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学    作者简介  程存孝，男，1942年出生于山西潞城。企业退休职工，曾在《山西日报》《山西工人报》《长治日报》发表数十篇评论、杂文、散文，在《漳河文学》发表诗歌多首。70岁开始尝试写小说，在《清风》杂志发表《松箍咒》等三篇短小说。   我们叫你 八路花 程存孝 题 记 日寇侵华起间，曾经发生过百余名官兵神秘失踪的蹊跷事件，日本朝野至今不愿提及…… 1 1944年7月的一天傍晚，八路军某团团长张发奎与政委李天柱等领导人正在团部开会，研究消灭盘踞在灵山县城的日军犬养大队的作战方案。只听通信员小刘在门外喊“报告。”张团长让他进来，问他有什么事儿。小刘敬礼后说：“有四个民兵押着一个伪军来了。这个伪军说他有要事急着向首长禀报。” 张团长和其他领导简单商量后，迅速处理了一下有关文件，命民兵将伪军带进来。 四名民兵押解着伪军进来。执星营长徐大勇命两名战士接替民兵看押来人，民兵们走了。 只见这名伪军四十来岁，中等身材，瘦长脸，大嘴、小眼、大耳朵，酒糟鼻，下嘴唇既厚又长，头顶大檐帽，腰扎皮带，上尉军衔，一副奴才相。 此人跑得满脸是汗，一进门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报告八路长官。” 徐大勇立即纠正道：“我们这里不叫长官，叫首长。”来人说：“对对，叫首长。在下是皇协军——不，伪军连长，原名叫刘反水。现在叫刘敬黄。鬼子明天就要在下的命，因此，特来投奔贵部，万望首长高抬贵手，收留在下，救在下一命。在下一定多杀鬼子！”说罢行了个规规矩矩的军礼。 张团长道：“久闻大名。 不过，你为什么要改名叫刘敬黄呢？”来人道：“'敬黄’就是敬奉皇军的意思。要叫反水，人家还不杀了我呀！”众人听了差一点儿没笑出声来。 刘敬黄是刘家庄人，因他出生时恰逢家乡遭遇洪水，差一点儿没把他娘儿俩淹死，便取了“反水”这么个名字。刘敬黄他爹刘大富是村里的恶霸地主，平日敲诈勒索、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日本鬼子来了后，就投靠鬼子，当了汉奸，被鬼子封为保安司令。他自己也乘势捞了个伪军排长干。刘大富被人暗杀后，刘敬黄失去了“靠山”。为保自己的“前程”，舔鬼子的屁股更勤了。过了两年，便被封为伪军连长。 张团长示意一名战士搬给他一把椅子坐下，并亲自端给他一杯水，命他别着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慢慢讲清楚。 刘敬黄也不客气，咕咚咕咚喝了半杯水，抹了一下嘴巴，“唉”了一声道：“说来话长，离此地北边二十里，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大峡谷，叫狐仙谷。狐仙谷北面的山叫玉皇脑，南面的山叫摩天岭。两座山巍峨险峻，一年四季都隐没在云雾里；狐仙谷外窄里宽，就像一个躺在地上的酒瓶子。最窄处就是峡谷入口处，宽不过两米，除去一条深不见底的小溪靠北边流出外，南墙根有一条勉强通过一人的羊肠小道。峡谷从西到东长十多里。两岸是刀劈斧削似的绝壁，进去谷口仰望，只有弯弯曲曲一线蓝天，似乎两岸每时每刻都会合得严丝合缝，使人感到窒息、恐怖。 “狐仙谷越往里走越宽敞。两岸苔藓如幔，地上峰蝶乱舞，灌木葱茏；枝桠间，猿猴攀越，鸟声婉转；草丛里，蛇蛙乱窜，狐兔追逐。充满盎然生机且尽藏神秘与诡异。最宽处就是峡谷尽头，是一面半里多宽的下缓上陡的石壁。石壁北面崖顶一股瀑布悬天，轰鸣声震耳欲聋。瀑布落地后，变成一条小溪，沿壁底流向南墙根，拐了个急弯，弯弯曲曲，流出谷口。所以，'酒瓶子’的瓶底被一泓碧水围了个严严实实。” 也许是大烟瘾发作，刘敬黄脸上渐显倦态，哈欠连连，不断用手掌拍嘴巴。 张团长递给他一支香烟，并亲自划火柴给他点着。刘敬黄猛吸了几口，顿然提起了精神，继续说：“小溪中间架着一座用一尺多宽的石条搭成的小桥。过了桥，有一溜石头台阶，台阶两旁的石缝中长满了各种荆棘和藤条，台阶尽头有一块平台，平台上紧靠绝壁有座狐仙庙。庙里有一尊披红挂绿的美女形狐仙塑像。塑像前摆着一只石板供桌和香炉。据说狐仙很会看病，常有人进庙求神拜药。因此，供桌上供果不断，庙里常常烟雾缭绕。” 刘敬黄说着说着又打开了哈欠，眼角甚至不时有泪珠滚出。张营长又递给他一直烟点着。他抽了几口继续说：“听附近乡民说，千百年来，只在远处看见有狐狸进出小庙，但狐仙却从未漏过真容。求药者经焚香、叩头、献供品、放置接受神药的黄表折成的器皿、述说患者病情后，等到第一截儿香灰跌下来，黄表器皿内便会有似有似无的灰色神药。” “但三年前的一个夏天有个女人去拜药时却碰到了狐仙：当她做完上述一切，静等神药时，隐约听到空中有女人的声音吩咐：请来人稍候片刻，有小狐奉药。” “果然，不到十分钟，神像后便窜出一只白色的狐狸，口衔一包草纸包着的草药，放到供桌上。扭身遁入神像后面。求药者见此情景，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 “这位求药者回家后打开药包，只见有如常新鲜草药和药方。药方上写有'依据来人口述患者病情，处方如下……’，服法、禁忌等事项，和平常中医作法别无二致。还留有短语嘱咐来人：'如患者服后见效，可用此方到就近药铺续抓一剂服用，即可痊愈。’尤其令人惊奇的是狐仙的蝇头小楷写得十分娟秀，力透纸背，世间少有。便将其当作绝世珍品妥为保存。” “此后，到狐仙庙求神拜药的男女老少更是络绎不绝，奉献的供品也大多变为熟鸡肉、熟鸭肉、糕点等狐狸喜欢吃的好东西，甚至还根据想像中的狐仙身高，慷慨解囊，给狐仙供上一年四季可能穿的漂亮衣服、鞋帽等日用品。说来也怪，从此以后供桌上的供品很快就不翼而飞。” 几位八路军首长们听得如痴如醉，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张营长突然插嘴说：“哎，我说刘敬黄，你不是在故意编故事来逗我们玩的吧？