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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父亲聊聊天

 唐白甫grpj8q5p 2021-03-28

我和父亲聊聊天

 陈 贻 涛 

今天是父亲九十岁的生辰。父亲要是健在,我们兄弟几个定会筹办酒席为其庆寿的,可惜父亲已经逝去六年多了。父亲在生时,我因工作忙,很少有时间好好地陪他老人家吃顿饭。如今我已退休,有的是时间,可我和父亲又阴阳两隔。真的,人生一世有多少无奈呀。
今天,天阴沉沉的,下着小雨,很有点凉意。我自己亲自动手,准备了父亲在生时最爱吃的卤猪耳朵和花生米,然后把它们一齐摆在神龛前的小方桌上,倒上米酒,虔诚地和父亲对饮起来。
爸,我知道,你操劳了一生,把我们兄妹几个养育大,真的很不容易。我们几个还算争气,我和弟弟都考上大学,有了体面的工作。这些让你在左邻右舍面前脸上泛光。但你最遗憾的事,是你为集体,为村里操劳奋斗了一辈子,最终没有加入中国共产党。那一天,你知道自己要离开眷恋了八十四年的人间到天堂去了,你在我的耳际翕动着嘴唇:“党……党……”你最终没有说完,喉咙里咕咚一下就咽气了,可你的眼睛是睁开的。我知道你的心事,于是在你的耳边轻轻地说着:“爸,你的思想早已入党了,仅仅缺少了那个形式罢了,你在儿女们的眼睛里,你在众人的心里早已是党员了。”也许是心灵感应,你听完我说的话,你竟奇迹般地安详地闭上双眼。

我一边饮酒一边和父亲诉说着。迷糊中,父亲也坦然地笑着。
其实,那个事情也不能全怪我。解放那年,我还只十八岁,虽然我已经结婚了,但工作队一来,我就全身心投入到减租减息分田分地的土改运动中。那年冬天,我就向党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工作队领导也十分器重我,要我当民兵队长。可是第二年,美帝国主义发动了朝鲜战争,村里送了一批又一批适龄青年到前线去了。按理,我是独生子,又结婚了,是不能去当兵的,可没人去呀,我只好自告奋勇地报名去了,丢下年轻貌美的妻子和年迈多病的父亲,奔赴抗美援朝前线去了。这是我第一次错过了入党。刚到鸭绿江,那边就谈判了,我们就只好休整待命。正巧,国家要组建坦克部队,到各部队选拔人才,我又幸运地被选上了,送到北京长辛店槐树岭坦克培训基地,培训毕业后就留校当教官。这时我又向党组织写了申请书。可还不等我入党,首长让我下连队当指挥车长去了,就这样我又错过了一次入党的机会。在部队不足一年,你爷爷病故了,我为了工作,为了坦克部队,为了我心目中最崇高的理想——早日加入中国共产党,我硬是铁下心来,没有回家见你爷爷最后一面,没有尽一个儿子最后的孝道,送父亲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爷爷的安葬,全靠你身材姣小的母亲和乡里乡亲的帮忙操心进行的,在这件事上,我是不孝儿,我是有罪过的。爷爷死后,你妈妈一个人在村里安不得身了,只好到部队来。部队那时刚组建,住在山里头,没房没水没电,没商店没学校没医院,就是首长们的爱人也无法安排工作。我当时只是个副连级干部,还没有资格带家属,我只好送你妈妈回地方。就这样,我就离开了部队。

