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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小说】朱海红丨潘万财

 谭文峰sdqtneyj 2021-03-15

作者简介

朱海红,山西省临猗县人,1974年生,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长篇小说《你是一朵美丽的花》。

文学

潘万财


作者:朱海红

1

民国时候,山西晋南一个叫南庄的村子,有个穷人家的孩子大名叫潘万财,小名叫茅罐。潘万财少年时候起就在村里的地主家干活,挑水、劈柴、放羊放牛,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这家地主叫刘耀宗,住着深宅大院,拥有家财万贯,可惜只生了一个男孩叫刘继祖。

民国二十年的时候,老地主死了,潘万财这时已经娶了老婆并生了两个孩子,仍然在刘家做长工。这个少东家刘继祖生性豪爽,又喜好赌博,结交一批狐朋狗友,花天酒地。在老地主死后无人管束,成天不是去城里天盛赌局掷骰子押宝,就是去醉香楼逛窑子,渐渐把一份偌大的家业败得七零八落。刘家长工好几个,潘万财主要负责喂养牲口。在十多头牲口里,有一匹青骡子长的膘肥体壮,毛色光亮,力气大又听话,深得潘万财喜爱。每次少东家坐骡马车出行,总是由这匹骡子拉车。

有一年冬天,潘万财套上骡子到山里拉碳。在回来的路上要下一个很长的陡坡,路面结冰溜滑,货物又重,潘万财不敢大意,一边紧刹车闸,一边站在靠近车头处扯着骡子缰绳大声喊着“稍、稍、稍”。尽管人和骡子都使出吃奶力气,车子还是越来越快,忽然“咔嚓”一声响,车闸的横木承受不住压力折断了,马车顿时如离弦之箭飞奔起来。潘万财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扶着车辕,被车催着往前快跑,吓得脸色煞白。眼看着两腿不听使唤,实在跑不动了,可要是一松手一停步,那几吨重的马车就立马会从身上毫不留情地压过去,非死即残。就在潘万财已经绝望的时候,只见青骡一回头,紧紧咬住他厚厚的棉衣,将他凌空叼起,带着他往前迅跑。一直下了陡坡又跑了一百多米,大车才慢慢停了下来。青骡缓缓放下潘万财,他已是浑身瘫软,大汗淋漓,感觉做了一场噩梦。

从此以后,潘万财更是将青骡视若至宝,疼爱无比,喂最好的料,最嫩的草,还时不时加上些蜂蜜祛火。

因为喂养牲口,到地里割青草是每天的必修课。潘万财天天在田间跑,知道哪里的青草最多最嫩最有营养。村边的青草因为割的人多,往往不够用。附近有座土山,名叫云梦山。沟壑纵横,植被茂密。潘万财小时候在山上放羊放牛,熟悉这里的每块土地,就经常去山上割草。这座土山上生长着许多药草,远志、透骨草、当归、黄芪、麻黄、甘草、连翘、五味子、党参、蒲公英等,种类繁多,不胜枚举。那个年代,人们治病大都用的中草药,因而经常有人到山村收购药材。潘万财在割草时顺便采药,让老婆在家晒干卖给药材贩子,获利颇丰。

村里的贫苦农民几乎都在劳作之余采药卖钱,但谁也没有潘万财采的多卖的多。这座土山简直就是潘万财一个人的药材种植园,他知道哪条沟有哪些药材,什么时候适合采挖,而且采药时他不像其他人那样不分大小挖得干干净净,恨不得药草断子绝孙似的。他只采大的,过一段时间再来这里采。不少人眼馋潘万财,想跟着他一起采。潘万财鬼得很,只要有人跟着,他就避开药草多的地方。一年下来,别的人家能卖上几块大洋就算不少了,而潘万财一个人就能卖上几十块大洋。潘万财又节俭得出名,恨不得一个铜板掰作两半花。家里老婆孩子穿的衣服都是补丁摞补丁,饭菜就是发馊也舍不得倒掉。潘万财在刘继祖家做工,自然吃住在刘家。夏天馒头容易发霉长毛,潘万财就将刘家要扔掉的霉变馒头攒起来,擦一擦晒干带回家给老婆孩子吃。喂养骡马的精饲料玉米、高粱、豆饼也被潘万财经常藏在衣服里偷回家。

