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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 • 初语阅读】浦仲诚作品 | 多情多姿在富春

 梅雨墨香 2021-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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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有水亦有山,富春山川非人寰。长川不是春来绿,千峰倒影落其间。水送山迎入富春,一川如画晚晴新。云低远渡帆来重,潮落寒沙鸟下频。未必柳间无谢客,也应花里有秦人。光万古清风在,不敢停桡更问津。”

多次读过唐代绍兴诗人吴融这首描写富春山水的诗篇。因为受吴融《富春》诗中意境的引诱,也因为探究黄公望,二十多年来,几乎每年会驱车去浙江,入富春,去体验吴融诗中富春山水的意境,去享受黄公望笔下那富春山水的美好。然而,每次复去富春,那富春山水所给我的感受,总是那么不一样,真所谓“山迎水送在富春,复来还去依然新。”富春山水,成了我不可割舍的好去处。

沐着阳光在富阳

去年春,与富阳作家盛忠民相约,去了他的家乡上官万春山,走进那里的竹山,探访了藏在深山野墺里的大山寺,这是我二十多年来第二十一次到富春。此去行程途中,富阳的朋友蒋金乐(他时任富阳黄公望研究会副会长兼作协副主席,当地人称蒋金乐先生为阿乐。我入乡随俗,也叫他为阿乐,或称他为乐兄),曾给我发了一个微信。阿乐在微信上说,他在安顶山办事,知道我将到富阳,建议我过杭州后,可从某高速出口下去,直接去安顶山和他会合。然后,他要带我上安顶山顶去看看。在末句,他还以极其诱惑地口气说“在安顶山上,有你感兴趣的东西”。

那时,我的手机开着导航,车处于“十次经过九次堵”的杭州城外那段绕城高速。车比蚂蚁走的还慢,正被堵的心焦心急。当时,心里只惦记着早已等候在黄公望隐居地的王忠慧,根本没心情,看手机上的微信。好不容易车流有所松动,才继续缓缓前进。本该十多分钟走完的这段绕城高速,整整走了一个多小时。原计划上午十点半左右,到达目的地的,却延迟中午十二点多才到达。王忠慧携夫人,早就静候在隐居地外的农家饭店了。寒暄后坐停,打开手机看微信,才发现有阿乐的微信留言。忙电话致阿乐,向他说明情况并致谦,心中才得安生。从此阿乐所言的“安顶山”这个地名,便刻在了我的心头。虽然早已过了午时,在隐居地外的农家饭店,并不影响我与好客的王忠慧推杯换盏,叙着旧谊的热闹气氛。

初识王忠慧,是在十年前春天的那次富阳之行。那时,王忠慧是富阳黄公望村的当家人。我和他开玩笑说:“忠慧,您是黄公望村人,却姓王,而不是姓黄,你干脆就改姓黄得了,哈哈。”王忠慧却说:“不管我姓什么啥,都不会影响这里是黄公望的隐居地,都不会影响我从此成了你的朋友,对不对。”忠慧虽外表朴实个性敦厚,但说出的话,却非常幽默和智慧。

那次王忠慧还与我口头约定:“今后,你每次到富阳,必须要预先通知我,我无论怎么忙,咱俩都要见上一面,我若到虞山,你也是如此。”此后十多年来,我遵循“君子之约”,与他在富阳、在虞山见面十多次,之间情感更加笃深。印象最深的,是四年前那一次。那年,他已被调任上官乡上,工作十分繁忙。当他得知我到富阳的消息后,竟然利用中午短暂的休息时间,顶着烈日,从上官驱车五十多公里,赶到富春江边高速公路下的饭店,为的是要与我见个面,握个手。如此之间,不断加深和延续着他与我之间朴素而深厚的情感。

我始终坚信这一句话:“当你的胸怀中装着太阳的时候,你的眼中和脸上,一定写满了阳光,你的朋友一定会迎你而来。”待人真诚,是交友的法宝。因为去了富阳许多次,我在富阳就有了高峰、忠升、阿乐,志军、阿周、乐群、刚强、张军、立波、忠民、大盛等数十位似忠慧一样热情真诚的朋友。就有了我与他们之间,许多让人回味无穷的故事。

