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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两个女人都舒服的关系

 红尘中红九儿 2021-03-25

1

婚礼开始前半小时,司仪忙慌慌地闯进化妆室找童玲核对流程,他捏着单子看了两遍,小声和童玲确认:“证婚人是新郎的领导吧?”

童玲端坐在镜子前,吸着肚子忍受窄瘦的礼服,等着化妆师给她补妆,早累得没剩下多少耐心:“对对对,是他领导,怎么了?”

司仪又问:“我刚才发现证婚和同事致辞都是新郎的领导负责,感觉不太合适呢。你领导没来吗?新郎的领导证婚,新娘的领导致辞,这样一碗水端平,给领导们同等的重视,礼数上不出错。”

童玲摆摆手:“不用不用,我领导是我好朋友,我最了解她啦,她不爱出这种风头。”

司仪犹豫了片刻,但也没再坚持,急匆匆出去做准备。

半小时后,婚礼正式开始。在浪漫婉转的开场乐中,新娘童玲和新郎章亮在全场来宾的祝福中走上礼堂舞台,他们交换戒指,许下承诺,感恩父母,点燃浪漫的烛火,将醉人的香槟酒注满杯塔。

到了最后环节,章亮的领导风度翩翩地登台,代表公司上下为二人证婚,之后宣读致辞,在严肃又活泼的氛围中,二人礼成。

开席后,童玲和章亮下场敬酒、收红包,简直累到要劈叉。好不容易把宾客们相继送走,童玲哀嚎着摊在椅子上捶腿,习惯性地拿出手机刷了一圈,忽然收到一条公司行政部老大姐的微信。

“玲啊,你怎么没安排彭月上去讲话呢?你老公的领导都上台了。”

童玲飞快敲字:“老彭的性格我知道,她最讨厌这种场合,所以我没让她上去,怎么了?”

老大姐回复:“你老公领导上台证婚的时候,咱们这边有几个愣头小伙子在下边起哄,说一会儿等彭月上台,我们要使劲儿鼓掌,首先在气势上干翻你老公领导。彭月嘴上说着她不爱去现眼,可我看见她特意去卫生间补了妆,结果……唉,真的挺没面子的,我觉得有点尴尬。我就提醒你一下,今天有这么个事儿。”

行政大姐挂了电话后,童玲开始觉得心里有点别扭,承认自己在无形中,确实折了彭月的面子。

不过她很快就换了思路,开始抱怨起来:老彭真想上台露脸,干嘛不和我直说呀,我这不是看她以前总说不喜欢登台、才特意照顾她情绪吗?没想到好心成了驴肝肺。大家关系那么好,有必要这么矫情吗?

她独自生了一阵闷气,最后得出个结论:当了领导的人,弯弯绕就是多。

2

八年前,童玲和彭月一起应聘到这家出版社做编辑,同学加上同事的情谊,她们成了职场上难得的好闺蜜。

一年前,社里内部人事调动,原先的编辑室主任退休,社长大胆启用年轻人,将工作成绩更卓越的彭月推上了主任的位置。

一夜之间,从前的闺蜜变成了上下级。

对于这种关系的转变,童玲确实烦恼了一阵子,倒也不是因为好闺蜜晋升,而自己还在原地踏步,她烦恼的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彭月。

还继续叫“老彭”吧,感觉不太合适;如果跟着大家一起叫“彭主任”,又觉得关系生疏了,更别扭。

她正在为难的时候,彭月向她约饭。

饭桌上,彭月一脸萎靡,她说自从升职后就一直不太开心,她总觉得社里那些老资历跟她说话时夹枪带棍,有些偶然发生的小麻烦感觉更像是人为,有人给她下绊子。末了,她眼泪汪汪地问童玲:“老童,你不会也对我有想法吧?咱俩关系那么好,我就直接问你,咱俩一样的学历,同一时间来社里工作,你会不会因为自己没升职生我的气?”

童玲拍桌子笑:“怎么可能?你本来就比我优秀!我的好闺蜜变成我领导,我高兴死啦!”

