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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玉红 散文 五十岁,我真的老了

 燕山诗文 2021-03-30
四十九岁那年,我忽然惶恐了起来。因为下一年就是五十岁,我认为那是进入了恐怖的年龄。我最早认识五十岁的恐怖是我五岁、我妈五十岁那年,我妈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老喽,五十啦!不吃香啦!”我看她脸上凄苦的表情,心也随着紧张了起来,于是心疼地问:“妈妈,什么是不吃香啊?很苦吗?”“就是无论是谁也不再喜欢你了,很苦。”妈妈说话时的那个痛苦表情便深深地刻在了我幼小的心上,同时印在我心上的还有五十岁就老了这个悲摧的结论。
在以后的很多年,每当我看到五十岁的人为老所困,那个五岁的小孩都会跑出来对我呐喊:“五十岁,别让它来找你!”我在三十岁时听到一句大鼓书说:“人活五十容颜改”,就再一次刻骨铭心地记住了五十岁就得变老这个冰冷的生理规律。前几年,网上流传用水果比喻女人各个年龄段,说五十岁的女人像西红柿--你还拿自己当水果呀?说得我心里瓦凉瓦凉的,我再看看周围五十岁的人,可不是嘛,一个个好像蔫巴茄子,真的是“唰啦”一下就变老了,我因而对五十岁更加惶恐了。
“不敢过五十岁呀,我怕老啊。阿弥陀佛!但愿我的五十岁不老。”,我把心蜷缩成一个展不开的球,只感到无比的凄惶。


