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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选粹】吉安生丨漫漫回家路

 谭文峰sdqtneyj 2021-03-15


文学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吉安生:1966年出生,山西绛县人。公路管理工作者,山西省作协会员,文学作品曾在《黄河》、《河东文学》、《现代散文网》等发表。


漫漫回家路

吉安生

从在绛县县城的家到闻喜东镇的单位大约25公里,一半是下坡,另一半也是下坡,只不过后一半是平缓的接近平坦的慢下坡。骑上山地自行车到单位的一路上,我不止一次为自己选择骑行得意,特别是经过那一堆堆一伙伙踮起脚后跟张望公交车的人群时,那种得意更是按耐不住噌噌地窜跳。骑行多好啊,说走就走。说走就走多牛啊,多洒脱多率性啊。25公里的下坡路还没等到得意劲过去就走完啦,真正是豪气冲腾余兴未尽。

从闻喜东镇的单位回绛县县城中的家也还是25公里左右的路程,但回程与来路不同的是一半是上坡,另一半还是上坡,后一半是陡坡,陡坡连陡坡的漫长上坡。踏上归途前的晚饭我比平时多咥了一个大馒头 、半碗烩菜,喝足了之后又把随身带的大号水杯灌得到边到沿,可谓是油满劲足准备充分。

归途始于小得用肉眼几乎分辨不出来的平缓上坡,上车伊始心急力猛,不能说风驰电掣吧起码也达到了快马加鞭疾行快进,但这样的态势和速度并没有保持多久,也就持续了不到半小时的光景,还远没到上长坡陡坡的地界,我就觉得开始心慌气短,两腿绵软,口干舌燥。抬头眺望,家还在很远很远的大路尽头。

我恍然醒悟,体味到了欲速则不达的其中韵味。

晚来天欲雪。厚重的彤云密笼实罩在头顶,强劲的顶头风一根筋般地硬牴逆拽,面前的路也在一步步抬头攀高。走吧,已经上路启程啦,哪儿有畏缩不前或者倒行逆驶的道理与可能,就是刀山火海也得硬着头皮往前闯,别指望有谁能捎带着你轻快的一掠而过。

开弓没有回头箭,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无不如此。一旦踏上征途,一旦开了头,你就必须硬着头皮挺起腰杆前行进取,走你必须要走的路,干你必须要干的事,扛你必须得扛的责,抵达你应该到达的地方。

渐渐的骑行开始有如逆水行舟滚石上山,回家的路一下子被这劈头盖脸的顶头风,被这连绵蜿蜒的坡道抻扯得无比漫长。家也被推移到了遥远的缥缈的大路深处。

虱子多了不咬人,路途远了不赶程,白天过去了夜晚不是刚刚来吗,时间宽展得很,着急上火的赶个甚,难道这世上还有比腿长的路?

一旦想开了我也放坦了心劲,放缓了骑行的速度,拿出老牛爬慢坡的架势,不紧不慢悠悠地踩踏着车脚蹬子用自己的耐力和回家的心劲驱动着山地自行车承载着自己的身体渐行渐远,在回家的路上缓慢但一刻也不停滞地蠕动着。路虽然还很长,但因为没有了急于走完的焦躁,骑行旅途的孤寂以及对路遥坡陡风狂的怨愤也散淡了。前程漫漫归期遥遥夜色沉沉轻骑孤行也恰好信马由缰让思绪飞扬。

上世纪90年代,我在绛县最偏远的山区乡--续鲁峪乡工作。当时,从乡里到县城是不通公交车的,得从乡里先走四五公里的山路到属于大交镇续鲁村才能搭乘上续鲁到县城的小客车。那趟小客车还是很不靠谱,开不开停不停走不走就没个准点,全凭车主那难以预料的心情。一个寒风如刀的冬日下午,我着急麻慌的赶到等车的地方时,那趟小客车早已被嗖嗖的西北风刮卷得无影无踪。候车亭子边小卖店的那个跛脚老汉好心地对我说“别等啦,车早开走啦,回去吧,今天没车啦”。