去年春的万春山大山寺之行,非常圆满,让人感到惬意和回味无穷,这得归功富阳作家盛忠民邀约,和一路相伴。在离开富阳的同时,心里留下了二个心愿。一是阿乐在微信中说的那个“安顶山”,让我胡思乱想,常入梦中。“在安顶山上,有你感兴趣的东西。”阿乐卖的这个个关子,留给我的这个悬念,捣得我心不安宁。这安顶山上,到底有什么值得我感兴趣的故事呢。是年秋天,随常熟台办领导和诸政协会员赴浙江诸地考察文化,又到了富阳。因是集体活动,没得闲时。于夜深时,阿乐约我在宾馆匆匆会一面,言谈之间,可惜未涉及“安顶山”,只说好,明年再聚。还有一个心愿,便是一定要再去大山寺。去年临别大山寺的时候,大利师父热情地送行至寺外,她真诚相邀“欢迎老师,明年再来小寺。”我随口回答道:“会的,我明春一定再会到大山寺来作客的。”虽然是应景之言,却不可存诓人之意。真佛面前,不说假话。一言既出,我必须遵这个诺。明年我如再到富春,必访大山寺,要亲手送上我书写的《大山寺题记》这首诗。

二十三次入富春

今年为庚子年,是一个不平凡的年头。新年开春以来,新冠病毒疫情的形势严峻,耽误了我再一次春到富春的计划。为着两个心愿,一直寻找着再到富阳的时机。六月末,疫情形势终于有了缓解。可整个七月,又逢那绵延不断的梅雨天气和台风暴雨。被迫在工作室里宅的太久,被潮热的空气闷坏的心情,好似生了“霉菌”。每天查看着手机上的气象预报,急切地盼望着,啥时候,才有云开雾散的晴朗天气。

七月中旬,在微信上聊天时,富阳的几位朋友,又邀约我再去富阳。记得楼高峰(富阳区文旅局副局长时兼黄公望研究会会长)在微信上对我说“浦老师来富阳吧,你该上安顶山去看看啊。”“安顶山”?又是让我心痒的“安顶山”,山上到底有什么呢。此后的几天里,“安顶山”几乎每天进入我的夜梦之中。好不容易逃出了七月,气象预报说:八月上旬都是好天气。气象预报,更让我下定了再入富春的决心。我想:该启程了。

到富阳之时,已经是八月七日的晚上了。富阳的许多朋友,很早地等候在富春江边的东吴文化公园了。除了来之前就联系好的阿乐、忠慧、忠民以外,还有黄公望书画院院长蔡乐群,新任黄公望研究会副会长吴刚强等另外几位富阳朋友。与他们交往十多年,已习惯了他们的细致和热情。老友们再聚富春鹿山下,富春江迷人的夜色,伴随着老白干,和着玫瑰色的红酒,差点让我醉倒在东吴文化公园的荷花池边。

蒋金乐作为富阳知名的文化学者,许多富阳市民都知道他这个名字,许多熟悉他的人,都喜欢或习惯称呼他为“阿乐”。我却习惯喊他为乐兄。席后,乐兄问我:“浦兄此次到富阳,打算作如何安排。”我虽未醉,却也说了句让乐兄犯猜的话:“我这次到富阳,首先是要当面祝贺您新当选会长,其次还得还二个愿。”乐兄听了,说了声“谢谢”,又很迷惑地问:“还愿,还什么愿?”“这第一个愿,就是要去你说的'安顶山’。烦请乐兄明天当向导,带我上安顶山去,好解我心头之迷。”乐兄听了,他当即大笑。他兴奋又神秘焉焉地告诉我,“浦兄,你明天到了安顶山上,就会明白的,你的第二个愿望是……”。我听了,也装出些神秘感,说道:“我的第二个愿嘛,……后天,我再告诉您。”俩人会心而笑,在东吴文化公园外广场告别时,已近半夜。回到临江花园度假酒店,躺在宾馆中柔软舒适的床上,心里依然不停地想着安顶山,迷迷糊糊中好久才渐入梦乡。

此日上午刚过九点,“向导”依约准时来到了酒店。刚见面,向导阿乐征求我意见说:“浦兄,咱是否可以把日程改一下?”我看着阿乐,疑惑地说道:“客随主便,怎么改,听您的。”阿乐说:“浦兄,昨天好像听你说过,你还想再去看一看著名作家麦家旧居和蒋家祠堂。”我说道:“是啊。”阿乐又说:“我建议你,改为上午去看家麦家旧居。到安顶山路程比较远,下午去比较合适,时间会更充足。再说,'好戏’ 得放在后头看才好。” “有道理。”我听了阿乐的话,接受了他的建议。话毕,阿乐一路导行,向麦家故乡大源镇而去。

麦家旧居及东山寺

著名作家麦家的故乡,也是蒋金乐的故乡。从蒋家祠堂内陈列的介绍中,可以看到,麦家原名蒋本虎,是大源蒋氏第二十三世孙,与阿乐是本族同门中人。

大源镇的蒋家祠堂,是一处典型的江南姓氏文化宗祠,非常难得。从祠堂陈列的历史文化展览及新古牌匾中可以看出,蒋氏家族文化,底蕴非常深厚。该祠历史悠久,曾历经三毁三建,保存到如今,非常不容易。从祠堂里莫言、刘海粟、沈鹏、蒋正华等许多名家、领导的题词和匾书中,可以看到蒋家祠堂的知名度。从祠堂修缮记载的文字中,可看出麦家和阿乐他们,为修复蒋家祠堂的奔走,以及所作出的奉献。也可以看到富阳区政府,对古村落文化的保护之用心。