但是不管怎样害怕,时光还是把我推向了五十岁。当然,我也开始像强迫症一样格外关注别人对我老还是不老的反应和评价了。
五十岁的正月,正赶上新冠肺炎疫情,大街上冷冷清清,突然一位拄拐的颤颤巍巍的老人拦住我:“阿姨,我记着这片有个花店,我怎么找不到了?”这声音在空旷的街上显得格外响亮。我着实被吓了一大跳,那个人看起来有七十岁了,我难道到了五十岁就立刻“容颜改”了?马上老到七十岁的人都管我叫阿姨了?我没过渡啊!我的心“扑通”一下沉到底。我赶快把口罩往上拽拽,把整个脸蒙起来,正哈着腰想溜走时,我听这个老人又去问另一个路人相同的问题,我看被问的人也就是三十多岁,老人管她也叫“阿姨”,我这才释然,原来老人精神有问题。如果没有后一句,我不知沮丧到哪里去了。
我走到单位大门口,六十多岁的门卫,对,六十多岁,我知道他的岁数,他是退休后返聘来的。他指着我对另一个人说:“你今天有事就找这位老大姐,她值班。”讨厌啊!明明是你老,为什么叫我老大姐!不知道我现在非常讨厌这个“老”字吗?难道五十岁的人就应该被人瞎叫吗?以前他是怎么称呼我的,我怎么想不起来了?我愤愤然!门卫看着我:“老大姐,你今天脸色不好啊,你没事吧?”
更让我生气的是两位老客户,都是儿孙满堂的人了,今年开始明明白白地一口一个叫我:“吴姐”,难道他们看出我老了?知道我五十岁了?如果是以前,依我的脾气,我一定怼他们:“谁大,你自己不知道吗?别管我叫姐!”可我现在没有底气,不敢核实他们是尊称,还是真的看我老,应该叫姐了,万一是后者,我岂不又受到一大打击?还不如不问呢,别自讨没趣。唉,谁让我五十岁了呢,我只好自认倒霉地应和着了。
有朋友让我买一份大病保险,说有病了可以有保障。我欣欣然,保险部门经理带着笑容问我岁数,我告知五十岁,她立刻脸就拉下来了,“这么老了,那得体检了……”我抬腿就走了,“我还不上了呢!”
单位新来一位实习生,领导把他领到我面前,说:“这是吴姐,以后你就跟着吴姐干。”小伙子一点也不迟疑,看看我后,马上反驳:“叫错了吧,有五十岁了吧?应该叫吴姨吧?”领导毫不含糊地说“让你叫吴姐,你就叫吴姐,抬什么杠!”办公室一群人轰地一下笑开了。我怯怯而又尴尬地赔笑着,但在那一刻我心灰意冷。
屋漏偏逢连阴雨,办公室主任恰巧走进来,对我说“吴姐,你以后不用值班了。”
“怎么啦?”
“你今年五十岁了,老了,该歇歇了,就不用值班了。”
那天下午,我在值班室呆了半天,也赌气了半天。
但是,不管多大岁数,我并没有随年龄增长而丧失工作激情,每天的工作量甚至超过年轻人,还有,我非常有上进心,很想再充实自己。这天,我高高兴兴也来人事处准备报名参加一项培训,主任惊讶地看着我,“吴姐,怎么你也想参加?培训有年龄限制,五十岁以下,你这么老了就免了吧……”我脑袋“嗡”的一下,后面的话不想听了。原来,领导也认为五十岁应该老了,没有培养价值了。我忿忿地想。
为了工作需要,我自学电脑,能熟练地使用各种程序,在五十岁以前,大家认为这是理所当然。但在今年,我们中层领导的年龄被公布后,他们认为这些都不是我完成的,而是我的助理完成的,都说:“都五十了,不会就不会吧,你的助理能干就行了!”
几个月下来,我憋了一肚子火。
一天晚上,老公回来了,我狰狞着向他怒吼:“都是你太省心了,什么也不干,我为这个家操碎了心,我现在老了!”他一怔,随后用同样的表情向我咆哮:“疯子,你早就是黄脸婆了好吧,岂止是——现在!”我又转向上高中的女儿:“你这个孩子太顽皮,你把我折磨老了。”女儿嘻嘻哈哈:“妈,你老的更年期来了吧?我们同学都说五十岁的女人老起来可吓人了……”
日月无光!天地蒙尘!
我不知道到哪里去寻找安慰,哦,对,也许在网上,在一个虚拟世界里。我在省公司组建的一个文学爱好者采稿群里,我们只有九个人,平时相聊甚欢,我平时苦闷时就是在这里能找到愉悦的。但是那一次——群主说:“姑娘们,你们都是爱文学的丽人……”从此,我不敢说话了,让他们知道这里还潜藏着一个五十岁的老太太,每天还花里胡哨地作秀,他们会作何感想?我不想让他们叫我“老大妈”。
单位组织看励志宣传片,介绍少年得志的范例,说“这么小,人家就是全国武术比赛的冠军了”,“这么小,人家就是中国作协会员了”……我不由自主地在心里跟了一句——“这么小,人家就是公司重要部门的经理了。”秒反应过来,我不小了,已经五十岁了,老了,已经快结束工作生涯了。我不由得吓了一跳,心由于过度紧张而不争气地扑通扑通跳了好久。天!万幸我没有顺口说出来,这要是说出来,不得让大家笑掉大牙!
我清楚地记得小时候的游戏程序,跳房子、跳皮筋、撞拐……但现在的孩子看不见玩这些了。有一次,我看见了久违的跳房子游戏,竟神使鬼差般,我凑了上去,但是到跟前,我突然清醒了似地退回来了——多大岁数了?五十啦!为掩饰慌乱,我指着一个小孩谎称说他像我家邻居的孩子,我认错人了。但是,最怕听到的那句话还是从被我指认的小孩嘴里说了出来——“老阿姨,你真逗。”这句话如果放在以前,我也许不在意,但是,我现在怎么这么不爱听呢?
过去我走在大街上,挺胸抬头,遇上的熟人都恭维一句“英姿飒爽,好有气质”。现在走在相同的路上,垂头丧气,遇上相同的人,他们开始问“什么时候退呀?”。过去走在大街上,看见门市的招工启事上写着“招工,年龄二十岁至四十九岁”,我想我还是个好劳力呢,如今我想我可能丧失劳动能力了。
五十岁——我就这样站在老去的队伍里了?
我也并非在五十岁年龄问题上全盘崩溃,偶尔也有高兴的时候,比如,我上超市,有很多售货员会亲切地叫我:“美女,到我们这来看看。”我到菜市场,菜农会热情地招呼我:“姑娘,买点我这的菜吧。”这时,我会雀跃着像小姑娘一样跑过去买一些。最让我高兴的一件事是,我顺路到西大寺,这里有很多看相的,有一个相士拦住我,“好端庄美丽的女孩啊,好相!看一相吧,不要钱,相太好了!”我那次心花怒放,并心甘情愿地白给了相士五十元钱而不用他看相。
莫不是我还不老?我心生一丝自信,去问谁呢?对,去问我九十多岁的老妈,老妈得小脑萎缩后就单纯得像个孩子,没有了任何机心。
“妈,你看我多大岁数?”我把期待的目光投向母亲。
“你叫我妈?可你不是我女儿,你是我妹妹呀。”母亲一脸困惑地说。
天那!这比五十岁还老!
我老了吗?我不知道。我回家照照镜子,脸上真的布满了小皱纹,面色暗沉,皮肤什么时候这么松弛的?看来是真的老了。但这等于一切都老了吗?等于和“老”划等号吗?但既然大家都说五十岁应该老了那我就老了吧。对,从此后就要像老人一样地走路,慢慢地;像老人一样地工作,懒散地。很多时候,我们不是活在自我里,而是活在社会为我们既定的模式中。我们不是真的老了,而是被社会老了。世界是自己的吗?不!世界是社会为我们定制的,我们应该按既定模式活着,人家都说你老了或者应该老了,你偏认为自己还年轻着呢,弄得挺痛苦,何必呢!
哈哈!我终于想通了。


