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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小说】王长英丨血色风景

 谭文峰sdqtneyj 2021-03-15

作者简介

王长英,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第二届晋中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有长篇小说《失踪者回忆灵》及《世事年轮中短篇小说集(上、中)》。小说《二旦看戏》获晋中文学奖,另有诗歌、散文发表并获奖。

文学

血色风景


作者:王长英

1

石峪村风景与一年前大不一样。先说村外:村西山岭沟壑挖成了一个直径一里多的大坑。卡车绕着坑壁螺旋般直达坑底。从坑边朝下看头会发晕,几十台挖掘机伸臂挖渣,铲车吼叫努劲朝车上装煤运渣,让人一下联想到蚁群分吃毛毛虫。从坑里荡起的黑尘与发蓝的尾气混和着,被风吹散到四处。村边通向县城的路被挤来逼去,司机常会把车开到岔道上。再说村里:大坑东边人字形三道沟里撒落的房屋被煤尘笼罩,树木瓦垅房檐窑顶披上了黑纱。村民像锅里煮沸的饺子,躁动不安,精神亢奋。夜里打麻将的声音从各个角落里传出。

这天下午,村里的三个光棍白小、黑小、灵小相约第二天要到城里去。三人中白小最大,七十多,黑小六十五,灵小比黑小小两岁。

石峪村离县城二十里路,村里公交车一天四趟。去就去吧,又不是三岁娃怕走丢拐卖了,咋地要还要相约?

说来还得先交待几句。

                      

2

头天上午,无风。三个人在人字形交汇点的村委会门口晒太阳。年龄最小的灵小先扯了扯白小的衣襟下摆,继而咳嗽一声朝一边发呆的黑小使个眼色,头朝一边摆摆。三人走到背静的墙角脑袋凑一块。灵小带着笑低声说,今天我作东,请你俩到风月亭饭店撮一顿!“撮”是年轻人的叫法,灵小用上了。两个人发了愣。

黑小问,太阳从西边升了?

灵小说,今天轮我升一回。我过生,没儿没女自个过,不请别人专门请你俩。灵小看看两人跟紧了说,你俩好歹得给我这个面子!见两人还迟疑,就又加重语气:怕我白请?咱把话先往头里说,我起个头,你俩过生也请俺么!这下白小、黑小才算同意。黑小指头揉揉眉心说,后天是我的生,我也请一回;白小一听说不过生也能请。这样三个光棍就约定了互相吃请这桩事。

往日里这仨人从来不光顾饭店,肉也吃的少。婚丧大事也无他们的份,囊中羞涩能推就推。今日个灵小咋猛不防起了这个头?如果你是石峪人,很快就知道答案:石峪的天上掉下了馅饼,挨个砸到了所有村民身上:—山东老岽开采露天煤矿,买断了村里的地下煤炭资源,不分男女老幼每人发三万元!恁些钱请吃顿饭还不是现成事?

灵小提前到村口的风月亭饭店定餐。包了个小单间雅座。不让别人知道。三个到齐很快上了好酒二锅头,云烟;花生粉丝黄瓜猪头肉等凉菜。三个酒杯,一起斟满。趁这机会,先把三个光棍简略介绍一下。

先说灵小。灵小头不高,皮肤不白也不黑,三人中年龄最小。脑袋好使,人也机灵,身体也好,三人中算是走里涉外的。兄弟姐妹多,他为大,养家糊口,拼命干活。学大寨时,因说过学大寨好是好就是肚子吃不饱就被斗争。灵小觉得冤枉,说我说的是事实,就是吃不饱!斗他的人饿了他两顿,抗不过,认了错。文革结束,耽误了找对象,后来里招到三郞峪村。可过了不到二年,女人死了也没留下孩子,前房儿女们对他不好,便回了村。前几年在城里物资局看过大门。后来病了一场,经不住熬夜,便回了村。

再说白小,面色白晳,腰板直,腿脚利落。年轻时一表人才。可惜生在富农成份家。也是石峪唯一一家富农,全家有几十亩地。白小爷爷生了两个儿子,白小父亲与大伯。白小爷爷与打短工吃一锅饭,不短工钱,生病吃药也由他掏,村里赢得好口碑,死在干活的工地。土改时要斗争地主,白小大伯吓得跳了井;伯母也带着两个孩子嫁到外乡。白小父亲人缘好土改没挨斗。白小姐姐早早出嫁。到了文革红卫兵拉白小父亲到台上斗:站到凳子上,弯倒腰,戴高帽,脖子上挂铁牌子。有一次,有人踢倒凳子,白小父亲摔下来,腿就断了,没人敢给接,成残废了。后来要斗争白小母亲,白小站出来:要斗就斗我吧!白小挨打的次数多起来:村里、学校开批判会,总是白小。有一回在白小的脚下套了绳子后,猛然一拉,白小仰面朝天倒下,后脑勺落下个头好发晕的毛病。母亲临死嘱咐白小姐姐:你得给白小说个对象,咱家才能有后呀……可谁敢找一个富农子弟?白小快三十姐姐给白小找了个对象:是个瘸子。跟白小过了一年,生下一个女孩子,产后大出血死在医院。为让孩子逃个活命白小把孩子抱给了二郎峪的一村民。几十年时间过去了,白小没问过孩子情况只是牢牢记住了那家男人的名字叫陈二岽。灵小里招到了三郎峪村,二、三郎峪该不会太远吧?便勾扯起白小打听女儿的心思,他托灵小打听还果真问到了,两村只有三里路远。陈岽小俩口早去世,抱养的闺女早已出嫁……白小听了既兴奋又无奈,孩子总算成了人家!可嫁到哪里?光景如何?自己从没为孩子出过半点力!说不定她还不知道自己是抱养的呢!白小再度摁下认亲的念头。前些日子,村里发了钱,他又动了心,我这些钱多少能帮帮她,弥补一下心里的亏欠。于是他便把心思又透露给了灵小。

再说黑小,脸膛黑,家庭成份是上中农。在村里也是被人另眼看待的。小学毕业后,回村劳动后与村里的副书记的女儿有了恋情。两人情投意合。副书记坚决反对;黑小父母也不同意。两人竟然向梁山伯与祝英台学习,抗压私奔。跑到外地。没有介绍信,被人遣返回村。两人还不死心,就躲在玉米地里,被人捉住后,副书记告黑小强奸罪,正赶严打。黑小被判十年徒刑,出来之后,父母都已经去世,心灰意懒,光棍打到了现在。

     

3

三人看着桌上的菜,又相互看着,不相信他们也有这一天似的。   

灵小打破沉默:呆个啥呀?为咱仨能有今天干杯!

