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嘉树山房

几位年青人爱书爱朋友，合租一处房子，取名嘉树山房。他们邀我去，几次寻访未果。新年第四天，是休息日，先电话约着，他们来人接我进去。原来就在我住处附近。我的住处已渐成闹市，商铺挤挤，市声喧嚣，最近小区楼下又添两个大型商场，人多车多，不宽的街道常常堵塞。朋友接我进去，站在山房门口瞬间如入深山寺门，市声远去，一时还原三千年前的寂静。

我对朋友说：真好，是读书的地方。

房子几间，处处见书。但有两处显然是作为书房，房子挨墙立着两个大的书柜，柜中排满着书，上面已装不下就在房子中间地下列阵，人进去只容你在不宽的地方回旋。也好，站在这里眼目里尽是书，抬头可视柜上书，低头可看地下堆垒的旧书旧刊，书籍用炙热亲切的眼光盯着你，并散发着淡淡的书籍腐锈霉变的味道诱惑你，告诉着你，这里都是些世间待了些时间，值得好好探究的古书旧籍。另外两处，一处设为暧房，中间置一铁火炉，炉中显然烧着旺火，站在炉边感到炙人，围炉而坐真好谈天，虽不是周作人书屋里的红泥小火炉取巧，也是更可烧热情感喷射的。另外一处大概是设为茶房，预备着四时可用，置大的茶案，有茶道的小茶壶小茶杯备着，可一边赏玩茶艺一边赏书谈书。房子深处是一小小院子，院子一面是高的山墙，仿佛阻隔俗世红尘，小小院子就有了洞天的味道。院中有树，树有香樟树、桂花树、茶花树。树下先是垒着一列石阶搁花盆，三步之外用石头搭条水泥板，可坐下谈天，月夜里大抵是可藏在树下赏月，偷看星星眨眼说话的。桂花时节浓郁的芳香是不是会让人醉到在树下呢？顿时想起山房为何取名“嘉树”，一定是因为主人深爱着院子里的树，我却想，是不是更因为北宋词人晏殊“世有嘉木，心自通灵”的启悟呢？

这是市井吗？我疑惑的盯着朋友，朋友解惑：这是一处主人已故的闲房子，我们几个就租赁过来，布置成书屋，可以会会朋友，以书交朋友，邀着些爱书人来谈书读书和交流书籍。

真是好主意。

书是这里的主角，但我站在院子里四顾，感觉是另有什么在这里营造着些气息，让我闻着舒畅惬意，有久违的东西打动我。是什么啊？是不是这房子散发的气息？我注意着房子与院子是共同营造着乡间的、田原的、古朴的气息，房子本有些年岁，旧墙旧瓦，厚积岁月尘埃，更因故人不在散发慵懒怠废，不能振奋，可是偏偏有人用心把书籍装进来，把些年青人装进来，把些读书人说的话放进来，把些朝气活力向上的心志在房子里流溢，自然是注入了甘露。人待此处，意识里是书籍、知识、时间、奋发，你的灵魂里会轻轻回响朝圣的钟声。

我在两处书房里逗留着，看书，观书，爱恋着书。我没带老花镜，老眼昏花，可还是认真盯着拿着些书籍翻翻，赏玩着书的装帧，看看目录或者浏览前面的简介。里中我看中《沈从文自传》，这是久寻未获的。问：书怎样卖？主人笑，不好意思，这书已被人看中，过天就要给他邮过去的。再细细看在地下堆垒的书，不少是已打捆或装袋，其中就有整整四十本一套的《宋史》，问买主是谁，原来是一位书法界的朋友。世间多有爱书人。记着一位大家说过如此的话，如果真有天堂，天堂的样子就是书房的样子。有书才是人间，人世间只有书籍可充实充盈，不能设想没有书籍和不存书香的地方会是如何的野蛮荒凉和荒唐！

那个暖房里已有些人在谈天，聚着些小伙和姑娘，炉火太旺，年青的脸蛋炙烤泛着潮红，暖热的空气里，从他们的谈话里可以体味另外的热度，书籍给予一颗颗年青的心是信心、勇气、无限的向往。

走时，朋友送出山房，站在门口，彼此道着再见。他说，您常来玩。我道，一定一定。挥手相别，那一挥，空气里氤氲着浓浓的书香。

2020年1月5日于益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