怎么越说越玄乎了？”一句话吓得刘敬黄脸色蜡黄，冰棍烤火——浑身直冒冷汗。“嗵”地一声跪到地上，辩解道：“八路首长，您就是借我一个胆我也不敢呀。我要敢说半句假话，您立马就崩了我。再说，在下也不会编故事啊。要会编故事，不就当作家了？你们要不想听我就不敢说了。” 张团长说：“快起来，我们这儿不兴下跪。你接着说。” 刘敬黄接着道：“本来，峡谷内连一户人家也没有，但盘踞在县城的犬养次郎大佐把这一带沟沟峁峁、山庄窝铺都扫荡遍了，就剩下一个狐仙谷还没去。他满以为那里是个牛羊满沟、珠宝遍地的世外桃源。昨天早上便派遣稻田野生大尉率领一个中队鬼子和我的三十多个弟兄乘坐十来辆汽车、摩托车、装甲车，携带轻重机枪二十多挺，浩浩荡荡向狐仙谷进犯，非要抢个鸡犬不剩、颗粒不留、满载而归不可。” “出乎稻田大尉意料之外的是，当大队人马来到峡谷口才发现，峡谷狭窄的不用说军用车辆，就连一匹马都进不去。”于是，经无线电请示犬养同意后，将所有辎重停放在峡谷外面的宽阔地带，由池田五郎少尉率领他的分队负责看管，稻田大尉亲自统领其余百十名鬼子由在下带领的三十多位弟兄在前面开路，携带轻武器向峡谷内进犯。” “峡谷内本来就没路可走，再加上遍地怪石嶙峋、杂草丛生，蛇蝎遍地，显得更加阴森可怖，令人心惊肉跳。人人精疲力竭，汗流浃背。个个气喘吁吁，无精打采。每前进一步都倍感吃力。” “约莫走了一多半路程，突然前面丛林里传出几声'咕--咕’、'嘎--嘎’的狐狸叫声，紧接着，灌木丛中露出一位少女。只见她身穿一身白色紧身衣，显得更加身材修长，曲线优美。此女子秀发披肩，白皙面皮，瓜子脸，柳叶眉，杏子眼，樱桃小口，项佩一串珍珠项链。她身后还跟着两只雪白的狐狸。我看的有点儿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鬼子们哪里见过如此艳若桃花，美如天仙的绝色少女？” “就像正被烟瘾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烟鬼突然看见大烟土似的，鬼子们个个眼前一亮、神魂颠倒。发疯似地吼叫着'花姑娘的，花姑娘的’，乱成了一窝蜂。争先恐后向姑娘猛扑过去。” “这些善长于山地作战的鬼子，不知为什么竟然都变成了姑娘手中的玩物：只见她带着两只狐狸钻石缝、穿荆棘，腾挪跳跃，轻盈飘逸，若走若飞，敏捷得像只猴子。有个鬼子扑向姑娘时，冷不防被跳起来的狐狸 '噗’地一声，给他拉了一脸狐臊，呛得他翻肠倒胃，哇哇呕吐，烫得满脸火辣辣生疼。” “正当鬼子们追丢了目标时，又听人群后面有狐狸'咕咕’叫声，人们回头看去，却见姑娘透过灌木枝叶朝人们莞尔一笑。于是，鬼子们又掉转头追赶。追着追着，姑娘的笑声又在人群身后响起。就这样神出鬼没、或隐或现和鬼子们捉起了迷藏。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是狐仙现了形，还以为她是个调皮的凡间少女呢。为讨稻田欢心，就模仿鬼子喊道：'花姑娘的狡猾狡猾的，当心太君嘶喇嘶喇的。没想到稻田竟'啪’地一声扇了我一记耳光，吼道：'花姑娘的，不能死啦死啦的！’” “当我们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追到狐仙庙下面小溪旁时，只见姑娘没走小石桥，而是揪住树上倒垂下来的一根野藤，'嗖’地一声荡过小溪，避开通往狐仙庙的台阶，在荆棘中攀援而上。她走到庙口时扭头朝人们狡黠地一笑，然后扭身闪进了庙里。那种勾魂摄魄的神韵差一点儿没惊掉人们的下巴。两只狐狸也寸步不离地跟了进去。” “我们伪军走在队伍最前边负责探路。当我们正要踏过小桥向上攀爬时，稻田少佐却气急败坏地跑到我跟前，'啪啪’又扇了我两个耳光，歇斯底里地吼道：'刘桑，玩花姑娘的，没你的份儿的，一边的待着！’直打得我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半天缓不过神儿来。我只好忍气吞声带领弟兄们停到一旁。” “稻田大尉带领他的一百多个鬼子鱼贯跨过小桥，四肢着地，像蜗牛爬墙似的攀登石阶，最后全部消失在狐仙庙里。” “约莫过了十分钟，从庙里隐隐传出两声狐狸叫声，此后再也没有任何响声。我当时估计两只狐狸被稻田他们杀死了。” “稻田他们进庙时间是上午十一点。他们到下午一点还没出来，一等不出来，二等不出来，一直等到下午六点他们还不出来。我心里开始犯起了嘀咕：这些鬼子是不是统统被狐仙吃了？因为有两只狐狸一直紧紧跟着这位姑娘，我便断定姑娘是传说中的狐仙的化身。想到这里不由地心里直发毛。但我又处于两难处境：进庙里看看吧，担心恰巧碰见稻田出来再挨耳光子；不进去看看吧，又怕回去没法向犬野次郎交代。要知道，进来狐仙谷的就只有稻田带领的一百多个日军和我带的一个排的伪军。我们伪军弟兄一根汗毛没少，而日军却一个人也没了，犬养一怒之下还不把我们统统嘶喇嘶喇的？权衡再三，还是进庙里一探究竟合算——即便再挨几个耳光子也比掉脑袋强啊！” “所以我就带了几个弟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过小桥、攀石阶，走到庙跟前。只见庙门两侧贴着一副对联：上联是：狐仙济世除百病，下联是：妙手回春救众生。横批是：心诚则灵。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来这里。进得庙门，赶紧给狐仙塑像磕了个头。抬眼四望，连姑娘的影子都没有，更不见鬼子的身影。我又绕到狐仙塑像背后查看，只见后墙上有一个勉强进去一人的洞口，里边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见，只感到一股阴晦冷气迎面扑来，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壮着胆子弯下腰，两手拢住嘴，对着洞口扯起嗓门喊：'太--君，太--君’——” “喊声未落，就听见洞内'嘎--嘎’两声狐狸叫。