刘家有个油坊,潘万财闲时也去帮忙榨油。后来他琢磨着怎么能偷点油出去,还别说,办法终于被他想出来了。油坊所在的场院靠墙是一大堆榨油后的豆饼,墙外则是松软的田地,种着绿油油的小麦。潘万财在油坊里找了个小油罐,灌满油,盖紧盖子,傍晚趁人不注意隔墙扔出去,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若无其事地出了油坊大门,绕到墙后捡起油罐带回家。到家里把油倒出后,又趁夜里油坊无人将空油罐原路扔回豆饼堆上。偷来的油潘万财也舍不得多吃,大都让老婆带到集市上卖掉了。

俗话说,不怕耙耙没齿齿,就怕匣匣没底底,现在潘万财一家人既能挣钱,又省吃俭用的,自然慢慢富了起来。潘万财从小给地主家放牛时,躺在山坡上就常梦想着有一天能致富发财,过上和东家一样骡马成群良田千顷的生活,多年过去这个梦想不但没有消失,反而一天比一天强烈。

刘继祖因为赌博,将产业、田地渐渐都输得差不多了。家里的长工就剩下潘万财一个,牲畜也所剩无多。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潘万财就去找刘继祖,要辞去长工,同时他提出要购买刘家的田地和那匹青骡。刘继祖很惊讶,他知道潘万财什么变得这么有钱!一亩上好的田地四个大洋,那匹青骡少说也得二十个大洋,潘万财一年工钱不过十石粮食,还要养活一家人,他拿得出来吗?刘继祖就提出看在潘万财为刘家辛苦几十年的份上,价格可以商量,但是不能赊账。潘万财满口答应,很快拿来一袋大洋,买了那匹骡子,外加十多亩田地。

有了田地和牲畜,潘万财干活的劲头更足了,家里光景一天天富足起来。但他还是那样节俭,天天吃粗粮,田里打下的细粮都卖掉,饭桌上的菜永远都是自家地里的青菜和咸菜。两个孩子想吃豆腐他也不肯买,还训斥说,不过年过节,吃什么豆腐。他一心思谋着攒更多的钱,买更多的田地和牲畜。

知道潘万财手里有钱,借钱的自然纷至沓来。堂哥来借钱,说是给孩子娶媳妇,潘万财说哪里有钱,手头积攒的那点大洋都买了田地和牲畜了。小姨子孩子生病来借钱,潘万财说你看你姐姐穿的和讨饭的一样,有钱人会这样吗?但总把钱存起来也不是办法,潘万财自然有他的盘算。邻居狗蛋死了父亲无钱发落,潘万财让他用五亩田地做抵押,5%的月息借给他十五块大洋。村民金娃母亲病重急需钱医治,潘万财让他用耕牛抵押,同样5%的月息借给他十块大洋。

刘继祖家里没了长工,索性将剩余的田地和牲畜全部卖掉,仅剩几家经营不善的产业维持,每天坐吃山空,渐渐入不敷出起来。刘继祖依旧今日有酒今日醉,哪管明朝喝西风。刘继祖家里有两个老婆,却成天在外寻花问柳,最近迷上了醉香楼的头牌小月姑娘,并答应为她赎身娶回家做小老婆。可他手里没钱,就想到了潘万财。他去找潘万财,提出了借钱,并愿意付10%的月息,而且是被称为驴打滚的利滚利。潘万财看到有利可图,自然心里情愿,可他又怕刘继祖到时候还不起,不禁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刘继祖心里明白,就说你别看我现在没钱,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那么大家业还怕还不起你,你借我四百大洋,我把我三进三出的大宅院抵押给你。

