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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走到内蒙古去插队

 Daweb_YN 2021-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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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内蒙古去
北京市通州潞河中学插队知青王黎明

人生的道路是漫长的,旅途中歇息时转过头,深情地注视着自己留下的两行足迹,百感交集。对过去的时光,即便是苦难,也有一种依依的感情,因为这毕竟是自己生命的历程。看那足迹吧,在变幻莫测的人生中,关键时刻的几步路就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

“你的心真硬,连头也没回”

1968年秋,“文化大革命”这场要把一切吞噬的烈火,已经在神州大地上肆意燃烧了两年。“文化大革命”初期,作为一名中学生,我被“反修防修”、“巩固无产阶级专政”的价值目标所吸引,以一个刚刚步入18岁的青年所特有的活力激情,投入到“文革”的惊涛骇浪中。现在,如火如荼的上山下乡运动又使我激动。我没怎么考虑,就下了去内蒙古插队的决心。因为在此之前,大约是6月份,我已经报名去北京郊区插队。不知为什么,也许是生性散漫,我对农村的田园生活,素无恶感,在潜意识中,甚至还有几分向往呢。当然,做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的信念是下乡插队的直接动因。我深信,在农村的艰苦环境中,将克服掉“文革”中暴露出来的种种弱点,成为一名坚定的“布尔什维克”。

当时,起码是第一批,大部分人都是自觉自愿去农村插队的。插队的地方越远,越艰苦,就越革命。我去内蒙古插队的想法,得到了家人的支持。但当他们得知,我同另外两名同学一起步行去内蒙古时,爸爸首先表示不同意。他反复问我同一个问题,为什么不同大家一起乘火车走,非要步行呢?我回答的很干脆,“这样可以表示我们的决心,可以经风雨见世面。”但爸爸提出的一个又一个具体问题诘问我,“第一天住在哪里?路上生病了怎么办?”我回答的很浪漫:“我们沿着铁路走,天黑了就找地方投宿,不行就在扳道工的小屋里凑合一夜”。“随身带着药,不行就找医院”。亲人看我们意志坚定,信心十足,终于同意我们的意见。

1968年9月7日凌晨四时许,陈韵、张树欣到我家会齐。爸爸、妈妈、姥姥和陈韵的母亲,把我们送出门外。我们三个人背着背包,在亲人们慈爱的目光中,大步踏上征程。一年以后,提起那个难忘的早晨,姥姥对我说:“我始终看着你,以为你能回头看一眼,你的心真硬,连头也没有回。”

第一夜睡得真香

潞河中学,是一所美国人用庚子赔款建造的教会学校,有150年的历史。我们三个人,都是这所学校的学生(校名为通县一中)。我上高中二年级,张树欣上初三,陈韵上初二。我和陈韵是在一次支农劳动中成为朋友的。他是上海人,一对明亮的眸子,白白的皮肤,长得很帅。步行去内蒙,我俩一拍即合。张树欣得到消息后,表示愿意一起走。他体格强健,黝黑的皮肤,浓眉大眼,棱角分明的嘴,显出刚毅的性格。

我们凌晨4时出发,走到天安门广场的时候,东方渐渐透出晨曦。雄伟壮丽的天安门城楼轮廓分明。我们伫立在金水桥前,凝视着毛主席的巨幅画像,足足有几分钟。一种神圣的使命感涌上心头。然后,缓缓转过身,继续向西方走去。

从西直门出城,沿铁路线向北,我们朝昌平南口方向走。时值秋天,午后烈日如火,我们的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背上的背包变得越来越重了。又走了几里路,陈韵总感到鞋里有沙粒,几次脱下鞋来倒,还说有。后来才知道他的脚打泡了。有生以来,他第一次走这样长的路。在以后日子里,他就是带着满脚血泡走下来了。

站在铁路路基上向东看,附近有一条东西向的街道。走下路基,我们就近来到一所学校的大门前。以后才知道这里是北京师范学院体育系(北京体育师范学院的前身)。走进校门,见到一位女学生,就向她说明缘由,希望在这里借宿。她高兴地招呼一位正走过来的女同学,“毛___(遗憾的是名字记不清了,真希望能和她取得联系),你的校友来了!”这位素不相识的大姐姐立即跑过来,抚着我们的背问长问短。她以运动员特有的热情豪爽及女性的细腻,安排了我们的食宿。她用自己的饭票为我们买来丰盛可口的晚餐,与她的女伴一起给我们端来。晚饭后又打来热水,让我们洗脸、洗脚,就像照顾自己的小弟弟一样。她们是那样的热情亲切,与“文革”中人与人的对立、仇恨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善与爱,这种人类最美好的感情,温暖着我们的心。那一夜是我们一路上睡得最沉最香的一夜。