直把我吓得毛骨悚然、魂飞魄散，和弟兄们屁滚尿流般滚下台阶，没命地逃跑。综合各方面情况，我和弟兄们都断定稻田大尉和一百多名鬼子统统都被狐仙吃了。” “我和弟兄们折腾了一天，水米未打牙，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又受了一场从未受过的惊吓，一个个眼冒金星嘴冒烟，有气无力地勉强挪出了狐仙谷。” “由于稻田大尉进峡谷时带走了通讯设备，在峡谷口外等了一天、也饿了一天的池田少尉还以为我们收获多多、抢了不少财宝呢。当他看到我们丢魂失魄、无精打采又两手空空走出谷口半天，也没有一个鬼子兵回来时，便焦急地问我：'刘桑，稻田君的那里去了？皇军的那里去了？’我诚恳地说：'太君们统统的玩花姑娘去了，太君们统统的被狐仙咪西咪西了’。” “池田少尉听得一头雾水，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你的再说。’我又复述了一遍：'太君们统统地玩花姑娘去了，太君们统统地被狐仙咪西咪西了。’他似乎仍没听明白，又似乎听明白了，突然'啪’地扇了我一记耳光，骂道：'巴嘎哑鲁，你的疯啦疯啦的，快快地上车，回去向犬养君的汇报！’” “一整天的劳累、惊吓、饥饿、干渴，早已把我折腾得头晕眼花。加之担心犬养扇耳光，七分真累，三分装累，我装出奄奄一息的样子。犬养深知我的日语水平太差劲，他的汉语水平也很够呛。担心我在短时间内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让翻译和我沟通。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犬养听完翻译讲述了事件的来龙去脉后，不但没有对我发作，还露出一副大将风度来：一声不吭，背着双手不停地在地上踱起步来。” “犬养踱了半天步，突然停下来。扳着手指说：'此等怪事，闻所未闻。什么狐仙把皇军统统咪西咪西了，根本不可能，我的不信那一套。看来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那个洞的深处是个女儿国，她们非常喜欢大日本皇军。死磨硬缠，不让皇军归队。皇军也乐不思蜀，不想归队。如果是这样，必须将稻田他们强行带回来，不能到了女儿国，就忘了大日本帝国；另一种可能是，那些花姑娘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抗日土八路。她们施展美人计，把皇军骗进洞内统统地害死了。” “这时，日军参谋小泉四郎献计说：'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稻田君他们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在了另外一个世界。这在世界军事史上不乏先例。譬如，1711年，当时将近四千名西班牙官兵驻扎在一个叫做'派连山’的山上过夜，等待后续部队赶上一起前进。可是，次日早上后续部队到达时，发现军营内柴火还在燃烧，马匹、大炮原封未动。唯独那四千人神秘地失踪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1915年8月2日，部署在土耳其嘉里波里地区的八百多名英国军队向一个高地行进，他们不断向山顶攀登。最后全部消失在了山顶的云雾中。云雾消退后，一个人也没了，当时还有二十二名新西兰士兵目睹了这一事件。直到现在，这一事件仍是英国的一大悬案；1937年12月，国民党部队在南京保卫战中，有一支两千人的部队并未与我军发生战事，但却神秘地失踪了。至于古代，此类事件多得数不胜数。这个地球太过复杂，稻田君他们是不是通过山洞去了另一个世界也未可知……’” “犬养打断小泉的话说：什么这个世界那个世界，天下只有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都是我大日本帝国的国土。我命令：刘桑，你带领你的弟兄赶快咪西咪西睡觉。明天你到良民家走访调查，搞清楚土八路有没有训练女土八路引诱皇军上当受骗的情况。后天一早留下你的弟兄配合部分皇军留守驻地，其余皇军由我统领，仍有你带路，统统去扫荡狐仙谷。无论洞里是女儿国，还是女土八路，统统把她们抓来充当随军慰安妇。最要紧的是，必须找到稻田君他们。否则，我如何向天皇交代？” 刘敬黄苦笑了一下继续说：“日本鬼子都是一根筋。明明是我亲眼看见狐仙吃了稻田带领的一百多名鬼子，但他们就是不相信。其实，犬养所说的两种可能都不存在。首先世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女儿国。没有男人的配合，女人怎么可能生出女人？假如能生出女人，她们就没理由喜欢男人。第二种可能也不存在。从没听说过你们八路搞什么美人计。即便要搞，也没必要去山洞里搞。你们说是不是？总之一句话：犬养不知狐仙厉害，让我带领他们找花姑娘，最后结果只能有一个：那就是步稻田的覆辙，统统喂了狐仙。八路首长，求求你们救我一命。我说完了。”说完，站起来向首长们敬了个规规矩矩的军礼。 张团长问：“没了？” 刘敬黄：“没了。” 张团长问道：“刘敬黄，我问你，你是怎么找到我们这里来的？” 刘敬黄：“回八路首长话：犬养不是派我通过老百姓调查你们训练女八路使用美人计，引诱鬼子上钩的情况吗？我压根儿就没去搞这种调查。而是向他们打听哪里有八路。他们不告诉我。我说我是专门向八路投诚的。他们就派了几个人把我押到这里来了。” 张团长又问：“刘敬黄，你说的以上这些可都是实话？”刘敬黄拍着胸脯指天发誓道：“苍天在上，我刘某人若说半句假话，就立马把我天打五雷轰，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永远不得转世为人。