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玉兰树开了花，开在它们生长的地方。是在楼房外面，靠墙根站着，在路边站着，单独着，或者挨着。也有一块草地在它们下面，那是经过了冬天的枯草地，正有绿的小草从中努力钻出来。它们的根也深入到地下，使劲抓着那么一把泥土，才使自己挺拔地站立着。春天，要它们开花，它们就开花。满树白色的形状相仿的花朵，像许多白蝴蝶聚集在枝头上，经风一吹，就全都扇动着翅膀。那么多聚集在一处，却没有一朵像是要窒息的，没有一朵像是在抱怨的，没有一朵像是不愿意的。这在我眼里，就是所谓春天里的最好的风景了。 柳树染上了色。是一种因为年轻徘徊在黄绿之间的朦胧的颜色，像是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淡淡的香味一样不好捕捉。你在路上悠然散步，和人聊着天，漫不经心，猛然看到它，眼睛一亮。一团柳烟。柳烟一团。新鲜，蓬松，柔软，淡薄。仿佛微风稍大，就会彻底吹散它。你再要认真看，却又看不太清了。你要到树下去，去看个明白，等你走到树下，颜色就更淡了。只有许多小小的乖巧的嫩芽，正悄咪咪地趴在枝条上，好像有些羞答答，生怕被谁注意到，把它们揪下来。其实它们不用怕。已经长大成人的你，不至于心一激动，就去折树上的柳枝了。过不多久，它们就会长成一片片狭长的叶子，每片叶子都是要从春天伸进夏天里的手指。 太阳变亮了。还是那浑圆的沧桑的太阳，还是从东边走出来，在那片孤寂的天空里独自走一遭，好像干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干，再在西边落下去。还是那样的轨迹，看起来没什么两样，可它就是变亮了。在冬天里它一直打不起精神，黯然失色，像是蒙尘的瓷器，现在它准是被擦拭过了。它是想通了，心里亮堂了，所以神采奕奕的。街道，树木，楼房，店铺，人们，铺在墙脚下的白色的卵石，街边小贩摆出来的红艳艳的草莓，都神采奕奕，明明亮亮的。好像一切都在发光。这世间可真光明了。 风变暖了。人身上的衣服变少了，棉衣变成了风衣。扣子打开了，胸膛漏出来了，薄袜穿上了，腿也露出来了。女孩们的裙子真好看，腿真好看。 雨已经下过两三场了。一下雨就湿漉漉的，石板路和街边树都湿漉漉的，人眼里和心里也湿漉漉的。一下雨街道上有了一块块小水洼，像一块块清亮的镜子，可以照出你的身影的，但不能捡起来带回家。一下雨街道上就冒出许多缓缓移动的雨伞，是偌大的城市丛林里在雨天里长出来的一些小蘑菇。雨在夜里下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却把世间的杂音盖住了，所以这一夜，人，猫狗，都睡得很好，梦也都是美好的。清晨雨已经停了，在候车亭等车的人探头探脑，张望着车来的方向，有水珠正好滴落在他身上。他感觉到了，就把身子挪挪，避免水珠落在身上。原来雨虽然停歇了，亭顶的挡板上还在滴落着水珠。好像一个人跑了很久，终于停下来了还在喘气。还有一排水珠悬垂在顶子边沿上。他看到那一排水珠晶莹剔透，应该还要那样悬垂很久的。 一场沙尘暴也来过了。沙尘暴把这城市笼罩了。沙尘暴拥抱了这座城市。沙尘暴亲吻了这座城市。人们戴着口罩，沙尘钻进口罩。人们钻进轿车，沙尘钻进轿车。人们走进地铁，沙尘钻进地铁。人们走进房间，沙尘也跟进房间。人们咬一咬牙，沙尘在他们嘴里。人们摸一摸鼻头，沙尘就在他们鼻头上。人们抠一抠耳朵，沙尘在他们耳朵里。人们脱掉鞋袜，沙尘在他们的鞋袜里。沙尘暴无处不在，沙尘暴朝着人们龇牙咧嘴，沙尘暴一脸粗粝的笑意。但是第二天沙尘暴就离开了，它去拥抱下一座城市了。那里同样有很多人，有很多楼房和车辆。那里同样值得它去拥抱。 池塘里有水了。冬天池塘里干了，池塘底大大小小的石头尴尬地裸露出来。像是一个人藏在抽屉里的心情日记被一页页打开了。现在好了，池塘有水了。心情日记可以重新锁进抽屉了。水是慢慢涨高的。开始只有浅浅的一层，小狗撒着欢在浅水中一跑而过，小蹄子溅起许多水花，也把自己弄湿了。等水深了，池塘肥了，小狗就去水边，用小脚掌试探，这时候不敢再下水了，却把头低下去，嘴巴伸进去，喝起池塘里的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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