黑小赞叹:不是如今这社会,或许早见阎王了;想想以前日子,真是没法提!

灵小说,黑哥,不提过去的事,就一桩:好吃好喝!白小说,给灵小过生,听他的。

接着三个人便碰杯,一饮而尽话就稠了。

白小说,露天煤矿开了,对咱这土埋脖子的光棍最好,等花完钱,咱也该死了!

黑小说,管狗日子孙不子孙!钱到咱手,赶紧花狗日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趁咱还没挺到床上,赶紧享受享受,也他妈的算没白活一辈!

灵小喝一口酒:黑哥话爽快,社会就是发展了,种地不用交税,还给你发补贴……听说村里又要申请五保了,没给村长送礼,低保轮不上,五保更没指望。有了这三万,也能对付几年,有我那小块菜地种,用不着低三下四地求他们。

白小担忧:现在发了钱,地下挖空,地也没了?生土不长庄稼,不养种吃甚?咱倒没几天活,可年轻人花完这钱以后咋过?村长得操这个心!黑小说,村长只顾自己捞钱,北京、太原楼也买下好几处。下下辈子也吃不完。给咱分个小钱,也算不劣!

灵小吃一口菜,喝酒呛了一下,咳了几声摆摆手,不说这些!点了烟,递给白哥,又一支递给了黑小。 

黑小突然问,白哥,你闺女有音讯了?

这一下捅到了白小的心上,他叹一声说,原先是死了心的,发了钱,我也想帮她可不知道她光景咋样,三番五次麻烦灵小……    

灵小接了话茬:白哥,还是以前打听到的,是二郞峪村人却不在村里住,带着孙孩在城里租家念书,我托人打听着哩,有新消息会告诉你。

白小点点头。

灵小说咱仨人我最小,给我过生,我可高兴哩。趁高兴咱起个话题,不提念过去。说说人活在世上什么最苦,什么最甜?说得好,喝一杯,说不上来、说得不对头的喝两杯。

白小脸上兴奋起来,他把筷搁到盘边,用两手搓一下脸:要我说呀,没娘的日子最苦,有娘的日子最甜;光棍的日子最苦,有老婆的日子最甜,挨斗的日子最苦,没病的日子最甜……

黑小、灵小都说:白哥,都你说了!让说一句你就说一串,没一句不提念过去,犯了规,罚白酒!

白小不推辞,喝了两杯白酒,丝丝吸着冷气,赶紧夹了猪头肉说,一说苦,总离不开过去!轮着黑小说了,受白小的话传染,眼窝也潮了:监狱里日子最苦,有钱的日子最甜。

白小说,你也提念过去,喝!灵小说,也是两杯!

好,好!黑小主动倒了两杯白酒,咕嗵两口咽下去,皱着眉头就菜吃。他看看灵小:哎,该你说了!

灵小的脸已是一片红晕,他喝口啤酒,站起身来,要我说呀,年轻的时候最甜,老了的时候最苦!白小与黑小听了,觉得别扭。黑小说,咱年轻时日子甜个球……灵小你这话说反了,也得罚!

灵小笑了:磨道地转圈离不开旧道。受了一辈子管束,不要再箍把自己,图个嘴上痛快:要我说,当官的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要楼房有楼房,要二奶有二奶……那才叫甜哩。

黑小说,如今当头头,今天跟这个,明天换那个,跟过去的皇帝差不多,每天怕是要抽签睡女人哩!

一提这话题,气氛活跃了。

白小说:社会是不一样。毛主席在时,全国没有妓院,现在全国的小姐数不过来!

灵小说:现在的官不出问题人模人样,一出事,身后总要拉挂出一串小姐来。做那事还录了相,光不拉几的传到网上,尽是钱多了烧的。

黑小说,听人说县城好几条街都有哩?

灵小说,裕隆街、赵家街都知道。小姐就在门前头站着,到晚上打工老岽还排着队哩!有一回县长走进巷子里硬是被小姐拉进去,打了公安局局长电话才被“解救”出来。

白小叹一声:世道不一样了。

……

热菜上来后,老板娘笑盈盈地拍着黑小:少喝点,看醉了啊! 

灵小说,有我呢,我管着他俩。见老板娘走了,举起杯在两人面前划个孤:我最小,再敬两哥一杯!喝下后看看窗户,扭过头来,压低声音,这里没外人,我问两哥,想不想女人?

黑小,脸上挤出一丝苦笑:狗养的才不想!可想又能咋……

白哥,你呢?

白小轻咳一声说笑了:进棺材的人了,想也白想。

黑小觉得灵小问话有来头,反问道:灵小你告哥实话,找过小姐没?

灵小就一口菜,我那不叫小姐,只能算是相好的。这是头一回告诉你俩。他扭头看看门,又看看窗户,得给我保密。

白小、黑小被灵小的实话感动,同声说,那是那是!千万不要让你兄弟、侄儿们知道!

灵小朝门外看一眼,把头探到两人跟前,压低声音说,要不,改天我带你俩进城找回小姐?

白小和黑小笑了;白小说,别胡来!让人知道咱脸往哪搁?

这时,手机响了,灵小赶紧打住话题,是哩,是哩……掏手机起身欲朝门外走,又停下,对着手机说:好,好。我惦着,知道了。说完关了手机坐下。

黑小、白小头回见灵小有手机还听出是个女人的声音,黑小笑着问,相好的? 

灵小点点头说,她在城里租着民房做饭,带孙女上学,城里孩子欺生,语文课本给人拿了。让我要在村里借。

黑小问啥时买的手机?

