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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孙璧君||李天霞

 一犁_书馆 2021-03-30

作者:李天霞


前几日在一份去年8月的《姑苏晚报》女文青专栏看到一篇人物特写《孙璧君》,作者晨姑姑。
孙璧君,这个名字让晨姑姑听上去有点古意,觉得大可以用在传奇和故事里,当得起一个落魄大小姐的跌宕人生。晨姑姑的调侃让孙老师“哈哈哈”地笑弯了腰:“好在没有,要传奇和故事来干吗,最好就是生在普普通通人家,过普普通通日脚”。孙老师的普普通通好过许多不普通。就如她的名字在我看来像似一枚璞玉,晶莹剔透藏于石中。
我与晨姑姑笔下的孙璧君老师相识于苏州外国语学校门口,孙老师是临风的奶奶。临风和多多同学,两位妈妈又是同事,多多读小班时我们恰巧都租住在附近的今创启园,还是同一幢楼的同一个单元,只不过楼层不同而已。因为上下楼住着,通常我会和临风外婆相约着一同接送两个小朋友上下学。但每周二下午,孙老师会偕老伴从相门乘地铁一号线来幼儿园接临风,然后再送到今创启园的家中。就是这么多的机缘巧合让我遇见了孙老师。我们因此会搭讪着同行一段不长的路。从临风外婆的口中得知,她的这位亲家母平日里很忙,每天清晨游泳半个时辰,寒来暑往,雨急雪飞,雷打不动。早饭后去八十多岁高龄的母亲家,为母亲买菜做饭,料理家务,照顾母亲的生活起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尽做儿女之本分。下午的时间一部分给了学校社团的学生,自行车代步去学校上课,余下的时间则是在家里守着文房四宝写写画画,写的眉开眼笑,画得兴高采烈。用孙老师的话说“书画与音乐相同,都有气度有风韵。我们与之相遇、相通、相惜,是幸运的事情”。因幸运而喜欢,因喜欢而兴高采烈。孙老师同时还给不同年龄的学生教习书法,从悬腕运气到蘸墨运笔、描摹临帖,一周七天算下来,只有周二下午能忙里偷闲,来接孙儿临风放学,一则聊慰血浓于水的祖孙之情,也让临风外婆能稍事休息。
所以,每周二下午,我们都能在学校门口相遇,各自以孙儿奶奶的身份聊一些月圆月缺,云淡风轻。
孙老师身材偏廋,短发垂耳,几十年如一日的晨泳让她没有这个年龄人常有的发福,身材还像年轻人一样匀称。说话时语调平和,少一些吴侬软语中的糯软,笑声爽朗,举止从容。孙老师着装偏中性,经常是一身泛白的蓝灰色的牛仔装,虽是牛仔装,却不新潮,略显肥大,款式和工作服差不多。有时是一身灰色或藏蓝色的运动装。炎暑时,依然是洗的泛白的蓝灰色牛仔裤与T恤搭配。唯一一次例外,是多多中班时的一次活动,需要小朋友表演节目。当时临风表演的是书法,由给他书法启蒙的奶奶助演。我抱着多多“卖糖粥”的演出服,躲在紫色天鹅绒布幕后,给多多做上场前的准备。就在这时,看到舞台上穿着一袭旗袍的孙老师,正和孙儿临风站在书桌边一起落墨挥毫。紫红色暗花旗袍凸显出江南女子的纤柔和优雅,让我眼前一亮。然而,我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为助演应景的真丝旗袍让穿着一贯朴素随意的孙老师有几分不适和局促。孙老师给我的最初印象就是简朴干练,生气勃勃。
起初知道临风奶奶每周都要去学校给学生上课时,我以为她的职业是教师,后来才知道孙老师是在书法家协会工作,参照时下对职业身份的认定,当属职业书法家。生在书香门第,习字临贴始于幼年,由父亲启蒙,后拜祝嘉为师。度娘告诉我:【祝嘉(1899-1995),字燕秋,海南文昌人,1948年定居苏州,毕生致力于书法事业,是我国著名的书法家、书法理论家和书法教育家。……1941年完成我国第一部《书学史》,填补了中国近代书法史学的空白。是我国书法碑学理论继清代阮元、包世臣、康有为之后在二十世纪最重要的碑学大家。】孙老师幼年时即与二十世纪书法界泰斗、学富五车的书法碑学大家结下了师生之缘。由老师耳提面命,临摹《石鼓文》《峄山刻石》《天发神谶碑》,一本一本的临过来摹过去,不经意中已过耳顺。当年的学生如今也是这样教着学生。 