首长也可以立马把我枪崩了，大卸八块，抛尸荒郊野外，喂狼喂狗。我毫无怨言。” 李政委补充说：“实话告诉你刘敬黄，我们对你的情况掌握得一清二楚。自从鬼子侵占了这里以后，你随你父亲就叛国投敌，认贼作父，带领日寇奸淫掳掠、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其罪行擢发难数。比起日本鬼子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老百姓对你父子恨得咬牙切齿。今天他们没认出你来，否则，他们会把你千刀万剐，你就再也没机会见到我们了。你今天来求我们，也只是为了保命，而没有从灵魂深处做深刻检讨，没有从思想上和鬼子划清界限，更没有坦白所犯的罪行。” 李政委继续说：“如果你今天所说的情况属实，倒是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消灭这股鬼子的绝佳机会。鬼子不能都喂了狐仙，也得留给我们吃一些。当然，即便没有这个机会，日本鬼子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告诉你：我们共产党、八路军的政策从来就是爱国不分先后，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结成最广泛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和日本鬼子进行殊死战斗，争取早日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希望你能积极配合我们的部署，在消灭鬼子的战斗中，将功补过，争取得到人民的宽大处理。” 二位八路军首长的话，使刘敬黄感到既如晴天霹雳，振聋发聩，又如醍醐灌顶，甘之如饴。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什么罪行，会承担什么后果。也没想到老百姓会这么仇恨他。更不知道八路军竟然这么了解他。始则听得浑身发抖，直冒冷汗，脸色蜡黄。几句批评话远比犬养的狂吼和刀光威严十倍，也可怕十倍;继而一番谆谆教诲和热切企盼，又使他平生第一次感到八路军原来是如此可亲可敬。不由自主地“啪啪”扇了自己两个响亮的耳光，接着“咚”地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说：“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要反水，我要重新做人。首长就叫我刘反水吧……” 张团长弯腰扶起他道：“刘反水，快起来。你听我安排：第一，你在这里吃过晚饭赶快回去。对犬养说，你跟很多良民调查过了，他们都说根本没见过什么土八路，更没听说过土八路训练女土八路勾引大日本皇军上当受骗的故事。但是他们都听说过有个大大的女儿国，里面有很多很多花姑娘，她们最喜欢皇军的干活。但他们也只是听说，谁也没去过。因为外边的女人进去女儿国后，就都被她们死啦死啦的了。男人进去后就都被她们抢跑了。再也不让他们回来了。” “二，你回去后悄悄地告诉你的弟兄们，再跟犬养他们祸害自己的同胞，就都被狐仙吃了。因为他们都亲眼看见过狐仙吃鬼子。要反水，大家集体反水。明天上午，当八路军去端鬼子的老巢，收缴鬼子的装备时，不但不能抵抗，还要调转枪口奋力消灭守敌，协助我们收缴装备，服从我们的指挥。” “三，你明天上午要服从犬养的命令，给鬼子带路。要多带几颗手榴弹。我部署我部和民兵提前埋伏到玉皇垴和摩天岭以及峡谷口外，把整个狐仙谷包围得水泄不通，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形成四面合击的态势。据你所说，谷里只有些灌木丛，乔木很少，更没有森林，敌人进去很难隐蔽，只能被动挨打。因为你是走熟路，进狐仙庙时，速度快一点，甩开鬼子几步。进庙后，来个急转身，往庙下扔一颗手榴弹。然后快速躲到狐仙塑像后面。我们在山上听到你的手榴弹爆炸声，立刻居高临下，万弹齐发，让峡谷顿时变作一片火海。你也一颗接一颗投手榴弹，阻挡鬼子进庙。这叫瓮中捉鳖，管叫鬼子插翅难飞……” 刘反水还没等首长说完，就插嘴说：“又叫裤裆里抓——没得跑。” 2 战斗结束后，张团长收拢部队打扫战场。由于我军在南北两座山上组成交叉火力网，使得躲在峡谷两边岩下的鬼子也无一漏网。血腥味、火药味弥漫在整个峡谷内，一片死寂。犬养次郎和他的一千多名鬼子的尸体或呲牙咧嘴、或抱头捂肚，形态各异，横七竖八地拥堵在岩下、石缝里、灌木丛中，而我军民却无一伤亡。唯独刘反水这个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大家分析：他躲在狐仙庙里，我们在山上不打他。鬼子在庙下被我们打得晕头转向，打不着他，也顾不上打他。而他又生怕狐仙吃了他，绝对不敢钻进洞里，战斗早已结束，他本该出来迎接我们才对，为什么不露面？大家百思不得其解。 正当战士们欢天喜地准备收拾战利品凯旋时，张团长冷不丁地说：“同志们辛苦了！告诉大家个好消息：根据三营报告，负责端掉敌人老巢的同志们也已结束战斗，俘獲日寇三十多人，毙敌八十多人，现在正在清点战利品。刘反水的一百多名伪军除九人被日军击毙外，全部投诚我军。而我军只有五人挂彩。我团昨天才奉命驻扎本地，今天就取得如此辉煌的胜利。这都与刘反水给我们提供的及时、准确的情报和密切配合分不开。这个人虽然过去作恶多端，为害一方，但他今天的功劳也是不可抹煞的。所有对抗日做出贡献的人士，我们都不能忘记。所以，今天必须找到他。” 李政委补充道：“另外，前天稻田带领的一百多名鬼子被狐仙吃掉的事实真相，我们也必须搞清楚。犬养不相信他们被狐仙吃了，我们也不相信。什么狐仙，狼怪，都是子虚乌有的迷信传说。