麦家的旧居,在蒋家祠堂后边大约为村中心的位置,与前边阿乐家的旧居,相距约三十米。不过阿乐家的旧居,早已拆去了,仅剩下一片长满青草和鲜苔的宅基地。麦家的旧居,是座二层三开间,多进式古屋。麦家当年生活过的房子,大概是在第二井的位置。从西边侧门,进入麦家的旧居,和我多年前来参观时,看到的一般模样,依旧有参观者络绎不绝。

麦家的旧居的底楼,正厅中央的壁上,挂着一幅中堂水墨山水画,画两侧配着一对轴联:“诗堪入画方称妙,文到穷处自有神。”室中央书案上,码放着许多图书和一套茶具,方便参观者休息小读。正厅外当面,是一个天井小院,小院南壁墙根下,摆放着许多盆栽兰花。小院中央,摆着一口大缸,内种着一丛睡莲,透着幽雅的气息。

东西两厢,是文创小屋。东厢门紧闭,西厢门开着,一个美貌女孩,坐在茶案内,正煮着茶,招呼着她的客人。随着女孩的举止之间,她脸上旋出的两个深深的酒窝,美呆了她身前那个青年茶客:那个青年茶客出神时,不小心打翻女孩递给他的那盏盛着溢香的茶汤。

我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女孩身旁右边的墙上。在那里,挂着麦家左手托着腮颊、戴着眼镜的素描画像。“……尊崇先祖教诲,一手执书,一手掌礼,乘风破浪,蒸蒸日上,永不止步。”我似乎看清了,麦家眼镜背后那双眼睛里,透出的深邃莫测的思考。

阿乐,一路介绍着麦家旧居的故事。说起家乡的文化,他总会喜形于色,手舞足蹈,可以滔滔不绝。离开蒋家门村时,阿乐说时间还早,可以上东山寺去看看。

“客随主便”是老规矩。乐兄引路,开车上山。一路上,对于乐兄说的所谓山道,实在不敢恭维。什么山道,明明是从山上冲下来的鹅卵石,形成了连续急弯、坡形陡峭,坑坑洼洼的山谷通道。约一刻钟后,好不容易才爬上山,到一处寺庙外场台上停车。我估计,这一刻钟所爬的山道,起码减少我这车胎近一年的寿命。哈哈,没办法,既然上来了,心痛已经晚了。

寺庙外场台的右边沿,长有一棵古老粗大的山树。不知为什么,它的树冠,竟然都被锯掉了,在它的竿顶处,居然有几丛不甘被扼杀的嫩枝绿叶,挺欢实地生长着,展示了它顽强而蓬勃的生机。

东山寺座落于群山之之中,四周没有护围寺院的围墙。大殿为二檐式佛家殿堂,建筑外形崭新,气势宏伟。檐下匾额有“圆通宝殿”四个金光闪亮的大字。殿门大开,观世音菩萨立像,供奉正中,殿内宽阔,香烟缭绕。见有客至寺,寺内中年法师慧缘,缓步迎至殿外。我心中依然想着上山时的坎坷、巅波之道,问慧缘师父:“请教师父,咱这立身之处,海拔有多高。”慧缘法师告诉我:“东山寺,海拔近有三百米。寺内为观音殿,名为圆通宝殿,圆通是观世音菩萨的悉号。寺史历有千年矣。”我不通佛家史学,听闻之间,口复:“谢谢慧缘师父。”举足之间,仅有学观之态。心里一直惦记着下午的行程。一行人告辞慧缘法师,离开东山寺。

回程下山途中,车拐到山中一水库处,名“东坎坞”。阿乐叫停车,说是作短暂小歇,好欣赏水库边山中景色。“东坎坞”水库四周环山,空气清新,水面虽然并不算大,但水质清澈见底。从大坝上向远处眺望,山上峰顶云烟缭绕,山下人家历历在目,风景果然很美。

不知不觉中时已正午,肚子开始叫唤了。阿乐才引导着车程,驶入山坳间一处农家饭店,说是让我们去品尝农家土山鸡,聊作中餐。阿乐忙着与饭店老板去张罗,我与潘吉等躲入饭店的空调间内休息。

