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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我的农家小院和我的邻居们

 燕山诗文 2021-03-30
  • 文字:张玉红

  • 编辑:小愚

  • 图片:来源于网络

每个人的内心深入都藏着一处老宅。我的老宅是一座农家小院,我成家后的八年时光都是在那度过的。

那宅子的村落隶属河北省遵化市的东关村,属农村范畴。那院子的北面是两间砖瓦房,是八十年代的农村建筑。房子的南面是二分大的院落。这是房主为了还贷,将原本五间瓦正房割出两间卖给我们的。

说是农村,其实穿过约一百米长的胡同就能走到大街口,那条大街就是城市的镇海东街。这闹中取静的城中村安静且让我惬意,我崇尚自然,热爱乡土,这地方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我站在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往往有一种堵心的感觉,被身边的烦嚣搅得头昏脑胀,而一拐进通向我们农家小院的胡同立刻就有了一种归属感。

这条胡同在这地方起码沉静了半个世纪,我几岁时在这条胡同的小学校里看过电影,那时它就是一副沧桑的模样了。这条胡同的墙面经过多年雨淋日晒而斑驳陆离,稍显邋遢,但同时农村田野的气息扑面而来,会让你感觉到很强的生命感。

路边生长着野草,农舍的门楼前开着各色鲜艳的花,一团团、一簇簇,几株娇艳的桃李杏花从墙里面探头探脑地向行人张望,娉娉婷婷,摇曳生姿。

胡同南端有一座小桥,桥底下流着护城河的水,不分昼夜一刻不停地流着,发出“哗哗”的声响,让人走进“小桥流水人家”的古韵意境。

离小桥不远就是我的家了,刚来时院子里杂草丛生,只有一颗老杨树无精打采地迎接了我们,一派荒凉。我快速整理出土地,第一年在院子里种了一粒茉莲花籽,当年长出了一颗黄茉莲,第二年竟沿埇路蓬蓬勃勃长了一圈,且自行变异长出红色的花朵,这花长得高大粗壮,为其他植物做了一圈围墙。

围墙里面是一些低矮的花。黄花、芍药、长寿草、石豆子花、串红、瓜片菊、玻璃海棠等都曾为我的院子增添过光彩。

在这些花中我以为最美的要数百合,花形优雅,花朵硕大,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花心里有四个花柱顶着带粉的毛茸茸的花蕊,柔弱中透出刚强,让人看了顿生爱意。

我熟悉每一株花的脾气秉性,每天下班坐在花草之间,她们争先和我交谈,高兴时,手舞足蹈,还一阵阵排出醉人的花香。

我养花有禅的意境,随缘不刻意,我时常将别人丢弃的花拣来栽上,它们经过了被遗弃的遭遇,感恩似的小心地开花,最后都成长了漂亮的花仙子。

春夏两季,我家的鲜花泛滥,引来很多蝴蝶、蜜蜂,也引来爱花的邻居们。

我在院子里种了几棵树,院子的正中央是两棵大白樱桃树,那是我从农贸市场买来的树苗,可喜的是第二年就结果了,树越长越大,最大时长到树冠有两米。

每年春天樱花盛开,开得恣意,开得欢腾,开得繁英绚烂,柔和的风吹来,花瓣纷落,细香微度,能看见樱花雨,左邻右舍这时总到我家赏樱花。

陪伴樱花树的是一棵丁香树,那是被风吹折的小树枝被我随意插在地上的,它竟活了,过几年长成了一棵大树,樱花开时,它也细心地开一身芳香扑鼻的小紫花。门口外背阴处是一棵红云月季树,终日得不到阳光的沐浴,她没有怨言,不仅花开得多,而且花期能达到八个月。

邻居们送给我一些蔬菜种子,并且指导我疏松、平整土地,洒种、播种,十几天后,嫩绿的小生命就齐刷刷地破土而出了,土地像变戏法一样一下子给了我许多生机勃勃的小生灵。

看它们每天疯了似地生长,能感受到它们葳蕤葱茏的活力,待几场大雨后,太阳出来,它们已开始开花准备孕育果实了,终于结果了,有活泼俏皮的朝天椒,浑圆紫白的茄子、嫩绿的豆角、红灿灿的西红柿……

看看我的小院吧,花儿与蔬菜、树木杂间在土地上,缤纷香艳的世界里藏着美食,自成独特格局。最喜赶上下大雨出不了门,我到院子里揪一把菜就下锅,自己种的菜没有化肥、农药,分外的脆生香甜,总自以为有一种城里人比不上的得天独厚。

“采菊东篱下”、“把酒话桑麻”,这一千多年前古人陶然忘机、自得其乐的田园生活,那时竟成了我日常的写照。傍晚抬头常见天边飘过朵朵白云,也常生美好遐想——那是不是也是一千多年前的白云呢?

