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年度小说推荐」王义忠|我的哭墙

 谭文峰sdqtneyj 2021-03-15

通知:“四爱杯”防震减灾有奖征文延期至2020年9月30日,欢迎继续投稿!

【作者简介】

王义忠,笔名汉子,生于内蒙古乌珠穆沁草原,业余爱好文学。著有诗歌、小说、散文。作品多以自己的生活经历为背景,关注人生,关注生命。

我的哭墙

逝去的生命,只要被记念,灵魂就不会死亡;而活着的人,被人诅咒,心灵不会幸福

——作者手记

世界上,有两堵哭墙。是亲情的纽带和伤心的存在。

一堵,是以色列人的哭墙。它建立在有争议的耶路撒冷的土地上。

一堵,是我的哭墙。它就矗立在故乡巴拉嘎尔小镇的一条巷子里。

少年的长大,是不经意间的某一件事,或经历。在我十岁的时候,父亲被抓到镇里的“学习班”。父亲是八路军,当了八年兵,在小镇粮站上班。亲属和小镇人很是亲切热络、友好!家庭的突然变故,亲属的突断来往,躲避和个别邻居的歧视和疏远。让我初尝人间的冷暖,世态的炎凉。看清了朴实善良的真爱,也分清了伪善与丑恶。

来自这人间真爱的就是我善良、纯朴、快乐面对生活的姨妈。她已去世十五年了。我仍时常想起她的音容笑貌和许多温暖的故事。

我坐上敞篷大货车跟随妈妈去旗里看望已一年未见的父亲。

想起一年来家庭的变故和许多生活的艰辛,心里悲伤。大片、大片的草原和山峦,痛苦地向成了一个黑灰小点的故乡小镇——吉林郭勒飞奔而去。眼前一切都模糊了。早晨喝的两碗稀粥,等了三个小时的车,现在早已无影无踪。靠着木板汽车箱,昏昏沉沉有气无力地沉入梦乡中。

终于结束了长途旅程。旗所在地——巴拉嘎尔高勒镇确比我的小镇要繁华。笔直的石子马路。人也多了许多。更让我惊奇的是路边高高的水泥杆子挂着电线,在略下方有一只很大的电灯。妈妈告诉我:晚上很亮的。即便掉个针,也能寻得见。

我一边被妈妈拉着手,向一个小巷走去;一边不断回首张望。想象着它该怎样的明亮?才能寻得一根小小的针呢。即便再明亮的八月十五的月儿,也寻不到一枚丢失的针。

“快看!那是你姨妈。”妈妈一句喊,拉回了我扭转的头。

前方一排土坯房后的一堵青灰砖墙边,靠着一个中年女人。白色的绸衫上印着黑紫色小碎花,藏青色的裤子,短发齐耳,身材显瘦小,洁白的牙齿,笑容可掬。

“呦!都长这么高了!好帅气的大小伙子了。”她可能是怀抱着一个孩子累了,靠着青灰砖墙。见我们来到几步远处,才站直了身子,迎上前来。

“这是老大。吃过你的奶!性情有点随你……”妈妈把我推向这个被称为姨妈的人。

“啊!还真是呢!怎么也随点吧——哈、哈、哈……”姨妈说着,仰天大笑。

她瘦小的脸洒满阳光。一下让我亲近了许多。那一句“吃过你的奶”让我尴尬的情绪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怀中的孩子不知怎地“哇”地一声哭起来。

“又奶别人的孩子!小平呢?……”妈妈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姨妈怀中的孩子,在手中颠着。让姨妈有个片刻的休息。

“一愰七个年头了……孩子长得好快呀!”姨妈说着,仰脸望着我,“快成大小伙子了,比我还高……”她拉住我的手。眼里喷射出五月阳光般的温暖。

姨妈的热情和亲切,打消了我年少初次出门的陌生感和羞涩。和这位姨妈突然有一种天然的亲切。“可能我身体里流淌着她乳汁的馨香。……”我悄悄地想着,极力回忆着那朦胧遥远的儿时记忆印象。非常遗憾,两岁的记忆,儿童完全不具备这样的能力的。这竟成为我内疚的一个遗憾。

