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常江龙 父亲离休前回了一次山西老家,当父亲从山西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个胖乎乎的小老头,看着我们目瞪口呆的样子,父亲说“这是你们的叔叔。” 这个消息让我们很震惊,因为我们从来就不知道我们还有一个叔叔。 我们不知道,是因为父亲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个叔叔,我们兄妹几个一直以为父亲只有一个姐姐也就是我们的姑妈,再没有其他兄弟姊妹。所以小老头的到来给了我们一个很大的意外。母亲似乎早就知道我们有这样一个叔叔,满脸笑容的将小老头让进家门。小老头用一口山西土话叫母亲嫂嫂,母亲哎哎的答应着,手却不知所措的在围裙上擦着,似乎有点尴尬。母亲问叔叔累不累,叔叔嘴咧了一下算是笑了,说不累。这时我在叔叔的眉宇间终于看到了父亲的影子,如果叔叔再瘦点,那就成了第二个父亲了。 还是母亲解答了我们兄妹几个的疑问,原来在父亲三岁的时候,我们的爷爷把我们的奶奶卖给了另外一户人家。当时奶奶的肚子里怀着叔叔。至于爷爷为什么要把肚子里怀着叔叔的奶奶狠心地像牛马一样的卖了,母亲说不清楚。我很震惊,以前在小说里看过买儿卖女,卖身葬父,但绝对没有听说过卖自己老婆的,何况老婆还怀着自己的孩子,就因为这个原因,我恨这个没见过面的爷爷。我本以为父亲也会恨爷爷的,但一点也看不出父亲对爷爷的仇恨。只是在我们的记忆中父亲很少提及爷爷,倒是在一次喝醉酒的时候哭着叫妈妈,那时父亲已经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了。父亲的哭声让我心都碎了,我以前从没见过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哭着喊着找妈的。 叔叔在我们家里住了大半个月,在这大半个月的时间里我们家的伙食得到了很大的改善,每天的餐桌上都有一到两个荤菜。叔叔不说谢谢,却总是不出声的笑,感觉一切都满意极了。吃饭时,父亲会充满柔情的看叔叔一眼,然后说一句“真傻”口气满是怜爱。 我一直以为过去父亲没有见过叔叔,但有一次叔叔说,抗战时父亲回过一次家,并且见过叔叔。“你爸爸那时好威风啊”叔叔眯着眼睛回忆着说:“骑着大白马,腰里还别着盒子炮。” 我相信叔叔说的是真的,因为那时父亲正在给某个首长当警卫员,为了显摆,回家时可能把首长的马骑回去了。 父亲说那时叔叔是一名游击队员,父亲离开村子时,叔叔送了一程又一程,最后父亲给了叔叔十发子弹,挥手让叔叔回,然后骑马过河。听见叔叔在身后“哥——哥——”直叫到嗓子嘶哑。那天父亲第一次为亲情流下了眼泪。 后来叔叔所在的游击队成了正规军,叔叔在打国民党时受了伤,拿了一点安置费,回山西老家做了农民。作为一个农民,叔叔有很多本事,会打野兔,会套狐狸,还能在十里八乡有婚丧嫁娶时给人家做大厨,打野兔套狐狸能卖钱,做大厨能混吃喝还能挣钱。叔叔在家乡与村里人比应该过得不差。但一个残废军人好像不应该活得这样灰头土脸的。我见过除我父亲以外其他许多老军人,他们都活的有模有样,能一脸严肃的给人讲传统,讲革命,而我的叔叔只会不出声的笑,而且笑的时候更像一个农民。 半个月以后叔叔要回山西了,说家里喂了羊,时间长了不放心。于是家里一阵好忙,母亲给叔叔买了土特产,父亲给叔叔准备了路费。然后让弟弟陪着叔叔到昆明坐火车。 事情应该很顺利,但就在叔叔要上火车那天出了事,弟弟为了给叔叔送行,在火车站附近的一个小饭馆里点了几个菜,然后又打了半斤酒,问题就出在打酒上,弟弟不知道昆明人是以公斤为计量单位的,结果半斤酒打成一市斤。叔叔和弟弟的酒量都不行,本来可以不用喝完,但叔叔怕浪费,硬着头皮把杯里的酒喝完了。当他们昏昏沉沉地从饭馆出来的时候,叔叔发现兜里的钱不见了。摸索了一会,还是没找到。弟弟想都没想就要把身上的钱给叔叔,这时叔叔的眼睛都红了,他没接弟弟的钱,一个劲地说:“再找找,再找找。”最后还是没找到,只能接过弟弟手里的钱。叔叔上火车的时候最后看过弟弟一眼没出声,但却没笑。 半个月后叔叔的来信说已经到家,一切都好,羊也很好。他不知道,那天弟弟把身上的钱全给了他,差点回不了大理,最后还是曲里拐弯向一个朋友的朋友借到回家的路费。 当我儿子上高中的时候叔叔去世了叔叔那次来的时候,我还没结婚。又过了几年父亲也去世了。叔叔走在父亲前头好几年,这一奶同胞两兄弟也许在另一个世界里可以长久的在一起了。
远方诗歌文化传媒 2019·2·20 本文系远方传媒原创首发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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