这半是花园、半是菜园的院子里,我结识了许多昆虫和小动物,蝴蝶虽然没有表情,但它们大多是成双结对而来,在院子里跳轻盈的舞,我知道它们是快乐的。蜜蜂一边采蜜,一边为花儿“嗡嗡”地唱赞歌。

墙根下的蛐蛐的琴艺日臻完美,仔细倾听,那是大自然的最清脆悦耳的音符。 赶上下雨天,地上有了积水,还能听到青蛙在院里“呱呱”响亮欢快地吟诗,激情澎湃。最炎热的时候,老杨树上雄蝉悠然自得地比长音……

我生活在这种虫语花香的环境里是幸福的,生灵们生活在我刻意为它们营造的合适氛围里也是幸福的,我们的幸福相辅相成,我知道那些蝉儿、蛙儿也许只有一个夏天的生命长度,蝉儿、蛙儿也知道我是爱它们的,故倾其生命为我展示它们的美。

我那时总恍若隔世,仿佛生活在没有工业污染的年代,天空是澄澈瓦蓝的,空气是清新馨香的,我也变成了一个快乐的田家妇女,每日穿梭在景致如画的农家庭院里。

我们院落东边几十亩范围内是一大片麦地,即使在寒冷的冬天,那也是生机勃勃的绿色旷野,夏天麦田收割后,各种农作物很快蹿起来,长成广袤的青纱帐。我那时溜进青纱帐,发现过野鸡和田鼠的踪迹,还和蛇有过亲密接触……

作家凹凸说:“环境涵养了人的生活习性,思维习惯和人性深度,是人的情感之依,精神之本和人性之母。”可见环境之于人的方方面面是多么重要,难怪我那时候总是心旷神怡、心胸豁达,这方水土不仅是我的容身之所、更是我的精神家园。

在一般意义上,家是一种居住环境,在深刻意义上,家是一种思念,那思念的载体,不仅有美丽的自然,还有让我魂牵梦萦的邻居们。

我家的周围住的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他们原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地道农民。后来城市不断扩大范围,耕种土地越来越少,他们赖以生存的根基被不断压缩,他们有过恓惶,但经过一段时间的慌然度日后,忽一日就没有怨言地悄然地干起了自己的营生,有的去干建筑,有的去搞家政,有的做起了小本生意……

我视力不好,一直过了一、二年才逐渐认识他们,而他们在我搬来时就认识我了。他们很爱串门,到我家串门顺便将自家院子的蔬菜瓜果也摘了来,往厨房一扔,也不告诉我;只要看见有活,立刻就帮我处理掉;知道我不擅长做饭,有多少次在我家来客人时主动来当大厨;有几次过年把我们一家人拉去一起过,说是“图个热闹”……

每每想起邻居们,那温馨的画面就这样断断续续地放映出来,不过很清晰,他们在我眼前想要和我说话,一会儿又忽的逃掉了……

作为最近邻居,我们和过去房主接触最多。他们是再婚家庭,男子的前妻把他们的女儿扔给他,告诉他永远不能让孩子找她,然后自己隐瞒婚史寻找幸福去了。

我认识这一家人时,那小女孩十来岁,非常有礼貌,非常乖巧,过来过去喊我“阿姨”,但我不敢看她的眼神,那眼神是可怜无助的,那是历经坎坷的成年人才应有的眼神。

听说这孩子知道自己的身世,甚至知道自己生母的住址,但她倔强地不去找,为生母隐瞒着惊天秘密。与之形成天壤人格质地差距的是她的生母真的一次也没找过她。我偶尔辅导她功课,也偶尔给她讲一些神话故事,她都兴致勃勃,高兴时会眼睛直直地傻问我“阿姨,你是天上的菩萨吗?”

过了几年,女子去世,男子将房屋出卖,带着小女孩回了老家,以后一直没有音讯。

后来搬进来住的是一对井姓老夫妇,他们热衷于社会公益,经常参加市里举办的老年活动。这老夫妇对我们非常好,花插叫我们一家人过去吃饭,说人多了吃饭才有意思。我也是在那时和他们学会了打麻将、跳广场舞,种菜除草,我也是在那时才知道,除了工作,生活中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事。

但井叔也有烦心事。原来他和别人合伙搞了几年建筑,本以为赚了大钱,最后合伙人却一分没给他,说赔钱了。他出不来这口气,就一心诉讼,但苦于没证据,最后被驳回诉讼请求。他告诉我这事别告诉他女儿,说答应过她等他打完官司有钱了帮她治病,现在只能瞒着她去借钱了。

难忘那个冬日的夜晚,我清楚地记得那晚的雪积有半尺厚,乡村的夜晚是沉静的,下雪的夜晚就更寂静。忽然,邻居们有十几人涌进了井叔的小屋,小屋一下子沸腾了,原来,井叔的事被大家知道了,纷纷来帮他。有的安慰井叔想开些,别想着官司的事了,有的往井婶口袋里塞钱,让给女儿看病,有的拉着女儿的手,询问病情……我清楚地记得,那个夜晚,我感觉周身通畅,浑身暖热。

我们后院住着一位身体羸弱的老奶奶,他儿子盖了五间大瓦房,她仍固执地住在原来的小房里,生活自理,一如既往地照看孙子,对孙子疼爱有加。那时我总看她衣衫单薄,想提醒她多穿点,每次没等我开口,她就摸着我的衣裳,说“多穿点,姑娘,年轻人别好美,老了受罪呀!”

