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杏 树 沈克让 我家老宅的院子里矗立着一棵杏树，碗口粗细，苍劲挺拔，春花夏果，伴我五十年岁月，牵系我幼年的时光。 那是我六七岁的时候。一日，与小伙伴在村口沟边拔茅燕草，这种草是我们小孩子春天的零食。每到春天，沟边河畔，碧草青青，毛燕草特旺盛，鼓起胖胖的肚子像小娃娃粗壮小胳膊似的，很惹我们小伙伴的争抢。所以，我们总是把大肚子茅燕草拔的装满兜兜。阳光明媚，春风盈盈，柳条摇摆，河水淙淙。沟边河岸洒满我们欢快的笑声。 突然，在桥边茅燕草丛里一棵杏树草引起了我的注意，有一拃高，茎像娘搓的纳底线一样粗细，顶着几朵小叶片在风中摇曳。这树苗我认得，去年我们提茅燕草时三星儿就挖了一棵比这棵高得多的杏树苗捧回去栽在他家破瓦罐里，说长大能结杏子吃，当时我就羡慕得很，多想自已也能挖一棵呀！一年过去了，这种愿望更强烈了。于是每天拔茅燕草时特别留意，有时就觉得剃剃芽就像杏树苗，直到用手去拔，刺扎得手疼了，才知道看错了。人的愿望就是这样，总是把想得到的东看得到处都是。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了。我学着三星儿的样子，先用手从桥下溪水里捧水把杏树苗浇湿，过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用手挖起，连树苗带湿泥一块儿挖，挖起后把树苗根部包起个鸡蛋大的湿球。三星儿去年也是这样弄的，他涚，这样起的树苗栽着容易活。 我欣喜地把树苗捧回了家。我们家没破瓦罐，娘就帮我在院子里找一片空地，用铁锨挖了个坑直接栽到地里。娘说这样更好活，不用再从瓦罐里往地上移栽了。娘和我栽好树，又用树枝给它插了一圈围栏，对我说，要好好照顾它，别旱住了，“看你们俩将来谁长的高。”于是每天我搬小小凳坐在它旁边看着它，给它浇水。娘说，别太景它，天天浇，会淹死的。它活稳当了，也要旱一旱，好叫它把根往深里扎，根扎深了，树才能长得壮。娘的话很有道理。我就旱一旱它。 “你给你家杏树喂米饭了吗？”一年的腊八节，三星问我。树还吃米饭？我问娘。 娘说三星瞎胡扯。 三星说他娘告诉他的，还把他娘教他喂杏树吃米饭时唱的歌谣唱给我听： 小杏树，快快长， 长大好吃杏黄黄。 我们家穷，过腊八吃不起米饭，小杏树也眼巴巴地望着我，那天风很冷，空中的云也很暗，我和杏树也很委屈。我拿起水瓢给我的杏树浇了娘的刷锅水。 转眼几年过去了，小杏树也在我精心照料下长高了，早窜过房檐了，树干有母指粗，褐红的树皮很光滑。三星家的也高过墙头，在我们家院里就看得见。我和三星各自陪伴着杏树成长。 “小杏树，快开花， 明年咱还过腊八。” 一天放学回来，三星又在给他家的树干抹上米饭粒后唱了起来。 我家过腊八照例是清汤刮水，人都吃不起米饭，哪有多余的东西给根本不会吃的杏树呢。 娘说，咱家杏树用刷锅水浇根比三星喂米饭长的还壮，浇树浇根，你按娘说的做就行了。 娘上过私塾，有学问，三星娘没上过学，静糊弄三星，我信娘的。 这年的麦罢，三星家杏树上几个黄橙橙的杏子高傲地悬在枝头，三星骑在墙头上，用他爸的鱼网兜够下来，香甜地吃着，馋得我流了口水。我们家杏树只是一树绿叶，跟其他树一样，除了遮下一片萌凉，什么也沒长。春天也开了几朵花呀？果呢？ “哈哈，你们家的杏树是公的，谁见过公鸡下蛋男人生孩子的？”三星吐出含在口里的杏核嘲笑着。 我很羞愧，问娘，娘说，三星家的树比咱家栽的早栽的大，咱家的树还沒长到时候，别急。树长壮了，劲憋足了，一定会结出又大又甜的果实的。 娘说的对，我一直听娘的话就沒错过。娘叫我争气，好好学习，我家奖状贴满墙，三星家墙上糊的都是他爸当干部拿回的报纸，奖状一张也沒有。 现在，三星家的杏树早砍了，原来的房子变成了两层小楼，院子里水泥地面，一棵树也没有，显得没有生机。倒是我家院里的杏树依然郁郁葱葱，每到春天，花香扑鼻，一地落英如雪花铺地。到了麦罢，浓密的树叶间挂满了一个个鸡蛋大小的黄杏。村里的孩子们都能用我绑好钩子的长竹竿够上几个尝尝鲜。 我们每年摘杏子时还给三星的孙子孙女送去一小筐呢。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