年英，年英就知道！有生要对她说什么！ 于是她赶紧提前开口：“有生，进去好好改造……吧！”刚说完，她就觉得后悔极了，脸瞬间红透，生怕有生抬起头看她，杀人是死罪，怎么改造呢？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感觉和有生隔了特别远的距离，那几秒的时间，她感觉分外难熬。 然而，有生却没有说话，只是悠悠地抬了抬头，也不知眼睛看的是何处。 旁边的警察这才悠悠开口：“不好意思姑娘，你手上这个戒指是赃物，请你上交，我们要存证！” 年英的脸刷一下更红了，她慌忙去脱戒指，手指都拉红了，却越用力越脱不下来，年英娘连忙帮忙使劲将戒指拉了出来，毕恭毕敬交给了警察。围观的村民还不散去，吴华大叫着哄走了大家，年英在年英娘的搀扶下，逃也似地回家了。 有生眼神淡漠地转头走了，没有临终的哭喊，也没有热烈的愤怒，更没有如愿以偿的畅快，他知道如今眼前的这一切，再也与他没什么相干了，于是他索性不伤半点性情，如英雄就义般，比现实更决绝无情。只有他的母亲一直在人群中哭闹被人强拉着，想再多看儿子几眼，让诀别来得不要那么快。 六 “没想到有生还能干出这样的事！” “是啊，谁能想到呢！假装说有好山货，把王老板骗来，用从胡叔家借来的土铳将他打死，抢了钱和银戒指，把王老板压在那个大家都不常去的荒林子里的小溪大石板下，想瞒天过海，好一个计谋啊，也是读过初中的人，差点就考上高中去教书了，如今聪明劲儿竟然用在杀人抢劫上了。还好警察发现得早，要是过个一两年，说不定年英那丫头都已经嫁给他了，还真让他如愿了。” “可不是嘛，好险，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年英娘逼着有生给小飞买奶粉，他也不会走上绝路想了这么个法子！” “呸呸呸，这话可瞎说不得！” “我门上还贴着他写的对联呢，得赶紧回去撕掉！” “哎呀，我也是，赶紧回去撕了，晦气！” …… 村里的大娘们七嘴八舌地论了一番，各自散了。 偏僻的荒地上，有生被捆着跪在地上。嘴里嘟哝着：“有生之年，我要娶你；如今无生，你可以放心嫁了。” “砰”一声枪响，有生的脑袋歪了过去，被反绑住的手，修长的手指，一副握笔的形状，如沾染上红色墨水，顿时妙笔生花，身同枯草，静谧轻盈，不见繁俗，只留草香…… 有生被埋在了公路边的一个烂草堆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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