老齐是至今我见过的最穷的人,古人说“家徒四壁”,可老齐的家的四壁都是土墙,泥坯垒的,屋里除了火炕就没有一件家具了,我现在也想不明白他是怎么生活的。

老齐一辈子未娶,无儿无女,靠养牛为生,他形容猥琐,总佝偻着腰,看着地面走路,但他养的牛却有着贵妇人一样的神情。

我家院子不方正,有人说影响风水,我就找老齐商量买他一个院角给我,本以为他那么穷,这事好商量,我出价就一万元,他却不卖,说那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宅子,不能卖。我悻悻地往外走,他叫住了我“明天我就把那墙角拆了,但土地使用权证不能变”,老齐顿了顿,“我可以给你使,但我不卖”。

说也怪,我以后看老齐再也不猥琐了,一如他养的牛,有气质。

朋友知道我住在乡村,让我替她养几只鸭子,哈哈,我那时是朋友们眼中过着另类生活的“农妇”,我在院外搭了一个鸭棚,上班家里没人,心里惴惴不安,恐怕有过路人欺负它们,下班后看到鸭子们肚子鼓鼓的,一只没少,知道是邻居们替我看着呢,而且还喂食了。没人向我买好,我也没细问原因。我们已相处得十分默契,融洽,甚至相处到了亲情的深度。

我终究没能挡住他人的蛊惑,说法官是不应该和一帮农民住在一起的,而且住的是乡村,粗俗。我卖掉了这处房子,准备搬进城市的社区。搬家的那天,邻居们来送行,我虽然未给他们做过什么,但他们对我恋恋不舍。我忽然好后悔好后悔,好像一位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收养了我,全心全意照料、资助我,我却没有报答她而逃掉了,抛弃了她。

我到社区后也努力搭讪着别人,但好长时间下来,我发现我怎么也走不进他人的内心,我们寒暄着,客气着,就是没有心与心的交流,我们是一个个不相呼应的独立个体。我再也找不回那亲如一家的浓浓的乡情。

以后的时间我不由地思考,为什么农民所受教育最少,身上却有着与生俱来的淳朴、善良,现在终于有了一些妄自的推断,农耕文明,在相互协作、相互照顾的关系里才能精耕细作,不同于放达的海洋文明、松散的游牧文明里的人际关系,这种基因在农民侍弄土地时就自然滋生显现并保留了下来。我也思考,人为什么融入自然才感到由衷惬意,我悟到人就来自于自然,最终也归于自然,人就是自然的一部分,人在自然中回归了本体,所以快乐。

兴许是上天的安排,我在搬家后半年的一天,神使鬼差地回到老院,首先看到的是门口的月季树被剥了皮,花还长在树上,树身就那么白花花的裸露着,我不敢想象它被剥皮时是否想到了它的主人在哪里,那种撕皮裂肉的疼痛是否像人被剥皮一样。

我想象着我栽的满地鲜花、诱人的蔬菜,还有,樱桃树也该结出一树的大白珍珠了,我那可入画的庭院啊,随着推门,眼前的情景让我大惊失色——院子已打成水泥地面,我的花、我的蔬菜全消失了。院里的几棵树被齐根砍断仍在柴棚里,让我想到古代犯人被砍头示众。我霎时泪流满面,这院子的一花一木都是有故事的,都是颐养过我的身体和精神的,现在经过惨烈的屠戮后全部香消玉殒。

我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地走了,脑海里总回荡着一首歌“谁能让时光倒转,我会在你身旁。”时光不会倒转,我的庭院已不属于我。

如今,我所思念的那座宅院、那片土地早已被开发,代之的是一片高层建筑,曾经让我萌生诗意、安放过我灵魂的院落杳不可寻,曾经温暖过我心灵、点燃了我善念的邻居们也杳不可寻。我对着高冷的建筑只有呆呆发愣。

抚摸逝去的岁月,我美丽的农家小院连同可爱的邻居们留在我记忆深处不会老去。经过那七年的朝夕相处,我深深地爱上了那座小院,或者说爱上了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环境,更深深地爱上了生长在土地上的农民。

以后的好长时间我在反思,人生于繁华万物间,但我们从呱呱坠地那一刻间,就与这块土地、这花草虫鸟的大自然紧密相连,厚重的大自然让和她亲近过的种子再变化成大美景致,去进一层地美化人们的环境;让和她亲近过的人变化成大美使者,去感染这个世界。

我曾在土地上劳作过,接通了地脉,我曾和最底层的农民们融合在一起,接通了人脉。从那以后,我成为了一名呼吁保护生态环境的志愿者,同时也成为了一名将农民身上的那种朴实、厚重的人格吸纳过来的儒者,我成为了审判队伍里少有的既有仁爱的人文情怀又有美丽的自然情怀的法官。

漫长岁月,花开花谢几度,侵蚀了多少人的感情和记忆,但我对你——我的农家小院和我的邻居们一往情深。

作者介绍

张玉红,河北省遵化市作家协会会员,人民法院员额制一级法官,作品曾刊发在遵化法院局域网、《遵化法苑》、《唐山审判》、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网、最高院的《天平》杂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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