姨妈家是公路段家属房,五户一排。两间土坯瓦房。家居简陋,外间厨房,有大水缸和腌菜缸,靠北墙地下一个木板,盖着一个菜窖。朝南的炕上两个儿童正玩耍。二岁的是小平弟弟,五岁的妹妹小华正哄着他看小人书。

“哇!……奶!奶!……”二岁的小平一见到妈妈怀里的孩子抢他的食,一下愤怒到极点。头发被自己的小手向上揪起,一下仰面摔到苇席的炕面上。只听“咚”的一声,嚎啕大哭。

“别哭!小平……”姨妈把怀里的孩子递给妈妈。

爬上炕,把小平的身子扶起来,抱在怀里,用乳头堵住了嚎哭的嘴。屋里平静下来。

“叫姨妈!”姨妈眼瞅着坐在炕上的穿了一身红绸娃娃服的小华。妈妈与姨妈并无血缘关系。是在“五七连”一起劳动的干姊妹。

小华仰着小脸亲切地叫了一声:“姨妈好!”

“哇,啊……”妈妈怀里的男婴吸了几口空气,委屈地大哭起来。他暴烈地在妈妈的怀里又哭又猛力地挣脱,横着打挺。妈妈几乎是双臂平托着这个孩子。

姨妈疼爱地无奈放下自己的孩子——小平。去妈妈手中抱这个闹腾的娃娃。

“哇——”突然断了奶水的小平,在炕上打起了滚。伤心欲绝委屈抗议地嚎丧起来。吃不上本属于自己香甜的乳汁。这是我内心也不可接受的残酷现实。

“小平——让大姨抱抱!大姨可爱你了……”姨妈一脸歉意,不自然地笑了一下。继续喂着别人的孩子。

我真切地看到那歉意的姨妈的笑脸。说实话,非常扎心。不知为什么我涌出来泪水。悄悄扭过头去。“当年我自己也是这样抢夺顺哥的母乳吗!……”我心情复杂而纠结。

“是大姨来了吗!……”随着一声宏亮的喊叫声,从门外冲进来一个少年。虎头虎脑,大双眼皮,眼睛充满了兴奋的光芒,一双洁白的牙齿,比我粗壮。我心里想:他一定是大顺哥。

“大顺长得更壮实了。来姨妈看看。”妈妈一手揽着哭咧咧的小平,伸出手来抚摸少年的光头。“怎么给孩子剃个光头。”妈妈说道。寒暄间,大顺与我相互认识了。

“领着弟弟玩一玩,买两斤肉,咱们中午吃饺子……”姨妈叫着我的乳名,一边从裤兜里摸索出伍角钱,她脉脉地看了我,微笑的双唇启开了,成了开心的笑,“领弟弟去吃一次雪糕。”只见姨妈又从兜儿里摸出一角钱。我猜想她兜儿里就这六角钱了。

顺哥站在门口招呼我。我应答着。

向姨妈告知,只见她怀中的孩子狠命地吸吮乳头,发出“啧、啧”声响。

顺哥领着我一路小跑,到了一个三开间的冷饮店。隔了高高的柜台,顺哥递上两角钱,“来两份雪糕。”

两个白接碟里,盛着雪被阳光融化一样的物体。“这就是雪糕了。”我猜想着。炎热的天气奔跑后嗓子眼冒火,浑身冒出了热烘烘的热汗。

“吃吧……”顺哥催促我。

好奇心和贪婪占据了我的整个心思。三下五除二,两大口,我就用碟上的小勺,把雪糕吞下肚去。凉爽和奶香又加了白糖!我相信,此时此刻这是天底下最适合的美味了!

