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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错误的苟合

 掌心红尘月 2021-03-15

1

跟全家大吵了一架之后的第二天,李维一声不响背上行囊跑掉了。搭的火车。哪个班次去哪儿,没说。只给她爸发来一张透过火车车窗拍的外景照和一句话:全都他妈的别来找我,没你们我一样过得很好。

这个“你们”,包括她爸妈以及不久前刚分掉的处了多年的前男友邵杰。

当时她爸正在开会,讲到季度销售额市场占比分析,看了李维的短信,脑中一阵嗡鸣。他用手扶着额角,冷静了半分钟,才继续他的会议。然而,讲了不到三句,他忽然无比疲惫,对台下说:“小张,你来吧!”随即走出会议室,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很快有员工听到里面传出声声嘶吼,其中有一句:“你他妈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电话那边的邵杰不甘示弱:“李维出走跟我有什么关系?她意外流产是我造成的吗?说我妈态度不好,她态度就好了?她怀孕了为什么不说?我妈要知道她怀孕,多少会让着她点儿,那孩子也就不会……行了你也别说我,你是她爸,你又好到哪里去?你在外面瞎搞你以为李维不知道吗?我跟她顶多就是性格不合掰了,你呢?你包小三,背叛婚姻背叛家庭,李维出走你的责任可比我大多了……”

要不是马上还要打给李维,这电话估计得砸墙上。

“小维,”较之方才那中气十足的叫骂,此刻老父亲卑微沙哑的嗓音听起来酸涩又无力:“之前是爸不好,不该在你感情遭受重创的时候数落你、指责你、骂你。爸爸只是心疼。爸当初极力反对你们在一起,你偏不听……你这是要去哪儿?你回来,爸求你了。”

可他等了许久,也没能等来李维的只言片语。准备再讲,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是李维挂掉了,因为列车对座的小男孩儿打翻了她的泡面,汤水顺着台子哗哗往下流,淌得到处都是。

同座的乘客纷纷尖叫着躲闪,孩子妈妈这才从睡梦中惊醒。李维在最里面,躲闪不及衣服裤子全完了。她情绪失控,冲那孩子大叫:“你干嘛?神经病啊!”本来很抱歉的女人被这一吼,不高兴了,怼她:“我儿子还小,又不是故意的,你这小姑娘气性儿真大!”

李维疯了,她像点了火的炮仗:“你儿子都快十岁了吧!还小?!”

来啊,来吧!还有什么倒霉的事,全都一起来!李维哈哈大笑。

意外怀孕,跟准婆婆吵架被气到流产,未婚夫麻木不仁,四年的感情付之一炬,父亲出轨,竟还有脸嘲讽她自作自受……全世界都把矛头指向她,骂她,笑她,打击她。得不到一丝安慰,找不到一处安宁。遭受重创,雪上加霜,哈哈,真是让她体验了一把什么叫众叛亲离。就连……就连坐个火车,还他妈被人打翻了泡面,没准儿一会儿这火车还要脱轨吧!

2

李维带着冲天的怒气和一身狼藉出了站,远远地看见陆鑫捧着一大束玫瑰在人堆里翘首以盼。

这人做了发型,穿了一身名牌,看样子精心打扮了一番。可李维非但连头也没洗,这会儿还一身油污。如此强烈的反差令她有点局促。尽管这人是陆鑫,是她以往接触过的所有异性里,最不值得她在意形象的人。

为什么来找他?因为眼下她身处泥沼,糟糕透了,对全世界感到绝望,她需要一个能无条件包容她爱护她,对她毫无保留奉上真心与热忱的人来给她温暖。

而他从初中就开始追她,一直追到她大学毕业,追到她谈婚论嫁,追到她距婚姻仅一步之遥却在摔倒在围城之外。

十来年里她换了一个又一个男朋友,唯独没考虑过他。他也不气馁,像定海神针一样永永远远地定在那里。天冷了发消息提醒她防寒,天热了打电话提醒她消暑,她每条朋友圈(除了秀恩爱)他都点赞。电话不知道打了多少,常说的话是:“你跟他掰了我等你,你跟他成了我祝福你。你别讨厌我,做不成恋人咱还能做朋友……”

所以李维来了。

似乎是在跟那些伤害她的人赌气:你们有多厌恶我,就有人多宝贝我。你们当我是草,总有人当我是宝!