灵小说,才半年。谁也没告我的号。你俩也买一个吧,不贵,到底方便!

白小摇摇头说,买了没用,给谁打?谁给咱打?

黑小说我也真想买一个。白哥,买一个赶赶时兴,死了也不冤枉。咱三人相互打呀!

灵小鼓动道:白哥!明天我去城里送书,咱相跟着买手机,老手机便宜,最多三百!

黑小说,我是决定买了。白哥,不要舍不得!放着那三万作甚?寻着闺女给他两万,还有一万哩!

最后,白小也同意了。三人商定,第二天上午到城里买手机。再说天暖和了,闲空就不多了。

灵小说,好好打扮打扮,到城里穿得齐整些,要不卖手机的斜眼看人哩。

黑小朝白小笑笑说,对!不要把小姐给吓跑了。

        

4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白小黑小在村口等灵小坐头趟公交,左右等不来。后来才听人说上午露天煤矿改道,公交不通,下午才有车。白小黑小便去告诉灵小,结果在门口遇见灵小侄儿,见他俩走来,就说,俺叔走的急一打早就打巴小的出租车绕道进城里了,他要我告你俩后晌到城里就在梯云阁边的大槐树下找他。

白小、黑小说,一定是相好的叫他!要不咋走得这么急?          

下午,村口的公交站几树桃花已经开展,粉嘟嘟的,柳树的枝条挂着鹅黄,可惜都染上灰,让人心怪难受的。树没腿,只有忍的份。

白小带了五百块,黑小带了四百。两人头一回带这么多钱,不过,除了买车票的零钱,都装在秋裤的口袋里了。

白小私下里盘算如果晚上回来迟,不是在城里就是在风月亭饭店请两人吃。

上午没车,下午就坐了满满的一车人,尽是年轻人。

按照灵小的嘱咐,他们下车后没在车站等。梯云街都去过,大槐树还能找不到?

县城的变化让两人的眼睛真个忙不过来。白小到城里还是去年的事,黑小也是在半年前去过一回城。两人都说,变化就是大,好几条街都拆掉了,新楼竖起好多。两人还真是问了好几个人才来到那个绿底白字的梯云街路牌前。前面是一个广场草坪,花畦,绿地,大理石铺地,四面有桃花、杏花、迎春花;花畦与灌木嫩绿嫩绿的,中间是喷泉,广场上有男有女,有老人,有小孩;俩口子挽着胳膊,有说有笑;还有孩子们站在一块板子上,下面有轮子,拐着弯穿行;有的干脆把轮子绑在鞋上,鸟一样飞来绕去……呀,城市就是比乡村好得远!要在石峪村,光那煤尘就把你呛得换不过气来……

白小黑小这儿瞅瞅,那儿看看,啥也觉得新鲜。两人边走边瞅大槐树。问了好几个人都摇摇头。

俩人朝两旁的树瞅,可树有高有低,才努出嫩芽,什么树俩人瞅不清。就问过路的一个年轻人,那人却摇摇头。黑小提议咱先逛逛街吧!    白小说,还是先找到大槐树再说,要逛一起逛。不要让灵小白等。

黑小说,现在才知道手机有用。咱得赶紧买手机啊!又问一个年龄大的,老人耳朵有些背,听清后便指指不远处的瓦房:大槐树?噢,在梯云街的西头,这是在南头,从东门巷斜插过去走一截,就能看到大槐树了!

两人问哪里是东门巷?老人指指不远处的一片旧房。两人走到跟前,看到房子都是老旧瓦,房挨房,靠地面的墙砖斑驳不平,有的一长溜凹了进去,路也是半拉子砖砌成,坑坑洼洼不平。胡同朝里两旁是住户错着的街门,树冠好大,树枝从院里伸出遮到路上,地上阴气很重,有零星的人进出。

两人走到胡同口,那里站着三、四个女人:相互间聊天,看到他们朝这边走,一个蓝裙子主动上前问,大爷要去哪?

白小、黑小感觉一阵温暖。都说城里人欺生,可也不全是,人家对老人就比村里人强。回应道:俺想买手机哩,到梯云街大槐跟前等人。从这里能过去?

蓝裙子很热情地说,能、能呀!她迎上来:我送你俩,朝这边略拐拐-继而扭头招呼着身后的黑小,跟着我,大伯,你俩满头汗,走累了吧?说着用手扶着白小,指指前头:到屋里喝口水,消停歇会儿再去也不迟。

黑小看一眼白小说,哥,我还真是渴了,妮子对咱这么好,进去喝口水不误事!

白小说,好哩!妮子真迎人,谢谢你哩!不远吧?

蓝裙子说不远不远,就在前头。

拐了两个弯后,有两个街门挨着,左边门里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探出身,看到他们后就热情地走上来,来来来!水是现成的。她上前拉了黑小往街门里扶。而蓝裙子扶着白小朝右边街门走。黑小说俺俩一起的!   这时右边街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一个男人,也有六十多岁。他好像早就等着的样子,对黑小说,一样的,紧挨着哩,你出来叫一声就得了,这屋里宽敞。说着就把白小接进去。

蓝裙子对白小、黑小说,大伯进去喝好水啊,出来喊一声再相跟着。说完就又顺原路返回巷子。

白小、黑小压根没意识到,他俩是被分别拉进了小姐出租屋。蓝衣服是巷子口的拉客者。前些时县里扫黄,小姐便四下里转移。

5

梯云街西头的大槐树下,灵小在水泥边上坐着等着白小黑小,目光不停扫视路两边。本来说好下午他是与白小黑小一起坐头趟车进城的。偏巧相好的女人巧凤打来电话说老师给她打电话说她孙女不见了。她一听就慌了神,赶紧打电话告诉灵小帮着来找。灵小等不得下午与白小他们相跟,打的绕路到了城里。后来是在孩子的姑姑家找到的。果然是孩子的语文书丢了后,不敢上课,听奶奶托姑姑给她找书,就一人走着到了姑姑家。那儿离县城十多里路,姑姑出门不在,是邻居管她吃了饭,打电话给巧凤,才知道了孩子下落。灵小把借到的书给了孩子,孩子抱着书哭了,弄得灵小很难受。