仅约二支烟的功夫,老板端着冒着热气、溢着馋人香味的二只土山鸡,摆上桌来。乐兄非常热情,他手撕了一大块鸡肉,让我品尝。刚出锅的鸡肉,味道确实非常鲜美。使我想起了四十多年前,坐火车经德州时,曾吃过的“德州扒鸡”的味道。大家不言客气,仅十多分钟之间,二只土山鸡,就被众人手撕“瓜分”尽了,桌上留下一片碗筷狼籍。看眼前的情景,我对阿乐笑侃道:“进得深山才半日,书生变身洪七公。大家都学会洪七公吃鸡的本领了,哈哈。”

我点着香烟,看着刚洗过手后的阿乐,眼里却说:“吃饱喝足了,下午该上好戏了吧。”阿乐会心地笑道:“好吧,该出发了,上安顶山去。”

安顶山探大西庵

“富春山里多奇峻,安顶峰坳有旧庵。苍色柳杉千百载,元风遗韵在残垣。”这是我上得安顶山后,在古老的柳杉下产生的感叹。

安顶山,因山顶形如马鞍,又称鞍顶山。古代民间又名为“庵顶山”。安顶山坐落于富春江南岸,位于渔山乡大葛村与里山镇安顶村及灵桥镇蔡家坞的三交界处。安顶山的主峰,名为“车正山”,又名“仰天坞”,海拔有790.2米。安顶山上风景秀丽,风光无限。近几年富阳为开发旅游产业,新修成了通往山顶的柏油公路。不过,这条柏油公路可不一般,山路不但狭窄、陡峭,许多坡度呈四十至四十五度左右,而且有几十道一百八十度的急弯,是一个连着一个。可谓不经历其山路之崎岖,是不能体会到驾车上安顶山之险的。有当地人告诫说,若没有十年以上驾车经验的人,是断然不能随便开车上去的。

我虽有近二十年的驾龄,可驾车行驶在这深山陡坡的山道上,也是小心翼翼。不断地上坡又下坡,下坡又上坡,不知上下几十个陡坡和急弯。几乎把驾车技术发挥到了极致。坐在副驾驶位置的阿乐,翘起大拇指夸我道:“浦兄的驾驶技术真不错。”

途经山坳中一大片竹山处,阿乐让我路边车停,说带我去看看藏于这竹山中的古驿道。依言在路边停车,随着乐兄的走向,向左侧竹山中走数拾步,进入茂密的竹林间。在涧水细流的山涧右边,果然有一条布满了尚未腐烂枯竹叶的古老石级山道。古驿道拾级而上,向竹林深处延伸着。在山涧右边拐弯处,有一个指路柱,柱上指路牌分别标着“山顶古道”“盘山公路”和“环桥江边”三个方向。乐兄指着石阶道说:“这条古道,就是通往安顶山顶的古驿道,在没有这条盘山公路之前,历朝历代上山的人,只能通过这条山道,才上得了山顶。黄公望当年可能也走过这条古驿道。”

听了阿乐的话,我似乎有些明白了阿乐向我卖的是什么“关子”了。但此刻,没时间去探讨阿乐的这个话题,得抓紧时间上山,才是主题。继续驾车上坡又下坡,下坡又上坡,不知又冲过了几十个陡坡和急弯。约半个小时后,车右拐后来到山顶最高峰南对边的一个开阔的平台形山地上,阿乐对我说:“停车吧,目的地到了。”车在路边停稳后,我随着阿乐下了车。

耐着疑惑性情,举目向前方远处遥望,近山连着远山,起伏连绵。回眼看了一下四周,见山路两边,一片片杂乱的灌木丛,与山民种的西瓜蔓,交叉生长着。一个个如大碗口一般大的黑皮西爪,在瓜蔓下有意露出诱人的瓜形。但是,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异样的地方。

正寻思间,听阿乐喊道:“浦兄啊,当年的黄公望,很可能也到过这里的呢。”“哦。”我与阿乐都是从事研究黄公望的,听阿乐提到黄公望,我马上来了精神。我靠近阿乐问道:“乐兄,是真的吗,你有什么依据吗。你与高峰都在我面前提到安顶山,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当然是呀,”阿乐抬手指向东边远处坡下那个山坳间,“浦兄你看,在那里有几间破屋的废墟。你可别小瞧这几间破屋,它原来是一个道庵,名叫大西庵,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了。在这个道庵里,曾经还保存过黄公望的画作。”“哦。”阿乐的话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说话间,俩人脚步不停,已到了斜坡前。