潘万财一听心里乐开了花,那大宅院可是值十个四百大洋都不止,要是真能得到刘家的大宅院,那可就太好了,自己奋斗几十年的梦想不过如此。潘万财手里钱还差点,他就变卖了家里的粮食,又出5%的月息借了一点,终于凑够四百大洋,当下就请了中人,和昔日的东家签字画押。

2

村附近有个土匪头子叫王老三,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老百姓在孩子哭泣时只要说一声:“王老三来了!”孩子立马就吓得止住了哭声。

王老三手下几百人枪,趁着各地军阀混战,无暇顾及,根本不把地方官府放在眼里。不过王老三也有自己的原则,打着劫富济贫的旗号,轻易不动穷苦人家,一般都是抢大户。这天潘万财一家正在地里锄草,看到一大队人马呼啸着冲进村里,他知道是土匪来了。地里的老百姓都躲在庄稼地里不敢回家,潘万财却惦记着家里的财产,自己一个人偷偷从小路溜回了家。不一会,土匪将从地主富户家里抢来的粮食银钱堆满了村口,并找来了一辆大车装了上去。王老三让手下找个合适的骡马拉车,不知听谁说的,两个土匪找到了潘万财家,要牵走他的大青骡。这无疑是要潘万财的命,他拽着缰绳死死不撒手。一个土匪用枪托打得潘万财头破血流,看他还是拽着缰绳,又狠狠给了他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两个土匪赶着大青骡前面走,潘万财也不作声,只是紧跟在后面,寸步不离。王老三看到潘万财,就问那两个手下怎么回事,听说原委后冷笑一声说,甭管他,愿意跟就跟着吧!

就这样,潘万财一直跟着土匪走了六七十里路,傍晚时分来到一个小村落,名叫杨树屯。土匪在这里安营扎寨,布了岗哨,在靠近村口一个地主的场院里烧水做饭。一众土匪开始喝酒吃肉,吆五喝六。大青骡也被从大车上卸下来,牵到马厩里吃起饲料。潘万财跟到马厩里,蹲在大青骡旁边,仍然是面无表情,泥塑木雕一般呆呆的。王老三让一个手下给潘万财送去一碗饭,潘万财双手抱在胸前,根本不搭理。天很快黑了下来,土匪都去睡觉了,夜静得出奇,好像除了天上的星星,眨眼的只有潘万财和大青骡。

潘万财四顾无人,快速上前解开大青骡的缰绳,悄悄拉着走出场院。就在潘万财正要翻身骑上骡子逃跑时,只听一声锣响,从黑暗处窜出几个土匪,个个持枪拿刀对准了潘万财。大青骡又被牵回马厩,潘万财则被五花大绑,捆在一棵大树上。

第二天日上三竿时,王老三摇着黑折扇慢悠悠踱过来。“这世界只有老子抢别人的东西,还有人敢抢老子的东西,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他命令手下在村口空地上挖个坑,把潘万财带到坑边要活埋。当几个土匪正要把潘万财推到坑里时,王老三喊道:“且慢!”一众土匪以为他改变主意了,只听王老三说:“把他身上的绳子解下来,为埋个人浪费了太不值当!”潘万财被解开绳子,一个土匪飞起一脚将他踢到坑里。一锨一锨新鲜的泥土劈头盖脸倾倒在潘万财头上脸上,呛得他难以呼吸。很快泥土就淹到了他脖子上,他感到了明显的憋闷,脸色开始发紫。王老三及时喊了声“停!”众土匪停止了铲土。王老三说:“老子再问你最后一次,还敢再跟着要你的骡子吗?”潘万财梗着脖子就是不吭气。“好,算你硬气,老子佩服你这样的,就让你多活一日,今天这样埋着示众,明天砍头。”

3

潘万财的老婆潘常氏和村民们直等到土匪走远了,带着两个半大的孩子回到家,才知道潘万财和大青骡都随土匪去了。她想去找可又不知道土匪去了哪里,再说两个孩子也需要照顾。村民也劝她,等打探确切消息再说。直到第五天,才有消息传来,潘万财在杨树屯被砍了脑袋。潘常氏一听万箭穿心,悲痛欲绝,险些昏了过去。可是现在还不是悲伤哭泣的时候,料理后事要紧。潘常氏将孩子托付给邻居,准备了香烛纸钱,背上包裹出了门。