说起灵小与巧凤相识,也是在十几年前。巧凤男人姓梁是灵小里招的三郞峪村人,年龄与他差不多。灵小从三郎峪回了石峪巧凤才嫁了老梁。

那几年,灵小在县城物资局看门,紧挨物资局的县医院看门人是巧凤俩口。两单位挨得近,便熟识了。医院的患者多,有专门的存车处,车主看门的各留一个木牌,收牌交钱取车,晚上很迟才关门,一个人忙不过来,俩口子捎带做吃。灵小没有老梁那么忙,抽空便来帮忙,那时灵小年轻,捎带种着菜,夏天便带一些菜蔬杂粮送给老梁。有一回灵小重感冒发烧住院,老梁俩口子帮忙,巧凤做饭送到床边,直到他出了院,灵小非常感激。后来老梁看车丢了一辆摩托,赔车主两千块,要得急,灵小便借给了老梁。再后来,物资局搬家,灵小便回了村。没过一年,县医院换了看门人,巧凤俩口便也回了村。

去年,灵小去城里办事,在街上遇见了巧凤。要不是巧凤叫他,他可真不敢认了,她变得老了,头发白了快一半,脸上的皱纹也密得多。灵小问起老梁,巧凤说早去世了,说着眼里含着泪,他生就是个受罪的命。巧凤有两个孩子都成家,闺女嫁人,儿子儿媳在广州打工,孙女由他带着。偏偏乡下撤点合并,小学也得在外村跑校。一样的租家念书,干脆就到了城里,边给孩子做饭边接送上学。那天,巧凤还带着灵小到她租着的家去看。

后来灵小每回到城里,总要顺便到巧凤家里看看,给她带一些蔬菜杂粮。巧凤有事也靠灵小帮忙,一来二去便有了情感。灵小便试探着要巧凤跟自己过。巧凤没回绝,只是说,她现在不好意思向孩们张嘴。所以就一直拖着,两人熟识了,灵小便把白小打探女儿的事告诉了巧凤。巧凤自然放在心上。   

大槐树下的灵小还不见白小黑小,猜测两人会不会走别的路呢?于是决定朝梯云街南口走,或许他们在那头等?走了几步又返回来,心想自己万一刚走,他们从别处绕过来了呢?

正这么犹豫,突然听到喊声。灵小一扭头,看到白小黑小在斜对面的巷子里朝这边走来,黑小朝他摆手。

灵小说,你俩作甚来这会才来?可让我好等!    白小、黑小相互看一眼,竟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回答。

黑小咳嗽一声说俺能做甚?县城修得大变样,好容易才问到大槐树!这不才走过来?说得好好的相跟着,你自己倒先走了……灵小打断话题,不迟,快去买手机,用手指指右边:那儿正搞活动,便宜。

到了手机商店,服务员马上迎上前来,拿出手机让他们看款式、大小。黑小灵小头一回见有这么多的手机样式,不知道该看哪样,还是灵小最后挑定了两样,二百六十元的。

掏钱时,黑小突然摸摸身上大叫一声,不好,钱没了!

一下把灵小白小吓一跳。灵小说,在哪没的?

黑小不回答,起身就往外返。

灵小追上去,说黑小你要去哪?

黑小压低声音喘着说,钱让小姐给掏了!

灵小压低声音说,你找小姐了?

黑小说,是小姐拉俺进去的,说是让俺进屋喝水。这狗日的还偷我的钱!

灵小只知道赵家街与兴隆街有小姐,这里甚时也有了呢?

灵小跟着黑小在前头急走;白小也在后头跟着。

到了那个街门口,门却关着,黑小使劲擂,不见有人开门一个年纪有五十多的女人从白小进过的那个街门走出来。她单眼皮,浅粉上衣,头发烫成蜷蛐状,主动上来在白小耳朵跟前小声说:大伯,敲也是白搭!快走吧,看挨了打!说完走出小巷。

灵小问,她说甚来?

白小照实说了。

黑小急对灵小说,你有手机,快打110。

灵小掏出手机却怔了一下:黑哥,不行,报了案得把你先抓了!还要罚款哩!

这一下,黑小像扎了的皮球一下泄气了。是呀,不光罚款,找小姐的事还会传到村里。

黑小搭拉下脑袋,狗日的,狗日的骂着。灵小拍拍黑小后背,消消火,消消火,掏就掏了,我给你垫钱买手机……

白小低头叹着气:全全怨我,领白小走这条道……

三人从小巷子返出来,灵小蓦然想起什么:白哥,你咋认识那个烫发女人的?

白小说,我被叫进她那个院喝水……

灵小笑着说:白哥,你是跟她……

白小说,灵小,你可不能对别人乱说……

灵小说笑笑,没白来,你的钱没偷了吧?

白小说,没没,不要说了……

走到街上,黑小仿佛把不快立马抛掉一样,他对白小说,哥,全当相跟伙计出了高价,咱图了那儿高兴,顾了一头!继而哈哈大笑:丢了二百老们还有两万九千八百!以后我找高级小姐!白哥,你出了多少?

白小说,不告你……灵小打趣道:光棍难过小姐关,昨天叫你俩还不愿意哩,今天潇洒了一回。白哥今天打扮得多精干,我是小姐也不多要钱!

白小说,灵小,闭闭嘴吧,别臊我,不是等你,俺俩能被哄进去? 

灵小说,是哩,是哩!黑小买手机的钱我先垫着!    

仨人回到手机商店,继续挑手机,白小要了一个二百的,黑小非要一个三百的!说是他最多再活十年,活一天就要利落一天,灵小回了家我立马就给你!

灵小替黑小垫了钱,后来又到联通买了卡,交了钱,仨人便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相互通起话来。人老了就是笨、慢。你打我,我打你,好在灵小学会了,一会教黑小,一会教白小,相互间都保存了对方的号。吸引了人们的目光。

从联通商店出来,天不早了,黑小兴致很高,说县城变化这么大,咱得好好转转。

三人便由灵小引着顺了新建路大街转,灵小说,回村怕是没公交了!白小说,咱打出租呀!

