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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笔下的春天:美到无法呼吸

 蒹葭微霜 2021-03-16

▍ 按:朋友,你嗅到春风萌动的气息了吗?春日之神的脚步越来越近了,来看看几位名家笔下的春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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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图@文森特·梵高)

by 朱自清

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

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山朗润起来了,水涨起来了,太阳的脸红起来了。

小草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园子里,田野里,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满是的。坐着,躺着,打两个滚,踢几脚球,赛几趟跑,捉几回迷藏。风轻悄悄的,草软绵绵的。

桃树、杏树、梨树,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开满了花赶趟儿。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花里带着甜味儿;闭了眼,树上仿佛已经满是桃儿、杏儿、梨儿。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地闹着,大小的蝴蝶飞来飞去。野花遍地是:杂样儿,有名字的,没名字的,散在草丛里,像眼睛,像星星,还眨呀眨的。

“吹面不寒杨柳风”,不错的,像母亲的手抚摸着你。风里带来些新翻的泥土的气息,混着青草味儿,还有各种花的香,都在微微润湿的空气里酝酿。鸟儿将巢安在繁花嫩叶当中,高兴起来了,呼朋引伴地卖弄清脆的喉咙,唱出宛转的曲子,与轻风流水应和着。牛背上牧童的短笛,这时候也成天嘹亮地响着。

雨是最寻常的,一下就是三两天。可别恼。看,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地斜织着,人家屋顶上全笼着一层薄烟。树叶儿却绿得发亮,小草儿也青得逼你的眼。傍晚时候,上灯了,一点点黄晕的光,烘托出一片安静而和平的夜。在乡下,小路上,石桥边,有撑起伞慢慢走着的人,地里还有工作的农民,披着蓑戴着笠。他们的房屋,稀稀疏疏的在雨里静默着。

天上风筝渐渐多了,地上孩子也多了。城里乡下,家家户户,老老小小,也赶趟儿似的,一个个都出来了。舒活舒活筋骨,抖擞抖擞精神,各做各的一份事去。“一年之计在于春”,刚起头儿,有的是工夫,有的是希望。

春天像刚落地的娃娃,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它生长着。

春天像小姑娘,花枝招展的,笑着,走着。

春天像健壮的青年,有铁一般的胳膊和腰脚,领着我们上前去。

——选自《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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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沈从文

两人一路笑着,走下那个斜坡,就到了花园。天气已经将近四月了,一堆接连而来的晴天,中间隔着几次小雨,把园中各样树木皆重新装扮过了。各样花草都仿佛正努力从地下拔起,在温暖日头下,守着本分,静静的立着,尽那只谁也看不见的手来铺排,按照秩序发叶开花。开过了花还有责任的,皆各在叶底花蒂处,缀着小小的一粒果子。这时傍到那一列长长的围墙,成排栽植的碧桃花,正同火那么热闹的开放。还有连翅,黄得同金子一样,木笔皆把花尖向上矗着。

沿了一片草地,两行枝干儿瘦瘦的海棠,银色的枝子上,缀满了小小的花苞,娇怯怯的好象在那里等候着天的吩咐,颜色似乎是从无数女孩子的脸上嘴上割下的颜色。天空的白云,在微风中缓缓的移动,推着,挤着,搬出的空处,显得深蓝如海,却从无一种海会那么深又那么平。把云挪移的小风,同时还轻轻的摇动到一切较高较柔弱的树枝。这风吹到人身上时,便使人感到一种清快,一份微倦,一点惆怅,仿佛是一只祖母的手,或母亲的手,温柔的摩着脸庞,抚着头发,拉着衣角。还温柔的送来各样花朵的香味,草木叶子的香味,以及新鲜泥土的香味。

——选自《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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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丰子恺