阿乐指着那坡下一片矮茶树圃说:“本来从这片茶树间的那条小道下去,可以到得这座古庵屋院前。这一阵天天下雨,你看那小道上,已经长满了青苔,现在从这下去,可不好走了,很危险。得从左边那坡下绕过去。”阿乐说完,率先向左后方的大坡方向而去。我看着阿乐去的那个方向,目测了一下其路程,如果从大坡方向绕过去,起码得多走二百多米。而从茶树间的这条小道下去,只需要走三十多米。一向喜欢冒险的我,想到:就从这小道下去,小心一些,应该没有问题的吧。想毕,我纵身跃下那片茶树间。我横移着脚步,顺着那条小道,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一小会就到了坡下,然后在杂草间向庵院前那片场地行进,很快到了那几间破屋前。见有几位山民,正在破屋前拾掇着一些杂物。再看阿乐他们,距庵院废墟,竟还有近百步之遥。

我站在这座古庵院前,仔细观察着眼前这几间破屋。然后,绕着那座破败的道家庵殿,走了大半圈。古庵屋,位于四面环山山坳里,座北朝南,有五间阁楼式二层正屋,西边有数间厢屋。整座建筑的屋面,大部分已经塌落,东首头那间,阁楼的塌落处,其横梁残件仍然斜吊在那里。整座庵院背后,有一条半环绕的浅水沟,通向北边低坳处,浅沟外有用塑料布围成的护围。庵院四周外墙的壁面,还算完整,大概是经受了太久岁月的侵蚀,庵面上清晰地留下了数代庵主历次修缮的痕迹。最原始的,是墙根以上一人高山石垒砌而成的的墙体,上边布满着青苔。中部墙体,是山石与大青砖开斗混砌的墙面,似乎是原来形状,只是墙面上修补处,均是斜砌的侧砖,与原墙体用砖,明显出自不同时代。在正屋山墙和厢屋山墙上部至顶面处,都有多处塌洞补过后的痕迹,其修缮方式和修补用砖,呈现了不同时代用材和修补手法工艺。

我从浅沟外塑料布护围的豁口处走出庵院,来到庵院外约二丈之后西边的山坡上。山坡上有五株古代树木,从南至西,一字排开。中间三株,主杆数抱,枝繁叶茂,树冠云盖,苍劲有力,高大参天。树身上都挂有名木保护标志铁牌,牌上注释,此树名为“柳杉”, 为二级保护古树,历史逾310年。大树西北处坡下,有一潭清泉,清澈见底,数株古树倒映水中,绰约多姿。从这座庵院残垣周围整体的状态可以看出,这里确实是一座古代道家庵院,它存在于世,到底有多少年了,恐怕只有让考古学家去研究了。

反复观察许久后,才离开庵院废墟,向南坡停车地返回。途中发现,在杂树半荫处的路边,有介绍山顶地形绘图及大西庵历史的二块木质竖牌。驻足细细阅看,竖牌上说,这大西庵,位于安顶山海拔709米处的山坳里,是一座千年古寺。大西庵有一个传奇故事:在元未明初时,朱元璋起兵造反,不慎兵败至安顶山,后边仍有元兵紧追不舍,正当朱元璋走投无路之际,忽遇山上庵中的三位多年习武、武艺高强的道长出手相救。三位道长帮助朱元璋打退了追来的元兵。后来,朱元璋登基做了皇帝之后,念念不忘三位道长的救命之恩,派使臣带兵进山,去寻找三位道长的下落。想不到,三位道长在入道前,曾做过强盗,见到官兵进山,误以为官府又派人来捉拿他们归案,坚决不肯随官兵出山,宁愿自杀而身亡。朱元璋知道后,非常后悔报恩未成,反误了三位道长的生命。他一怒之下,革了使臣的官职,并追封三位道长为“三仙王”,将三位道长遗骨,葬于大西庵边的陇岗,为他们在庵中塑设神像,永受人间烟火。

故事虽然有点离奇,但让古庵存在的历史时间,多了个让人相信的理由。我边走边思考着回到车上。乐兄指挥我把车掉头,向西边那最高峰而去。去西边山峰的道路更陡峭。我车挂二档,小心而上。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阿乐,此刻才滔滔不绝地揭开谜底。他对我说道:“浦兄啊,明代初时,这座大西庵中,曾有过黄公望真迹图呢。”我听后,疑惑地侧头看了一眼阿乐,问:“哦,能确定吗。”阿乐从容答道:“在富阳地方史料中,发现有明代富阳人俞膺为大西庵中所藏黄公望的画而题《灵峰山》诗,记得诗中有二句赞说:'……道人醉墨成陈迹,铁笛声寒夜不寐。’诗中的'道人醉墨成陈迹’很可能指的是黄公望酒后的画作,'铁笛声寒’很可能指的是吹铁笛的黄公望或杨维桢。你也知道,黄公望与杨维桢是铁杆好友,他们都喜欢吹铁笛的。再说,在明代初期,这富春江边七百多米高的道庵里,是什么样的人,既会'醉墨’又善'铁笛’还留下陈迹呢,非黄公望莫属啊。”(俞膺,字古章,富阳渔山乡(灵峰里)人,明代正统至景泰年间(1436—1456)富阳名士、诗人。俞膺生平好学,却淡于名利。他敦品力行,不求仕进,长期隐居于安顶山下渔山乡,对安顶山大西庵内的情况非常了解。) 我想了想,说:“乐兄分析的很有道理呀。从当年俞膺在大西庵里题写的诗句中,去寻找线索,可能会发现我们所未知的黄公望行迹。”