两人不由朝白小看:白哥今天真爽快!

白小说今天高兴,晚上我管饭,咱也在狗日的县城饭店吃一回盘!    仨人亢奋起来,转了好几个地方后,找了一个饭店,要了二锅头酒,云烟,黑小的酒量大,三人可就好吃好喝,酒还剩下半瓶,白小让黑小拿起,把半盒烟也塞给了黑小。

出了饭馆灵小叫了出租,让司机开着绕了县城一个大圈,看了一回夜景才回了石峪。

6

第二天,灵小正睡着就被侄儿的敲门声惊醒。夜里他喝得虽没黑小多,却也是睡过了头。听到敲门声,觉得异样,平时他的院子是很少有人来敲门的呀。起来一看是九点。 三八两下穿上衣服后,侄儿便进了屋惊炸炸地对他说:快、快起,拐黑小死了!

第三天,村里人都称黑小为拐黑小。灵小一听腿就发软,他不相信!你吓我,你吓我哩!

第四天,大爷,真的,公安局都来人了!

第五天,灵小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托着炕沿站了几回才站起来,快快架上我,我、我去看看。

走着半截,便想起什么似的,掏出手机便给白哥打,打好一会才听到声音。

白哥,白哥,我是灵小,你快到黑小家……

灵小到了黑小家后,已有穿制服的公安局的人在现场。

黑小住的是一个独院,一眼旧窑洞里。昨天夜里从饭店回到家里后,在炕上睡觉,点着烟,却睡着了,烟燃着褥子把黑小烧死了。邻居起来看到黑小家往外冒烟,闻着一股味,就喊黑小,结果没人应声,叫来黑小远房侄儿,跳进院里一看,黑小早烧成焦人。村委会打电话给公安局。公安局一看现场就认定是酒后吃烟失火造成窒息死亡。一问村里人,都说昨天他们仨人坐车到了城里,于是便进行调查。

灵小进门看到黑小,一下就跌倒,是周围的人才把他们扶起来。灵小哭着说:是、是我害了你呀……

不一会白小也来了,他拄着拐杖进屋,一看黑小烧焦的样子也一下跌倒,多亏趴着炕沿边,他哭着:黑小兄弟,昨晚你不该喝酒呀,我该替你去死呀……

公安局询问情况,白小黑小便把买手机,管饭的事说了。他们认为,事故因黑小吸烟所致,不追究两个光棍责任。

接下来便要安排后事。钱从哪里来?黑小的侄儿们就在屋里翻那刚发的三万元。有那三万埋殡白小绰绰余!他们还有落头。没想到在炕头翻到了烧成灰的钱。新买的手机也成了黑壳壳。家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旧窑洞?可谁要?好窑洞也不值几个钱呢。黑小的侄儿们僵持着连买棺材的钱也你推我抗不愿意出。灵小与白小便一起商量,两人给黑小买棺材。

灵小说,白哥,你少出些,是我主动说起买手机才引出这事,我得多出!

白小说,你给黑小垫了手机钱的。

灵小说,你不要再多说了,你出五百,我出七百。就这样定了。

两人一把一千二百块交给了黑小侄儿。

黑小便在他过生那天埋殡了,丧事办得很简单,灵小、白小还是在黑小的灵前烧了纸。

7

    

黑小的死在村里成了舆论的热点。说什么话的人也有。

白小看上去比过去一下子老了许多,脑里也尽转悠着黑小,不停在返想买手机那天的事,如果钱不被偷,那天也不会在城里管饭,也不会喝酒吃烟,黑小也不会死。越想就越谴责自己。精神比以前偃了一大截。

灵小说,哥呀,你可不要怨自己了。要追根的话,还是我那天过生起了的头!白哥,人呀没几天活,还是顾活人吧!要我说咱活一天,就要高兴一天。迟早都要到哪边去。

劝归劝,白小还是老提念黑小。说起这个话题来总也引不开。

过了五六天,灵小接到巧凤电话,说白小的闺女还真是问到了,没想到绕了个大圈竟然就在眼跟前。也就是人常说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她从二郎峪嫁到车道沟的,也是在城里租家供外孙上学,是个伤情人,男人死得早,儿子打工出车祸,媳妇另嫁人,留下她外孙与她孙子竟然是一个班。接送孩子上学、开家长会什么的,几乎天天见。她父亲就是陈二岽!她叫陈翠妮!灵小听了很是兴奋。心想告诉白哥他一定很惊喜,不再思寻黑小的事。他对巧凤说,我替白哥谢谢你!巧凤强调说,我还没向翠妮透露白哥要认她的事!

白小说,你做得对!翠妮愿不愿意认白哥还两回事哩,万一翠妮不知道自己是被抱养的就为难了。我得先问问白哥,看他甚想法再给你回话啊。

灵小很快告诉了白小,白小果然兴奋异常,泪就流出来了。说灵小,也许是老天长眼,让我们父女团聚?实话对你说,我是想见又怕见,你说说,从生下她到现在是第二回见,她会不会怨我狠心?肯定会骂我,既然是亲骨肉,为啥抱给别人?既然想认,为甚年轻时不认,到老了才认?我对不起闺女。我只是见见他,不能让她知道真相!我想认,闺女不一定想!我要是她也不想认我!

灵小说,白哥,认不认由你。见不见也由你。定了就告我,白哥说,不,不!不能认,不能见!你相好的是不是告了她我的意图。

灵小笑了:白哥,这不才打听清么,八字连一撇还没有呢!想认想见你还没有定,我咋告人家?

白小说,是哩,是哩,你看我糊涂了!我想好了哪天见她再告你!   几天以后,白小打电话对灵小说,说他想去见见闺女,不过为难你了灵小,地方可得选好哩,不能让闺女看出来是有意安排的。

灵小说,好哩,这些我安排,反正一定如了你的意,不能让你闺女看出来。

第二天下午,是个星期天,巧凤说,她已经约好了翠妮到家里来帮她续绵被。人已经在家,要灵小赶紧带白小来。灵小马上打电话叫白小,等不及公交就又又叫了村里巴小开了出租车到了巧凤家。

那是在赵家巷子的最南头,一处平房跟前。离大槐树不太远。灵小引着白小。白小穿戴得可整齐哩,还是上一次买手机的那一身。

进了院子,巧凤早有准备,掀起门帘故作惊讶:真稀罕,大伯啥事这么早就下来了?