从此,我一直引以为自豪的过目不忘的能力,现在也不敢显摆了,我怕他们说“这么老了,都五十岁了,怎么记性还这么好?”我花插对年轻人说:“老喽,老糊涂了,啥也记不住了。”我以为,我这样说年轻人喜欢听,因为五十岁不应该再思维敏捷了。但是反复这样说的后果是我的记忆力真的减退了,再去记东西时,我脑子里会有一个人在不断地提示我:“你五十岁了,老了,记不住什么了。”进而,我各方面的能力,像阅读能力、理解能力、思维能力、欣赏能力等等也老了,我真是个不中用的人了。
从此,我看见一件漂亮衣服,只是瞟一眼就迅速离开,朝中年人专柜或老年人专柜走去。我不敢再唱歌,更不敢像年轻人一样大喊大叫,我知道我五十岁了,老了,老了应该沉稳。
从此,我活动的中心从风光无限的职场变换到了街心花园的长椅上,还有小区的东家长李家短的龙门阵里。我的兴趣爱好从文学、唱歌变换到频繁地出入于养生会所,因为我感觉老了的我浑身都是毛病。别人再说我老了的时候,我是这样回复他们的: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回首回来已雪满白头,很多时候,我们对日子还未曾食髓知味,便已人到老年,千帆阅尽。我把原文的“人到中年”故意改为“人到老年”。这是余光中说的,我背下来了,我以为我这样说能在猥琐中保留一点尊严,聊以自慰。
五十岁的我自卑了,不再像过去那样趾高气扬,一副年轻人的派头,我开始不自觉地畏畏缩缩。
“老喽,五十啦!不吃香啦!”我对女儿说。
但我怀疑街上那些无精打采的人并不都是身体真的衰老,有的是被社会界定为老,被世界冷落为老,当然最后还是被自己吓老,或者说被自己不自信作践老的。他们是被老的。
五十岁,我真的老了。但也有人说我其实还很年轻美丽。管他呢,我不想想那么多了,我老了。

 
[作者注]这是我过去的一篇文稿,我曾把这篇文稿发给了我最尊重信赖的老师。我的目的是想让人们正确认识“老”的问题,树立一个好的心态,别被自己“老”去,然后再树立一个好的生态,积极面对人生,投入到火热的生活中去,所以不惜把自己描绘成了一个颓废的人。尽管如此,我的老师还是看出了我心情不好。他说:“你哪是什么老啊?你老了还能办那么多案子?还能去和家人挑衅?真的老了是什么也干不了了,你没老,是成熟!别再装扮老了的样子了,其实你还很有活力。”我承认我那时是在意别人对我偶尔的“老了”的议论的,我没有超脱到充耳不闻的地步,不然也不会写出这样的一篇稿子来。老师的几句话,如醍醐灌顶,给了我足够的自信,我在一瞬间醒悟了。醒悟的我不再神不守舍,我恢复了以前的精气神。醒悟的我办案质效名列前茅,超过了很多年轻人;醒悟的我担任了社会法律咨询志愿者和保护动物志愿者;醒悟的我恢复了以前的文学爱好,相继写出了《关于诗的漫想》和《五十岁,你听我说》等文章,这两篇文章先后被《唐山劳动日报》采用,《五十岁,你听我说》还成为了很多五十岁的人的励志宣言。现在,我有勇气把这篇文章发出来,是想告诫有过文中相同经历的同龄人——五十岁,不必理会别人戴在我们头上的“老”字,那是别人对我们的一种偏见,没有人会把我们指手划脚成“老”,只能自己把自己吓老或作践老。正如唐代大诗人李谪仙的豪迈诗句所言:会当水击三千里,自信人生二百年。五十岁,我们正当年,我们还很年轻美丽!


作者简介



       张玉红:唐山市作家协会会员,遵化市作家协会会员,遵化市人民法院一级法官。

主办:遵化市作家协会

顾问:关仁山  峭  岩  李春雷  杨立元 东篱  王立新  马良  张国印

编委:范丽丽  张国印  曹雪艳  张玉红  王翠红  杨晓健

主  编:曹雪艳

副主编:王翠红  杨晓健

编  辑:

小说与儿童文学:代文静   

散文与报告文学:杨晓健  徐小东

现代诗歌:王翠红  王颖春 

古体诗词:刘艳琴 

评论与文学动态:梁淑艳

本期编辑:徐小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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