与阿乐话说完的同时,我小心驾着车,到了峰顶的拐弯处。阿乐说:“到顶了,停车吧。”顶峰柏油路的拐弯处,有一片宽阔的平地。我把车停在平地右边的拐弯处。从车上下来,随阿乐向左边坡下走十余步,到了一座泥木结构的小屋前。小屋前有一片大约十多平米的小土场,土场左边,是延向屋后的斜形平台,斜形平台下,是深深的山崖。有几位山民,正在斜形平台上筑铺路面,架设崖边安全护栏。

今日天气突别晴朗,站在斜形平台上,向屋后山下西北方向远处眺望,“长河烟水茫茫,崎山层层叠嶂。青山绰影宽宏,远天齐平无垠。”让人心旷神怡,心中赞叹之句,随之生出。

再看近处山谷中“千峰围着渔山镇,形似盘龙守山乡。栉次鳞比万脊黛,村廓一派好气象。”真是一览无余的极好风水宝地,怪不得当年俞膺要拒于出仕,甘心于隐居乡里了。

回头再看小屋。说是小屋,是因为它相对于宏大山顶的比例而言。其实小屋并不小,它有正屋三间,正屋西边紧连着向北折处的二间。正屋里陈设比较简陋,但很宽敞,西边设有厨房。屋主人是个精瘦又很精神的中年山民。看得出,阿乐与屋主人很熟悉。阿乐说,他俩之间是朋友。阿乐向屋主人介绍了来客的身份。屋主人听后,热情地切了两个黑皮西瓜招待我们。阿乐当着屋主人的面,对我说:“这种黑皮西瓜,就是刚才在大西庵屋后山坡上,你见到的那种瓜。这是安顶山大西庵岭上特有品种,非常甜的,快品尝一下。”

盛情之下难却真意,既来之,则食之。“果然好瓜。”品尝之下,我赞不绝口。与屋主人交流中了解到,这山顶小屋,是山上的草木树林安全的守护点,也是为上山游客,提供歇息的服务点。

目前,安顶山是富阳旅游文化产业尚未开发之地,这里有苍翠大树和清泉作伴,有千峰万树的美丽风光,有大西庵千载人文故事。或许,将来的安顶山和大西庵岭,会引来更多文人墨客寻古探幽,写境抒情。

“月燕山”中得墨趣

从安顶山下来,次日准备去大山寺。在富阳近二天,阿乐不顾疲惫,始终陪着我奔波,本想让他明天休息吧,别再为我忙碌了。但阿乐坚持要同往,我就不再劝阻了。阿乐虽是富阳人,说是尚未去过大山寺,让我感到很惊讶。我想。可能是阿乐对大山寺很好奇,或者他对我说的那个心愿,也感到很好奇。我与阿乐约定:明天,各走自己的行程,上午九点前,在万春山下上官乡忠民的“月燕山”工作室会合,然后再一起入大山寺。

以前,从富阳市区到万春山下上官乡,是沿着富春江右岸前行一段后,再向龙门镇方向走三十余公里,过龙门镇后,再前行三、四公里,便到上官了。近几年富阳道路建设发展快速,加上至龙门镇旅游业发展的需要,从富阳市区到龙门镇,已经有了高速公路可以直达。

我到忠民工作室时,正好八点半。忠民在他的工作室外路口,接到了我们。见面问好握手之后,我即问忠民“蒋老师到了没有。”忠民说:“蒋老师还没到。”热情引路,进入他的工作室。

忠民的“月燕山”工作室,是个三开间门面的宽敞场所。室内陆面上,刷着我特别喜欢的深绿色,给人以清凉的感觉。室中央地上和木架子上,到处摆放着他自制的数十盆石菖蒲盆景。靠墙四周,有几个木架子,码放着他的许多书,以及他经营的农家产品。在最里间的茶案上,他早为我们准备好了将煮的茶。茶案背后的墙上,有一幅“川流不息”的隶书匾额。整个工作室的氛围,给人以一种“文化人在经营农家业”的气息。