灵小说,俺跟大哥去买菜种,还没开门,先来这里歇歇!

巧凤说,好呀,快进屋,我给你俩倒水!说着下巴朝屋里摆摆。

屋里的床上正铺开了?着半截棉花的被,一个身穿着蓝格子衣服的女人弯腰在床边铺着棉花,见来了客人,马上起身,把坐着的凳子递给灵小,热情招呼:快坐!

灵小看女人一眼,脑子闪了一下,似乎在哪儿见过。容不得他多想,赶紧接过凳子递给身后的白小:白哥,你坐!

白小接凳子的当儿,朝那女人看一眼。两人的目光对视后,女人闪开,回头继续铺棉花。白小身子一怔,竟朝靠窗台的床倒去,手中的凳子掉落地上。

声音惊动了灵小与女人,看到白小跌倒一边,眼睛微闭。灵小慌了神,赶紧去扶,大声叫道:白哥,你咋哩,哪儿难受?

那女人也赶紧上来扶住白小后背,两人把白小扶到了床上。

提着暖壶进屋的巧凤慌慌地问,咋回事?灵小,这是咋回事?大伯,哪儿难受?

灵小切人中,白小长长出了口气,睁开眼说,灵小,没事,你快叫车,我要回家!

灵小慌慌地问,白哥,你先躺着,咱先叫车去医院!……那个女人说,我、我去叫车!说完快步跑出了屋。

灵小巧凤便倒水给白小喝,白小喝了水,眼里流出泪来,说我心跳得厉害,灵小,连累你了!

灵小说,到底是咋回事?以前也有过这样?

白小说,怕是挨装斗落下的,快、快叫车来。

不一会,那女人进了院说车来了,几人一起扶着把白小送到了车上。

灵小说:快到医院!

白小呻吟着:不,不!没事,没事,我要回家!

灵小见白小已经缓过劲来,便让车朝石峪开去。

车开到了白小家门口,村口的人们便朝这边望。

下车后灵小要扶白小回家,白小说,灵小你回家吧,有人问就说我到医院看病来!

灵小说,他们管不着咱去哪,边说边扶白小进了屋,白小一屁股坐在炕上,长长喘了口气,就要给灵小倒水。灵小说,你、你快躺着,我、我给你倒水!

白小说,不用,不用!这会好了,说着站着在地上挪脚转了个圈:脸色也正常了:你看,是好了!你去忙吧!哥真是给你添忙了!

灵小长出了口气说,哥呀,你可把我给吓坏了,你是高兴还是激动?早知道这样,我可不带你去!人老了不能着急,可也不能过份高兴!今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可成了大罪人哩!

白小笑着,却流出泪来。哥才是大罪人哩!罪大哩,不是一般大,为我的事,你操了多少心,费了多少事,实话说,哥以后还要托你办事哩……哥,哥这会先给你磕个头!

灵小一下坐起来:哥呀,今天你是咋啦?

白小摆摆头泪又流出来:以后告你。哥在地底下也会感谢你的……

灵小说,哥你今天咋尽说不着底的外道话?我还有啥用? 

白小便改了话题说起小时候的事来。两人你说了我说,说到伤心处,白哥的泪就又流出来,两人一直聊到中午。灵小自己出钱在村里饭店买了面条,两人吃了,白小要出饭钱,灵小拒绝。他为白小洗了碗,看着白小躺下,灵小嘱咐:哥,好生照顾自己啊,吃好,不要胡思乱想,闺女的事,晾一阵再说。有事,打手机叫我。白小点点头,灵小朝门外走,白小又叫住了灵小,灵小扭头来看白小的目光峦峦的。

灵小说,有事!

白小说,记着哥的事啊!

灵小说,哥,你放心,啥时叫我就打电话。

灵小从白哥家里出来,才回到家,手机就响了,以为是白哥,一看是巧凤。巧凤问白哥咋样?到底白哥今天咋回事,猛不防的可把我吓个半死。我看他好像见过翠妮!

灵小说,你这么一提,倒让我想起来了,那天到城里买手机,黑小返回来敲门要钱,门死不开,从旁边街门出来一个女人,长得跟翠妮可像呢……哎呀,这、这不可能……这、这,灵小被自己的推测吓了一跳!   巧凤听了在电话那头说,灵小你咋了?哎呀什么,什么不可能?

灵小压低声音把那天黑小买手机被拉了客前前后后讲了一遍,说白哥进了另一个院,那个女人与白哥……

巧凤说,呀呀呀,那那可真是没脸事!

灵小联想到今天在白小家的一切,心就紧起来,就对巧凤说: 

这话到此为止啊,千万不能向别人说起啊!

8

下午,灵小扛了镢头到村东的菜地。菜地紧邻他的小块地。地有三分大,灵小瞅中这里离沟边的小河近,近几年他就在这里种些菜蔬,除了他吃,还捎带着给侄儿、巧凤捎些。可是到了那儿一看,菜地连同小块地早挖成沟!愤怒涌上来:这也太欺负人了,咋不告诉我一声!   他回村找村长,村长很忙,天快黑才见到。村长口气很冲:那里原是荒地,挖了就挖了!你想咋?

灵小说,吃菜还还指望着它哩!种子都买下了。村里得包赔。

村长说,包赔个毬!露天煤矿的款早就赔过了!钱你也领了,还要包?你想钱想疯了?

灵小说,我那地还连着半亩小块地,荒地不赔小块地也要赔,别家的地另外包赔,我的咋不?

村长说,我没空跟你缠,你要是不服气,就上告呀……说完气势汹汹地甩门离开,把灵小气得半天缓不过气来。

回到家自己做吃洗了碗才躺下不一会,手机响了,一看是白小打来了,灵小赶紧坐起来:说白哥,身上好些了没?

白哥说,好了好了,你还没睡吧?没别的事,就想问问你,俺闺女是叫翠妮吧?

