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自从发现老公赵彥和一个女人的奸情后，宋亚婄便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如多米诺骨牌一样，一滑到底。 就像今天，早上开车去上班，等红绿灯时，她和一辆小别克发生了刮碰。虽然是宋亚婄因为抢道在先需要负主要责任，但对方车辆的那个女人，也实在太过分，张口一句“老女人”，闭口一句“眼睛长到脚后跟”了，红唇翻滚，骂得宋亚婄毫无招架之力。 她倒是也想对骂回去，但看着女人身旁五大三粗的男人，再想想已被她拉入黑名单的老公，最终还是忍了。 保险公司的人来之后，她赶紧溜之大吉。 到了公司，还没有从糟糕的情绪中缓过神来，又传来一个让她措手不及的坏消息，她手下最得力的销售员小卢居然辞职了。 宋亚婄开了一个茶叶公司，本来生意一直不错，谁知道疫情后销售却急转直下，再赔下去，就要关门大吉。 她坐在椅子上喝了口水，压住不断上升的火气。 下属有个95后，脑子挺灵，给她出主意，“现在卖东西不能光靠传统方式，直播带货多火啊，有些主播一个晚上卖出去的东西，比别人一年卖出去的东西都多，宋总，我看咱们也不防试一下。” 宋亚婄马上点头，让95后联系本地最火的主播。 女主播身穿藕色旗袍，盘着发髻，清新淡雅。 宋亚婄看着眼熟，直到对方笑着向她伸出手，她才有点恍然地记起，对方竟是高丹。 高丹也认出了她，浅笑着说：“宋总，真是幸会。” 两个人表面平静，内心却都如同煮了一锅开水，各自沸腾翻滚。 2 大学时，宋亚婄和高丹曾是一个宿舍的舍友。那时的高丹来自小镇，穿着打扮一般，但她长相清纯，是无数男生心中的女神。 宋亚婄来自省城，从小学过钢琴舞蹈，衣着打扮相当有品味。关于两个女孩的对比，自从她们踏进校园的第一天起，就一直存在。 有些男生喜欢宋亚婄的活泼大方，有些则觉得高丹的羞涩清丽更难得。虽然高丹对于男生的这些评价并不在意，但在宋亚婄心里，还是暗暗把高丹当成了竞争对象。直到有一天，她看到自己暗恋已久的师兄居然向高丹表白，熊熊燃烧着的妒嫉之火让她的心彻底失衡了：一个小地方来的柴火妞，凭什么得到这么多人的宠爱？ 她宋亚婄，又哪里比不上她？ 那时的宋亚婄心高气傲，她联合宿舍几个城里姑娘故意冷淡高丹，希望高丹能对自己低头。可她没想到的是，高丹骨子里居然也是个倔强的姑娘，她就是不听她的，宁肯独来独往也不想入她的小团体。 这更增加了她对高丹的厌恶。 后来有段时间，高丹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周末也总是早出晚归。宋亚婄稍一打听后知道了，高丹的母亲病了，她家里本来就不宽裕，还有个弟弟，母亲生病后，家里连继续供给她最基本的生活费都不能保障，她只能去勤工俭学。然后在得知过几天就是高丹男友生日时，宋亚婄心生一计。 那天，趁高丹不在，宋亚婄把一千元现金放在了宿舍靠窗的桌子腿那块儿，然后她带着两个伙伴躲在隔壁宿舍。她知道，高丹下课回来总会到窗前喝口水，发会呆。她不信困境中的高丹，在金钱面前能够经受得住考验。她要当众扒下她高傲的皮，让大家都知道，他们心目中的女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果然一切如她所料，当她和伙伴们推开房门，便看到桌子下消失不见的钱以及高丹惊慌失措的样子。之后，她向宿管员报告，说自己藏在枕头中的钱丢了，宿舍里每个人都要查。 在宿管员的协助下，每个人都掏出了自己的钱包，而宋亚婄，则从高丹拿出的钱里，顺利指认出了上面留有自己记号的一千元钱。 十年前的一千元，不是个小数目。 3 高丹羞愤难当，她想说什么，可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可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却渐渐超出了宋亚婄的控制范围。 高丹被学校记大过处分。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系里本来不打算公布此事，但系花高丹秒变小偷的戏剧性经过，还是被传得沸沸扬扬。