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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子

 佳丽世界 2021-04-01

(朗读者:自洽)

小时候,第一次从大人们口中听到“蛮子”这个词,初以为是在说圆乎乎的白面馒头,后来渐渐明白是特指那些被贩卖过来的外地女人。虽然并非所有蛮子的长相都凶蛮可憎,可是那搅扰舌头发出的奇怪口音还是让我觉得惊异。

时间久了,渐渐发现蛮子与村里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有的野蛮耍狠,但凡听到称呼中带了“蛮”字,不管对方强弱,动手就打;有的热忱开朗,特别亲近妇孺,一家人也都喜气盈盈,邻里谈到时无不交口称赞。

有的蛮子被贩卖过来已有些智力问题,因此被卖给最穷的光棍。我所认识的一个疯婶就是如此。

印象中,疯婶三十来岁的样子,胖乎乎的,眼神空空,说话有些黏糊,时不时地伸出弯拢的手指挠挠她那乱糟糟的头发,兀得看向你,歪着头,眉头拧结,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愤怒,嘴里叽里咕噜的叨叨些什么,这时男人听到孩子的尖叫和怒骂声从房里赶出来,将疯婶呵斥回家。

男人三十多岁,又黑又瘦又矮,一脸的憨善。自打娶了疯婶,他便卖力地劳作赚钱。那会村里已经兴起了开拖拉机拉石子卖钱。端坐在高高的驾驶座上,踩下油门,黑烟砰砰尖啸着腾得老高,手握方向盘,随着蹦蹦跳跳的车身左摇右摆,好不气派。男人也走这个营生,套上毛驴,载满一车黑炭球,挥鞭呵斥着。无论寒暑雨雪,总能在我家门前那条路上看到他,那皴黑的脸上分明张扬着满足且笃定的神色,每一步都像是憋足了力气用力踩下去的。

疯婶似乎又胖了不少,不久居然生下一个男孩。邻居似乎有些担忧,不过也许是天性,女人却也知晓喂奶,只是在孩子吃饱后,任由乳子露在外面,惹人笑话。男人只好呵斥她回家,后来还是惹来诸多非议,索性将她关了起来。后来偶尔能见到它,印象里只剩下她裹着破烂衣服,蹲墙角晒太阳理头发的样子。

有一天,放学归来,听到伙伴传声道,疯婶死了。我心里一舒,仿佛一恶物终于从眼界消失,顿时觉得清净起来。我跟着伙伴跑进簇拥的人群,走进低矮昏暗的堂屋,迎面便看见麻床上透明塑料袋里那乱糟糟的头发。男人无声地恸哭,泪水抹了又湿,几个大婶,有的在劝慰,有的在四处找麻绳白布做丧仪,孩子牵着父亲的手,见他不动,又见周围肃穆的气氛,终于嚎啕起来,几个女人忙抱起。

围观的人或咳嗽,或抽烟,或抱肩思忖,或议论纷纷,我终究没听到有关疯婶的死因来,伙伴说,疯婶是掉井里死的。回来的路上,一阵怅惘,渐渐嫌厌我的可恶来。

孩子是男人拉扯大的,并未像人们担忧的那样也是个傻子。他学会了讲话,还上了学。弟弟正好与他同学,来我家玩过几次,同他父亲像极了,也是憨实的模样,见人问话,答话时脸上总泛着因怯羞而涨红的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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