灵小说,是,是叫陈翠妮。

噢,知道了。灵小,你睡吧!

灵小问,白哥,没有别的事了吧?

白小说,没了,记着哥有事托你办啊!

灵小说,记着,记着!你放心!哪天有事告我!

白哥说,哎哎,灵小,快睡吧!

灵小说,白哥,你也好好歇着,再不要胡寻思乱盘算啊!

9

灵小夜里盘算着村长的话,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迷迷糊糊突然被手机惊醒,一看是巧凤。巧凤说他租着房子水管昨天露了,半夜里厨房冒水,地窨里的阀门生锈还渗着,要赶紧修,要不就得到邻居家里积!你要是有空,就来帮帮我。

听着巧凤那着急的口气,灵小第二天赶头趟车到了城里。

一看地窨在院子里,水已经渗了半尺深,巧凤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灵小说赶紧找水厂的人呀!

巧凤说,星期天没人。邻居们说,得把地下的管全都换成塑料的,把旧水管全挑出来,阀门也得重新换!我没办法才叫你来的。

灵小说,房东该管的。

巧凤说,人家才不管呢!

灵小让巧凤借了镢头挖。虽说六十多了,这活他以前也干过,院里与厨房连接地方也要挑,屋里是水泥地,镢头不顶用,灵小把火柱砸扁当钢钎,等挑完已经是夜里十点多。

灵小住了一晚。第二天接着买水管,叫水厂的人,接管换阀门。巧凤拿钱让灵小买水管,灵小用手挡住:反掏出三百元塞给巧凤:知道你这些时花销大,还租着房,手头紧,不够再往我要。

巧凤便收了,说谢你了灵哥,俺有了就还你!

忙到下午快收拾现成,突然听到门外灵叔灵叔有人叫,灵小起身到街门外一看,是村里开出租的巴小,不由吃了一惊:你咋来了?

巴小说,灵叔,快上车!

灵小说,有甚事?

巴小说,回村你就知道了!

灵小的心就提起来,快告我到底出了啥事?你不说,我就不走!   巴小说,灵叔,公安局让我叫你的!

公安局?公安局叫我?我犯了什么罪?

巴小说,灵叔,白叔死了,

什么?你说什么?灵小心怦怦跳着,他什么时候死的?你听谁说的?

巴小说,一村人都知道了啊!

灵小说,他怎么会死呢,前天晚上还跟我通电话的,为啥就死了!巴小,公安局为啥叫我?

我咋知道?我只听他们说,白哥手机上有你的号,公安局打,又怕你……昨天早上你打我的车进城村长看到了,他跟公安局人说让我来叫你!白叔,我想他们也是想问问情况,你也不要怕!

怕,我怕甚,他们是怀疑我……

车很快开回到村,灵小说停停,我去看白哥。巴小说,你先到办公室,公安局的人在那儿等着你哩!

车停在村委会办公室门前。

进了屋,那儿早有两个公安干警在等着。是上一回黑小死时见过的那两人。

旁边是村长,他见了灵小,起身让座,眯缝着眼:灵叔,昨晚住谁家了?

灵小没理他,自己坐到空椅上。

干警为灵小倒了一杯水,朝村长摆摆头,村长便出去了。干警头一句就问,前天晚上你跟白小在电话里都说了些甚?

另一胖干警拿了笔作记录。

灵小说,这是在审问俺?

干警笑笑说,大叔,你多心了,是了解情况。死了人,要调查。如实讲就行。灵小想了想便告诉了干警。本没有几句话,灵小记得。

干警说,他求你什么事?

灵小说,我也不知道,我想是他认闺女的事。干警追问,灵小便把如何托他找闺女的事以及突然犯病的事说了。

干警说,白小是吃了鼠药死的,今天才发现。同时还发现他的钱不见了!侄儿们翻遍了家也没找着。

灵小头根一炸:这是怀疑我!就说,这跟我有啥牵扯?

干警说,先不说这个,我问你,他犯病你送他回家给他买面条,你俩都说了些甚?

灵小说,那话说得可多哩!一直说到中午。

干警打断灵小的话题:没说过钱的事?

灵小说,好好的说钱作甚?

干警又问,那天买饭他从哪儿拿的钱?

灵小说,是我出的钱!他要给我,我没要!

警察问,你说过,白小在那天下午和晚上两次说有事求你,说没说钱的事?

灵小说,没有,没说钱呀,他也没说求我干什么,两回都没说!    干警说,会不会是给他女儿捎钱!

灵小说,没有,真没有说捎钱!

干警说,他的钱在家里没找到,也没存在村信用社。是不是他担心没给他捎,他才两回求你?

灵小站起来:绕了半天,你们是怀疑我没给白哥捎到钱?这可是冤枉人!我灵小身正不怕影子斜,往回送他出租车车钱也是我出的……你们不能乱怀疑!没啥事,我要去看白哥了!

干警态度温和下来:坐下坐下,我们有权怀疑。我们的职责就是从怀疑中找出漏洞与证据。大叔,现在你可以走了,不过你现在不要去,他们的侄儿会找你麻烦。还有,这事涉及到你这几天接触过的人,希望你能配合我们!

灵小一愣,心想怀疑我一个就够伤人的了,与他们有甚相干?万一要是捅透了白哥女儿的事,那……灵小边走边说:我知道。

又饿又累的灵小走出办公室已经是晚上九点。一出办公室门,外头还围着好多看热闹的人!灵小知道这些好事的村民想什么。他头也不扭,不管有人上来问他,直直朝白小家走。

他的眼前又出现了白小的样子,想着那天发病送他回来,要给他磕头,临走时他看他的眼神,还有晚上最后一次给他打电话问女儿的名字,几回说有事要求我,现在想起来就是反常,当时咋就没意识呢?想想前后这几天的事,唯一可疑的就是他与巧凤猜测的……受了刺激……

灵小顾不得想这些了,他急于想见白哥,他来到了白小的街门口,看到院里亮着灯光,就走进去。进得门就看见白哥仰脸在土炕上躺着,闭着眼。灵小泪就涌上来,他上前摇着白小的肩膀,哭着:白哥,我的白哥呀,你咋不明不白的就走了呀!白哥呀,你说好要求我办事,你咋不说?让公安局人怀疑俺,你让灵小背上黑锅呀……

灵小只顾了哭,却没见发现屋里站着白小的两个侄儿,他们扯他的肩膀,他停住了哭。

侄儿看着他,嘴角却带着笑意!灵小知道,这两个侄儿是村里的混混,平时不理白哥一眼!