潘常氏很少出远门,只知道杨树屯大概方向,于是沿途边走边问。她是个小脚,既走不快,也不习惯长途跋涉。正是炎炎暑天,火辣辣的太阳晒得人口干舌燥。好在每个村里都有池塘,渴了用手掬着喝,饿了啃口自带的干粮。走了十多里,潘常氏脚底早磨了水泡,痛的不行,只好树底下歇歇喘口气,然后咬牙再走。直走到晚霞满天,直走到金乌西坠,当一轮明晃晃的月亮悬挂天上时,她终于来到了杨树屯。

土匪早已经进山了,村子恢复了往常的宁静。在敲门问询村民后,潘常氏找到了村口潘万财遇难的地方。四周的树林、庄稼黑黢黢的,有风吹过,沙拉沙拉的响,好似里面藏着野兽、或者土匪。“呜呜、咕咕”,耳边不时传来夜猫子的叫声,更增添了凄凉恐怖的气氛。潘常氏浑身汗毛直竖,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根路上拾到的棍子,硬着头皮在月光下的空地里寻找。忽然前方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蹲在那里,对着她发出“呜呜”的低吼,原来是一只野狗,好像正在啃食什么东西。她心中顿时有不祥之感,疾走几步,来到狗旁边。野狗冲她呲牙,“汪汪”吠叫。潘常氏勇敢地举起了木棍,野狗不甘心地扔下食物,退后几步。这时她终于看清了地上的东西是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我可怜的万财啊!”,她哭泣着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了那个已经残缺不全的人头。那只狗显然充满了疑惑,歪着头注视了好一会,看到无机可乘,只好悻悻走开。树上的鸟儿停止了悲切的鸣叫,风儿也止住了沉重的呼吸,月光下只有一个女人抽抽搭搭的哭泣。

过了好一会,潘常氏用衣袖擦了擦泪,打开随身的包裹,取出一个崭新的包袱,小心地将头颅包好,裹了一层又一层,然后重新背上包裹,一手拎着包袱,一手拿着棍子,在四处仔细查找。她想找到潘万财的尸身,不过她始终未能找到。空地上有土坑,她刨了刨,没有什么发现。也许尸身被埋掉了,头颅是野狗从土里刨出来的,也许尸身被野狗叼走啃食了,谁知道呢?她不再寻找,蹲下来打开包裹,取出香烛纸钱用火柴点燃,然后跪下来祭拜。她相信这些纸钱将为丈夫买通小鬼,在另一个世界可以过的体面富足。

潘常氏扔掉棍子,抱着丈夫的头颅往回走。远处的坟地鬼火闪烁,似乎在向潘常氏怀里的头颅招手。野鸟不时扑棱棱从身边的大树上飞起,黑乎乎的小动物也会突然从田野里窜到路上,又飞快钻进另一边的庄稼地里。一切响声都会吓得她瑟瑟发抖。她走啊走,根本不敢歇息,也不敢回头,好似背后有许多野兽和鬼怪在追着赶着,并对她的背影做着种种鬼脸。一双小脚在崎岖不平的狭窄小路上跌跌撞撞艰难前行,跌倒了再爬起来,一步步奔向回家的路。“当家的,再忍一会,就快到家了。”“当家的,这条路好像咱俩原来走过,对吧,是刚成亲那年咱们去闫家庄赶集。”她不时小声地自言自语,这样那些隐藏在路边黑暗里的野兽、强盗或者鬼怪听到说话就不会认为她是一个人,她是这样想的,和自己男人说话当然能减少心里的害怕,好像她怀里那个头颅真能为她壮胆似的。

晨曦微露时,潘常氏看到了熟悉的场景,终于到村了。村口是一座土地庙,她走了进去,将包着丈夫头颅的包袱小心地放在香案上,跪下对土地爷磕了几个头,倒好像给土地爷上供似的。她关好土地庙破旧的木门,空着手回了家。