想到家里的长辈和书画结缘的不少,还都有些不大不小的名气。有擅长画梅、堪称一绝的;有痴醉于印章收藏、当年家书都是竖行小楷,让不识字的外婆仅从信封格式和笔墨上就能一口说出鸿雁来自荆楚之都还是天山脚下(两个舅舅在外地,一武汉,一新疆);有藏迹江湖,涉足字、画、篆刻、古玩鉴赏和摄影的民间高人;还有把隶书的涩意、行书的动感、魏碑的古拙、唐楷的法度融为一体,形成古朴老辣、天真活泼、和谐平稳、雄奇飘逸、自成一体,令人高山仰止的书法大家。耳濡目染,心底一直都有学习书法和水墨国画的愿望,蹉跎怠惰至今还只是愿望。再遇到孙老师时,聊天的切入点多了起来,与书画有了联系。
记得是去年的九月底的一天,确切的时间应是29号。那一天,我和孙老师在学校门口的聊天话题便与书法有关。我告诉孙老师,我的几个舅舅和姨夫也爱好书法,国画,印章篆刻等,孙老师闻言后立刻来了兴趣,问我有没有他们的作品让她学习学习,我告诉她,朋友圈里还有表弟发的姨夫的书法作品以及跟书法有关的链接。接着,我便打开手机,找到相关内容,孙老师接过手机,点开屏幕放大后,一笔一划仔仔细细地浏览起来,边看边点头称是。见她看得认真,一时半会也看不完,我便提出用微信发给她,她连声应允。在微信扫码等待验证时,两个孩子放学了,顽皮的孙儿在我们身边跑前跑后追逐撒欢,我们只得结束交谈,各自带孙儿回家。那时我们已搬离今创启园,回家不再同路。在回家的车上看到了孙老师发来验证通过,一连四个“我是君”,接着又发来一条“我是陆临风奶奶孙璧君”。我随即把劲松表弟发在群里的所有跟书法有关的内容一股脑发给了她,还把收藏夹里章元舅舅的撰写的电子版《篆刻情韻》、【清江浦人家】沈阳老师介绍章通舅舅的文章及配图一并发了。不一会收到孙老师的回复“谢谢你。谢谢!我可以学到很多!开心!(笑脸)”。
加了微信后,方才知道了孙老师名讳璧君,微信用名单字“君”。微信头像是一幅自画像,寥寥几笔。短发,圆脸,一长一短两笔勾勒出两弯新月和耸直的鼻梁,稍长的一笔下端貌似随意的一横点似启唇微颌。最赋灵感的是眼睛,溜圆的眼眶,横一眼,闭一眼,就这么一横一闭,表情便生动起来。

孙老师住在苏州老城区平江路上一条小巷子里的一座老房子里。平江路的幽静雅致不逊七里山塘,有东方威尼斯之称的苏州水城风韵在小桥流水中穿过时光、裙裾飘飘,款款而来。左右隔壁已见斑驳的老房子嬗变成了民宿、茶馆和咖啡馆。华丽转身的民宿茶馆犹抱琵琶半遮面,黄杨木的雕花门檐隐藏在姹紫嫣红枝藤叶蔓中,室内挂着真真假假的名人字画,紫檀木样的书桌茶几,摆放着古色古香的盆景,像是品字论画的文艺沙龙。同样风格的咖啡馆也在慢煮时光,舒缓的音乐流淌着慵懒的小资情调。孙老师的家还是几十年前的老装修,两只式样陈旧的书橱中,版本大小不一,装帧各异的书籍或横躺或竖立挤得满满当当,长长短短的毛笔一顺排开,摆放在足有两张台球桌大小的长桌上,放在一起的还有大约六寸见方的砚台和一叠叠裁好的宣纸及毛边纸。自己和学生的字画,随随便便地用燕尾型的小夹子夹住挂在墙上。简单、随意,不拘一格到了马虎的地步。但是却让人感觉到满满的书卷气,朴素自然,清雅温润。