参观“月燕山”工作室,也顺便等阿乐。心想,阿乐是本地人,道路应该比我熟,理应先到上官的啊。正想着,在上官乡政府工作的王忠慧,也到了忠民工作室。我赶紧迎上前去,握着他的手说:“忠慧兄啊,让你百忙之中来陪我,真不好意思。”忠慧道:“客气啥,早说好的,浦兄来了,再忙也得陪。”说话间,他的手机响起。“是蒋金乐的电话”他说。

原来阿乐虽然是富阳人,但却未到过上官忠民的工作室。忠慧在手机上把我们所处的位置图,发给了阿乐。半支香烟的功夫,阿乐他们,也到了“月燕山”门口。随阿乐来的,还有蔡乐群、王东亮。

蔡乐群,大家称他为乐叔。与乐叔初次相识,是十年前的事了。因为黄公望,那年高峰与阿乐、骆松涛、乐叔、吴刚强等六人,寻访到了我处。乐叔是侏儒身材,长得极其矮小。那次他们来找我时,见阿乐抱着乐叔下车,我还以为乐叔是阿乐的小孙子呢。却不知,乐叔是富阳著名的画家、富阳黄公望书画院的院长。真所谓,人不可貌相呀。此后几次到富阳,乐叔多次作陪,他还许诺,要赠画作予我。可惜,一直未拿到他的大作。

两路人马,都到了“月燕山”工作室。忠民忙于煮水泡茶,接待客人。我见了,忙劝阻忠民:“忠民兄,马上还得去大山寺。别泡茶了,时间紧,来不及喝茶了,把茶留着,等下次再喝吧。”说话间,阿乐和乐叔各拿出了各自带来的书画,说是要赠送予我,让我既高兴,又感到意外。

阿乐赠我的,是一幅他九十四岁的老父亲蒋旭旦先生写的一个书法条幅:“'山翁有约谈真诀。’——黄公望诗句。”这是黄公望在他的《荆洪谷楚山秋晚图》题诗中的一句诗,全文是“天高气肃万峰青,荏苒云烟满户庭。径僻忽惊黄叶下,树荒犹听午鸡鸣。山翁有约谈真诀,野客无心任醉醒。最是一窗秋色好,当年洪谷旧知名”。常在阿乐的微信上看到他洒出蒋旭旦老先生的书法,心中一直赞叹这位九十四岁老的作品,想不到今天能得到如此墨宝馈赠,心中十分感动,唯感谢并遥祝蒋旭旦老先生健康长寿。

乐叔赠予我的,是一个未裱的微型山水画手卷,名为《富春嘉遁》,此卷画芯高11.2厘米,画芯长135厘米,画首题长33.5厘米,题跋长80厘米,总长248.5厘米。全图展示了一幅“富春山居与春江泛舟”交相辉映的春景。在乐叔的题跋中,可见其蕴蓄了对黄公望当年隐居富春,留下传世巨作后遁身于世外之谜的探索,真是用心良苦。终于得乐叔的馈赠,不胜感激。将乐叔拥抱于怀,聊表当时之情,却把在场的朋友们逗笑的人仰马翻。

笑归笑,乐归乐,时针照常悄悄行走着。好不容易到了忠民的“燕月山”工作室,还没有和忠民好好叙叙旧谊,顺手还“偷”了忠民养的一盆石菖蒲,感觉对不起忠民和他的盛情。想起时间紧促,该出发去大山寺了。情惜之间,离开了“月燕山”, 奔大山寺而去。

践诺再访大山寺

去年春,忠民带我去了大山寺,其间在寺中作了一首《题记》诗,赠于寺中大利师父,临别时曾许诺“明年一定会再访大山寺的。”此后,心中一直惦记着大山寺。心诚至处,举无虚为。真佛面前不说假话,成为我的一个心结。

再临大山寺时,当地深里村俩位村人,早已候在山门外草坪上迎接我们。正纳闷时,王忠慧告诉我说,他们是大山寺所属地深里村的领导陈书记等,听说今天有江苏的文化“专家”和本区(富阳区)的文化专家,要来考察大山寺,陈书记特地赶来迎接作陪。忙与陈书记握手致谢。唉,这个王忠慧,把动静闹大了,真是惭愧煞我们了。几路人马,齐集于草坪上,一起浩浩荡荡进入了大山寺。我真怕咱这个场面,会惊搅了寺中静修的出家人。

身近大殿外,看到在大殿内佛像下西侧,一位中年而美貌的女师父,身披方丈袍,手捋念佛珠,正双唇微动、全神贯注地默默念诵着经文。我想,果然打扰到寺中清静了。

正忐忑时,迎面来了一位中年女尼。女师父双手作揖,轻声问道:“阿弥陀佛,请教施主,光临小寺,有什么事情,需要贫尼帮忙的吗?”我忙作揖回道:“谢谢师父,我是去年春曾到过贵寺的虞山闲人。请问一下,大利师父在吗?”女师父说:“大利师父今天到杭州办事去了,可能晚上才会回寺,施主若有事,可以交待于贫尼,贫尼一定向大利师父转达。”我说:“好的,请教师父的法号,怎么称呼。”女师父回说:“不敢,贫尼小号大慧。”