爸,这些我都知道,人们都说是妈妈不好,是妈妈拖着爸爸不准去部队的,是妈妈害了爸爸。其实,爷爷是不会死的,是被别有用心的农会干部害死的。不然,一个军属的父亲死了,农会不但不出面操持丧葬,反而指使不明就里的村民把开好的墓坑又填埋呢?这些都不能怪妈妈。这一切都是那时的社会环境造成的。假如爷爷不死,假如爸爸有兄弟姊妹几人,假如那时地方或部队能安排妈妈的工作,这样,爸爸是不会离开部队的,说不定还会成为将军呢。因为爸爸是当时中国坦克部队的第二期的教官呀!然而,世界上的事都没有假如。
我回乡后,积极投入到初级社,高级社的合作化运动中去,还当过高级合作社社长的。在生产大队期间,我当过生产队长,园艺场场长,养猪场场长,只要哪里需要,我就往哪里去,一切听党指挥。不管在哪里,我都会把工作干得很出色,把自己的一切全交给了党。可就因为自动离开部队这个原因,我就不能入党。儿呀,世上没有后悔药。我虽然形式上没进党组织的大门,但思想是纯洁的,是和党一致的,是对党忠诚的。特别是看到你和弟弟都是党员,在各自的单位上建功立业,我心里是多么高兴,是多么欣慰啊。我最高兴的是我的四个孙崽,三个都到部队锻炼过,都在部队入了党,特别是那个满孙崽呀,就是在走我曾经走过的路,徐州,蚌埠,新忻来回运动,仿佛就是我的当年,我心里多高兴呀。那个没去当兵的第三个孙崽在村里也是党员,还当村长哩。这些是我脸上最光彩的事,比你和弟弟考上大学还要骄傲还要自豪。

爸爸,我知道你,你对党太忠诚了,就是在临死时,你想到的还是如何为党出份力,分点忧。你知道我们都在单位上,工作都很忙,没有时间来服侍你,你就用绝食的办法来提前结束自已的生命。爸爸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不吃不喝是饿死的。当时儿子打电告诉我,说爷爷不吃东西。我接电话后,赶回家去,看到骨瘦如柴的父亲躺在床上,气色还好,他就是闭着眼不答理人。我问:爸,你哪儿不舒服?爸不吱声。问急了,他双眼一睁,用尽力气说:我心里不想吃。不管我怎么劝,也不管我想什么办法,爸爸就是闭上眼睛不理我们,就是闭着嘴不吃东西。我毫无办法,只得任他绝食下去。但我清晰地看见父亲的眼角边挂坠着晶莹的泪珠。他内心深处是何等的痛苦啊!生的欲望生的本能和坚强的绝食念想在激烈地搏斗呀!

儿子,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活着也莫意思。我已八十多岁了,我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我在床上屙死屙尿,全靠你崽帮我处理。他也有工作,可为了我,他每天中午要从城里赶回来,帮我煮好吃的,晚上还要回来帮我擦洗身子。我这么高大,他帮我翻身擦背,常常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我心疼呀,心里过意不去。久病床前无孝子,可我的孙崽为我端屎端尿,擦背揩屎,再苦再累再脏没吱一声,我感动呀!我不知哪辈积的德,得到你们这样的子孙。我知足了。我不想因为我的身体影响你们的工作,影响党的事业。古话说得好,忠孝两难全。我知足了,死也瞑目了。唯一的不放心的就是你那个满崽,他现在还在部队。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要他好好干,听党的话,为祖国的统一而不怕流血牺牲。到了台湾统一之日,别忘了告诉我。

“死去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爸,我知道你的想法,你一生的痛就是没入党,你一生的希望就是我们要为党的事业而好好工作。你一生的满足就是你三个儿子四个孙子,七人中有六个人都在党。我们的心目中你才是个真正的共产党员,比我们还要优秀!
迷糊中,儿子在叫我:爸,你怎么啦?我怔怔地睁开眼,晃晃脑袋,仿佛在做梦,抬起头来喃喃地告诉儿子:“我在和你爷爷聊天。说完我揩干了眼角边的泪水。”

作者简介:陈 贻 涛     男,笔名一涛。中小学高级教师。从小爱好文学,八十年代曾有文章在《湖南日报》刋载并获二等奖。现退休赋闲在家,劳作锻炼之余,重拾笔头,写记过往趣事,聊以自娱,偶有文章散见于报刋及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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