潘常氏扯了白布给两个孩子做了孝衣,又让人通知了亲戚。棺材买来了,可是只放一个头颅,显得空荡荡的。潘常氏想了个办法,用高粱秸秆扎了个没头的假人,穿上潘万财过年才穿的新衣服,放到棺材里,那个残缺不全的头颅戴上一顶新帽子,搁在假人头颅处,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想到潘万财辛苦一辈子,吃糠咽菜,没有享受过一天好日子,结果却落得身首异处,潘常氏就悲愤不已。她又花钱请来唢呐班子,想着尽可能风风光光把丈夫下葬。钱不够,她就卖了五亩地,换回二十块大洋。其时家里已经拥有三十多亩地,反正以后自己也种不了那么多地了。全村的人都同情她的遭遇,纷纷赶来帮忙。

4

刘继祖从潘万财那里借来大洋,立马就从城里醉香楼赎出小月姑娘,娶回家做了三姨太。新婚燕尔,芙蓉帐暖,夜夜笙歌,良宵苦短。刘继祖几天几夜没出门。“真真的被小妖精迷住了,什么好东西,不过是千人*万人骑的娼妇!”他的二老婆找大老婆诉说怨气。“这样也好,总强过他出去赌,就怕这平静日子过不了几天。”大老婆无奈地说。

还真让大老婆说着了,新鲜劲一过,刘继祖又拿着剩余的大洋出去赌了。这次没去城里,就在村里一个光棍的窑洞里,点上几只蜡烛,有的玩掷骰子,有的玩推牌九,吆五喝六的热闹非凡。窑洞里有七八个人,其中一个是外村来的年轻人,人称二彪子,戴着黑色礼帽,吸着纸烟,看人时鼻孔朝天,说话粗鲁蛮横,很嚣张的样子,这让刘继祖很不顺眼。偏偏这个年轻人是赌博的高手,很快就把刘继祖八十块大洋全赢走了。“还来不来,不来老子可走了,没钱玩个什么劲啊!”二彪子的狂妄刺激了刘继祖,他很想教训一下这个二愣子。还没等刘继祖开口,村里的狗蛋说话了,“二彪兄弟,听说你有支盒子炮,也让哥哥开开眼。”“行,崭新的家伙,小心点,可别走了火。”二彪子从腰间摸出一把乌黑发亮的驳壳枪,递给狗蛋。大家也都停止了玩牌,聚拢来看二彪子的手枪。这个摸摸,那个瞧瞧,有的还拿来比划着瞄准。“枪口不能对人!”二彪子厉声喝道。刘继祖插进去抓起枪,“二彪兄弟,这个怎么用啊?”“怎么,刘老爷也要学这个啊?”看来二彪子认识刘继祖。“哦,随便问问,好奇!”“大家瞧,这是弹匣,这是扳机,这是保险……”

二彪子看大家都感兴趣,也来了兴致,便从刘继祖手里拿过枪,一五一十讲解起如何上膛、如何打开保险、如何击发。“我再瞧瞧。”刘继祖说着又把枪拿了过来。他按照二彪子说的演练了一下,得到二彪子肯定后,忽然面对二彪子笑了笑,“这枪借我用用。”“刘老爷,切莫开玩笑,不是闹着玩的。”二彪子变了脸色,“谁和你开玩笑,我八十块大洋买你这破枪绰绰有余了。”刘继祖拿着枪转身要走,二彪子急忙起身挡在前面。“让开,你莫非想试试这枪的威力吗?”刘继祖啪的一声打开保险,将枪口对准了二彪子。一众赌徒都惊呆了,窑洞内一时鸦雀无声。“好好,刘老爷你是好汉,兄弟这把枪送你了,交个朋友。”二彪子侧身让开,刘继祖大英雄般昂首挺胸,阔步走出了窑洞。