我们登上了长城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亮,我们给大姐姐留下一封信,翻过学院尚未开锁的大门,上路了。快走到燕山脚下的时候,视野顿时开阔了。清新的空气,迎面而来的凉爽的山风,清澈的渠水,色彩斑驳的田野,游动的牛群……,这一切,使我们这些长期居住在嘈杂的城市里面的人,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

当天晚上,投宿在南口镇革命委员会。当叔叔阿姨们得知我们要步行到内蒙古去时,对我们热情极了,他们很赞赏我们自觉找苦吃的锐气。

我们每天早晨五点起身,一夜的酣睡,离开温暖的被窝,一下钻进冷冰冰的晨风中去,那刺激是强烈的,因此我对清晨的一幅幅画面记得格外清晰。

来到举世闻名的京张铁路关沟段,一路上翠柏、怪石、飞瀑……,仿佛是一幅中国山水画长卷。当我站在居庸关云台上时,一股思古之幽情涌上心头。“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感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涕下”,但这只是一瞬间,满怀的革命豪情,又激励我上路了。

走着走着,眼前一亮,我们终于看到蜿蜒在群山峻岭之巅的长城了。这是第一次看到长城,顿时,满身的疲惫一扫而光。我们疾步跑上长城,抚摸着她那经历千百年风雨战乱的,累累伤痕的身躯,眺望她那出没在高山深谷之间,像巨龙般伸延向远方的雄姿,深深为这象征着中华民族古代文化的伟大建筑而自豪。站在八达岭长城上往关内看,满目葱绿,往关外看,则是一片萧瑟的黄色景物。与现在游人如织的景象不同,那时的长城脚下冷冷清清、门可罗雀,只有我们三个人。走下长城,居然有一个国营的摄影部还在营业,我们请摄影师照了一张以长城为背景的合影,默默告别长城,投入到那片茫茫的黄色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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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官厅,走宣化

三天后,我们的身体逐渐适应了长途跋涉的生活。天气好体力好的时候,一天能走一百多里。第四天早晨,我们从康庄附近的一个村子出发,越走越冷,觉得寒气逼人。天大亮时,我们来到了碧波万顷的官厅水库,铁路线是从横跨水库的一座铁桥上通过的。铁桥上有解放军战士守卫,行人不得通行。我们向战士说明情况,他大手一挥,让我们通过了。走在桥上放眼望去,好一片烟波浩渺的水域,那景色深深的刻印在我的脑海中。

怀着几分激动,我们走到了宣化车站。没想到的是,不但没有受到礼遇,反而一场严厉的盘查。一群工人民兵见我们没有车票,还背着行李,不由分说,连推带搡的把我们推进一个屋子关了起来。屋子里面还有几个蹭车的“盲流”。过一会儿进来了几个人,显然是要“发落”我们。我们赶忙向他们解释,并出示了学校为我们开的介绍信。当他们确信我们是三个步行去内蒙古插队的中学生时,你是热情起来,把我们送出了车站。工人老大哥爱憎分明,在这里又体会到一次。

有一天,我们走过一片草甸子,齐腰深的野草,没有路。我们就拨开野草,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走着走着,发现前面有一个小房子。

用煮饭的锅洗脚

柴沟堡是一个比较大的车站,许多机车在这里上水、上煤、编组,挂钩声、机车排气声、汽笛声响成一片,一派繁忙热闹的景象。热情豪爽的火车司机们,招呼我们乘他们的车头走,我们谢绝了他们的好意。走下路基,我们在一棵树下坐着休息。摊开地图看,从柴沟堡往西是大同市,再往北到丰镇,就进入内蒙古自治区乌兰察布盟了。我们做了一个冒失的选择,舍弃铁路线(它实在是一个最好的路标),直接往北走公路,这样距离凉城县更近些。以后的事实证明,这样走,虽然使我们看到许多民俗民风,更深入地接触社会,但由于公路大多曲曲弯弯,且歧路很多,又听不懂老乡的方言,辨不清方向,使我们饱尝困惑之苦。走到山西省境内,老乡的口音很重,话难懂。一天下午,我们走进一个小村子,明晃晃的太阳当头照着,一群粗壮的男人在一片空地上打井,女人们在树荫下,边忙手中的活计边聊天儿。小孩子们跑来跑去,一只大黄狗摇着尾巴,追住它的小主人,中午已过,我们还没有吃饭,就在村里的一个小商店买了几块点心,靠在土墙上,席地而坐,晒着太阳吃起午餐来。几个陌生人的出现,引起女人和孩子们的兴趣,他们把我们围起来,用新奇的目光打量着我们。一个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婆姨,指点着我们,和身边的女人议论着,我虽听不懂她那浓重的晋北方言,但看她说话时的眼神动作,我知道,她在赞叹我们的手,夸我们的手那样的纤细。她怎么能够理解,正因为有这样的一双手,我们才下决心到农村去,进行脱胎换骨的改造。后来我才知道,这样一双手是很难改造的,中国的知识分子应该与工农相结合,但对这种结合,不能做简单化理解,让知识青年去从事最简单的体力劳动,这是一种浪费和退化。