我们共产党、八路军是唯物主义者，破除迷信、传播科学也是我们的历史使命。为了使广大群众避免重蹈稻田他们的覆辙，杜绝无谓的伤亡，我建议一营一连一排的同志们陪我和张团长进到洞内一探究竟。其他同志抓紧时间打扫战场，清点战利品，挖坑埋葬鬼子尸体。请团长定夺。” 张团长：“政委说的完全正确，咱就这么办。” 只见战士们争先恐后地说：“不行，不能让首长去，我去。”“我去！”“我去！”…… 李政委：“同志们别争了，这是个有风险的活儿，我又是学矿业出身的，你们年轻人没经验，所以还是我和团长去。桑排长，你多准备几条绳索和火把，以便在洞里使用。” 团长也说：“大家别争了，就这样定了。” 于是，政委和团长走在最前头，后面紧跟一个排向狐仙庙进发。当他们从庙里进洞时，发现洞口躺着一个死人。令人惊骇不已的是，死人戴的鬼子军帽扔在一旁，地上和衣服上尽是血迹，食管儿被咬断，脸面已被什么野兽啃咬得血肉模糊。鼻子、耳朵都没了。左右腮帮子也被咬透，露出了大牙，纯粹成了个“无脸尸”。加之身体扭曲，衣衫褴褛，惨不忍睹，难以辨别身份；一看便知，死者生前曾遭受过野兽的疯狂撕咬。 张团长根据死者的服装样式和军衔，突然惊叫道：“这不是刘反水吗？他怎么会有这种下场？先把尸体移到庙外，好腾出路来进洞。” 李政委用绳索的一头栓到腰的上部，另一头交给众人在洞外合力拽住。李政委吩咐大家：“我一个人先进去探探路，你们逐步放绳子；如果我叫大家拽，大家就奋力把我拖出来。如果感到我猛地拽了一下绳子，你们也同样用最大力气把我拖出来。大家记住了没有？”众人异口同声地答道：“记住了。” 李政委举着火把进去洞门，借着火光环顾四周，只见这是一个天然白色椭圆形石洞。用手摸摸左右洞壁，十分光滑、冰凉，地面也很光滑。用指甲掐了掐洞壁，居然能掐动。正要迈步往前走，突然被身后两声“嘎嘎”的狐狸叫声吓了一跳。他回眸一看，竟然发现身后站着一位身穿白衣的妙龄女郎。女郎身后还紧紧跟着两只眼放绿光的雪白狐狸。 李政委惊问：“你是谁？” “俺是胡先。” “你是狐仙？” “对，俺是胡先。” “你真是狐仙？” “对，俺真是胡先。 “你会看病？” “对，俺会一点儿。怎么，你病了？” “我没病。你从哪里来？” “俺从耳洞来。” 女郎问：“你是谁？” “我是八路军。” “你真是八路军？” “对，我真是八路军。” “你来干什么？” “打鬼子啊。” 李政委指指洞外说：“狐仙你出去看看，沟里那些鬼子尸体都是我们打死的。” 什么“狐仙”，什么“从耳洞来”，把这位从来就不相信神鬼妖怪存在的八路军政委搞得神魂颠倒、晕头转向。当他的思维尚未理出头绪时，这位漂亮的“狐仙”竟然忘情地扑到他的怀里，声泪俱下地说：“叔叔，俺总算把你们盼来了……”话还没说完，一下就昏了过去。如果不是政委及时扶住她，任她摔到地上，后果不堪设想。 洞里刚才发生的这一幕，被站在洞外的张团长看得真真切切，也被震撼得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一步跨进洞内急促地说：“老李，抬出去！外面的同志，搭把手，抬出去！” 大家七手八脚，将女郎抬出洞外，又抬到庙外相对宽阔的平地上，有的掐人中，有的做心脏按摩，忙活了半天，女郎终于醒了过来。当她看见地上刘反水的尸体后，竟然朝尸体狠狠地踢了两脚，“呸”地朝尸体吐了一口唾沫，骂道：“王八蛋，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李政委惊讶地问：“狐仙，你认识这个人？为什么这么仇恨他？能不能给大伙儿讲讲？” 女郎声泪俱下地哭诉道：“何止认识，他是俺不共戴天的仇敌！就是他，害死了家父。就是他，逼得俺在这里当了三年野人！俺真恨不得一口吃了他！” 李政委心中暗想：“怪不得刘反水说狐仙吃了那么多鬼子，原来她还真吃人啊！” 战士们进狐仙庙里抬出石头供桌，让姑娘坐下慢慢儿说。姑娘便讲了刘敬黄勾结日本鬼子迫害她的滔天罪行。由于姑娘情绪激动，讲到伤心处，曾数度哽咽，泣不成声，语不成句。断断续续诉说的大意是： 灵山县城有个“胡氏诊所”，掌柜胡杏魁是祖传中医，医术高明，待人热情，药价低廉，因此生意兴隆，很有名望。这个诊所也是八路军的地下交通站，由胡杏魁亲自担任交通员，负责为八路军、游击队传递情报，并适时为前方供应急需药品。 胡杏魁女人死得早，只给丈夫留下一个女儿，取名胡先，被其父视如掌上明珠，父女二人相依为命。胡先不但貌若天仙，而且天生聪颖好学，强闻博记，过目不忘。在父亲的悉心教诲下，习医书、背汤头、识百草，望闻问切，以及练书法、打算盘，无所不通。就连如厕、走路都在默默背诵《汤头歌诀》： 辛温解表剂 麻黄汤： 麻黄汤中用桂枝， 杏仁甘草四般施。 发热恶寒头项痛， 喘而无汗服之宜。 华盖散： 华盖麻杏紫苏子， 茯苓陈草桑白皮。 风寒束肺痰不爽， 极宜煎服莫迟疑。 …… 三百多首《汤头歌诀》，胡先都能一字不漏地背下来。 为了当时的计算方便，胡先也把《斤秤歌》背得滚瓜烂熟：一是六二五，二是一二五；三是一八七五，四是二五；五是三一二五，六是三七五；七是四三七五，八是五；九是五六二五，十是六二五……十五岁时已能独立坐诊，成了父亲的得力助手。 三年前，也就是胡先十六岁上的一天上午，刘敬黄去“胡氏诊所”看病。刘敬黄阴狠毒辣、臭名昭著，胡杏魁自然不敢怠慢，亲自给他号脉，胡先则在为别人号脉。刘敬黄两眼直勾勾地只顾看胡先。 当胡杏魁为他开妥了药方后，刘敬黄提出也让胡先给自己看一遍，胡氏父女虽然心里不乐，但都无奈地同意了。于是他便把胡杏魁开的处方折叠起来攥在手里，让人误以为他在借机考察姑娘的看病本领。 胡先为刘敬黄号脉时，刘敬黄更是瞪着色迷迷地两眼看胡先。以至于胡先问他话时，他竟然没听见。好像是在集中精力数数胡先有几根眉毛、眼睫毛似的，嘴角的涎水都快流下来了 当刘敬黄拿上两张处方去药房抓药时，司药发现两张处方上的配方、剂量、剂数以及服法、禁忌等事项如出一人之手。司药为难了，两手一摊问他：“先生到底抓几副药、用哪张药方？”他满脸通红地说：“嘿嘿嘿，当然用小姐的。” 