我咂巴了一下仍余香浓厚的唇。却看到顺哥那一份一口未动。我疑惑地扭头看他。

“这一份你也吃了吧!我经常吃。不稀罕。”顺哥一边若无其事地说着,一边扭过头去,像不屑于看它一眼似的。我劝他吃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美味。

“你吃吧!哥常吃。”他摆出一个小大人的模样。

我拗不过他的推让和盛情,便吃第二碟雪糕。吃了一大口,我无意地发现,顺哥一双眼睛正盯着我手中的雪糕。“哎呀!怎么这么自私呢!顺哥也是一个孩子呀!才比我大几个月”我猛然醒悟。

“顺哥,你吃这一半吧,我有些肚子疼。刚才跑得出汗了……”我找了一个借口。

他不好意思地提起眼皮,好像有什么愧对了我,“真的吗?”他关切地一脸真诚。

我用手揉了揉肚子,表示并不严重,以免他过于担心。

他观察了我一会,才放心地拿起那半碟雪糕吃了。我心里无限感激。

大家有说有笑地包饺子嗑家常。姨夫也回来了。小个而壮实,长得象某位大军事家,只是多了一颗大金牙。他很喜欢我,缓慢地语调,同我谈了父亲和我的学习,有关家乡小镇的一些人和事。他仍很怀念生活过的吉林郭勒小镇上的人们,他是一个醇厚善良的长者。

饺子很快包了一锅,下锅煮熟。先让妈妈和我与小华吃第一锅。好香的羊肉饺子。妈妈匆匆离开去办事。

这时姨妈到门外菜园又割了一大堆韭菜,洗净、切碎拌到馅盆里。因为剩下的馅显然是不够姨妈她们三个人吃的。

姨妈用两张皮,夹了菜馅,包了盒子。她灵巧的手,把盒子的边缘掐成了非常整齐漂亮的花边。

“大顺,妈妈包的盒子多好看!一定好吃……”

顺哥憨憨地笑了。他瞟了我一眼,嘴张了一下,又闭上了。想说的话没有说。虽然相处时间暂短,但,他是一个重义气、懂事又好面子的热心的小哥。

看到姨妈一家吃了菜盒子。

父亲请假来了。他与姨夫很谈得来。原来姨夫是傅作义起义的兵。我内心十分惊奇:一个曾是八路军,一个曾是国民党兵。为什么能如此投机。一定是老实憨厚的农民本色。父亲很快就走了。

“我也被批斗呢!嘿嘿……”姨夫临别与父亲说了一句。

不知是安慰父亲,还是相互鼓励。他们相互无言对视了半晌,默默分手了。

第二天醒来。屋里只有五岁的小华哄着小平在炕上玩耍。小华告诉我姨妈赶驴车给人送沙子去了,顺哥打鸟去了。

我一时寻不到自己的胶鞋。小华告诉我在窗台外面。

果然是。鞋子被姨妈夜里刷了。汗脚形成的黑泥块被抠去,内外干净。我高兴地穿上,吃了留给我的饭。

突然间屋外一片嘈杂喧哗之声。我跑到室外,快步来到青砖墙下,爬上墙头四望。只见昨天晚上看《地雷战》的养路工区小广场上,聚集了一群人,像在开什么会。人群里突然发生了异常现象。有人喝叫着,蠕动开来。其中几个青年人向四周的围墙跑去。

此时我听到墙根处,有人呼唤我。

我扭头一看,是顺哥手拿着弹弓,猫着腰顺墙跑来。一脸惊慌神色。

“他们批斗我爸爸!让我打了一弹弓。你看到什么情况吗?”顺哥压低声一边说着,已站到我踩着的青砖墙下。他向上警觉地望了我一眼,又机警地四下探望着周边的环境。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观望着远处小广场人们的动向,低声向下面靠墙站着的顺哥报告着观察的一切。人们又回复了开会的状态,隐约听到口号声。顺哥顺墙坐在地上,脸上淌着汗水,气喘吁吁,仰起头,无声地快乐笑了。慢慢解开衣,用襟扇着风。