春是多么可爱的一个名词!自古以来的人都赞美它,希望它长在人间。诗人,特别是词客,对春爱慕尤深。试翻词选,差不多每一页上都可以找到一个春字。后人听惯了这种话,自然地随喜附和,即使实际上没有理解春的可爱的人,一说起春也会觉得欢喜。这一半是春这个字的音容所暗示的。“春!”你听,这个音读起来何等铿锵而惺忪可爱!这个字的形状何等齐整妥帖而具足对称的美!这么美的名字所隶属的时节,想起来一定很可爱。好比听见名叫“丽华”的女子,想来一定是个美人。然而实际上春不是那么可喜的一个时节。我积三十六年之经验,深知暮春以前的春天,生活上是很不愉快的。
      梅花带雪开了,说道是漏泄春的消息。但这完全是精神上的春,实际上雨雪霏霏,北风烈烈,与严冬何异?所谓迎春的人,也只是瑟缩地躲在房栊内,战栗地站在屋檐下,望望枯枝一般的梅花罢了!
      再迟个把月罢,就象现在:惊蛰已过,所谓春将半了。住在都会里的朋友想象此刻的乡村,足有画图一般美丽,连忙写信来催我写春的随笔。好象因为我偎傍着春,惹他们妒忌似的。其实我们住在乡村间的人,并没有感到快乐,却生受了种种的不舒服:寒暑表激烈地升降于三十六度至六十二度之间。一日之内,乍暖乍寒。暖起来可以想起都会里的冰淇淋,寒起来几乎可见天然冰,饱尝了所谓“料峭”的滋味。天气又忽晴忽雨,偶一出门,干燥的鞋子往屯拖泥带水归来。“一春能有几番晴”是真的:“小楼一夜听春雨”其实没有什么好听,单调得很,远不及你们都会里的无线电的花样繁多呢。春将半了,但它并没有给我们一点舒服,只教我们天天愁寒,愁暖,愁风,愁雨。正是“三分春色二分愁,更一分风雨!”
      春的景象,只有乍寒、乍暖、忽晴、忽雨是实际而明确的。此外虽有春的美景,但都隐约模糊,要仔细探寻,才可依稀仿佛地见到,这就是所谓“寻春”罢?有的说“春在卖花声里”,有的说“春在梨花”,又有的说“红杏枝头春意闹”,但这种景象在我们这枯寂的乡村里都不易见到。即使见到了,肉眼也不易认识。总之,春所带来的美,少而隐;春所带来的不快,多而确。诗人词客似乎也承认这一点,春寒、春困、春愁、春怨,不是诗词中的常谈么?不但现在如此,就是再过个把月,到了清明时节,也不见得一定春光明媚,令人极乐。倘又是落雨,路上的行人将要“断魂”呢。
      可知春徒美其名,在实际生活上是很不愉快的。实际,一年中最愉快的时节,是从暮春开始的。就气候上说,暮春以前虽然大体逐渐由寒向暖,但变化多端,始终是乍寒乍暖,最难将息的时候。到了暮春,方才冬天的影响完全消灭,而一路向暖。寒暑表上的水银爬到temperate上,正是气候最temperate的时节。就景色上说,春色不须寻找,有广大的绿野青山,慰人心目。古人词云:“杜宇一声春去,树头无数青出。”原来山要到春去的时候方才全青,而惹人注目。我觉得自然景色中,青草与白雪是最伟大的现象。造物者描写“自然”这幅大画图时,对于春红、秋艳,都只是略蘸些胭脂、硃磦,轻描淡写。到了描写白雪与青草,他就毫不吝惜颜料,用刷子蘸了铅粉、藤黄和花青而大块地涂抹,使屋屋皆白,山山皆青。
      这仿佛是米派山水的点染法,又好象是Cezanne风景画的“色的块”,何等泼辣的画风!而草色青青,连天遍野,尤为和平可亲,大公无私的春色。花木有时被关闭在私人的庭园里,吃了园丁的私刑而献媚于绅士淑女之前。草则到处自生自长,不择贵贱高下。人都以为花是春的作品,其实春工不在花枝,而在于草。看花的能有几人?草则广泛地生长在大地的表面,普遍地受大众的欣赏。这种美景,是早春所见不到的。那时候山野中枯草遍地,满目憔悴之色,看了令人不快。必须到了暮春,枯草尽去,才有真的青山绿野的出现,而天地为之一新。一年好景,无过于此时。自然对人的恩宠,也以此时为最深厚了。