刘敬黄这些失态举止，引起了老中医胡杏魁的警觉与厌恶。也引起了胡先的反感。为防不测，老中医从此就再也不让女儿坐诊。 没过三天，刘敬黄又来找胡先看病。老中医告诉他：“女儿不在家。” “到哪儿去了？” “到她姥姥家去了。” 刘敬黄悻悻然走了。 刘敬黄如此两次三番前来骚扰，让老中医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认为必须把女儿藏到一个除了他自己外，谁也不知道的绝密地方，才能让女儿躲过一劫。 一天晚上，老中医对女儿说：“先儿啊，圣人说：'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至’，就是说，福与祸都是互相依存，也可以互相转化的。坏事也可以引出好的结果，好事可以引出坏的结果。天下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儿女长得漂漂亮亮。但这年头，漂亮女人偏偏就不能活。你吃亏就吃在漂亮的长相上。假如爹能再生你一回，爹宁愿你是个丑八怪。日本鬼子占领了咱大半个中国，所到之处，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无恶不作。更可恨的是那些二狗子们丧尽天良，帮助鬼子祸害自己的同胞。我看那个刘敬黄迟早要打你的歪主意。所以你必须离开爹，躲得远远的，等咱八路军打跑日本鬼子了，你再回来。你走了，爹的心肝也就跌到肚子里了。不然，到时候咱父女俩都得跟上你这张脸惨死在敌人的屠刀下。” 胡先说：“爹说的不差，刘敬黄就不是个好东西。他那种眼神儿，看得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但俺能躲到哪儿去呢？再说，把您一个人放下俺也不放心嘛！” 胡杏魁说：“你能躲的地方，爹早为你找好了，凭借你的一技之长，足可以使你在那里安身立命。万一哪天鬼子要去找你，你尽可以引他们进去。爹敢打保票，无论他们有多少人，一个都别想活着回来；爹也想跟你一起去，但爹走后谁来当交通员？谁给咱八路军供应药材呢？所以，明天一大早你跟爹走就是了。希望你能坚强地活下去。也好让九泉之下的你妈放心。但你去到那里后，必须来个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努力适应那无比险恶的新环境。忘记岁月变迁、季节更替。学会攀崖、跨涧、爬树，学会抓住藤蔓荡秋千，学会与野兽为伴，变成个彻彻底底的野人。” 胡先说：“爹你咋不去找八路军、游击队救救咱们呢？”她爹说：“傻孩子，刘敬黄已经把爹秘密监视起来了，如果咱去找八路军、游击队，岂不是给人家带路消灭自家人妈？” 胡先突然“啪啪”打了自己两个耳光，自责道：“都是这张不争气的脸害了爹呀！”说罢一头扑到爹的怀里哭得死去活来。 胡杏魁哽咽着边给女儿擦眼泪边安慰女儿：“先儿啊，爹早就看透了，爹跟本就躲不过这一劫。你不要过度悲伤，只要你能活着替爹报仇，爹就含笑九泉了。你记住，爹死后无论敌人耍什么花招诱骗你现身，你都不要上当。” 胡先强忍住泪水，咬紧下嘴唇点了点头。 胡杏魁送女儿回来，看见门口停着一辆插着膏药旗的吉普车和四名端着三八大盖的二狗子，刘敬黄正在家里等呢。 老人家深知“来者不善”，心里不由地打起鼓来。但还是强装镇静，满脸堆笑地表达歉意：“二太君——阁下，对不起，让您久等了。怎么？哪里又不舒服了？”边说话边穿上白大褂坐到写字台后，准备接诊。 刘敬黄微微欠了一下屁股，乜斜着眼，皮笑肉不笑地问：“胡老先生到哪儿去来？令嫒呢？” 胡杏魁说：“岳母久病在床，小女给阁下看完病后就去伺候她姥姥了，老朽也是探望岳母才回来。” 刘敬黄假装一本正经道：“令嫒医术高明，上一次令嫒给我开了三副药，我只吃了一副就药到病除，令我钦佩得五体投地，这都得益于胡老先生教女有方啊。”边说边竖了一下大拇指。 刘敬黄接着说：“我已将令嫒举荐给犬养太君当随军医生，犬养太君喜上眉梢，满口答应。犬养太君许诺：只要令嫒肯为皇军效力，肯为建立大东亚共荣圈建功立业，金票就大大的有，前途就大大地光明。今天我就是专门来迎请令嫒高就的。还望老先生能为令嫒前途着想、忍痛割爱，催令嫒尽早回来赴任哟！” 胡杏魁听得脸都吓白了，心想：“这不就是强抢民女吗？”但慑于刘敬黄的淫威，还是满脸堆笑道：“使不得，使不得，阁下过奖了。小女才疏学浅，未谙医道皮毛，哪堪担当军医重任？望阁下还是另请高明吧。” 刘敬黄呼地一下站起来交叉双臂，歪着个脑袋，狞笑道：“嘿嘿，姓胡的，别给脸不要脸。我刘某人在皇军面前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举荐给犬养太君的人选岂能随意更改？明天我三顾茅庐，必须带小姐赴任。否则，拿你是问！”说罢拂袖而去，汽车扬起的灰尘落了一院子。 让胡杏魁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早晨刚起床，就见刘敬黄来了。不等胡杏魁张嘴，开门见山道：“胡老先生请上车！”话音刚落，四个伪军连推带拽把老人塞进了吉普车里。胡杏魁惊诧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绑架我？” 刘敬黄狞笑道：“老先生言重了。我们不是绑架你，只是叫你给带个路。” 胡杏魁：“带路？带你们到哪儿去？去干什么？” 刘敬黄：“到你岳母家，接你女儿啊！” 胡杏魁脑子转得飞快，翻脸骂道：“刘敬黄，你这个狗杂种！老子正想跟你要人呢！你说，你把我女儿掳到哪儿去了？” 胡杏魁这一闷棍打得刘敬黄晕头转向。惊问道：“什么什么？我什么时候掳你女儿了？你别血口喷人！” 胡杏魁骂道：“老子昨天傍晚去岳母家接女儿，刚进村，全村人都说：'你女儿刚被二狗子刘敬黄抢走了，你还接个屁呀？’我不信，跑到岳母家找，只见老岳母哭的死去活来，说你带兵抢了她的外甥女儿，没法向我交代，非跳井寻死不可。