“吱呀”一声不远处的一户院落的大门闪出一个花衫的女人身影。

顺哥慢慢地站起身来,“这是段长媳妇……”正说间,那妇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近我们。这是一条四米多宽的小巷。顺哥的身子微微地移动了一下。像一只机智的静待观察周边环境的兔子。

然而事情还是出乎意料地发生了。那妇人在走近顺哥的一瞬间,一步跨到他身边,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大喝一声:“是你昨天上午偷走了我家百灵鸟吗!……”她恶毒地咒骂着,像审一个犯人。

顺哥一脸煞白,委屈地小声说道:“阿姨!这是乡下来的弟弟,昨天陪他玩了一天,我俩形影未离,我哪有时间去偷你家百灵鸟。我连鸟笼的影子也未见到。不信,你问他!”他几近于哀求地仰脸望着妇人。我向阿姨耐心地解说着。

“你妈怎么生了你这个贼胚子!贼骨头!”她说着抡了一个大耳光。

顺哥一下被激怒了,“操你妈!冤死好人,乐死贼!”他一扭身挣脱了她的控制,光着上身,衣衫留在了妇人手里。

顺哥飞快地捏住一个石子,拉满弓,怒气冲天地瞄准妇人的头部。只听“妈呀!”一声尖叫,那妇人魂飞魄散,堆在地上,双手护住头。

“嗖”地一声弹弓的响声,随后只听“哗啦”一声脆响。

原来顺哥一弹弓,把她们家的窗玻璃打碎了。就在这令人紧张恐惧的时刻,顺哥随手抢上自己的衣服,一声口哨已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当那妇人清醒过来,看到自己的窗户出现一个黑洞,怒不可遏,破口大骂:“浪货生了一个贼坯子……”

我听她骂的难听,替姨妈委屈,心里过意不去,“你不要骂我姨妈!姨妈是个好人!”

她一听我的反驳,如同火上浇了油,冲我骂得更凶了。

我替姨妈难过,心中忿忿不平,那恶毒地语言穿透了我少年纯净的心灵!她伤害了姨妈的人格,也侮辱了一个善良的人……不知怎么,我的泪水一下喷涌而出。我不愿让她看到我的脆弱,我爬在青砖墙头,泪水浸湿了青砖。我泪眼朦胧地看到那青砖缝间,几只黑蚂蚁被我伤心的泪水泡出来,悲伤地慢慢爬向别处。它们也忍受不了这伤心的泪水的滋味了。

我想到姨妈的善良,竟被这个妇人骂成:“浑身又臭又骚,像个母狗,见了谁的孩子都要奶上一口……”想到心地纯洁、重友情的顺哥,姨夫……一家人,竟遭受欺凌和误解。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唤我的乳名。

我从青砖墙头抬起脸,灿烂的阳光洒满小巷。从巷口走来了姨妈,奇怪地是车没了。她牵着毛驴。驴背是两只装了牛粪的筐。

“姨妈,车呢?……”我向姨妈问道。

“车扎了胎,放到路上了。让你姨夫去补胎,我做了午饭再走。……”姨妈说着,已跟我走到院子里。

帮姨妈卸下两个粪筐。我不能再瞒着事了。告诉了姨妈:姨夫在电影广场上被批斗着。

只见姨妈常挂的笑容消失了。她沉静地用手掠了一下短发,脸上一副沉思的样子。她在思索着如何应对这突然的棘手的变故。

“吐噜、吐噜……啊哦、啊哦……”小毛炉不知是嫌天热,还是饥渴,竟发起驴脾气。站在菜园的一块空地上又刨地又吼叫。

姨妈怔怔地看着自己心爱的毛驴,严肃的脸上慢慢堆起了笑容。眉毛又弯弯地笑了。

 “昨天演的地雷战!今天再上演地雷战……”姨妈自言自语地说着,一边招呼我帮助给毛驴重新背上两只柳条筐。她骑到驴背上,手里举着一把小皮鞭。此刻她已把围在颈上的紫色纱巾系在头顶上。