——选自《佛有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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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王安忆

春天的午后,于我终是惆怅的。春光愈是明媚,惆怅的情绪愈是强烈,以至转变成忧伤。并不是那种思春的意思,其实要简单明了,似乎,仅只是一个想法:这样好的天,如何度过呢?而我大多数的日子,是坐在户内,看着如此活跃美丽的天,无可挽留地一寸一寸过去,渐渐褪了颜色,沉入暮色。真是焦虑啊!那样稠厚,姜黄,看起来无比丰饶的光线,从面前的墙上,过去,过去。你来不及想要去做什么,才可不辜负它,它已经过去了。在雨天,这样的焦虑会好些呢!因不是那么可贵的天气,时间也变得舒缓,不压迫。而在那好天气里,我便是愁!
      与这紧迫感相对地,从午后十二点开始,时间就变得无比漫长,长得有些熬。而它的漫长一点没有使事情变得从容,反而,将焦虑放大,延长,加剧,更加急不可待,每一分秒钟都没有放松它的折磨的拷问:做什么才有价值?答案是,什么都没有价值。心绪不宁。由于温度升高,空气变得干燥,是明澈的,空间忽地拓出许多,于是,虚空感便升起了。那是无边无际,什么也抓挠不着的虚空。人体的内分泌在肉眼看不见的气流变幻中,重新进行着排列组合,这两者不知道有着什么关系,那样形神相隔的,却真的,真的被作用着,否则,便无法解释,在如此明艳的光与色中,为什么会深感抑郁。城外的油菜花上飞着粉蝶,勤快地授着花粉,也传播着忧郁。  
      只有等到犹豫成为生理的病症,才会正视春天的感伤。那是一种深刻的对时间的理解和惧怕。时间从灰暗的冬眠甦醒,凸现在朦胧的注意力里,那样晶亮、鲜艳地蜿蜒过来。这种在灿烂光线里的忧郁,简直没救了。你指望从午睡里捱过去一两个时辰,可是不成,阖目中,时间走得更慢。眼皮上有光线的压力,透进眼睑里的黑暗。有一种奇怪的活跃,与身心内部的节奏不合拍,错乱着。时间几乎不动弹,于是,你得细细地看它的好,内疚自己对不住它,浪费了它。令人痛苦的是,外部的明亮轻快与内里的灰暗滞重,共存着。你分明看着它,感受到它的热烈,可是你走不进去,或者说,走不出来。两者咫尺天涯。好时光这样刺痛着心,感情受了重创。  
      好容易熬到了三时许,是午后的深处,就像谷底。户外的阳光最是蓬勃,内心却是最煎熬。即便在这干涸的水泥林子里,此时也会有鸟叫的。可是,就算牠就在你的窗下叫,听起来亦是旷远,就像在另一个空间,一个莫名的空间。这时节,底下的黄开始泛上来,泛上来。有那么几分钟,真的是金子一样的黄和亮,所有的物件都在发光,同时在反光,于是,五光十色。可是,外面有多么辉煌,内部就有多么沉暗。内外较着劲,努力在达到协调平衡,这却是一个最为冲突的阶段,看不到一点和解的希望。在这金色光芒的沐浴底下,你只有用哀哭来回应它。你说不出什么原因,就是哀哀地,难过。你承不住它的好,只能辜负它。而且,你心里最明白,它一过去,再也回不来了,你却无所作为。再也挽不回来了,这种儿时就有的伤逝的心情,在春光乍泄的时日里,上演得甚剧。非要究其里,那么就是为这哭泣。
      再往下捱一捱,就临近尘埃落定了,空气中的光粒子渐渐瘪了。内外的对比不再那么尖锐,彼此都软弱下来,开始松弛。可光色还在流连,所以,骚动并未停息。但激烈的痛苦温和了,变成绵缠的沮丧。还是不耐烦,可到底是看见曙光了。活泼泼的日头向西舞去,它的旅行可真够长的,几乎比冬季长一倍,冬季里的日头终究是疲软一些。还有一个冗长的黄昏,它的明亮度并不逊于白昼,只是锐度和厚度不同,此时它铺薄了。依然是惆怅,哀哭已经停止,余下一些抽噎。这一天的折磨到了尾声。总归,到底,夜晚在招手了。到了夜晚,一切便安宁下来,告一段落。所以,春天,总是嫌夜短。  
      一整个午后,其实什么也做不了,只是枯坐着,看着时间的光焰,燃烧。心都灼焦了,又结了痂。不知道应当往这时间里盛什么,才可消除它的虚无感,空寂感。时间裸着地在了眼前,然后流逝,一去不返。在那些患了病症的日子里,这情形就格外的尖锐,无可调和。后来,病症得到缓和,或者只是一个漫长的周期里,最突出的阶段过去,进行到一个较为容易的阶段。午后的时间好捱了些,亦缩短了些。其实,油菜花依然在城市周围盛开。