老子正要找你算账呢，没想到你竟然抢了人还来个猪八戒倒打一耙，来跟老子要人。你真狠毒啊你。你不是要老子给你带路吗？你要没做亏心事，就跟老子走！” 刘敬黄弄不清胡杏魁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虽感冤枉，却不敢再跟胡杏魁去找胡先了。因为他只带了四个弟兄，势单力薄，没有鬼子给自己撑腰壮胆。如果遭到众村民围攻指证，自己即便浑身是嘴，也说不清道不明。更可怕的是，万一犬养太君相信了村民的假话，给自己戴顶“欺骗皇军”的帽子，不“嘶喇嘶喇”了自己才怪！，便怒气冲冲道：“老家伙，你好大的胆，竟敢反咬一口，诬陷本排长！不去找你女儿了，跟老子见太君去！” 于是，不由分说，将胡杏魁五花大绑，用毛巾塞了他的嘴，风驰电掣般走了。 刘敬黄将胡杏魁绑架到犬养次郎的司令部，对犬养说：“报告太君阁下：卑职奉命前去迎请女军医胡先赴任，不料，她的父亲胡杏魁竟敢与皇军作对，把她女儿藏匿了。卑职只好将她父亲带来了,请太君阁下发落。” 犬养次郎一愣，问道：“刘桑，你的只说是一个花姑娘的，哪里又冒出一个女军医的？到底是什么人的？” 刘敬黄的脸刷地红了一下，接着满脸堆笑道：“太君阁下有所不知，胡先花姑娘的，确实倾城倾国的漂亮。但她父亲，就是这个老东西，医术大大的高明。胡先花姑娘从小拜她父亲为师，医术也是大大的高明，我们中国人叫做药到病除的干活。卑职想让她给皇军当军医，但为了给太君一个大大的惊喜，当时没有对太君说。就是这样的，你的别误会。” 犬养面带微笑，朝刘敬黄竖了一下大拇指道：“哟西，哟西，刘桑，你的对大日本帝国大大的忠诚。”又亲自走近胡杏魁，将塞在他嘴里的毛巾拽掉，假惺惺地说：“胡桑，委屈你了，既然你与令嫒医术高明，本大佐代表皇军热烈欢迎你们荣升皇军医生，为日中友善，为建立大东亚共荣圈建功立业。希望你带路，找回你的令嫒，早日上任，金票大大的有。”边说边动手为胡杏魁松绑。 胡杏魁根据刘敬黄不敢跟自己去岳母家寻找胡先的胆怯心理，决定继续采取无中生有、借刀杀人之计，给刘敬黄最后一击。“呸”地一声将一口浓痰吐了犬养一脸，骂道：“你个狗娘养的，你指使刘敬黄抢了我女儿，却反咬一口跟我要人。你是不是已经把她杀了？还我女儿来！” 犬养哪里能忍受得了这等羞辱，立马怒火中烧，举起军刀就要砍胡杏魁，但一听刘敬黄抢了花姑娘，又迁怒于刘敬黄：“啪”地一巴掌扇在了刘的脸上。狂吼道：“巴嘎，你的，把花姑娘藏到哪里去了？你不交出来，嘶喇嘶喇的。”还在刘敬黄脸前晃了几下军刀。把刘敬黄吓得腿肚子差一点儿没转到前面来。辩解道：“太—太君阁下，胡杏魁狡猾狡猾的，你的休听他的一派胡言。你问问我的弟兄，卑职在何时何地抢了他的花姑娘？我看他是把花姑娘送给土八路当军医去了。” 只见犬养气得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对胡杏魁冷笑道：“八嘎，你的果然狡猾狡猾的，我差点儿中了你的离间计，冤杀了刘排长。你的送女儿帮助八路对抗皇军，良心大大的坏了。我要把你枭首示众，引诱你的花姑娘来找我算账，这叫引蛇出洞。抓住她，先当慰安妇，再大卸八块。看看到底是你的狡猾，还是我的高明！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胡杏魁也一声冷笑：“狗杂种，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兽竟然想和人类比智慧，痴心妄想！告诉你：历史必将无情地宣判：等待你们日本军国主义和刘敬黄这些狗汉奸的只有可耻的、彻底的、无可挽回的失败！”说罢，冷不防挣脱鬼子的魔爪，“咚”地一声，一头撞死在了犬养的案头上。 3 听罢女郎的血泪控诉，李政委恍然大悟：“原来你不是传说中的狐仙，而是姓胡名先的革命后代！你能不能跟大伙说说令尊为什么选了这么个荒凉恐怖的地方藏匿你？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怎么还有狐狸形影不离地跟着你？” 胡先手指身后的庙宇长叹一声道：“说来话长：家父经常在这一带山上采撷草药，发现了这座狐仙庙。经常碰见人们来庙里求神拜药。因此，首长说这里荒凉，其实也不算太荒凉；这个小庙是哪朝哪代修盖的，又是何方人士修盖的，谁也说不清。家父听人说，这个山洞里经常有狐狸出入，以为是狐仙现形，因此令人心生恐惧。人们只敢在狐仙塑像前烧香许愿，求神拜药，不敢进洞里探险。” “家父这人胆大，有一天中午肚子饿了，就吃了一些供桌上的瓜果糕点，然后举着火把进了洞。一进洞门，发现左边有个小洞，我们叫做耳洞，家父风趣地说：'这叫别有洞天’。耳洞的门很小，弯腰侧身才能进去。里边呈半圆形，两米来高，不到半间房子大。有两个平平的台阶，每个台阶都能躺下一个人。” “家父初来时，发现平台上放满了柔软的干草和一些狐狸毛。却没有粪便和尿骚味儿，很干净。他断定那里是个狐狸窝。因为洞里四周的白色石头比较软，他又拿工具在耳洞内半墙上凿了几个小窝窝，能够放置一些生活用品。还凿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和外面凿透了。白天一缕阳光照进来，犹如手电光柱。所以，在里面借着光亮可以读书、写字、做针线活儿。遇上刮风下雨或者晚上怕受凉，用一团衣物塞住即可。为防止别人发现，就用水泥将带合页的一块门板安在耳洞门上，门板用白漆涂抹的和墙壁完全相同。将小门关上，严丝合缝，不细心查找，根本不会发现这个耳洞。家父就将这个耳洞当作自己休息的卧室。” “那个主洞，就是首长刚才进去的地方，家父告诉俺：主洞是个天然白色石洞，往里面走，是缓缓的下坡路。越往里走，坡度越大，呼吸越来越困难，意识越来越模糊，腿脚也越来越软；如果打上火把进去，火苗越来越小，最后，火把灭了，人也就站不住了。家父曾经搬了块大石板放到洞里，石板就自动滑跑了，而且永远听不到石板落地的声音。