我紧张地预感到,姨妈去迎接一场战斗!便顺手拾起地上的几块石子、砖块甩到筐里,手里又各握了一块石头。

姨妈见状哈哈地笑了,“用不着!要文斗、不要武斗!”她扬鞭打了一下小毛驴。

我紧紧跟在后边,向养路工区的大院跑去。

人们聚精会神地关注着平坦土地上留出一个圆圈,那中央是姨夫,低头,颈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清楚地写了三个大字“国民党”。

“老娘干了一上午活,还没吃饭呢!'国民党’在这里逍遥自在!快给老娘回家做饭!”姨妈厉声高叫着,手中的小皮鞭在空中“啪”地脆响了一声。

这一下炸开了锅,孩子叫,老婆笑,男人也忍不住低下头去。

“偷地雷的!看啊……”几个反应快的孩子,把骑在驴背上,扎了头巾,身子腿边有两只柳筐,这样的打扮,联想到昨夜里看的《地雷战》中的镜头。人群像波浪一样散开一条缝道。

姨妈一脸正气,走到中央,在驴背上冲段长说道:“劳动人民早晨五点钟就去拉沙子劳动,到现在还未吃饭呢!让我们家'国民党’马上回家改造。给劳动人民做饭去。不要在这享清福。”

段长面对着无数孩子的戏弄和喝彩,无法制止;几个怀抱着孩子的妇女,平日就相处亲近,此时更是配合姨妈,嬉笑着在退场,几个老工人对段长也劝说着:下次再开吧!这样也开不下去了……

“散会!老徐回到家里要好好反省……”段长借坡下驴,总算收了场。

眼前的一切来得太突然,让我意料不到,我呆呆地站在人圈之外。人们喧哗着散去。许多人向姨妈挤眼微笑。那是一份善意的,几份敬意……

我们走在回去的路上,仍有几个五、六岁的孩子追逐着骑着毛驴的姨妈呐喊着欢笑着,“偷地雷的!偷地雷的!……”而姨妈的脸上却是一种幸福的自豪微笑着。

当进到屋里,姨妈用手摸了一下姨夫脖子上深紫色的一道痕,潸然泪下。那是被批斗时,带着一个木牌子铁丝的勒痕。这是坚强的姨妈让我见到的唯一一次落泪。

“这老婆!这点伤算啥呢!”姨夫含混不清的吐字,让姨妈担心地多瞅了几眼。

“你的金牙呢?……”姨妈突然大声地说道。

“让人打掉了。”姨夫平静地回道。仍然是慢条斯理,安然的平静。

“快去找一找!”姨妈急切地说道。

姨夫不慌不忙地笑着说了一句,“打落了牙,只有咽到肚子里。我一直含在嘴里呢!”

一家人全笑了。姨夫也老实巴交地嘿嘿自嘲地笑了。从嘴里吐出一颗金灿灿的金牙。

第二天姨妈没有活,在家修理车。我与顺哥在街树丛中割了一捆草,刚喂完毛驴,正爬在炕上翻看小人书。姨夫在上班时间却回来了。脸色一副焦急,他踌躇地在姨妈身边转悠不语。

“死老头子!不上班改造,回来要吃奶呀!”姨妈骂他。

姨夫一脸严肃,没有往常露出他灿烂的那一颗金牙。但,依然默默地守在姨妈身边。

“有什么要紧的事吗?”姨妈爽快的性情忍不住地审问他。

“唉!……”姨夫欲言又止,一脸忧愁苦闷的样子。

“你当过国民党不假!但随傅作义起义,又上了朝鲜!你怕啥!”姨妈理直气壮,在给姨夫打气。

“不是这个事。是……”他怯懦地蹲在修理驴车的姨妈面前。一个刚烈,一个柔慢,却互补成一个完整的家庭。姨夫用乞求的口气说道:“段长昨天晚上喝醉了——调戏妇女被撤了职。妇人跑了,两岁的孩子哭的不行,你看……”姨夫慢条斯理地像讲着一个听来的故事。