可这对于陆鑫来说意味着什么,算不算是她正式给他的一次机会,她并没有想太多。

“李维,”看到了,陆鑫欢呼雀跃,高兴得中了五百万似的,一个箭步冲上来,到了她跟前猛刹了车,激动得结巴了:“李维,我、我下午就来了,等了你三个多小时。那、那个,你饿了吧,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也许是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又或者他向来眼拙,没留意到她身上那一大块儿污渍,甚至没看出她并不多高兴,又或者她对他一贯冷淡,没给过笑脸,他习以为常了。

3

陆鑫挑了上好的馆子,把李维的行李和外套放好,帮她倒好了茶水,给她点餐。吃饭的时候,陆鑫全程心不在焉,光看她了。她一顿筷子,他立马给她递纸巾,递水,她摇头,他赶紧起身:“垃圾桶,你要垃圾桶是不?你坐着别动,我去拿。那边有。”

等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他连着瞄了她好几眼,鼓起勇气道:“小维,我、我给你定了个房间,是双人间。但你如果介意的话,我也可以另外再……”

“不介意。”她说,头不不抬,就像有人问她介不介意在她面前抽根烟那般稀松平常。

陆鑫一紧张,勺子掉进了碗里。

李维不禁发笑。真没出息啊,紧张成这样。不过这世上能这么紧张她的,恐怕也只有他了吧!介意吗?不介意。都这个时候了她还能介意什么?她没那么矫情。

她忽然闷得很,尽管已经饱了,却还是突然想喝酒。如果她来找陆鑫本身就是一种放纵,还有什么不可以做的?如果在陆鑫面前都不能随心所欲,她来找他的意义又是什么?

“陪我喝点儿。”她说。

他们出馆子的时候她已经醉得不行了,陆鑫打了个车,两人直奔酒店。

酒精的作用下,李维断断续续哭了几个小时。怎么跟邵杰掰了,怎么给对方的妈气到流产,怎么跟爸妈吵架,怎么他妈的坐个火车都那么倒霉。她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半夜醒来又接着哭。中间还吐过两次,把陆鑫折腾个够呛。好在房间隔音效果好,没人来问。

第二天醒来时两个人在一个被窝,做过什么她记得,却不愿意过多回想。她并没有难为情,反而姿态依然有那么点高高在上。在她潜意识里她依然是把他们这次的亲近看作是她对他的馈赠。甚至是赏赐。

男女之间的某种地位一旦形成,短时间内很难改变。即便在她最低靡的时候,她也乐意保持这种优越的姿态,以便维持内心的满足,保持自信与镇定。

陆鑫把年假休了陪她,吃穿住行无微不至。带他把附近所有的景点,电影院儿,商场,大街小巷逛遍了。

她的手机依然是长时间处于关机状态,只要一开机,数不清的未接电话和消息。她爸的最多。因为她流产之后她爸骂她最凶。

她内心透着得意:我很好,没有你们在身边我特开心。

邵杰也给她发了消息:“你怎么回事?你出走,你爸赖上我,找我吵了几回,我他妈招谁惹谁了?咱们都断了,你出走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家凭什么赖上我?你们家都有毛病,一家子神经病!”

李维以最快的速度扫完了所有的消息,迅速关机。陆鑫带着她玩儿了大半个月,终于有些疲了。年假休完了,又请了一周事假,最后不得已一边上班一边陪她。

4

也许是第一次真正长久的相处,使李维真切感受到了陆鑫的好,以前视而不见的那些细碎的优点,如同河滩的砂石在潮水退去后显现出来。曾经那莫名的排斥感也消除了,她不禁自省,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想过给陆鑫一个机会?如果她当初答应了陆鑫,那么她现在的处境会不会完全不同?那些纷争,干戈,大打出手,是不是全都不会发生?她不会流产,也不会独自背上行囊,去寻求解脱?

她以为她接下来要做的是重新审视她跟陆鑫的关系,甚至有些忐忑,她这时候答应陆鑫的话,会不会有些冲动?陆鑫会不会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她若答应了,以后怕是没有反悔的余地了吧!毕竟守候了她这么多年的人,是不能轻易去伤害的……