5

刘继祖并不知道,那个二彪子是土匪王老三的喽啰。二彪子连夜回去,把丢枪经过告诉了王老三,免不了一番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只气得王老三五佛出世、六佛升天,“这还了得,谁这么大胆,竟敢太岁头上动土。”过了几天,王老三准备停当,带着队伍直奔南庄。谁知大队人马到了村口,事先派出去的眼线报告说,刘继祖在队伍到达前突然进城去了。王老三想着不能白跑一趟,就顺便洗劫了南庄村。也就是那一天,牵走了潘万财的骡子,引出了后面的故事。

王老三带着土匪离开后,留下眼线暗中监视着刘家院子。当得到刘继祖回来的消息后,王老三派出土匪趁夜里去抓人。刘继祖自从那天晚上犯浑抢了二彪子的手枪后,心里也忐忑不已。这天晚上正和三姨太颠鸾倒凤,猛听见一阵急似一阵的敲门声,他心下一惊,慌忙穿上衣服,将蜡烛吹灭,拿上手枪来到院里。月光下只见墙头有人影晃动,他打开手枪保险,“啪啪”就是一阵连射。只听“哎哟”一声惨叫,接着“扑通扑通”几声响,墙头的人影不见了。

家里是待不下去了,刘继祖搬了梯子来到后院,听听墙外没有动静,爬上梯子翻过墙头,他想着只要出了村子,跑进云梦山就安全了。谁知他刚双脚落地,就被几双有力的手给按住了。原来土匪早料到他会跑,埋伏在墙外等着他呢。刘继祖刚才院内那一通乱射,没想到恰恰打中了土匪的小队长。负伤的小队长一生气,让土匪把刘家能带走的值钱东西全带走,洗劫完把房子用火烧掉。

刘继祖三个老婆和孩子以及家里的佣人倒是逃了出来,可是眼睁睁看着熊熊大火在院里燃烧,却无能为力。只见大火在房顶呼呼地往上窜,染红了大片夜空。哔哔啵啵的响声不绝于耳,好似过年放的爆竹。浓烟弥漫,烈焰腾腾,一会儿咔嚓一声,房梁断了,倒塌的屋顶压灭了火焰,只见浓烟和灰尘腾空而起,转眼间火焰又从残垣断壁缝隙里冒了出来,如一条条火龙张牙舞爪地飞升起来。那一长溜绵延近百米的数十间房屋火烧连营,远处看去十分壮观,好像一座大风劲吹的火焰山,又如朝阳映照下波浪翻滚的红色海洋。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有松木椽的清香味,有绸缎布匹燃烧的刺鼻味,还有粮食燃烧的焦糊味。等到土匪远去了,观望的村民才敢拎着水桶端着水盆前来灭火。大火终于熄灭了,三进三出的大院也不复存在,只剩一堆断垣残壁,残砖破瓦。

刘继祖被带到王老三面前已是第二天上午。他战战兢兢地跪下求饶,不断地说只要宽限几日,他老婆一定会拿钱来赎。王老三冷笑一声,“我以为你是个英雄,却原来是个狗熊。你如果硬到底,或许我会放了你,现在你这个癞皮狗的样子,活着也是浪费粮食!”两个土匪把已浑身瘫软的刘继祖拎到村外空地上,一刀下去,血光四溅,头颅滚落一旁。

6

潘万财骑着大青骡子回来了。消息传来,整个南庄村沸腾了。“你究竟是人还是鬼,若是鬼,请你走吧,我一定给你多多烧纸钱。”潘常氏不敢相信自己亲手埋葬的男人竟然还活着,任谁也不敢相信啊!潘万财的的确确是个大活人,他没有死。他被活埋的那天,因为没有捆绑,加上土壤松软,他不断活动,终于能够顺畅地呼吸。等到半夜时分,看守的土匪睡着了,他也睡意昏沉。忽然一股热气喷在他的脸上脖子上,有个黏糊糊的东西在拨弄他。他顿时惊醒过来。月光下仔细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大青骡挣脱绳索找到他跟前。他意识到自己有救了,于是拼命地往上扑腾。那骡子真是灵性,用嘴巴拱了几下,看到土里露出他的肩膀,就用嘴咬住他的衣服往外拽。在一人一骡的齐心努力下,潘万财摆脱了死神的魔爪,站立到坚实的土地上。他牵着骡子小心翼翼地走出村外,翻身骑上就是一阵狂奔。他没敢直接回家,而是躲到云梦山一条有山泉的山沟里。山上物产丰富,还有村民种的苞谷、红薯、花生等农作物,自然饿不着他。