那天晚上我们走进路边的一个村子,投宿在村头一位单身老大爷家。他家徒四壁,土炕上只有半张破损的炕席。尽管素味平生,但淳朴忠厚的老大爷,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接待了我们。睡觉前他给我们烧开了一锅水,然后就让我们在他的锅里洗脸洗脚,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脸盆,他只有这口锅,他自己就是用它来洗脸洗脚的。第二天一早,我们不想吵醒老大爷,就蹑手蹑脚的走出门,悄悄上路了,可没走多远,老大爷披着一件单衣,赤着脚追上来,他不听我们的劝阻,硬是光着脚送了我们一里多路,才在晨曦中依依不舍的与我们告别。

黄土高原赶路忙

这一天我们迷路了,走过一片荒蛮的草甸子,齐腰深的野草划着我们的衣服,发出刷刷的响声,走了十几里路不见人烟,正焦虑不堪的时候,张树新突然发现了一个小屋推开门,里面有三个四十几岁的男人,一个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聊天时他们竟然是地道的北京口音,我们只知道他们就在这里放牧,至于何时何故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生活,就不得而知了。

告别了这些人,继续往前走,到夜幕降临时,我们才投宿在一个生产队的办公室里。半夜里我醒了,全身的关节酸痛难忍,仿佛散了架,感到自己在发烧,像腾云驾雾一般。黑暗中我摸索出随身带的阿司匹林片吃下去,默默祈盼能战胜病魔。

为了躲避中午的烈日,踏着夜色,我们又早早上路了。年青人的肌体中蕴藏着旺盛的生命力,夜间还在发烧的我,此刻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似的。黄土高原上有无数纵横交错的沟壑,路就在这些沟里面。土路上有两道多年形成的车辙印,沿着车辙印走几里,甚至几十里都见不到人。这一片黄土地最缺少的是水和绿色,我们带的水喝光了,唾液腺像是停止了分泌,口中干得发苦。走着走着,赶上了前面的一群羊,我们和放羊的老乡拉话,他们说前面路边有一口井,他们赶羊群去那里饮水。走到水井处,人和羊一起围在井口边,干渴的羊群躁动不安,咩咩的叫声是那样的急迫。当第一桶水摇上来的时候,我们等不及浑浊的水沉淀一下,便咕咚咕咚痛饮起来,仿佛喝的不是水,而是天空中的琼浆玉液。

亲人们接我们到凉城

当我们跨进乌盟兴和县革命委员会大门时,真是高兴极了。走了九天,我们终于来到内蒙古自治区的土地上了。兴合县革委会的同志们得知我们是从北京步行来插队的,待我们像亲人一样。他们安排我们住在招待所里,明亮的房间,整齐的被褥,午饭是黄灿灿的小米饭和大碗的炖羊肉。兴和的同志们还与凉城县革委会取得了联系,凉城县革委会立刻派一名干部到兴河来接我们。他是一位近30岁的男同志,见面时他用力握着我们的手,连声说,“你们辛苦了,我代表凉城县人民欢迎你们!”。 

我们乘公共汽车去集宁市。辽阔的内蒙古高原上,起伏的丘陵,黄褐色的土地,明亮的河流,曲折险峻的公路,及司机在险恶的路段,依然高速行驶的粗旷潇洒,撞击着我们的心灵,使我们这些初到内蒙古的年轻人感到新奇和刺激,汽车驶进集宁市。集宁市是乌兰察布盟署所在地,盟署交际处是一座具有蒙古族风格的高大建筑,我们就住在这里。傍晚,盟革委会政治部主任,一位解放军首长来看望我们。他详细询问了我们在路上的情形,称赞我们的决心和毅力,他热情地鼓励我们在内蒙古插队的日子里,要发扬这种精神,锻炼成长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第二天我们乘汽车去凉城县,汽车跑了近两个小时,连绵起伏的蛮汉山和湛蓝色的岱海映入眼帘,我们被凉城美丽的山水深深打动了,天空清澈透明,空气清新得醉人,一碧万顷的岱海在深秋的阳光下是那样的安详妩媚,岸边的白桦树林在秋风里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在呼唤我们这些远方的客人。啊,这就是我们的第二故乡,不知不觉中,我们已投入了故乡母亲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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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记

本文介绍的三位知青,王黎明陈韵到凉城县麦胡图公社目胜一队插队,张树欣到多那苏公社车路沟插队。张树欣于1971年到呼和浩特市华北建筑公司工作,后在北京通州区农机修造厂工作。陈韵于1972年到包头市师范学校工作,1976年到北京大学学习,后在北京外国语大学工作。王黎明于1971年到包头市师范学校工作,1978年考入北京师范大学学习,后在北京市委工作。

文/图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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