说明是个无底洞。” “家父告诫俺，没什么要紧事儿，最好一步也别往里走。万一滑倒，就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了。俺遵循家父的教诲，每天只出入耳洞，从来没进过主洞。所以，究竟主洞里是什么情况，俺也不知道。” “家父送俺来的时候，由于拿不动太多东西，只给俺带来一些必不可少的日用品和文房四宝，其余都让俺想办法解决。” “俺一进耳洞，就发现干草堆里躺着四只出生不久的小狐狸，其中两只已被饿死了，另外两只，一公一母，还没睁眼，可能它们的父母已经被猎人打死了。它们饿得皮包骨头、嗷嗷待哺，看着十分可怜，但俺也很害怕，就提议扔了它们。家父说，自古为医者善，当以救死扶伤为己任，怎么能狠心地扔掉人家呢？况且这里本来就是人家的家，咱们来了，也算是鸠占鹊巢，不但仍不得，还应该想方设法救活它们，和它们友好相处。” “遵照家父的教诲，俺对这两只小狐狸悉心照料，每天将庙里供桌上最好的糕点供果、肉类、鸡蛋在自己嘴里嚼烂，一口一口地喂给它们。不但把它们救活了，还一天天见长，通身雪白，吃得滚瓜流油、膘肥体壮。经常打闹嬉戏，十分可爱。对俺更是上头摸脸、依偎亲昵，寸步不离，活像两个活泼的孩子。它们那带刺儿的小舌头舔到俺的脸上，好像是专门给俺挠痒痒，可舒服了。俺给它们起了名字，公的叫'狐狐’，母的叫'狸狸’。两个小家伙知恩图报，现在是每天争先恐后到供桌上衔回供品让俺吃。俺现在说不清到底是俺退化了，还是它们进化了。”姑娘说这些话时，两手不停地抚摸虎坐在两边的狐狸脑袋，脸上写满了幸福感。 “'狐狐’和'狸狸’十分聪明、敏捷，也十分忠诚勇敢。对俺从来都是言听计从，都是俺的贴身保镖。俺只要给它俩使个眼神儿，它俩就能领会俺的意思，为俺冲锋陷阵。有它俩在俺身边儿，俺就什么也不怕。就像前天上午在沟里，有个鬼子来抓俺，俺只瞅了一眼那个鬼子，'狐狐’就立马跳起来给他拉了一脸臊。刘敬黄的死就是俺做了一个咬东西的动作，'狐狐’和'狸狸’就跳起来把这个狗杂种活活咬死了。” “嗨，只顾说狐狸，倒忘了说俺自己了。” “俺刚来到这洞里时，虽然有木头杠子戗着门，仍然十分害怕，连续几天几夜都睡不着觉。刚睡着就被噩梦惊醒了，从台上掉下来好几回；生活也十分困难。渴了，只能喝几捧山泉；饿了，就吃狐仙的供果，或者采摘野果、树叶充饥，生熟都吃。冷了，就钻进干草堆里避寒。哭哑了嗓子流干了泪。但一想到脱离了鬼子的魔爪，又感到十分幸运。随着两只小狐狸慢慢长大,日夜陪伴着俺，现在感到十分安全。” “俺初来这里时，在耳洞里听到那些善男信女求狐仙看病、赐药，感到既可笑可怜又可悲。哪里有什么狐仙？俺是个医生，有责任帮他们解除病痛。狐仙谷是个聚宝盆，什么大黄、甘草、知母、黄芩、生地、钩藤、蛇蜕，野党参、薏米、苍术等等，遍地都是。俺便遵照家父的嘱托，一打早在外面采集中草药，半前晌在那些拜神求药者光顾狐仙庙之前回到洞里,开始假扮狐仙在洞里'坐诊’。听罢他们叙述病情后，俺再对症免费下药。俺的辛勤劳动换来的是'狐仙’的声誉和丰盛的供果，还有健康的体魄和飞檐走壁、攀崖上树的本领。成了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野人。” 胡先说着说着，突然站起来说：“救命恩人驾到，竟然忘记相邀赴洞中一坐，野人给大家陪礼了。走，快进洞。”伸手邀请团长、政委进洞。李政委道：“谢谢你的好意，。我看耳洞太小，坐不下这么多客人，就免了吧；主洞里情况，根据你说的，应该是一个天然滑石矿洞。化石的成分是含水的硅酸镁，硬度很小，摸着很滑润。所以，令尊搬得那块大石板自动滑下去很正常。稻田带领的那帮鬼子也是滑下去的。” 战士小赵道；“那些鬼子都是傻猪，看见前面的滑下去了，都不知道停步，亦步亦趋。找死。”胡先纠正道：“那倒不是。这要归功于俺的狐狸。俺从耳洞缝隙里看见鬼子都进洞了，就张了一下嘴，'狸狸’就'嘎嘎’叫了两声。鬼子们突然听到屁股后面这怪怪的惊叫声，自然会本能地向前拥挤，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最后的一个滑倒了，就都滑倒了。” 小赵又问：“胡先姐，当年你爸举着火把在洞里走，为什么火把会自动熄灭呢？是狐仙作的怪吧？还有，鬼子进洞为什么不举火把呢？”李政委道：“这两个问题我替她回答你吧：火把自动熄灭，是因为洞的深处缺少氧气，不但火把会熄灭，人也会窒息死亡。煤矿上的'风井’就是专门往巷道里输送氧气的。至于鬼子不打火把进洞，那是因为他们看见胡先进洞就没打火把，所以他们也不打。但他们那里能想到胡先进洞后拐了个弯，进到耳洞里边，而他们却傻乎乎地一直往前走。” 小赵感慨道：“要早知道这些，就该让犬养他们自动去送死才对，白白浪费了咱们好多子弹、手榴弹！” 李政委说：“咱不是为了保护刘反水，也就是刘敬黄吗？” 一句话急得胡先问道:“什么？保护他？为什么保护他？” 李政委便将刘反水虽然有罪，但也有功的道理对胡先讲了一遍。胡先听了愤怒地说：“他罪恶滔天，死有余辜！” 李政委命令战士们下沟底搬石块，在洞里垒起一堵墙，防止以后有人进去探险丧命，只留下耳洞让狐狸们居住；又命令几名战士在沟底挖了个墓坑，安厝了刘反水的尸体。借用胡先的笔墨选了一块石板，写上“刘反水之墓”作为墓碑立在墓旁，以供有关方面日后安葬确认。然后说：“好了，大家集合，回去开祝捷大会。胡先你也可以打道回府，重振你家的胡氏诊所了”。 出乎众人意料之外，胡先竟说：“首长，俺不开诊所了，俺要参加八路军，当军医！”顿时，狐仙谷里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小赵打趣道：“胡先姐，那我们以后就叫你八路花了。” 胡先顿时羞红了脸，宛如一朵艳丽的桃花。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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