那天,不知为什么我那犟脾气无来由地犯啦,没车怎么啦,没车就不走啦,没车就非得走回头路往回缩?!回头路显然比回家路短了很多,但我依然选择了走非常费力八气的回家路。30公里的回家路我走了5个多小时,从夕阳西下走到繁星满天,从寒冷孤寂走到身暖心热热气蒸腾。期间,饥寒交迫时候,我也后悔过犹豫过,想到过到沿途的朋友家吃点喝点歇缓歇缓再借辆自行车走或者干脆让朋友找辆摩托车送一下,但这个想法只是闪现了一下就被我否决了,半途中哪怕丝毫的舒坦、温馨、热情、友爱都可能把我回家的打算和靠两条腿走回家的信念击垮打败。回家的路很长很长,我不敢忘记初心偏离路线,我必须不断抵御滞缓我脚步的诱惑,不断鼓舞信心,不断激励自己朝着家的方向行进。

靠自己的两条腿走过30公里的回家路,我发现回家其实很简单,说走就走心动行动迈开腿的事。

前不久从外地归来,火车上恰遇一位老同事。这位同事早几年退休赋闲后,夫妻双双被在大城市工作的孩子接到了那儿生活,顺便发挥发挥余热收拾收拾家做做饭接送接送孙子上下学。在山村小城散淡惯了的他却怎么也服不了大城市的水土,一钻进高楼大厦丛林中的屋子里就心烦气躁,身心爬满了蠕动的小虫子一般浑身不自在,寝食难安坐卧不宁,三天两头扯闹着回老家。孩子们拗不过他,也不忍心看他受憋屈,做出了让步。于是我这位老同事得以隔段时间从大城市的家逃出来,回老家放风舒心。我一句“回家呀”。就勾起了他满腹的辛酸。

“回家,回什么家,回那个家?”不等我接过话就又自顾自说道开啦“村子里老家早已是残垣断壁屋漏房破连个亲人渣渣都没有了,城里的家几个月没有热火油烟,也只是个空壳子,哪能算是个家呀,孩子那儿是孩子的家咱只是个不掏房租的房客,无家可回了呀”说完喟然长叹。我从老同事的话语中听出了粘稠的无奈与愁苦。

回家的路在夜黑夜风的撺掇下,开始变得绵延缠绕。思绪亦被迎面而来的夜风飘扬开来,洒满回家路。

老同事那一声长长的叹息也钩钓出我的串串往事,哪些道不得感受说不出滋味的往事。

扑闹着走出生我养我的山村,结婚组成自己的小家之后,村中那个家就成了老家,成了奶奶的家父母的家。起初,知道奶奶、父母会时常在家门口在小村口张望渴盼,我但有闲暇总会或独自或拖家带口回老家,村中老屋什么时候都有亲人热腾腾的情热呼呼的脸。浓郁的烟火人气亲情让人享受让人陶醉让人流连忘返。时光就是无情的收割机,先是收走了小脚的奶奶,接着收走了父亲。之后年迈的母亲被我们从小村老家连根拔起移栽到她肯定觉得逼仄憋屈的小县城,与我们一同生活。刚开始母亲肯定也觉得我们的家不是她的家,她是一直生活在老家敞亮通透的院落的,怎么能一下子适应狭小憋气的县城小屋,母亲默默地隐忍着憋屈着,虽没有舒枝展叶但默默地适应着顽强地活着,委屈着自己努力地笑着活,笑着活给我们看。把母亲接到城里后,我就把老家屋院用一把大铁锁封存在那儿,背离老家越走越远,任凭它经受风刮雨淋日晒岁月揉搓,经年累月也没有想起去亲近它看望它抚慰它。当我终于良心发现忽然想起它,急吼吼扑向它时,孕育了我的老家屋院早已把我淡忘了,无论我如何费劲摆弄鼓捣就是无法开启尘封许久的老家街门上的铁锁。铁将军把门六亲不认,我还真是无法投入它的怀抱。