“这还说啥!……”姨妈扔下活计,一溜小跑奔向院外去了。

顺哥听说了,拍手大骂:“坏人早晚要报应!”

姨夫憨厚地说道:“不能见死不救。别恨人穷……”他从中国人底层的老实本分作为为人处事的原则。

须臾,姨妈欢喜地怀抱着孩子旋风般转回家来。孩子哭得两眼和鼻头红红的,像一个猴子,扎在姨妈怀里吸奶水。炕上两岁的小平忿懑哭嚎,抗议有人争吃他的母乳,抢夺他的母爱。

心地纯洁,眼里揉不得沙子的顺哥一个高跳到姨妈身边,伸手就要打那个孩子。

姨妈眼疾手快,一抬脚,把顺哥踹倒了。

顺哥爬起来,眼里噙着怒火和委屈的眼泪,“……这个破家我不呆了!让给这个小兔崽子了!……”他拿着弹弓跑出家门。

“别去追他!一会他就好了……”姨妈笑着阻止了我的行动。我心疼着顺哥,也憎恶着这个孩子父母往日的行为,心里也厌弃这个孩子。尽管想到他是无辜的。这让我的内心非常震惊,颠覆了我的人生观。面对仁慈博爱的姨妈,我像一个牧人守望着无限生机的辽阔草原,心里满满的崇敬和温暖。草原上有一句谚语:爱孩子的母亲,像草原一样伟大宽广,令人尊敬。

此时我的内心真的神奇地不再厌恶嫌弃她身上的尿骚味。感觉她怀中的孩子仿佛是儿时我的生命在吸吮圣洁的母乳,享受人间至上的幸福。

姨夫又踅回来了。并且身后竟跟来一个人,深深地勾着头,鸭舌帽盖住半个脸,步履踉跄。

来人是段长,满脸羞愧,一言不发地来到姨妈身前,突然蹲在地上,发出低声地哭泣。全然不顾了颜面,也不避讳孩子们在场,“老嫂比母啊!老嫂比母!我怎么有脸对嫂子的恩德……”他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喃喃地发出悲彻的心声。

姨夫像一个埻厚的长者,憨厚地慢慢说劝了一句:“唉!该帮的忙!”

“他叔!别难过!人生谁没个三长两短呢!好好学习,把毛病改了。男人喝点酒就耍酒疯。我这个死老头子,也是喝了酒骂人。谁没个错呢!快起来大兄弟,嫂子给你做喜欢吃的莜面。”

两天后,段长媳妇被人从娘家劝回来。夫妻来到姨妈家又是一通流涕感谢。

最后段长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落了难的人,让您如此厚待!真令人感激终生。”毕竟是段长说得话不一般。

姨妈和姨夫都平静地微笑着。一对荣辱不惊的平凡的夫妻。

美好的时光真快。我们终于告别要走。姨夫又上班了。顺哥去放毛驴,临走时,他骑上驴背,双眼脉脉难舍。他送给了我心爱的弹弓。他因贪玩,四年级便辍学了,却像一个大哥哥一样叮咛我:一定要好好学习。

姨妈与妈妈恋恋不舍,总有说不完的话。

我想起几天来的许多事,难舍难分的心情让我流下泪水。我不愿让姨妈看到我的不坚强,假装伏在青砖墙头。泪水浸湿了青砖墙。几天就把一个月的肉票吃没了!姨妈一家下半月一斤肉都吃不到!想起一家人的善良和许多美好的难忘故事,我泪如涌泉。这青砖墙浸透我的泪水,成了我永记的哭墙。它也见证了许多的经历。哭墙成了亲情的纽带和伤心的存在。