直到十多天过去,他询问上山砍柴的村民,知道土匪钻进了远处的大山,才回到家里。

村民们纷纷称奇,有人说潘万财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今后一定财源滚滚,幸福美满;有人说潘万财吉人自有天相,那骡子就是老天爷派来保护搭救他的神骡子;有人说潘万财一定是祖上积了阴德,列祖列宗保佑着他。还是村里最年长胡子雪白的张大爷说得靠谱,他说潘万财之所以能够逢凶化吉,是因为小名起得好,茅罐,多亏他父母能想出这样污秽的名字来,使得黑白无常也掩鼻避让而不来捉拿,阎罗地府也嫌臭不收留啊。

村民离开后,潘万财这才注意到家里厅堂供桌上摆的自己牌位。当听老婆说卖了田地给他买棺材请吹鼓手后,气不打一处来。他斥责老婆是个败家娘们,即便他真死了,也没必要这么铺张,又不是寿终正寝,请什么吹鼓手!不就是个头颅嘛,钉个木匣子足够了,买棺材那不是浪费吗?就在潘万财喋喋不休的数落老婆时,刘继祖的大老婆来了。她是来问潘万财有没有在杨树屯见到刘继祖。潘万财这才知道刘继祖被土匪抓走的事,又听到刘继祖大老婆说自家宅院也被烧掉,潘万财心里咯噔一下,仿佛有块大石头压在心口,坠得难受。刘继祖大老婆离开后,潘万财还是怔怔的,嘴里喃喃着:“完了,完了,全完了。”

潘万财茶饭不思,暴躁不安,没几天就病倒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浑身出汗,不断抽搐,嘴里不时叽里咕噜地说胡话。潘常氏请来了镇上的黄大夫给他把脉诊治,大夫把脉后用银针扎在他的太冲穴位上,又用手按压他的人中穴,过了一会,潘万财清醒过来。大夫说这是急火攻心,叮嘱病人要静养,且不可烦躁多思,又给他开了疏肝清血祛火的药方。大夫走后,潘万财喊老婆拿药方过来,细细看了一遍,指着药方说枸杞、黄芪、柴胡、甘草这几种药材咱家里就有,虽然还缺几种药材,大约也不打紧,就不必买了。

过了几天,邻居狗蛋来看潘万财,带来一个消息,刘继祖十多天前就被土匪砍头了,潘常氏带回埋葬的那个头颅就是刘继祖的,这是二彪子告诉他的。二彪子还让狗蛋给潘万财带话,王老三知道他还活着,可以不取他的性命,但那匹大青骡子是要定了,如果实在不舍得大青骡子,就拿一百大洋来换。潘万财气血直往上涌,“哇”的一声喷出大口的鲜血。黄大夫又被请来了,他把脉后一言不发出了房门,潘常氏跟上去,黄大夫叹口气,“准备后事吧。”

一家人愁眉不展地围在床前,潘常氏要去县里请更好的大夫,潘万财拼尽全力拉住她的手,张嘴想说话,但已是气若游丝,潘常氏把耳朵对准他的嘴巴,仍然听不清楚。潘万财艰难地伸出三个指头,大儿子说,爹的意思是要记住土匪头子王老三,以后为他报仇。只见潘万财微微地摇头,脸上露出不被理解的痛苦神色。二儿子说,爹的意思是要咱们母子三人好好地活着,他就放心了。潘万财还是摇头。潘常氏想了想说:“你爹是让咱们找刘继祖的三个老婆讨账,夫债妻还。”大儿子刚想争辩,被潘常氏瞪眼止住了。只见潘万财用力点点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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