浸了泪的目光从院门门缝中钻挤进去,院子里长满了一人高的蒿草,几乎把老屋的门户完全封堵住了。窗户上挂的高粱杆编制的遮挡风雨的箔子已经绳断杆散,窗户纸早已被时光撕扯成条条缕缕,窗口洞开,鸟雀们无所忌惮地出入。老屋瓦盖前檐后坡的房瓦也有不少溜号失守,雨雪尘埃径直穿过缺少了遮蔽的屋顶落下,愈积愈厚愈积愈重。主房屋后那颗不知年岁的古槐虽然还在拼尽气力地伸展枝杈竭尽全力庇护着其下的屋舍,但早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先前茂密繁盛的树冠仅剩下些许瘦干孤苦的枝杈挑着零落稀疏的叶片。树冠间那个硕大的喜鹊窝也是鹊去巢空。

老家老屋与我越来越远啦,无论我如何拼命追赶都难以企及,渐渐远去的老家老屋撕扯得我心疼骨痛。

万物皆有灵,老家老屋也是有脾气的,你既然背弃了它就不要怪它黑脸铁面把你拒之门外,就不要怪它弃你远去。

去年的八月底,送女儿到吉林延吉上大学。在地图上看线路恰好与我当过兵的地方擦肩而过,于是埋在内心深处很久的那个念头就又蓬蓬勃勃地生长起来。听好几个战友说起过他们重回第二故乡的情形,说是老部队的首长、战友如何热情接待他们,组织新老战友座谈,带他们参观营区,观看演练……,当时就撩拨得我心痒难耐,恨不得立马回去看一看感受一番。回到家说给妻子听,妻子也心动了,说是等咱有空闲有闲钱了我陪你一块去看一看,咱们也来一回夫妻双双把家还。哪知道这有空闲有闲钱就那么难等,一等就是三十多年。把女儿送到学校,我们就马不停蹄地冲天津南郊区的茶棚扑去。地图上看上去脸贴着脸的距离实际走过去就是一百多公里,好在导航地图一直不厌其烦地为我们引路导航,异常忠于职守地追随服侍着我们。导航里的语音提示目的地到了,我环顾四周却没有看见我无比熟悉的营房,擦亮眼睛使劲又看几一圈依然没有找到刻在心底的那条小路、那阔大的操练场、那部队菜地稻田和威严的营区大门。

“是不是你记错地方啦?毕竟几十年过去啦妻子小心地提醒着我。

怎么可能记错呢,绝对不会记错的!这个地方是我的第二故乡,我在这个地方站岗放哨练兵习武养鱼种菜学习生活,一待就是好几年,完成了从普通老百姓到一名合格军人修炼蜕变。茶棚这个驻地的名字是溶入我骨血的字眼,我十八九岁的芳华就是在这个地方绽放的,这里有我挥洒下的汗水,有我种植下的小白杨,还有我成百上千的亲如兄弟的战友,怎么会记错呢?