之后高丹从宿舍搬走，相恋已久的男友顶不住压力同她分手。 也许是母亲的病重让家里无法再供她读书，也许是不堪流言蜚语的侵袭，高丹不久就退学了。 此时，距离她们毕业，还不到一年时间。 之后的宋亚婄再也没有听到高丹的消息。她忙着写毕业论文，找工作，接着又结婚生子。高丹的影子，渐渐被生活的浊浪淹没。 她从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和高丹重逢。 两个女人在各怀心思里，完成了第一次直播带货，效果却好得出乎意料。 宋亚婄本不想再和高丹有交集，毕竟，当年的事她很心虚。但比起赚钱的快乐，那些往日的疙瘩又算什么。 她们就这么合作了一段，公事公办，都默契地没有提到当年的事情。 事业也是女人的春药，老公赵彥的奸情被她抛在脑后，宋亚婄颇有些步履轻盈，容光焕发的意思，她在内心对自己说：奸夫淫妇，等忙完这段时间再慢慢收拾你们。 直到后来有一次，直播结束后，高丹笑盈盈地问道：“你女儿甜甜现在怎么样，还是那么喜欢吃巧克力味的棒棒糖吗？” 宋亚婄下意识回道：“挺好啊，还那样。” 等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女儿叫甜甜？怎么知道这些事？” 她们接触这段时间，都没有提到彼此的生活和家庭，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生活中的这些细节？ 高丹伸开左手，手腕上，纵横的疤痕狰狞可怖。她说：“宋亚婄，你都不想知道这些年我经历了什么吗？” 宋亚婄放下手里的笔，她知道该来的总会来，与其逃避，不如直面。 灯光照在高丹的脸上，眼帘下，是两道浓重的阴影，像两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4 退学后高丹的经历，就是一部灾难史。 那时候，她妈妈连气带病，不到三个月就去世了。家庭的压力，事业的不得意，让父亲把一腔怒火都发泄在了高丹头上。有一次，喝醉了的他甩了高丹俩巴掌。这俩巴掌，打碎了高丹对家最后的留恋，她拿了五百块钱，连夜离家出走。 高丹没有大学毕业证，为了生存，她当过化妆品导购，做过酒店的服务员。住过没有窗户的地下室，半夜里总有老鼠从她脸上爬过。她也曾和人一起合伙住过城中村。 夜里，她去上公厕，需要哆哆嗦嗦穿过半个城中村，不知名的男人在城中村游荡，间或有人冲她吹起调戏的口哨。 后来为了挣到更多的钱，她加入了一个野模团，四处走穴挣钱。 冬天，她和几个姑娘穿着浑身都是鸡毛绫子一样的东西，露出白花花的大腿和肚皮，在新开业的商场里，像一只开屏的孔雀随着音乐扭动。周围的人如同看猴子一样看着她们，尊严和耻辱感让她的心撕裂成两半，脸上，却还要露出八颗牙的微笑。一天两千块钱，是她们的价格。 ……每当这些时候，她就恨透了宋亚婄。宋亚婄对宿管员撒谎说她的钱放在枕头里的时候，她就明白了这是她给她下的一个套，可她没有辩解。因为不管钱放在哪里，她偷钱是事实，无谓的挣扎只会让她显得更加可笑。 是宋亚婄故意把她内心深处最黑暗的一面勾引出来，把她的人生活活撕碎。 原本她已经和男朋友计划好毕业就结婚，之后考研或考公务员，像大多数人那样，一路顺遂地结婚生子。生活也许有琐碎，可温暖笃定。可现在，她四处漂泊，不知道未来在何处。 后来有一次，她们的经理，一个四十多岁的油腻胖子，当着很多人的面，嬉笑着把手伸向了她的屁股狠狠地抓了一把。 她知道要想在这里长远待下去，见怪不怪地笑着呸一声，才是最佳答案，然而她还是没忍住，重重地推了他一把，他猝不及防地跌倒，后脑勺磕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晕迷过去…… 医生说经理醒来的机率微乎其微，很大可能会成为植物人。 恐惧与绝望把她压倒。就在医院的卫生间，她掏出包里的小小的折叠水果刀，狠狠地向自己的手腕切去……最终却被救了回来。 经理属于重伤，她因为故意伤害罪，除承担巨额经济赔偿责任外，还被拘役6个月。 在看守所，她遇到了形形色色的女人，听到过各种各样的故事，报仇的念头压倒了一切，她想即使自己毁了，也要毁了罪魁祸首宋亚婄。在那里，她还认识了一个女人叫萍姨，萍姨说，一个女人最放不下的就是孩子，毁了孩子，比毁了她自己还要让她痛。 