然而现实的巴掌来得太突然,一巴掌能把人打厥过去——陆鑫的女朋友出差回国了,他要去接机。

陆鑫有女朋友,一直有,只是李维从来没有问过,他也没有主动提过。她理所当然地以为,他这些年一直跟她屁股后头追啊撵啊的,应该是单身的。

陆鑫靠床上,一条腿搁床上曲着,另一条腿搭地上,放松得有些混账,神色也是相当倨傲:“李维,你来的时候也没说要跟我处对象,对吧?你只说你要过来,我说那好啊,我休年假陪你。我们都没有说要怎么着对吧?所以也谈不上欺骗。我反正没欺骗你,我一直挺喜欢你的,是你不给我机会。其实咱俩心里有数,这么多年了,你要对我有意思,想给我机会早给了,不至于到今天。你其实……你就是现在过得不好,挺郁闷的,想找个人安慰你照顾你跪舔你,你心里就能好受些对吧?你看,这些天,我其实也已经照做了。我对你百依百顺的,热情周到,无微不至,我看你也挺开心的。当然,我更开心。”

李维没说话,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右手的拇指指甲把左手的食指抠得都快见血了,居然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李维,一切向前看吧!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我追你那么些年,你连个正脸都不给我,我不也向前看了吗?你看,我又休年假又请事假来陪你,也算是给我那么多年的追求一个交代了。那个,我女朋友那边……”

“你去接吧!”尽管极力克制,李维的声音还是抖得厉害。那种明明很激动,很愤慨,却又因为无力反驳而极力压制,拼命维持表面镇定的样子,实在不怎么好看:“你……你说得很对,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我其实……就是来你这儿放松一下,没想怎么着。你这段时间对我挺好的,我还要感谢你的招待。”

“那不必,说这话就见外了。你不怪我就好。只是,我下午就得走了,她晚上到机场,我还得准备一下,要不然……”

“你现在就可以走了,去退房吧!我收拾东西!”

陆鑫临走的时候还无耻地向她挥手,可李维却没办法骂他无耻。他无耻吗?似乎也并没有多无耻。他条理清晰,头头是道,有理有据,无懈可击,是她自己白贱一回。

李维背着行囊站在寒风凛冽的入站口,一时头晕目眩,胸口堵得慌,一个台阶没看清,扑通一声栽了。她最后的意识是,是被站台工作人员七手八脚抬起来……

5

李维回去以后大病了一场,在家躺了一个星期,嗜睡,持续低烧,还不肯去医院。她爸连公司也不去了,跟她妈一起在家照顾她。

这对夫妻难得的清净,没有吵架。他们一改往日强硬的态度,语气温和,小心翼翼。

强势了一辈子的爸爸,在李维回来后,不知道说了多少抱歉的话,妈妈好几次想问她去哪儿了,都没敢开口,怕又刺激到她。最后她主动说去大学室友家了,他们才明显松了一口气。

她接过爸爸递过来的水,和母亲挤到她手心里的药,忽然发现爸爸的两鬓已经有不少白头发了,妈妈的手指上包了纱布,问了才知道,是给她煲粥的时候手滑烫到了。

自从知道她爸外头有人,她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父女俩脾气都冲,常常交恶。她对她妈也没有好脸,一个每天除了麻将毫无追求的女人,一个面对丈夫外遇除了撒泼打滚毫无办法的女人,她是真的没办法心生好感。

但这些天,躺在床上,她半睡半醒间,眯着眼看他们,竟然不觉得他们有多讨厌了。也许自己此番遭遇重创,过于哀痛,对他们那点破事已经提不起兴趣了。他们在客厅里来回走动,倒水,做饭,打电话,间或小声交谈,竟给人一种安宁祥和的错觉。同时这一切似乎离她很远,不那么真实,如同戏台上的一出戏,与她并不息息相关。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安逸,感到平静。

距离拉远了,看淡了,当个局外人,也许会好很多吧!他们怎样相处,开心或者难受,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她何必为他们忧愁、动怒?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人生轨迹,那些交错的节点如此短暂,一个人力量有限,也许只够照顾好自己吧!

她庆幸当时那条“我很好,有人照顾我”的消息没有给她爸发出去,要真发出来,现在就成笑话了。她陷入绝境等着人来救,却不去想,别人有什么义务来救你?这世上很多事也许真的只能自己扛吧!靠别人救赎,病急乱投医,不是落得个白白犯贱的下场,就是死得更难看。

尽管想到陆鑫她就一阵恶寒,可他的话没错。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自己的事,自己扛。别人的事,若力所不能及,就试着看淡吧!

她强撑着坐起,浑身酸痛如同散架。爸妈快步走到床前,问她怎么样,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粥。她说:“爸,妈,你们不用担心我,我没事了。”

顿了顿,又道:“我会扛过去的。你们相信我。”

“相信,相信。”爸妈同时泪目。她听到自己无声的叹息,裹着一丝成长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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