三十多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当兵的日子恍若昨天历历在目。毕竟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们部队的营房已经几易其主,时间的流水虽然冲淡不了深深镌刻在记忆深处的怀念,但足以让一切物理上的地理上的物事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目光从记忆影像地缠绕中走出来后,很轻易就看见了就在眼目前的高大威武的大门和威严肃立的卫兵。这里肯定是我当兵的地方,揣着砰砰跳的心紧走几步上前打问,确定无疑后,主动掏出身份证向大门岗带班的上士说明了情况,意欲进去转一圈看一眼了却一个夙愿。上士站起来端端正正向我敬了个军礼,爽朗地道了声“老战友好”接下来告知我“您要是来队探亲请告知您孩子所在连队,我们通知您孩子来接您,您要是来队找人办事请您与要找到人电话联系,让他到门岗接您”。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三十多年过去了,铁打的营房都变得焕然一新,丝毫没有了原先的模样了,哪儿还会有我认识的兵呢?门岗带班的上士不无遗憾地按照部队门岗职责婉拒了我这个老兵的要求。当过兵站过岗的我理智上当然理解老部队新战友的做法,但情感上还是深感失落,一时觉得自己就像那与母亲走失散了多年的孩子,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就要扑进母亲的怀抱了,却被质疑被拒绝于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怎么可能责怪母亲呢,我眼含热泪深情地久久地注视着我曾经的部队营区,最后行了一个军礼,在心中默默道了声:别了,我的部队;别了,我的第二故乡。

乘兴而来,怏怏而去。至此,我知晓了那些战友美丽的善意的“谎言”,但我到死也不可能去揭穿他们,我肯定也会把我这次回老部队的情形,牢牢地埋在心底,作为我永远的秘密。

没有亲人的家是家吗?没有故人的地方是故地吗?

还是妻子说的对,不管进去没进去,你都来看过了,总算了了你多少年来回部队看看的心愿。是的,流水的兵来了去去了又来,换了一茬又一茬,可我的营盘还在老地方矗立着,肃整威严地矗立着,期待着走出去又回来的一个又一个新老战友。构筑在内心深处的故乡才是永远不变的故乡,那是终身的精神图腾,恒久的渴盼念想。

返程途中,接到陈定德老师邀请我到北京转转看看的电话。陈老师是在我们村上山下乡的北京插队知青,返城已逾四十多年,现在已年近古稀。退休后,陈老师几乎每年都要到我们村故地重游,每次都是走东家进西家,上牤牛蛋山(村南山名_)下小畈子坡,钻杨树洼子转西面沟子,寻羊肠古道找井台磨盘,亲老人近孩娃,吃百家饭菜话小村人事,每每对着人去屋空的窑院,淹没在时光中的碌碡石槽,被荒草荆棘吞没的小径乡道无语沉思。在不大的山村一待就是半月二十天,每次走的时候都是恋恋不舍难舍难分泪流满面。

原来,我对陈老师一次次回阔别四五十年的偏僻山村且久住不烦且很是不解,现在终于开始理解了。首先是陈老师是对我们村情深意笃的性情中人,再就是我们村的父老还记得他们那些给小山村带来见识、文明、活力的北京娃,一座座老院旧屋的土墙上一个个老少村人的心目中还深深刻印着陈老师他们北京知青鲜活的影像语音。

陈老师能够一次又一次的走进回归第二故乡,真让人羡慕啊

不管骑行如何劳顿辛苦,也不管回家的路如何蜿蜒漫长,有家可回总还是让人心暖情热的。家就是高高矗立在游子心中的那盏永远不灭的塔灯,不论春夏秋冬不管风霜雨雪,始终坚守在回家的路上始终忠诚履行着为游子返乡回家导向指路的职责。有家可回,回家的路不黑暗不孤寂不漫长不艰险,回家的路上有劲头,回家的感觉真好。

回家的路道阻且长我不敢企及飞快瞬间抵达,但我不弃不馁可以一公里又一公里地走,一百米又一百米地过,一车轱辘又一车轱辘地挪,一段坡道又一段坡道地攀。

回家的路到底有多远?当回家的念想不再以心动的姿态行走家就在不远处等你,抬脚迈腿就就去了。很多时候家距离我们其实很近,但回家的路却因为我们回家的心动总是被琐事俗务纠缠没有变成说走就走的行动而漫长悠远。

有家可回,心中有家,心动行动,天涯亦咫尺。

蓦然抬头,家已经扑面而来。

(责任编辑:杨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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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水 运城市文联党组书记

李云峰:运城市作协主席《河东文学》主编

本刊主编:谭文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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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编辑:李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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