灵小问,白哥啥时入殓?

侄儿说,这得问你。俺大爷死得不明不白,他临死前一天村里人还见他跟你在屋里坐了一上午,吃饭是你给他买的,手机是你让他买的!那天晚上他还给你打电话。第二天你到了城里,俺叔却死了,不光死了,关键是钱不见了,把家快翻塌了也没找出半分钱,这事你最清楚,咋就这么巧呢!公安局的人也没个说法,咋能入殓?!

灵小说,我最清楚?我咋就能知道?怀疑我?告诉你俩啊,公安局的人也这么怀疑我,可没有找出证据来!这就是白怀疑。你们咋对你大爷的?平时连个照面也不打,好了,现在他死了,你们倒给他做起主来了!找不到钱,就怀疑我?天地良心作证,我灵小没做半点对不起白哥的事!

两个侄儿一听,上前撕扯灵小:你着什么急?反倒数落起俺来了,你充什么假慈悲?我们不喜见!你、你滚出去……

灵小被推搡出屋子,满肚冤枉。他可是从没有受这样的窝囊气!刚才涌起对白哥的悲伤变成了愤怒,现在的人是咋啦,为了钱,啥事也能做出来……肚子是有些饿了,在巧凤那里干活就累了,现在回家还得自己做饭,买饭吃吧!他踉踉跄跄朝风月亭饭店走,才要推门,就从里面传出村长劝酒声,灵小赶紧退出来。

回到家,开了街门后,便朝睡觉的东窑走去,

一掀门帘,掏钥匙开锁。手一碰锁,锁竟然开了!拿下一看,锁的卡口掉了,啊!有人撬过了!可街门好好的,是有人跳院墙进来的!   他的头轰然一响,推门进屋拉亮灯一看,屋里翻成乱七八糟!

来过贼!灵小顾不得别的,赶紧朝土炕火囤看,拿开砖伸手往里掏,空空的,他尖叫一声,啊啊,我、我的钱!天呐!

他是把钱放到这里的,所有的钱,以前积攒的还有新发的三万元,为藏钱他想了好多地方,都觉得不放心,最后选择在这里,一直在这里,从没有丢过……灵小一下子软坐在地上!

老天爷呀,这是要我的命呀!

接下来的灵小赶紧告诉了兄弟,侄儿跑着从饭店找来那两个正吃饭的干警。干警拍照、询问情况、查看院墙,又惊动了全村的人!第二天,他们找来灵小兄弟侄儿详细询问他这几天行踪、核对时间、寻找证人……干警看灵小的目光又多了一种异样。而白小的侄儿们也来找干警说查不出白小钱的下落,不入殓;灵小兄弟媳妇在院里指桑骂槐;村里人七嘴八舌头议论着,像炒成一锅粥。有的说,灵小在城里相跟着人,不是这事谁知道?女人哪能白相跟?怕是他早就谋盼着白哥的钱,自己过个生,主动请吃饭,丢钱的事说不定跟他有连挂,灵小那人可鬼呢!自己丢钱,丢得这么巧?是真是假说不定哩……

两桩案缠到一起,公安局没查出什么结果,就回县里分析案情去了。灵小出来进去大变了样,吃饭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碰到村长几回,眼光对着灵小竟含了笑意。

再后来,就不见灵小了。是县公安局打电话叫灵小了解情况时发现关着机,开车来发现灵小不在家。

灵小兄弟派人四下里找。以为到了城里巧凤家,还是派巴小开车找,巧凤一听大吃一惊,说那天他从这里被叫走后再也没来,也打不通电话了!说着掏出手机来打,果然还是关着机。

村民反映说,有天夜里打麻将三点多回家见灵小家的灯还亮着。

下午,一村民匆匆跑到到灵小兄弟家说,他去田里干活时,发现地边的柳树上吊着一个人,一看是灵小。那儿紧靠着灵小家的坟……人们赶紧推了平车拉人。

灵小死后,白小的侄儿,匆匆把快要发臭的白小入殓,不料穿衣服时却发现后背高起一块,伸到里头一摸,衣袋里装有一个塑料袋,里面包着两万八千块钱,外头有一张白纸,上头用铅笔写着,“给灵小一千,剩下的让灵小给闺女翠妮。”字写得枝枝杈杈,将就能认清。

人们才知道白小还有个闺女。可翠妮在哪?只有灵小知道。

灵小入殓时发现了口袋里装着他那个手机,还有口袋里不到十块的零钱。

灵小与白小是同一天安葬的,丧事办得很简单。村民们唏嘘不已,纷纷叹惜,早安排白小也不至于让灵小走这条路!

唉,命就是命!不到十天死了三个光棍,挖煤动了石峪的风水!

                

10

半个月后,一个女人来到了石峪,她是来找灵小还钱的,一听说灵小死了,脸色就变了,半晌缓不过神来。她找到了灵小的兄弟,把三百块钱还了,说是灵小借给她修水管的。灵小兄弟问你是哪里人?

女人说,三郎峪。然后又问,坟在哪?我能为他烧封纸吗?

灵小兄弟怔一下,想了想,就告诉儿子领她去了。

一个月后,县公安局抓住了一个小偷,审问时带出了一连串的案情,其中之一就是在石峪村曾偷了灵小的钱!小偷到现场指认,惊动了村民前来围观,小偷说他从院墙跳进去,蹲到半夜一点以后才开了灯,找了半天才寻到那钱。

再后来,露天煤矿扩大挖煤范围,村里的几座坟还得迁。不是白迁,见一个人头一千。白小黑小灵小的坟也在其中。他仨的迁葬费给了谁,这都是后话。

只有那隆隆的挖煤声依然响着,石峪村风景依旧。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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