记得读小学三年级起,每周会有两节大字课,从描红开始,因悬腕执笔不得要领,描来描去总描出红线之外,没有红线约束后更是横不像横,竖不是竖。那时,一周一篇的作文也是要打好草稿修改完毕后再用毛笔抄写到作文簿上,我是写着写着就将毛笔握成了钢笔,几乎每次都是因为毛笔抄写太慢加之篇幅较长,每天提着墨水瓶晃荡来晃荡去,作文本也是墨迹点点还卷了角,就这样拖上个三五天才能交给老师批阅,作文不算难,用毛笔写字是真难。从执笔,运笔,用墨,点画,到结构,分布,乃至风格,韵味等都得讲究,才能把毛笔字写成艺术,写成书法作品,书法太难了。除了手上的功夫,还有对笔和墨的把握,以及对腕、掌、指、肘,这些微小关节的精确控制。仅仅在点划的力感和质感的用笔上就要“如折钗股,如印印泥,如屋漏痕,如锥画沙,如壁坼。”又要“点如坠石,画如夏云,钩如屈金,戈如发弩,纵横有象,低昂有态”,神采兼备,才能达到笔走龙蛇、吞云吐纳的书法大境界。书法艺术真的是高深莫测。因而,书法家在我眼中仰之弥高,崇拜得五体投地。
孙老师在书协工作,自幼习字,师从书法碑学大家,几十年固守着纸墨笔砚,一字一字写出自我,写过冬夏春秋。了解她的晨姑姑如是说:“按世俗的说法,她是个书法家。不过她不出世,没有大名头,不凑圈子,不办个展,也不出书。只偶尔玩票一样,参加个乌泱泱的群展,挂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要碰巧,才看见,又凑近看了看,才喜欢”。在我们这个有些浮躁的年代,沽名钓誉者有之,追名逐利者有之,远在十多年前就听说,只要肯花银子,就能在所谓的名人大词典买得一席之位,摇身一变便可以名人自居,四处招摇。近的则是前些日子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茅台品酒师申报中科院院士的事,尚未尘埃落定,书画界捉刀代笔、出风头博眼球的传闻亦非空穴来风。说穿了,就是名利使然,走不出尘世的浮华。闻说书画界有个传统习惯,讲究师承何人,老师的名气大,其学生的身价自然水涨船高。不出世,没有大名头,不凑圈子的孙老师让我忽然之间有了错觉,我总觉得她像似从民国走来的知识女性,平静,恬淡,一种由内至外的轻尘脱俗。由此我想起度娘对祝嘉的评价:“先生为人梗直、质朴、随和、真诚,不求闻达,不附显达,孤清自守,清贫相随,却胸罗万卷,笔有千秋。他的书房常挂着一幅自书的对联:'笔有千秋业,胸无一点尘’。便可算是他一生为人为艺的写照”。这位二十世纪最重要的书法碑学大家将自己令人崇敬的高风亮节传给了学生,学生继承了老师的衣钵,老师的孤清自守,清贫相随,不求闻达,不附显达融入了学生的骨子里。从而,我也悟出了孙老师的自画像为什么是横一眼,闭一眼了。横一眼,仰饮岁月;闭一眼,闭感静心。掠千林妩媚,书墨香锋骨,不趋炎附势,不随波逐流。追求简单,活出自我。
辛丑年元月初五,我在朋友圈发了新年祝福,随后收到孙老师的微信:“謝謝 其實人的追求越簡單越好 找到自己最想做的 不辜負自己的生命 你文章寫得好 也是樂事 只要乘興而寫 一字一字寫出自我的心聲 一字一字活出自己。[擁抱][擁抱]”。和信息一起发来的还有她才写的一幅字:元代王实甫所著《西厢记》里的“枝头失翠莺先觉  叶底消红蝶未知”。右上题“集西厢记句”,左下落款:庚子岁杪 璧君 印名章两方,阴阳款各一。

我和晨姑姑一样,不懂书法,说不出来哪里好。只是看一眼就觉得好,有一种莫名的喜欢。只觉得字如其人,字面上干干净净,纤尘不染,气定神闲,正如孙老师的不出世。平静、自信,沉稳、恬淡,又有几分灵动,像似平江路上穿越旧时光的小桥流水。仔细端祥又能从中寻出老师祝嘉的“胸无一点尘”来。其实最让我喜欢的是在字的笔划和结构中藏着的品格,坚韧、自信、恬淡,脱俗,就像一枚璞玉,在未经雕琢的外表下温润、剔透、晶莹。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    李天霞, 女 ,淮安涟水人,清江浦城中医院医师, 退休后现  居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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