高丹记下了这句话。从派出所出来后，她辗转打听到宋亚婄的住处。整整三个月，她跟踪她，了解她的工作和生活，并认识了宋亚婄五岁的女儿甜甜。终于有一次，她趁宋亚婄带孩子去公园玩，而自己在旁边接电话时，用两根棒棒糖带走了甜甜。 高丹打算把甜甜带到萍姨的老家，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随便给个什么人家养着。想像宋亚婄在不见了女儿后发疯的样子，她就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可是，在她把甜甜带上车之前，甜甜却举起手里的另一根棒棒糖，咧嘴笑着对她说：“阿姨，这根给你吃。” 阳光下，孩子的笑容纯净透彻，如同最美的画卷，她忽然抑制不住落下泪来。成人内心的龌龊，在孩子面前，简直让人无法直视。最后，她帮孩子整了整衣服，擦掉了女孩脸上脏兮兮的糖浆，又悄悄把甜甜带到了原来的地方。 5 宋亚婄听着高丹平淡的叙述里，隐藏着让她震惊的惊涛骇浪。她记得，那次她打完电话不见了女儿，发了疯似的寻找，她正准备打电话报警时，却见到女儿甜甜正蹲在离她不远的喷泉边看金鱼。当时她抱着女儿，失而复得的惊喜压倒了一切。 那时，她只以为是甜甜自己不小心走远了，却从来没有想到，女儿和自己的命运，在一刹那几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几乎不敢想像，如果甜甜丢了，她是否还有活下去的勇气。宋亚婄握紧了手里的杯子，她紧张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不自禁地问：“那以后呢？” “以后你不是也看到了吗？我赶上了直播的风头浪尖，本来只打算试试，没想到，居然干成了。本来我以为有生之年都还不完欠那个经理的债，现在看来还有希望。”高丹云淡风轻般地说。 这么多年，她辗转流离，四处漂泊，到了三十岁依然孑然一身，她曾有过几段感情，可都如昙花一现。她的面庞依然紧致秀丽，可眼角，密密的纹路早已出卖了她。 宋亚婄还想问，最后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可还没有等她发问，高丹却自嘲地笑了，“放下恶念那一刻我忽然理解了你，人的内心深处都住着一个恶魔，在我们无法察觉的时候会突然冒出来。你在诬陷我的时候，我想带走甜甜的时候，都是这样。很多时候，我们的命运都在我们的一念之差里发生改变。我只是不想，让孩子的命运因为大人的恩怨而发生偏差。 至此宋亚婄终于知道了，自己年轻时的一时冲动，竟然让高丹的命运彻底改写。她和老公赵彥甜蜜恋爱去外地旅行的时候，高丹却挣扎在生活的底层；她苦恼于女儿爱吃甜食容易长蛀牙的时候，高丹却在看守所里，过着没有未来的生活。 而原本，她们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可以拥有大致相同的人生。 她想问自己，如果知道以后高丹会经历这些，她还会设下那个局吗？她还会只是因为嫉妒而轻易地做下那件蠢事吗？她知道，她不会。可是生活没有如果，命运的齿轮一旦转动，就无法暂停。 这么多年，她刻意地不去想起高丹，就是因为她像一根隐入肉里的一根刺，当你去触碰它的时候，你会觉得那隐痛依然会让你浑身发抖。她也并没有和她曾暗恋的师兄表白，曾经想而不得的东西，一旦超出你能付出的代价，便只想远离。她永远记得，曾经高傲的女孩，在被众人抓住现形时，眼眸里的绝望。 她想对高丹说一句对不起，可这一句轻飘飘的话，怎么抵消得了对方曾经的哀伤和痛苦？她只有低着头，咽下了喷涌而出的眼泪。 最后，高丹说：“宋亚婄，咱们以后不要再合作了，山高水长，就此别过。” 那个冬天，宋亚婄也没有像自己之前设想的那样，狠狠修理一把赵彥和他的小情人。她原本打算在小情人的亲哥哥的婚礼上，把高价拿到的奸夫淫妇在宾馆的激情视频，由买通好的司仪假装不慎公开播放。但她放弃了，选择了平静地结束一切。 和赵彥在民政局分手后，她给高丹发了个短信，只有两个字：谢谢。 道路绵长，冬日的风浩然盛大，涤荡一切。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