说完这话,童玲感觉自己的烦恼解决了。她决定还像从前一样,该怎么和彭月相处,就还怎么相处。明摆着,彭月不喜欢高位孤独,她留恋初心。

所以,童玲从未称呼过“彭主任”,还像往常一样称彭月为“老彭”。

行政大姐的提醒让童玲有点堵心,不过她很快就把这事儿抛在脑后,专心享受海岛蜜月旅行。

婚假结束后,童玲收心回社里上班,给大家带了许多海边的土特产。

她正和同事们闹哄哄地分礼物时,彭月捧着一摞稿件走了进来,脸色不是很好。童玲随手从包里捡了两个小礼物,笑嘻嘻地塞到彭月怀里,大喇喇地说:“老彭,送你的礼物。我强烈推荐烤鱼片,超好吃!”

说着,童玲顺手拿起自己桌上开了袋的一片烤鱼,往彭月嘴里塞去:“诺,你试试。”

彭月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开心地张嘴迎上来,而是往后退了一小步,用手接过烤鱼片,然后把稿件放到桌上,这才慢悠悠地说道:“哦,谢谢啊,等我回去尝尝。”

童玲还想跟她介绍介绍另一袋零食,刚张开嘴说了个“那……”,就被彭月和另一个编辑的对话打断了,“刘编辑,这个稿件你再看下,我复审的时候发现图片质量不行,你和作者沟通沟通,让他换大像素的。”

童玲被截断话头,只能干巴巴地杵在那儿,一时不知如何自处。那种感觉,就像燃烧旺盛的火堆突遭一盆冷水,唱到高调突然被人扼住喉咙,简直能憋出内伤。

童玲这时才真切体会到,人与人之间,骤然的冷淡杀伤力最大,能让人瞬间清醒,退回普通熟人的位置。

3

人都是会变的,好朋友当了领导照样也要摆架子。童玲觉得自己过于天真,然后就陷入后悔的情绪中无法自拔。早知如此,她在婚礼上肯定会安排彭月代表社里上台致辞,蜜月回来肯定会单独给彭月买礼物。这么一想,一件件,一桩桩,确实是她不周全。

不过,人总是会更偏向自己。尽管她基于上下级关系做了自我反省,认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但在内心深处,她还是失望,甚至有些怪彭月。大家认识那么多年,关系那么瓷实,谁不知道谁呀?至于搞这一套吗?看这意思,当了领导,就不能和老友一起玩了呗?

成,既然如此,那干脆就别在一起玩了,毕竟不在一个层次了呀。

她酸溜溜、气哼哼地想。

此后,童玲改了称呼,从“老彭”变成 “彭主任”。

童玲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喊“彭主任”时,很清楚地看到彭月的嘴角抽了抽,眼神复杂,似乎闪过许多情绪。但最终,她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响亮地交代工作。

从“老彭”到“彭主任”,昭示着从好朋友变成陌路人。童玲再也没有和彭月私下聚会,也没有发过与工作无关的微信,她觉得自己还是过去那个没心没肺的童玲,而彭月却越来越像个装模作样的领导,让她越来越陌生。

彭月早就适应了当主任的职场生活吧?她已经度过不开心的阶段了吧?她现在不会觉得孤独了吧?

童玲偶尔会关心这些问题,很快又暗骂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领导的想法也是她能揣测的吗?

童玲和彭月慢慢疏远后,很快就凭借自己爽朗的性格交到了更多的朋友,她们经常一起约饭,一起逛街,一起分享秋天的第一杯奶茶,甚至能做到面无表情地听别人吐槽领导——彭主任。

“彭月也就三十出头,原先多嫩一姑娘,自从当了主任,那张脸啊,啧啧,苦大仇深的,看谁都像欠了她八百吊。”

“那必须啊,人家是领导,你等屁民懂什么?领导不端架子,难不成跟你们打成一片?那当领导还有什么意思?”

“得了吧。她本质上就一虚伪的人!有那么多资历比她老的编辑,她凭什么杀出重围当黑马,这背后还不一定有什么事呢?”

童玲默默吸着奶茶,笑眯眯地听大家吐槽,终究没有加入她们。再不济,她与彭月也有那么多年的交情,她就算对彭月再有意见,那些难听的话她也说不出口。

但大家没打算让她只当听众,刚才挑起话头的人顺嘴就把她扯进来了。“人品不行就是不行,咱就不论别的,就说童玲吧,”那人伸出手,扳倒一根手指罗列着,“和她一个学校的”,说完又扳倒一根手指,“和她一个单位的”,再扳倒一根手指,“多年姐妹相称,最后呢?童玲工作出了点差错,彭月一点面子都没留啊!铁面无私,直接开刀,杀那啥儆那啥的套路玩得贼溜,啧啧。”