我听后,赞道:“大智,大慧,好名号。大慧师父,是这样,去年我在贵寺时,写了一首诗,叫《大山寺题记》,当时曾向大利师父说过,明年我再到大山寺,一定会用书法,把这首拙作写好,献赠于贵寺的。今天我把拙作带来了。谢托大慧师父,转交于大利师父。”说话间,我从大信封中取出《大山寺题记》书法作品,双手交给大慧。大慧师父看过后,笑着说:“阿弥陀佛。真好,真好。我代小寺和大利师父,感谢老师。”话毕,大慧带我等去寺中各处参观,然后又去了寺中书院,放好了我所赠的那幅书法作品。

这个书院,与去年春我们所见的,小有变动:屋中央原来的几张条桌,已经移去,沿墙增加了几只书柜,书柜上码满了经书。大慧说,现在这里是寺内的藏经室,一般不让外人进入。我闻言后,自觉退回屋外。

在藏经室门外廊下,恰遇在大殿内诵经已毕的那位师父。大慧向那位师父介绍我说:“师父,这位老师,是江苏来的作家,去年春天来过寺中,与大利师父认识。老师向我们寺中赠送了一幅他为本寺写的书法作品,我刚收藏起来。”那位师父听后道:“阿弥陀佛,谢谢老师。欢迎老师来小寺做客。”大慧转身又向我们介绍说:“这位是我寺中前任主持心清师父。心清师父道行高深,她是本寺资深而年轻的老主持呢。”心清师父听后,忙道:“哪里,哪里。贫尼是净心学佛,没有高深的道行,老师别听大慧胡说。老师可愿随贫尼去迎宾堂小坐。”“好的啊,感谢心清师父。”跟随在心清身后,我说:“我们的来到,打搅心清师父的清修了。”心清师太笑道:“无妨,我该做的功课,已完成了。小寺地处深山里,所来的客人,大多是当地香众或居士,像你们一样的文化人,少有到访。你们能来本寺,是寺中幸事,欢迎老师们常到本寺来作客。”

说话间,众人缓缓前行,已来到迎宾堂。迎宾堂明亮宽敞,四周墙上均挂有以佛家箴言的书法作品,正面首座是寺主宝座,三面宾座一律豪华木质座椅,室内陈设给人予庄重得体,让人有入座便心静之感觉。

心清师父和大慧师父忙着泡茶,招呼客人安座。宾主间,聊着山中风光,谈着寺中琐事,气氛融洽、祥和。闲聊中,心清师父说:“寺内有多位居士,常年住于本寺之中。今年寺内正考虑扩建寺舍,增设居士清修用舍。老师是作家,将来本寺居士用舍扩建完工后,欢迎老师再来寺中。到时,老师可以在寺内,休养身心,静心写作哦。”我闻之欣喜:“如此太好了。等贵寺建设竣工后,我一定会抽闲,再来寺中欣赏新貌的。如果可以在处于这灵山妙水之间的千年古刹中静心写作,真是我生平梦寐以求的。”

言谈之中,窥悟到了山中僧尼修行敬佛之艰苦。特别是女性,在这远离五光十色喧闹繁华的城市,隐入深山寒寺,超凡脱俗,静心修道,实是不易。

一起到访的富阳黄公望书画院的院长、画家蔡乐群,随机向心清师太献上了赠于大山寺的一幅书法对联:“福田无量,佛德永年”,为此访划上了一个热烈而圆满的句号。

时已正午,我向心清师父和大慧师父致谢告别,心清师太说已安排好了素斋,请老师在寺中用餐,我们再三谢辞。离开大山寺时,俩位出家人缓步送行至山门外,挥手依依,心念佛保平安,有缘再会时再见。

离开大山寺,告别富阳诸友。回到家后的当天晚上,又接到阿乐的微信,他在微信上问:“浦兄又到大山寺,是还了什么愿?”我回答阿乐,说:“再访大山寺,是我的一个许诺。'君子之言,不可食也’。”


作者简介:浦仲诚,笔名碧螺,图博馆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常熟市黄公望文化研究会会长。有小说、散文、文史等作品曾发表在《中国作家》《散文选刊》《西部散文选刊》《雨花》《辽西文学》《苏州杂志》《连云港文学》《金山》《太湖》《人民日报》《中国文化报》《苏州日报》等报刊杂志。出版著作有《南观音堂旧事》等十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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