当汽车走了很远,我依稀看到姨妈靠着哭墙,怀里抱着别人家的孩子,站在那里向我们遥望。这一景象,永远刻画在我的脑海里。

多年之后,我又见到哭墙,它被泪水完全浸湿,长满了苔藓,我像见到亲爱的姨妈一样,亲近地躺在它的根脚。突然哭墙轰塌了,碎的砖石压在我身上,我呼喊、挣扎、哭叫……当我满头大汗从噩梦中醒来时,我的心极度悲伤。后来我才知道,就在那一天亲爱的姨妈去世了。

哭墙有了灵性,竟然几百里之外来向我托梦。

姨妈五十多岁,身体就垮了。她得了乳腺癌。我心里非常纠结。有多少孩子吸了她的乳汁!一想起姨妈内心总是郁结着一种愁绪。她的疾病一定与许多孩子吮了她的乳汁过多吧!其中就包括我……今天,她已去世十几年了。她的灵魂仍被人纪念着!在当今的世界里,这样的人并不多!

我最后一次见到那堵哭墙,是几年前听人说要拆迁那一片平房老屋。

一片旧房屋已成了残垣断壁。唯有哭墙完好。我隔着围栏看到现代涂鸦的青年用油彩涂写了四个大字:大爱无疆。

我泪如雨下。这是我的哭墙。也是姨妈的墓志铭吧!

二零二零年七月十四日夜

于乌珠穆沁草原


责任编辑:张辉





“四爱杯”防震减灾全国有奖征文启事
在人类漫长的发展历程中,我们经历过无数的自然灾难,人类在与自然灾难的抗争与搏斗中不断地发展成长,逐步进入现代社会。今年是“5.12”汶川地震十二周年,是“7.28”唐山大地震四十四周年,在全国处于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的特殊时期,每一个人对我们生存的自然环境、社会环境、生存环境都有了新的思考,为了呼吁全社会牢记灾难,珍爱生命,特举办以爱自然、爱科学、爱生命、爱家园四爱为主题的有奖征文大赛,号召我们每个人都学习防震知识,增强防灾意识,尊重自然规律,掌握减灾技能,树立科学精神,争做文明市民,永远珍爱生命,共建小康社会。
现将有关事项公告如下:
一、征文时间:以纪念5.12”汶川地震与“7.28”唐山大地震为征文时间节点,征文收集时间为2020512日至2020728日。
二、征文主题:以爱自然、爱科学、爱生命、爱家园“四爱”为主题,内容包括描述人与自然的故事,个人自然灾害的经历,或个人有关地震的记忆,有关人类与自然环境的思考,防震抗灾的故事,世界范围内人类历次自然灾难的知识与故事,家园的守护,自然灾害科学防护知识与故事等,凡是与自然、科学、生命、家园、防震抗灾有关的内容均可,但要求言之有物,生动感人,有故事,有事例,切忌泛泛而谈。
三、征文体裁:本次征文为散文体裁,要求字数为1万字以内。
四、奖项设置:一等奖1名,奖金2000元。
         二等奖2名,奖金1000元。
         三等奖3名,奖金500元。
         优秀奖5名,奖金200元。
五、投稿邮箱:来稿请投寄2121200290@qq.com电子邮箱,征文题头请标注“四爱杯”征文字样,并附作者简介及生活照片2张。
六、评奖规则:参赛征文经初选后,将在作家新干线文学公众号陆续发布,由省、市作协的专家组成评委会进行评选,征文阅读量和留言量,将作为评选参考标准之一,入选作品阅读量须高于1000人次。
七、颁奖时间征文活动结束后,将于20208月下旬举行颁奖活动。
主办单位:垣曲县防震减灾中心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