4

童玲斜着眼睛看那人的八婆姿态,又想起此人原本也是竞争主任的人选,心中了然,顿时有点悲凉。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啊。果然,在心性复杂的成年人堆里,很难扒拉出来一个值得交的朋友。她开始怀念过去的时光,她和彭月一起玩耍、一起加班、一起交心、一起看帅哥的日子。

多么快乐!唉,物是人非啊。

此后,童玲收起叹息,又慢慢地和那些同事拉开了距离,同时老老实实地听从彭主任的工作安排。

那天下午,她正在改稿,彭月忽然带了一本书稿进来,是一个没过试用期的编辑留下的烂摊子,现在全部都要返工,急需一个接盘侠。

彭月讲明原委后,问大家:“谁手头上的工作不急?先把这本改一下吧。”

她其实有权指明把这本稿件交给谁负责,但谁都知道没有人愿意干擦屁股的活儿,她或许不想和大家闹得更僵,所以用了商量的口气。

但她保留的余地无人领情,没人愿意接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

彭月望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童玲的身上,童玲举起书稿,笑道:“我也不行,我这本教材秋季订书,天天加班赶工呢。”

童玲没有说谎。彭月收回目光,脸色很难看,抬高声音:“既然没人愿意接,那就大家一起看。我把它分成小份,你们一人审一章节!”

彭月前脚出门,编辑们怨声四起:“我的妈呀!怎么能这么干!出了问题谁负责?她这是什么态度?还真把自己当领导了!”

另一人说:“算了算了,工作该做还得做,人家本来就是领导。”

那个被彭月PK掉的主任候选人歪头和旁边的人嗤笑:“看见没?连昔日的好朋友都不捧场,都不拿她当回事儿,岂不是更说明她人品有问题?”

那人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砸到童玲的耳朵眼儿里,声波轰鸣,震得她好半天都没缓过神。

5

“连昔日的好朋友都不捧场,都不拿她当回事儿,岂不是更说明她人品有问题?”——这句话就像一只无情揭开真相的手,让童玲看清了自以为的无辜纯良、初心不改是多么的虚弱和无知。

她终于意识到,在她和彭月这段变坏的友情中,可能她才是主要的责任者。

凭心而论,作为一个刚刚上任的年轻领导,为了尽快服众,无论是表面上端端架子也好,软硬兼施也好,杀一儆佰也罢,都是可以理解的。有些操之过急或者有不周全的地方,也在所难免。

而在彭月磕磕绊绊适应新身份的时候,在彭月急需立威的时候,在彭月渴望得到认同的时候,在彭月期待有人支持的时候,她这个所谓的老友,做了什么呢?

她在想还能不能继续称彭月为“老彭”,她满脑子装的都是“我和老彭是最好的朋友”,她还希望像从前那样、大喇喇往彭月嘴里塞零食,并且理所当然地把彭月还当成那个害羞的不愿上台讲话的小女孩……

说白了,她在低估友情,又在高估自己的分量。朋友该给的支撑她没给,却想要索取一些特殊的对待。

她一直都没看明白,一直不变的友情并不是坚固的友情,一直都在变化但没有走散的友情,才是坚固的友情。而她与彭月的友情崩坏,并非因为彭月摇身成为她的领导,而是源于她没有摆正位置,先做好彭月的下属。

童玲想,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就好了,她会果断称呼彭月为主任,她会主动邀请彭月上台做婚礼致辞,她会全力支持彭月的工作,她绝对不会做一丁点有损领导威信和形象的事,她会用下属的服从和朋友的赤诚,给彭月需要的领导体面。

正因为关系好,才更要做好上下级。先做好本职工作,当好下属,然后才是好朋友。人与人的关系错综复杂,向来层层递进,只有给了对方最基础的尊重,才能拥有对方最高级的亲密。她真是糊涂,当时怎么就没转过弯来呢?

想到此,童玲主动去办公室找彭月,当着其他同事的面,说道:“主任,如果那本稿子不是特别急,我下个月可以腾出时间。”

说完,她抿起嘴角笑了笑。

彭月翻了翻进度表,绷紧的颈肩部肉眼可见地软了下来:“那,那我还是等你审吧,也不是很急,辛苦你啦。这本稿子问题多,我会申请多给你算绩效。谢谢你啦,老童。”

童玲咀嚼着 “老童”那两个字,牙根发酸,心尖发软,内心欢喜又雀跃。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八小时以外的珍贵友情,好像重新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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