——选自《忧郁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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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于坚

经常会有这样的春天,你呆在屋子里无所事事,看着窗子外面的蓝天发呆。鸟一闪而过,去了你永远不知道的地方。你知道在云南北方的岗子上,一树树梨花像白色的火把那样斜插在红土的山地中,猛烈地燃烧,大风吹过,遍地是白色的火星子。你知道与此同时,在云南之南,大河滚滚,波澜是蓝色的。两岸的低处和高处,阳处或阴处,干地或潮地、全都已经被花朵占领,它们正开得一片稀烂。花的脂肪从树枝上淌下来,阻塞了大河两岸的那些细小的支流,也阻碍了其它植物通向阳光的道路。蜜蜂象轰炸机那样嗡鸣,沿着道路,到处可遇见牧蜂人黑色的蜂箱。你当然曾经象一只幸福的蜜蜂那样闯入过这样的春天,但你毕竟不象蜜蜂那样,和花朵是一种在家人的关系。你进入春天,但你是出家的人。你的道路与一只蜜蜂正相反。它偶尔撞入你的房间,它最终要找到返回春天的道路。所以,你一生中,虽然每个春天都听见花朵在山岗上嚎叫,但你只有很少的时间能亲抵现场。大多数时间,你只是知道事情正在发生,你通过蓝色的天空和风的速度知道事件在发展。是豹子的身上布满花朵,是蛇在花的洞穴中睡眠。而你远离现场,想象着那残酷的美。你恨不得立即就钻进一只花蕾,在里面腐烂掉。或者成为一只毛绒绒的屎克郎,在那蓬松的,被花朵的脂肪泡胀的红土壤中,扒个洞一头钻进去。但你仅仅是坐在屋子里,无所适从,渴望着无事生非。哦,那一切与你毫无关系。即使花朵把山岗压塌,把蜜蜂呛死,这一切也与你毫无关系。我曾经强烈地体验过这种残酷的无关,那时我在芒市附近的森林中,春月无边的夜晚,我独自一人,走过一座又一座铺满去年十二月落下的,尚未腐败的树叶的岗子,地面被月光戳出无数的斑块,蜜蜂不知到哪里去了,一路上遇见无数的花丛,它们中的一些,当着我的面打开,撬开烈酒罐子似地把气味放出来,香得令我恶心。这些花朵有些在月光中,有些在暗处,拼命地开放着,前仆后继,枯萎的才垂下,掉下,新的骨朵又打开了,仿佛有什么不可抗拒的诱惑在外面吸引它们,其实什么也没有,它们仅仅是要打开,要牺牲在盛开之中。在这美丽无比、安静、凉爽的春夜里,我却忍受着烦躁、闷闷不乐、象一头找不到活干的狼。我又听见一朵马樱花“叭”地一声解放了,我忽然明白,我的烦恼的根源是,我不想当人,我想当花,我要开放。我渴望作为花朵之一,与这春天的故乡,吻合。

——选自《春天》

来源: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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